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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今天份的摸鱼
严格来说Ryan也算是改造人……?
但是这已经无关紧要了,嘻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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瑞恩看到十二岁的自已正站在河岸边,迎着西斜的太阳,沐浴在傍晚的余晖中。此时他的脸仍是完好的,左边的眼睛还没有瞎掉,身上也没有烙上去的印文,所有的一切都是充满着未来和希望。熠熠发出金光的河水在微风的吹拂下缓慢地、不停息地流去,他的倒映在水中的影子也随即变得扭曲破碎。瑞恩听到了母亲呼唤他的名字,可回过头来时只看到了在落日中的核废墟。
他在光陆怪离的梦中千百次见过那样的光景。
在大多数时候,准确的来说,是在瑞恩脑筋不太好使的时候,他的脑子里就会来来去去回荡着一些早就听过无数遍的话,那些字眼大多数出自比他还要小上几岁的姐姐亚历克丝。她是天赐之女,百年一遇的天才,如果将来由她来登上皇位,帝国的未来就充满了希望。
没有人知道向来自持身份、姿态无时不刻优雅端庄的亚历克丝总喜欢在暗地里咬着牙,从齿缝里恶狠狠地挤出几个侮辱人的词,劈头盖脸往她的亲缘者身上砸。诸如“没用的废物”、“低贱的下等人”、“杂种”之类的话,瑞恩从小到大已经听到耳朵起茧,当他的意识变得昏昏沉沉时,他第一时间想起的同样是亚历克丝的咒骂。
骂他什么也好,总要连带着他的出身一起骂,好像在亚历克丝的眼里,这个不知从哪里捡回来的孤儿永远上不了台面,即使有名义上的亲属联系,也不能消去心里半点的鄙夷和芥蒂。
母亲还在的时候,亚历克丝多少会顾忌着母亲的威严,装模作样地搬出关爱兄弟的架势,这样他的日子总会好过一点。至少在被欺负的时候,也总是亚历克丝为他出头。可是现在母亲已经彻底的死了,化成了一堆没用的废铁,他这番慰藉也成了泡影。不过这也不是什么大事情,反正母亲从来就没有爱过他。
如果时光能够倒流的话,他想他最应该做的事情就是干脆利落地断了和亚历克丝的任何关系,这样的话,起码他的头脑就能稍微清醒一点,不会为了想要讨好这个所谓的姐姐,被亚历克丝三言两语就教唆着去劫船、谋划大爆炸、和其他有野心的贵族做交易,又接二连三把知情人全部杀掉。后来有个命大的活了下来,差点把事情捅到母亲那边去,不得不又去灭了这人和眷族的口,扯出无穷无尽的破绽和没完没了的麻烦。
瑞恩其实不太恨亚历克丝,相反,他在某方面非常感谢和尊敬这个姐姐。亚历克丝用自己的天才头脑造福了帝国,同时也推进了帝国灭亡的步伐。恨需要心劲,他没有这个能力去恨什么东西。但是瑞恩心中还是朦朦胧胧的有一个想法,这种想法既沉寂又炽热,仿佛即将到来的磅礴大雨,又像是在海面上荡漾的月影。
因此瑞恩在亚历克丝找到他,并命令他回来收拾烂摊子的时候,他的胸膛里安分守己的心脏突然在此刻剧烈地跳动起来,他每喘气一次,喉咙就像是灼烧般干涸疼痛,身体也忍不住不停地颤抖。下一刻,风暴般寂静就席卷了他的脑袋。
周遭的一切像是虚幻混乱了起来,好像突然有一层隔膜把他和世界分隔开: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方才还在蹦的惊天动地、好像要从心口一跃而出的心脏猝然没了声息,几乎要主掌他躯体的痛苦也在顷刻间退了潮。瑞恩望着他面前的亚历克丝,望着对他视若无睹的其他机器人,突然为眼前的一切感到无可奈何。
似有若无的悲伤穿透他的四肢百骸,但他仍然感觉自己像是缺了什么。瑞恩意识到刚刚从心脏喷涌而出的情感或许是愤怒,又或许是憎恨,但这已经无关紧要。长年累月的切断频繁得就像是呼吸,谈不上厌恶,也绝非喜欢——但相比起直面憎恶已经好太多——他早已麻木,不适,却还可以忍受。
降噪器多么精准、多么实用,它使人按照基本的逻辑趋利避害,永远不会因为过剩的情感而失控。它们由此把他变成了一个温和的善人,与此相对的,他失去了感受和表达激烈的感情的权力,失去了人之所以为人的基础。这该是一件好事吗?
