01
这是兰斯洛特离开的第一天。
玛丽觉得自己好像已经快要忘记他的脸,他好像在哪里看到过这种说法,越是亲密的人,越是无法回忆起对方完整的面庞。
坐在家里的双人床上,玛丽觉得有些昏沉,阳光从窗户落进来,他却感受不到一点温暖。
身边的枕头上还有银灰色带着弧度的断发,只是织物间只有自己身上的玫瑰气味,玛丽歪歪头,试图回想兰斯洛特身上的味道
——他惯用的海洋调的香水味,喝得烂醉的酒味,各种各样别人的香水味,之后都全是和自己身上一样的玫瑰香味。
这不是兰斯洛特第一次不归,只是以后他都不会再回来了。
玛丽常常在想自己为什么没有早点遇到兰斯洛特。
就像自己幼时遇到蝴蝶哥哥一样,或许自己也可以成为兰斯洛特的“蝴蝶哥哥”,那样的话,他可能就不会有一身的伤痕,他可能就能像别的小孩那样没心没肺地长大,他可能还没有死。
02
兰斯洛特的葬礼很冷清,甚至他的父亲都因为工作繁忙没有到场。
天空是一片铅灰,乌云裹在边际,连枯枝上的乌鸦都静默着,教堂尖顶上的十字架和他背脊上的文身一模一样,雨落在圣母像上,悲悯的母亲的脸颊上滑落的水痕如泪滴。
“我想在葬礼上放这首歌。”
这是兰斯洛特在中国过第一个春节时说过的一句话,如果这算得上是他的遗愿的话,就算是三百多年修为的玛丽也无能为力,因为那首歌叫《金蛇狂舞》。
“葬礼会是我的庆典。”
那年春节的时候,兰斯洛特这么说。
“我不想死。”
最后他这样说。
03
玛丽和高文为他抬棺。
兰斯洛特是基督徒,他将长眠在幼时住所教区的那所小教堂的墓园。
教会学校的老修女拉着玛丽在长椅上坐下,黄昏的光景,蜜色的夕阳透过彩绘玻璃落进教堂小小的、陈旧的祈祷室。
修女嬷嬷回忆着兰斯洛特曾是教会学校里最顽皮的孩子,也是唱诗班的主力,是教堂里最受欢迎的花童,也是唯一一个会一直在耶稣受难像前祷告到太阳下山的孩子。
他顽劣却虔诚。
嬷嬷这样评价兰斯洛特。
04
他顽劣却虔诚。
他无情似多情。
05
这是兰斯洛特离开的第二年。
玛丽已经记不起他的脸。
偶尔想起他的时候,会拿起家里的照片,他在照片上笑得像是无忧无虑。
玛丽的那本《小王子》里夹着一束银灰色的头发,那一页的插图上有B612星球上罩在玻璃罩子里的玫瑰。
06
玛丽时不时还会回想起肩膀上曾为兰斯洛特承受的重力,如果那是兰斯洛特一生的重量,玛丽希望可以再沉重一些。
他的钉死的灵柩上放着玫瑰花环。
修女嬷嬷说他总是将花园里开得最美的那支玫瑰献在基督耶稣驾前,说他曾爬上受难像,将鲜红的玫瑰放在耶稣被穿刺的胸口。
07
就和他所有亲人说得一样,兰斯洛特虽然是半妖却更接近人类。
他就和街道上所有其他的人类一样脆弱。
只是街道上的欢笑和嘈杂再也没有他的一份。
兰斯洛特曾拖着玛丽一起逛街,一只手拿着可乐,一只手拖着玛丽,给玛丽手里塞冰激凌,塞棉花糖,塞了气球,塞一切道旁女朋友们手里拿着的甜蜜物件。
兰斯洛特在珠宝店的橱窗前变了个魔术,橱窗里的戒指落在了他的掌心。
Would you marry me?