瑞恩愣了半晌,才扯出了一个明眼人都能看得出的假笑,努力地把视线聚焦到亚历克丝的脸上,然后才慢慢说:“我不会再帮你了,”这话不是出自被激烈情绪冲昏的头脑,而是他本心的想法,因此也说得格外艰难。他吸了一大口气,然后又慢慢地把它们吐出来,“你真是够令我恶心的,你这个贱人。”
奇怪的是,她总能让瑞恩想起母亲。亚历克丝是母亲的复制品,他们用着一样的内核,遵循着一样的逻辑行事,严格来说他们即是同一个体。可是亚历克丝和母亲一点都不像,无论是性格、思维还是外表,都没有重合的地方,亚历克丝的身上更是没有半点母亲的影子。
他很难能有和母亲近距离接触的机会,即使作为继承人,一个月与母亲的见面也是屈指可数。母亲身边总有一堆机械仆从、人类侍者,总有人在监测它,科研院的学者们更是寸步不离。这位所有人类的统治者、伟大的人工智能之母所有的零件都是由最高级的材料做成,这是帝国最引以为豪的科技结晶。
可恨母亲从来就没有爱过他。
瑞恩瞪大了眼睛,过了好半晌才从另一只完好的眼睛里挤出两滴泪,啪嗒啪嗒落到地上。他没有思考这具身体产生的眼泪究竟是从何而来,也没有想起母亲的面容。他很少回忆起关于母亲的事情,自他和亚历克丝联手杀死母亲以来,他就越来越没有什么往事能够回忆,也不再有能够轻松畅快发泄自己情感的泪水了。
他始终还是人类,始终没有舍弃这副躯壳,所以才会表现得如此懦弱。
亲爱的塞缪尔:
日安。
今天天气很好,我待在贝利亚里也能看见看见万里无云的碧蓝天空,还有阳光透过枝叶折射下来的零星光点。
最近帝国与王庭的形势有点严峻,边境纷争不断,我的船只也被截了两条。伊娜的身体每况日下,她让我暂时断了对帝国的贸易,但有些传闻还是免不了跑进我的耳朵里——到了现在,到了距离你死去几十年后的未来,我再一次的听到了关于你、关于 ‘红发紫眼的旅人塞缪尔’ 的消息。那只是顶着你名字的另外一个无相关的人类吗,还是说这段传闻本来就是虚假的呢,我无从得知。
无论如何,我无法否认的是,一听到这个名字,那些关于过去的事情,那些关于你的事情就争前恐后的涌出我的脑海,占据了我此时所有的思绪。我和你不同,我的寿命漫长得几乎是你的十倍,我的记性也不怎么好——漫长的岁月总会消磨我的一切,包括那些珍贵的回忆。然而每当我想起你的时候,一些我以为早就忘却的记忆就愈发清晰。
实际上,我到现在也还不清楚你是否真的叫做‘塞缪尔’,或许这只是你随口捏造的假名,名字没有意义,它只是一个符号,但我记得你,至今仍然记得你,你有一双漂亮剔透的紫色眼睛,和一头卷卷的红色短发。在烬歌城可没有这样鲜艳的颜色:他们高傲且冷漠,远远比不上人类真情实意的光景。
我还记得你曾经送给我一把武器,你将它称为魔械枪,玻璃管里流动的液体就是能让它高速射出子弹的神奇能源。你的存在得以让我接触我不知晓的全新领域——科技,多么漂亮的字眼呀,我们是依仗自然之力的生物,而你们则是用双手搭建文明的种族。
我向往你们,那是构建在元素之外的知识殿堂:器械、人偶、冉冉升起的烟雾和不涉及法术的爆炸。我甚至大逆不道的想到,我甘愿舍去这副自然给予的身躯,甘愿成为万千平庸的人类中的一个,甘愿拥有不足百年的短暂寿命。
我和你相遇时是少年模样,直到现在我看上去还是个少年,按照精灵的年龄来算我如今也只是成年不久(准确来说是153岁),但早在几十年前,我的年龄就已经比你多了一位数,它或许在未来还能比你再多一位数。
我的命运波折而且悲惨,当我得知我的母亲是远古精灵,而我父亲是暗夜精灵的时候,我觉得事情糟糕透了;当父亲死去,母亲来抚养我的时候,我觉得事情糟糕透了;当我发现我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个同母异父的妹妹的时候,我觉得糟糕透了。但如你所知的那样,这并不是我不幸的源泉,只是我的噩梦的开始。神的恩赐,构成了囚禁你我的牢笼。
如今漫长的岁月已经流过,你所遗留下来的物品无一不变成了废品,而你自己的尸骨也已经腐烂,成为滋润大地的养分。由此我不禁感叹世事无常。
你来拜访母亲的那天,天气也和今天一样阳光灿烂。你说你是和平的使者,神忠实的信徒,四处奔走只为反对战争和牺牲,你希望得到高等法师、我的生母艾瑟琳的理解和支持。那时王庭和帝国进入了冷战和休整期,我和母亲不知道你是怎么样越过国境找到我们的,但我坚信你曾经历过战斗——精灵的直觉——你曾经杀害我的同胞,并认为那只是必要之恶。
你说世间不会有平等,除了死亡以外。所有生物总有一日会平等赴死,即使有那么一霎那的神之恩赐,不过也是镜中花水中月。你说生灵无法操控命运,命运也不随生物的意志而改变,牺牲荣耀而高尚,唯有拼搏才能改变命运。但为什么,无畏生死的人不被允许死去,而不想死的人却要为前者付出生命呢?你说这是掌权者的取舍,可这判断取舍的标准究竟是什么,我询问你,你却无法解释。
我对你的观点不置可否,母亲却热情的接待了你,你暂时居住在她的宅邸,终日和她探讨世界格局、分析时政。那时我还没有成年,在母亲的眼中是没有任何话语权的存在,于是我只能偷偷趴在门外,透过缝隙注视着你,注视着你耀眼的红发和美丽的紫色眼睛,以此慰藉自己。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每当我看见你的时候,我感觉到我的血液倒流涌上大脑,它们冲击着我的理智,让我忍不住浑身发抖。这是一种新奇的体验,我检视自己,然后发现自己拥有了爱。
这种第一次由我心中主动产生的无聊感情对我来说是多么重要啊,我的父亲来不及关爱我,我的母亲不愿施舍给我爱意,所以我急切地想与你分享我的心情——我对你一见钟情了,于是我欣喜若狂,以为自己终于踏入正常的范畴,从此以后能够感受和理解情感的真谛,甚至能够获得爱人与被爱的权利……我本来是如此坚信着的。
我鼓起勇气向你表白,但遭到了你的拒绝。为什么呢,是我长得不够漂亮,不符合你心目中的美人形象吗?你告诉我同为男性结为伴侣是对神的不敬,但你可以把我当做女子,我不会有丝毫的介意。
那时我还没有成年,五官还没有长开,留着长发,穿着与长裙无异的法袍,你大可以把我当做女性,这并不是耻辱和值得憎恶的事,即使你爱我与否,你的神明也不会降下怒火,将你制裁。这里是万物充满生机的乐园,我是被安托瓦尔所庇护的他的子民,母亲默许了我这种行为——依你的话说是同性恋——甚至希望我找到同性伴侣,因为她不赞同我留有后代。
可你还是拒绝了我,你并非顾忌我与你之间的区别和差距,而是不喜爱我如同我喜爱你那样,或者说,你不爱我。
母亲很快就知道了我向你吐露爱意的事情,在她看来,这和我违背她的意愿,想要抛弃自己的法术天赋成为战士是一样严重的,但她好歹没有再打算把我的头砍下来——母亲冷漠的对待我,不允许我质疑,只要求我遵守——她只是严厉的审问我,绷着嘴唇一遍遍说:“确定吗?你觉得这样合适吗?”