08
这不是兰斯洛特第一次不归,却是唯一一次三年不归。
玛丽的一生还会有无数个三年。
兰斯洛特的一生却已经结束在那方棺木里。
09
玛丽的手指上还戴着那枚细细的铂金戒指,没有雕饰的婚戒样式。
Would you marry me?
戒指翻过来,内侧刻着的不是商标或是认证,兰斯洛特用最喜欢的《指环王》系列作品里的精灵语刻着一句话,玛丽一直不明白是什么意思。
10
I love you.
古风paro,戏子X恩客
戏子嘉树X恩客煌冬彦
不信多情,长恨离亭
壹
冬彦并非票友,却也听过最近京师里名声大噪的角儿,因而受友人之邀去听戏时,他少有得没有推拒,定了翌日一同前往梨园一窥名角儿真容。
嘉弦语正是如今炙手可热的的角儿,每每登台,座下定无虚席,而京城里的达官显贵无不为其豪掷千金过,甚至引起一阵相互攀比之风。
冬彦未曾想过听戏的场面也能拥挤至此,只看得梨园大门口还有男男女女挤在一起,踮着脚朝那敞开的大门往里看。
冬彦手里拿着票,却并不想去与人推挤,站在白墙外一枝梨花下,考虑该如何是好。
“公子可是要听戏?”
冬彦回过头,见是一个穿着整洁的童子,低头看了看手里的票子,冬彦点点头。
“我家公子嘱我前来引路,公子请随我来。”童子施礼,便转身抬步沿着墙根,往梨园的西面去了,冬彦略一思索,想是友人家中新收的童子,便也跟上了对方的脚步。
童子带冬彦从侧门入了梨园,穿过一片梨树,有风过,洁白的梨花瓣纷纷落在他的头发、肩头,冬彦抬头去看,见小楼窗边有一人正在描眉。
那人对着铜镜,一脸铅粉红妆,正一手绾起另一执眉黛的手边垂袖,反手缓缓描绘着眉毛,他抬起眼,正与冬彦对上视线,笑了起来。冬彦依然看着他,看他捧起凤冠固定,看他往亵衣外套上华丽的戏装,看他穿好一身行头,朝自己屈膝万福,然后离开窗边。
寻得友人时,正巧乐声起,戏开场了。
冬彦展开手里被捏皱濡湿的戏票,见票上写着这一场戏正是红角儿嘉弦语的《百花亭》。
杨玉环登场之时,欢呼四起,冬彦往入场处看,只见那人踏着弦鼓声而来,正是在梨树白瓣间所见之人。
冬彦看得痴了,看他一身繁华枯等百花亭,愁肠百结,酒入喉,双目泫然。
一杯太平酒,满朝文武所造,名曰太平酒。
一杯龙凤酒,三宫六院所造,名曰龙凤酒。
一杯通宵酒,捧金樽,人生在世如春梦,且自开怀饮几盅。
看他于富贵花间,仰头饮酒,顾盼间尽是风情。
看他听得“万岁驾到”颤巍巍跌跪埃尘,饶是国色天香,只将姿态低进尘埃,他口里的“李三郎”却始终未至。
只落得冷清独自回宫去也。
他唱,戏罢。
又是满堂喝彩,台下达官显贵、文人雅士竞相往台上抛礼,嘉弦语携众人出来谢幕,朝座下四方施礼,他抬起头,穿过人群,直视进冬彦的眼。
身旁有人拽了拽衣袖,低头一看,正是方才引路的小童,冬彦弯腰听得小童说自家公子邀他一叙。
这才知道这童子并非友人家中侍僮,对差使这小童来为自己引路的人好奇,便知会了友人一声,就叫童子带路。
贰
再次穿过梨花间,童子将冬彦引致花间一石桌,请他在此稍等便退下了。
桌上放着两盏盖碗,三两碟精致的点心。
撩了衣袍,在桌边座下,捧起盖碗,碗盖辅一打开,茶香拂面而来,用盖撇了撇,冬彦饮下一口,上好的碧螺春。
忽听得疾风来,一时梨花如雨下,冬彦只得以袖避风。
“公子久等。”
风停,冬彦抬头,来人着白衣红袍,青丝绾起,他的五官不似汉人,眉骨鼻梁高耸,唇瓣薄,肤白胜雪,一双眼眸竟是灰蓝色。
“在下嘉弦语。”那人拱手,看冬彦的眼神,他失笑解释:“在下有胡人血统,因而长相有异常人。”
方觉失礼,冬彦忙站起身,朝嘉弦语拱手回礼:“想不到是嘉老板相邀,方才多有失礼,在下煌冬彦。”
“煌兄若不嫌弃,唤我嘉树便可。”拂袖在桌旁坐下,一伸手:“请。”冬彦也跟着坐下。
“嘉树?”