我没能承受得住她的狂轰乱炸,那是一段漫长而痛苦的经历,总之最后我还是向她屈服了:我否认了我对你产生的爱情。但这怎么可能呢,难道我看见你时所产生的感情是虚假的、不存在之物吗?我喜爱你,每当我注视你时,我总会心跳加速,浑身发软,即使母亲这样逼迫我,我仍然对你抱有不一样的情感,这不随着我的承认和否认而改变。
终有一日母亲厌烦了这种和平的戏码,她要求我杀了你,我照做了。我的脑中一片空白。我爱的人死去,我应该感到悲伤,可我站在你的尸体旁,冷静得让自己感到讶异。
……我知道了,我并非对你这个个体产生了爱意,而是对你的某个「部分」产生了感情。这种感觉根本不是恋爱,而是对某一事物怀抱的强烈贪欲啊……我还没有弄懂这种复杂的情感,但我每时每刻都在渴求你,或者说,渴求你的某一部分。
你死之前一直在笑,你浑身发抖,冷汗浸湿衣服,可你还是对着我笑,直到你生命的最后一刻。我的心突突直跳,还是忍不住划烂了你的嘴。
我把你的身体一点点拆开,试图辨认哪块是我动心的源泉——不是四肢,也不是躯干,不是头颅,也不是脏器,最后的最后,我剜出了你的眼睛。多么漂亮的颜色啊,紫色的水晶静静躺在我的手上,我的心也为之雀跃。
我感到欣喜若狂,又感到悲痛欲绝,它们冲击着我,使我捧着你的眼球又哭又笑,陷入了疯态。
事实上,与你相关的回忆到这里就结束了。很抱歉我没能把你的尸体埋入地下,因为它们变得太过零碎,且母亲认为人类的尸首会给这片土地带来厄运。我只抱住了你的一小块骨头。
我至今还没能离开母亲为我建造的高塔——或许这要耗费我几十年、上百年的光阴,又或许我终其一生也无法挣脱母亲的枷锁。过去我只是一团活着的血肉,母亲手中的傀儡;而现在母亲死去,我也失去了所剩无几的情感,即使伊娜一如既往的爱着我,我也没能产生与之相对应的亲情。
但我知道你是我唯一爱过的人类,或许也是最后一个,我的生命漫长而可悲,你的存在于我而言不过只是短短的昙花一现,我至今仍然记得你,仍然对你抱有与众不同的朦胧的感受。
……抱歉,塞缪尔,原谅我的啰嗦,我仍然没有如你期望的那样,成为温柔而内敛的少年郎。请不要厌烦我,我等一下就把这封信烧掉。
你曾经的爱慕者
赛特•萨尔瓦多
初春的夜晚清爽而寒冷,安多尔营地里的风吹来野花的淡香,仿佛那来自某个壮观艳丽的庭院。
时近深夜,巡逻的哨兵们在营地附近走来走去,发出细微的响声。趴在窗台上的赛特同样没有入睡,他的耳边听着远处守夜的哨兵的呼喝、林叶的沙沙声和自然的梦中呓语,脑海间萦绕着一种想法,既沉寂又炽热,仿佛即将到来的磅礴大雨。
他想的是战争、遥远的故乡以及帝国和王庭的命运吗?不,自从他成为母亲的孩子以后,就再也没有感受到那种被激发的荣誉感和使命感了。他离那种热烈的感情很远,远到他从来没有尝过他们的滋味。
命运流转,只要有事物被赐予,就必定有事物被剥夺。对于这两个国家来说,是否就凭一句众生平等,就能够洗去那些彼此仇恨的历史呢。
一时间赛特感觉有种感慨从他的心底涌上来,但很快就在月光的照耀下消失的一干二净。
他感到很疲倦。作为法师,他需要充足的睡眠,来补充他的精神力,以迎接明天的挑战。但赛特的眼皮只要稍微合上片刻,他的面前就会浮现出那个身影:伊娜•萨尔瓦多。他不敢去想别的,因为他除了惶恐和不安以外,什么也做不了——他失去了她,失去了这个唯一的妹妹——尽管他们的感情并不是很深厚。
赛特双臂交叉,用手抱住了自己的肩膀,用那双碧绿的眼凝视夜空与大地的交界处。他知道在那尽头是敌人的阵地。
他离战争是多么的近呀,仿佛那高悬在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在下一刻就要自上往下贯穿他的头颅,插入心脏。
然而事实上,他习惯于把一切都归为天意,如果他能够预见在未来等待着他的可怕命运的话,他大概也会认为那是注定要到来的、无可避免的痛苦。
生命之所以艰苦,是因为有命运的存在。就像星星为众生安排的那样。对于他们而言,真正有价值的是被星星锁定的目标,抑或,有价值的是路途中所有的悲剧和不幸呢。
赛特抬头仰望被镶嵌在夜空中的繁星,开始回忆曾经的亲人和自己这两百多年的岁月,并惊奇的发觉他的心中没有怀念、没有愤怒、没有喜悦、也没有疑虑。
【1】
卡尔斯巴德近来阴雨不断。干裂许久的土地终于得到润泽,开始散发出带着几分腥味的湿润气息。塞缪尔趴在小阁楼的窗边,试图从满屋子霉臭的尘土气味中分辨出更多属于外界的信息。他深吸一口气,却只能嗅到被遗弃腐烂的木材和巷子里老鼠尸体的臭味。
一只黑猫突然从阴暗处跳出,温顺的坐在河岸边,身后的尾巴还在轻微晃动着。那双金色瞳孔静静望着远方,“喵呜~”它低声叫唤道。塞缪尔忍不住被那只黑猫的美妙姿态所吸引——一双大而圆睁的金色眼睛,柔软灵活的躯体,还有细长卷翘的黑色尾巴。他叹了一口气,悄悄对着黑猫嗫嚅最真实的真心话:“我也想要成为你这样的家伙呢。”
“不要想着偷懒!坏心眼的小东西。”楼下尖锐的叫喊声打断了他的思考。塞缪尔能够想象使唤他的老女人,瞎了一只眼的拉加尔老嬷正抬着头,对他居住的小阁楼投以厌恶的目光。“快点给我滚下来!”那声音再度喊道。
等到塞缪尔把自己收拾赶紧了下楼时,伯爵也到了,正在主厅吃早饭。但是拉加尔老嬷仍然觉得不满意,她希望塞缪尔要比伯爵早起好几个小时,起码作为一个仆人来说。塞缪尔对此感到毫不在意,或是说他已经被骂得麻木了,只想着等伯爵吃完后赶紧吩咐他要做的事,然后远远地逃开老嬷的攻击范围。想到这里他的心情又稍微变得好一点了。
塞缪尔效忠的家族中的埃斯波西托伯爵夫人沉迷于各式各样的毒物,并暗地里收养各个修道院中被遗弃的婴孩作为实验材料。
伯爵夫人自己无法生育,对抚养的孩子也没有丝毫作为母亲的关怀。他们每个星期都要服毒,第二天还有气的小孩继续活着,心脏停止跳动的小孩会被运到公墓。她对产生了抗毒性而活下来的孩子没有高兴,对死去的孩子也没有愧疚。
她不为几十个小孩一起死亡而感到毛骨悚然,甚至对死本身无动于衷。毕竟有多少小孩死去,就有多少小孩来补充。这个城市每年有近一万新的弃儿和私生子,因此某些损失不必放在心上。
这个已经变得疯狂的女人最看重的是容貌和她相似的塞缪尔。她欣赏塞缪尔的才能,经常对着他呢喃诸如‘后代’、‘完美’、‘武器’等不明就里的奇怪词汇。每到这个时候,塞缪尔总能够感受到一种强烈的情感从他的心底里施放。虽然每天都过得很痛苦,但是只要有夫人在的话,就没有什么该惧怕之事了。他原本一直如此坚信着。