“我原本的名字。”他垂下眼,与杯沿碗盖间啜饮一口碧螺春,放下盖碗,他看向冬彦:“在下可否称您冬彦兄?”
冬彦愣了愣,还是点头:“好。”
嘉树骨架舒展,宽肩窄腰,举手投足间并无女气,与台上风姿绰约的杨玉环简直判若两人。
“我自幼修习缩骨功,毕竟唱的是花旦。”他说话的声音也是低沉带些磁性的男人声音,并听不出彼时的宛转。
见冬彦脸上疑惑更甚,他继续解释:“发声是基本功,班子里是没有女子的。”
“怎么,冬彦兄失望了?”
叁
往后,冬彦变成了嘉树座上常客,场场定在最佳位子,纯白的盖碗儿也和别人的青花碗不同。
他原不爱听戏,只是不肯放过台上那人一举一动。
嘉树则是爱极了唱戏和在台上被所有人关注的感觉,他说他知道自己注定该是众人目光的中心。
嘉树也不是日日登台,倒不如说他大多数时间是不登台的,每日早起练功,一般到了下午就是自由时间,最近他很喜欢约上冬彦在京郊附近游山玩水。
是日,风和日丽,嘉树租了一艘画舫邀冬彦一同游湖,湖面的风是不是撩起画舫的纱帘,嘉树备下了些温和的酒和爽口小菜,摸不透冬彦的酒量,小几旁还放着一套茶具和热着水的小炉子。
酒过三巡,两人的面上都有些泛红,冬彦嘴里模模糊糊说起什么来,嘉树听不清对坐的冬彦说着什么,只觉面颊和耳朵发热,索性伏在桌上,抬头去看冬彦。
不知道嘟哝了多久,冬彦一低头看到了垫着两只手臂抬头看着自己的嘉树。
嘉树弯起的灰蓝色眼睛亮晶晶的,笑意里还带着些憨气。
冬彦在对视中就这么安静下来,只剩下水面来的风轻轻撩拨蓝色的纱帘起起落落。
“冬彦兄喜欢听戏?”嘉树转动脑袋,将脸颊放在肘弯处,眼神却一直停留在冬彦身上。
或许是借着酒力,冬彦直接说出了自己的真是想法:“我并不懂戏,不过是去看你。”
“虽然有点遗憾,但我还是好高兴。”嘉树本来就弯起的眼睛直接笑得眯了起来,他在自己的肘弯里蹭了蹭,再次看向冬彦:“就算不懂,冬彦兄能否勉为其难选出一出最喜欢的戏?嘉树不才,除此之外别无所长。”
冬彦微微侧头,想起了第一次去梨园听戏,想起了自己手里那张发皱、被汗水濡湿、墨迹微微洇开的戏票,想起了那杯碧螺春和纷落如雨的梨花,他回答道:“《百花亭》”
嘉树直视而来的目光躲闪了一下,不过一瞬又坚定地看了回来,他操着戏里杨玉环的腔调:“三郎啊——”
他唱道:“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
冬彦觉得熟悉,猜想是《百花亭》中的一段,却发现自己对那场已经有些久远的戏的记忆已经有些模糊,只见嘉树脸上更红了些,他再次别开视线,仰头饮下一杯。
肆
煌是国姓,冬彦是王爷家的嫡长子,而他的婚事是皇命难违。
季王爷世子的婚讯第一时间传遍了京城。
嘉树听说的时候刚刚从台上下来,还缩着骨尚未出戏的他垂头低目,刚摘下的穆桂英的凤冠从还翘着指头的两手间滚落,两根翎子还高高立着,穗子却像被翻了一地的茶水。
小厮和丫头立即上来打理,嘉树只觉得难以呼吸,缩骨的疼痛第一次这么清晰地翻腾在四肢百骸。
班子里的人纷纷上来关心,以为他身体有异,他张了张嘴,睫毛和嘴角都微微颤抖着,却没发出一个音节,但是他的骨头开始“咔咔”作响,缩进的骨头开始回复。
十二三岁突然开始长个的时候,唱旦角儿的嘉树不得不学习缩骨,缩骨和回复时的痛楚,痛入骨髓,初学时他常常为此痛哭,后来也就习以为常。
此刻这种和呼吸一起起伏的疼痛要多久才能习以为常?
答案竟然是在婚礼上演出。
站上舞台的那一刻,嘉树只觉得心如止水。
他临时改了剧目。
大喜的日子,他却要唱一出四面楚歌,霸王别姬。
“劝君王饮酒听虞歌,解君愁舞婆娑。赢秦无道把江山破,英雄四路起干戈。自古常言不欺我,成败兴亡一刹那,宽心饮酒宝帐坐。”
他唱道:“大王啊,此番出战,倘能闯出重围,请退往江东,再图复兴楚国,拯救黎民。妾妃若是同行,岂不牵累大王杀敌?也罢!愿以君王腰间宝剑,自刎于君前。”
——免你牵挂。
项羽自然会牵挂虞姬,嘉树只觉眼眶灼烫,他甚至不知道自己在冬彦心里究竟算得上什么。
或许只是梨园里比比皆是的戏子,捧过一个,还有千千万万;或许是闲暇时消磨时间的玩意;或许乐观一点,自己或许也算得上他的朋友。
三郎啊——
《百花亭》的最后,杨玉环并没有等到李隆基。
天长地久有时尽,此恨绵绵无绝期。
虞姬的剑架上了肩颈,眼里看的是座下的那一个红衣人,新郎胸口还缀着绸缎的红花,他也正抬头看着自己。
虞姬落下了一滴泪,却朝与自己四目相接的人露出一个笑容。
上穷碧落下黄泉,从此茫茫不相见。
伍
游湖那日回家,冬彦才想起自己熟悉那句话,不是因为那不是什么唱词,是《长恨歌》。
嘉树的心思便昭然若揭。
朝中突然忙碌起来,冬彦贵为世子自然不得怠慢,不得不收敛起往日游手好闲的作风,朝中之事异常顺利,从未领军作战也未曾有所政绩的冬彦一朝受封了爵位,还没等他疑惑,接踵而至的便是赐婚,两国联姻。
听到赐婚的圣旨时,冬彦的眼前莫名浮现了嘉树的脸,不是作为戏台子上的嘉弦语,而是那天一同游湖的嘉树,想起他红着的脸和亮晶晶的眼睛,和他那句拖了长音的:“三郎啊——”
冬彦试图拒绝,只得到一句严肃的:“君无戏言。”
那天嘉树恰好登台,演的是一出《穆桂英挂帅》。
季王府立即操办起了婚事,此番和亲是为两国停战,因而典礼迫在眉睫。
婚礼将邀请京城最好的班子,也就是嘉树所在的班子来演出。
婚礼那天,嘉树却临时改了剧目,唱了一出《霸王别姬》,和台上的虞姬对视那一刻,冬彦只觉得骨头发酸,然后虞姬落下了一滴眼泪,朝他笑了。
而那天最尊贵的嘉宾是当朝天子,不管当时的演出有多精彩,就临时更改剧目一条就几近欺君之罪,足以致死,所幸皇帝并非小肚鸡肠,又有冬彦力保,但活罪难逃,嘉树禁戏、班子逐出京城的圣旨落在方才力保嘉树的冬彦之手。
嘉树顺从地从冬彦手里接下了圣旨。
——嘉树不才,除此之外别无所长。
——三郎啊。
陆
嘉树跨一匹黑马,穿着寻常粗布短衣,手里提着粗陶酒壶,壶里是刚从附近农家买来的浊酒,他轻夹马腹,黑马一溜小跑。
猛听得金鼓响画角声震,唤起我破天门壮志凌云,想当年桃花马上威风凛凛,敌血飞溅石榴裙,有生之日责当尽,寸土怎能够属于他人,番王小丑何足论,我一剑能挡百万兵。