最后可怕的死亡流水线因为夫人突然病逝而停止了。塞缪尔作为活得最久的人之一被留了下来,其他小孩则无声无息的消失在世界中。他还没有从失去被依附者的感伤中恢复过来,但突然间,他发现自己不用再和其他人挤着睡在冰冷的地板上,而是可以在偏屋的小阁楼上用木板搭个床铺,还有一床自己的被子。在阁楼的窗向下望,能够看到源源不断流淌的河水夹杂着鱼血或是碎肉流走。
伯爵夫人爱丽丝死后,塞缪尔的主人转变为斯波西托伯爵本人,并作为伯爵的暗卫继续活着。他每天的工作是试毒,要根据夫人留下的配方配置毒药,再把它们吃下去,在地狱边缘痛苦的走一遭后改良这个配方;或是把毒涂在新剖开的伤口上,观察它溃烂到愈合的过程。
如果他不试毒,他就去杀人。早上从伯爵手上接过背面写着地址和名字的黑白照片,在太阳落山之前要做好。目标是记者、制革匠、仆从、画家,甚至是修女、神父、警察之类的家伙。有时一连几个月天天如此,他手上的短剑没有一天是干净的。每天晚上他拿剑的左手都会因为过度疲劳而不停地颤抖,在梦中他也会遇到质问他为何对陌生人痛下杀手的亡魂。
塞缪尔也曾怀疑自己所杀的人中有无辜者,但保不准——保不准他们和正在被追杀的残党有什么关系。建立共和国的声音越来越大,担心自己爵位被废除的家主也快要按耐不住了,这个半只脚迈进黄土的老头喃喃着他的口头禅‘以防万一’,想方设法试图讨好新党。塞缪尔从小就一直被这样教导:其他人死了也没有关系,在战争中总有牺牲,因此某些损失不必放在心上。
无论如何塞缪尔始终觉得能够活下来是一件好事,他已经不会像从前那样轻易的死去,然后被装在手推车上运到公墓的埋尸坑里。没有比这更令他满意的了。他想。
【2】
完成今天的工作后,塞缪尔把自己的匕首擦干净,带着轻松的心情走上圣母教堂前面的广场。中心广场上喷泉的水在阳光的照耀下折射出金光,将路面照耀得金光闪闪。他就这样站在路边听了一阵从教堂里传来的歌咏团的圣母颂,直到他们做完弥撒,人群开始散开时,偷偷逆着人流走进教堂,来到圣母玛利亚塑像所在的圣坛前,抬起头瞻仰她慈悲的面容。
这时负责弥撒的神父们都已经离开了,塞缪尔只看见一个手拿圣经的老修女站在祭坛一侧,对他的突然闯入似乎没有任何异议。于是塞缪尔放松下来,深深吸入饱含焚香烟雾的空气,微微笑着。
最近听街上的人说,那个独裁的暴君迎来了他应有的结局,他的尸体被倒吊在北部都市的广场上示众。等到残党被消灭,战争完全结束了,他就可以轻松一点,不再干这种吃力不讨好的活计了吧。“赞美伟大的圣母玛利亚。”塞缪尔的脸上带着恭敬的神色,庄重的在胸前画了个十字。
他用生硬的嗓音问:“人生而有罪,那么他该怎样得到救赎呢?”准确来说塞缪尔也不算是真正的信徒,他站在教堂外面听着圣母颂时突然有感而发,幻想着自己也变成了那样品节高尚的被庇佑之人。他这样问仅仅是不愿把他的思绪白白浪费,在特定的场合施放他为数不多的善意,像一个得到珍宝后急于炫耀的小孩。
可惜唯一的听众并没有如他所愿。老修女抬起眼皮扫了一眼塞缪尔,然后毫不留情地用怜悯的语气说:“孩子,像你这样的家伙,就应该下地狱里去。”
他的疑问还没有传达给玛利亚,这个老家伙就擅自的、无情的替神作出判决。一时间塞缪尔心中的安逸和平和如同潮水般退去,并被愤怒所填满。还没等他发作,他又听到老修女说:“你从来都没有感到不安、恐慌和厌恶吗,对已逝之人从来没有悔恨吗?”