黑马身上的棕红色花纹让他想起了穆桂英的桃花马,不禁兴起,唱了起来。
唱完猛灌了一口酒。
——我并不懂戏,不过是去看你。
画舫游湖那天,冬彦这样说。
想起冬彦,他又喝了一口,那酒壶顷刻见底,将手里的酒壶一抛,那粗陶制的壶一落地就四分五裂,方才的快意全然消失。
只落得冷清独自回宫去也。
他已有些醉意,自嘲似的唱起了等不到心心念念三郎的杨玉环在醉酒后的最后一句唱词,松开了缰绳,任由它将自己带向随便什么地方。
柒
我应在江湖悠悠
饮一壶浊酒
醉里看百花深处愁
嘉彦圣诞
平安夜这天,街上四处都能看到S+的圣诞单曲宣传,海报还分红色和绿色两种不同底色,最繁华的那处十字路口中心的电子广告牌上也播放着单曲的预告,是不是饭的人都忍不住驻足拍下一两张照片。
预告片中的三位成员不再是之前的男孩模样,像是少年褪去了稚嫩与青涩,稍微出落出了成熟男人的姿态,站在中间的嘉树甚至梳起了背头。
——我并不是刻意在注意他啦。
这么想着,冬彦把脸往围巾里缩了缩,呼出了一团白气,四周都是各个年龄段的女生们叽叽喳喳讨论着电子广告牌上的S+的声音,让他多少觉得有些厌烦,甚至刺耳:
“我就是夏夫人本人了!”
“哈哈哈哈,那我就是嘉夫人。”
“弟媳妇儿你好啊。”
……
诸如此类的声音让他很想在哪个男人身上贴上标签,或者怎么样都行,烙上自己的印记,宣告自己的主权,而他只是在自己的眼里闪耀着难以企及的光芒,他是所有人的嘉树。
“我喜欢你。”
无论他说多少次,冬彦也无法开口回应,他难以相信这句话,他宁可相信这是嘉树年少无知的游戏,也无法相信这样一个人能真的给自己一颗心。
“我喜欢你。”
屏幕里的嘉树这样说道。
——我男人给我表白啦!!
——天哪!!背头太撩了,医疗兵在哪里!!
“和我一起过圣诞节吧。”
夏瑾向屏幕外的人伸出了手。
——我和你过啊啊啊!!
“明年也要一起过圣诞节哦。”
嘉凰熙朝着人们做了一个wink。
——我需要救护车!!
看吧,他的“我喜欢你”就是这么轻易,走过这条路的每一个人都能得到他的表白,而自己不过是熙攘人群中的一个,从电子广告牌脚下经过的一个。
“我喜欢你。”
“和我一起过圣诞节吧。”
“来年也要一起过圣诞节哦。”
冬彦突然觉得有点冷,抱紧了自己的双臂。
却被人戴上了一条围巾,那根围巾很长,红色的,带着圣诞风格的白色花纹,顺着围巾的那一头看过去,是一个高个子,带着黑色口罩的人,他握住冬彦的一只手,放进了自己的衣兜里:“抓到你啦。”他朝冬彦眨了眨一边眼睛。
他戴着一顶和围巾成套的红色毛线帽子,帽子下面露出些浅金色的头发,他戴着一副黑框眼镜,露出的眼睛不是以往的蓝色,而是更加日常的黑棕色。穿着样式普通的深色冬衣,却不妨碍他在人群中格外出挑。
“诶,你看那个小哥是不是有点像嘉树?”
“有一点诶,不过嘉树比他帅多了——仔细一看,眼睛的颜色也不一样嘛,不是的啦。”
“不过他看上去也很帅哦,和旁边那个矮一点的是一对吧?”
“是啊是啊,拉着手呢!”
……
比起在人群中听着别人议论嘉树,冬彦更不习惯自己变成了被议论的对象,他清了清嗓子问:“今天没有工作?”
“刚做完,就在对面那栋大楼里,下来就看见冬彦先生,我很厉害吧。”
“厉害什么?”
“无论街上有多少人,我都能一眼就找到冬彦先生哦。”
和背后电子广告牌上那个梳着背头眼神锐利的人不同,眼前的嘉树更像一只求表扬的大型犬,冬彦微微仰起头看他,嘉树则弯下了腰,隔着口罩给了他一个吻,冬彦愣了一下,猛地一脚踩在了嘉树脚上:“这是在大街上!”
说完还抽手跨步向前走去,嘉树来不及喊痛,被围巾拉着保持弯腰的姿势就跟上了冬彦的脚步,而冬彦一边大步走着,一边解下了自己原本的那条围巾,放进了随身的包里,刚放好,就又被嘉树捉住了左手放进衣兜。
天空中慢慢飘起了雪花,小小的冰晶旋转着掉落下来,道旁的大小店铺亮着各种颜色的灯光,播放着圣诞气息的音乐,人们和自己喜欢的人笑闹着走过——
“冬彦先生,你可以成为我的家人吗?”
嘉树微微欠身,在冬彦耳边轻声问道,口袋里与冬彦的手相握的那只手紧张地握紧了些,他伸出食指,够到了躺在口袋最底下的那枚指环。
“我已经有很多弟弟了。”
冬彦只是淡淡地回复道。
指环跌回了口袋底下,嘉树的脚步也跟着停下,牵着冬彦的手却没有丝毫放松,后者也只好停住了脚步。
嘉树的睫毛轻轻颤抖着,有雪花掉落在上面,戴着隐形眼镜的双眼一直不适使得他的眼眶泛红,他吸了吸鼻子,歪起头弯起眼,不知是他的眸子还是睫毛上的雪花,映着灯火闪烁着,他开口问,带了点鼻音:
“那你明年还会和我一起过圣诞节吗?”
“看你表现,喏。”
冬彦从包里掏出一盒包装好的礼物,盒子不大,包装纸是很有质感的黑色,深红绿色的有圣诞感的缎带,缎带上插着一根小小的槲寄生,两篇绿色的叶子,和一几粒鲜红的果实。
平安夜的钟声响起,人们都涌向了广场,热闹的街道似乎一下子变得静谧起来。
嘉树没有立即接过礼物,他从缎带间抽出那支小小的槲寄生,别在自己的耳际:“冬彦先生,槲寄生下的吻是不能拒绝的。”
说着,嘉树拉下了口罩,还没等冬彦慌慌张张地遮住他的脸,就先一步吻上了冬彦的嘴唇。
01.
清晨的兰斯洛特在他甚至不知道名字的人家里醒来,在对方醒来之前就从随身带的背包里取出洗漱用品和校服,整理个人卫生再穿戴整齐然后离开。
他的生活差不多就是这样——上学,放学,社团活动,夜店,什么人的家里。
他受不了一个人待着,受不了黑暗,也受不了幽闭,回到那个只有他自己的“盒子”里,他也许会崩溃——他把自己独居的公寓叫做“那个盒子”。
孤独,黑暗,幽闭和寒冷,都会让兰斯洛特想起他童年时曾被人绑架的过去,他害怕的还不止这些,那件事之后,他再也没有去看过马戏团的表演,他也害怕小丑。绑架他的人正是一个破落的马戏团的成员们,他们希望通过绑架他获取一笔赎金好让马戏团不至于解散。
兰斯洛特至今记得,绑匪们开着免提跟自己母亲那方通电话的时候。
他们先肆意地殴打兰斯洛特,甚至用刀在他的四肢上留下深深浅浅的刻痕,不过五六岁的兰斯洛特大声哭喊着,恳求着电话那头的,他的外婆,结果电话那头的外婆冷冰冰地丢出一句话:
“那种弱者死了就死了。”
说不定那时候死了更好。
几乎每次被噩梦缠绕,一身冷汗近乎无法呼吸地从那些确实发生过的过去中惊醒时,兰斯洛特都会这么想。
他往脸上泼了点水,也不管弄湿的刘海,草草离开厕所回到教室——他的座位照例被男男女女围绕,而兰斯洛特早已换上了另一副面孔,一张没心没肺的面具。
“在聊什么?”
往自己的桌子上一坐,兰斯洛特立即加入了人群,无论是前一天的球赛还是学校外面新开的蛋糕店,他都能立即跟上节奏,同所有人调笑,在人群中做笑得最开心的那一个。
尤娜一直看着兰斯洛特和围着他的人们,露出一丝轻蔑的微笑,轻蔑地看着那些自以为与兰斯洛特亲近的人,注意到兰斯洛特投过来的目光,以及他远远抛过来的笑容,尤娜矜持地将头发别到耳后:她知道,只有自己才是最亲近兰斯洛特的人,甚至相信只有自己才会是兰斯洛特的女主角。
“我想去新开的那家蛋糕店。”
放学的时候,尤娜轻轻拉住了兰斯洛特的袖子。
“好啊,就在购物街那边天桥的下面。”兰斯洛特停下脚步笑着对她说道。
“你不带我去吗?”尤娜抬眼看兰斯洛特,一副认定兰斯洛特不会拒绝的样子。
“啊,抱歉,今天不行——”兰斯洛特稍微拖长了音调,像是思考了一下什么:“以后可能都不行了。”
“怎么了吗?”猛地捏住了兰斯洛特的手腕,尤娜追问他拒绝自己的原因,且不说是自己,兰斯洛特从来不会拒绝别人的邀约。
“诶?我没有告诉你吗?”兰斯洛特挠了挠后脑:“外婆生日,我马上就要去机场……”
“那以后都不行了是什么意思!”打断兰斯洛特的话,尤娜提高了声调。
兰斯洛特轻轻地拿下了她捏着自己袖子的手,摸了摸她的头顶:“这样就不像淑女了,冷静一点,尤娜。”
闻言,尤娜愣了愣,低下了头,却还是小声问道:“为什么?”
“我要订婚了啊。”兰斯洛特放下放在她头顶的手。
“和谁?!”猛地抬起头看着兰斯洛特,尤娜垂在裙边的双手激动地握成了拳头。
兰斯洛特挠了挠后脑勺,露出一丝无奈的笑容:“其实我也不认识,但是既然订婚了,无论如何得对别人负责吧。”
“和朋友交往也不行吗?”
“非要说的话……因为你是女孩子啊,你想想看,如果你是我的未婚妻,我却陪其他女生出去玩,去吃蛋糕,你会怎么样?”
“……”尤娜捏紧了自己的裙角,她说:“我明白了,”用力地朝兰斯洛特挤出一个微笑:“你快去吧,别错过航班了。”
“嗯。抱歉了,一会儿玩得开心,那我就先走了。”
尤娜张了张嘴,似乎还想说点什么,然而兰斯洛特说完告别的话就转身离开了教室。
“如果我是你的未婚妻的话……”
尤娜嗫嚅着说道:“如果我是你的未婚妻的话……”
她把脸埋进双手里蹲下身去,眼泪从她的指缝间不断滴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