塞缪尔怔忡了片刻,然后他听到自己回答道:“……不,我什么都没有感受到。”他没有意识到此时自己脸上是怎样的表情——他没有因为有人死在他的剑下而高兴,也没有因为有人侥幸不死而焦急,只是把剥夺别人生命的暴行当做一份工作,就像当初的伯爵夫人那样。
老修女长叹一声,在胸前划十字,“背负的罪业只会越来越重,总有一天你会迎来毁灭。”“您在说什么呢?”塞缪尔的内心因为她的随口胡诌再次充满了愤怒,并从心底里认为这个女人站在黑暗中,穿着一身修道服欺骗了神,其实她根本没有接收到慈悲的圣母的启示。
【3】
塞缪尔二十岁时,埃斯波西托伯爵的领地中的一栋房子在一个干燥的秋天的夜里突然发生了爆炸,然后燃起了大火。火从主卧开始烧起,而且那么突然,所以屋里的人谁也没有得救。后来找出来的尸体一共有两具,其他佣人们经过一番辨认,发现是伯爵和那个没了一只眼睛的拉加尔。警察认为犯人就是这个老仆人,并快速了结了这个案件。
也有另一种说法,说伯爵曾经作为地下世界最大的毒药供应商,特别是为那个万恶的独裁者提供了灭绝营的原料,所以被某些党派的激进分子处决了也不是什么奇怪事。所幸佣人们都住在偏屋,安然无恙的避开了这场灾祸。他们有的得到允许,有的没有得到允许,全都离开了伯爵的房子。
但是这一切都与塞缪尔无关。他正在慢慢收拾他的小阁楼,所有能够带他都不愿意不留下。塞缪尔并没有恢复自由身后的激动和喜悦,相反,他的内心第一次被恐慌所占据,不敢想象、也无法想象自己今后的生活。他把因为激动而颤抖的身体缩成一团,跪在地上干呕着,忍受从心脏传来的异样悸动。
塞缪尔从未像现在这样,深切的感受到一种情感。不,这不是激动,而是恐惧,现在他终于承认自己的确感到了恐惧。因为他从诞生伊始,只是作为武器被利用着,像动物一样苟活。此时此刻束缚他的牢笼消失了,他存在的意义也开始变得模糊起来。
塞缪尔在地上喘了半晌才站起身子。他伸手在满是杂物的木桌上一阵摸索,最后找到了一个装着白色粉末的小瓶。用手指掰开封口,塞缪尔正想把这些玩意倒到嘴里时,突然后知后觉的发现他已经不该再服毒来维持体内的毒素含量了。
但是不这样做的话,他不就会像以前的同伴那样、像以前的夫人那样死在自己的毒药下吗?塞缪尔拿着瓶子默默站了良久,随后,他倏然打开窗子,正面迎着西斜的太阳,肆意沐浴在傍晚的余晖中。他看到在他脚下熠熠发出金光的河水在微风的吹拂下缓慢地、不停息地流去。这是曾经给他带来无尽痛苦的东西,但是现在他却无法遗弃,反而还要靠小瓶子过活。此时塞缪尔意识到自己是作为武器被创造的,终其一生也无法成为常人了。
无论多么锋利的‘剑’,也要有‘使用人’才能发挥作用。没有最重要的使用者,武器也只是个摆设而已。如果非要有这样的一个角色不可的话,那么他去找一个能够被他所依附的人就好了。如今这意志不再是单纯由冲动产生的,而是出自深思熟虑后的决心。
清新的空气流进室内,吹散了房间里木材腐朽的气味。最后一点恐惧心理已经克服,自从伯爵死去后就一直折磨着他的沮丧和忧虑感觉已经消失。现在塞缪尔觉得舒畅了些,他转身倒在木板铺上,像孩子一般露出了微笑——他又找到了目标和方向,感觉现在自己经得起任何挑战。
当夜过半的时候塞缪尔就起来了。他从拉加尔老嬷的遗物里找到一个背包,外加一把不知用什么材料炼成的短剑,还有本破破烂烂的圣经。塞缪尔把衣服和这些年赚的钱装进包里,背上背包后他感觉自己看起来就像个在旅游的年轻人。塞缪尔在自己的小阁楼里望着脚下的河水,又闭上眼听了一阵水流声,最后拿着剑离开了。马路上一个人都没有。
那是开在山脚下的破烂酒馆。
店不小,里面有一个曲尺形的大台,旁边放着装酒的坛子,还有一个用来温酒的小热水池。
但这店里的木桌都弥散着阵阵腐烂的气味,自然而然吓跑了不少想来尝鲜的主顾。
说起这酒馆的主人,虽生得一张能招徕客人的俊郎皮相,但又不懂得甚么经营之道,不善打理这在倒闭边缘的酒馆,更不愿费心费力去打理,就任由自家店继续破旧下去。
到了最后,只有一根上了年岁的粗木杆上高挂着酒旗,示着这里还是一间酒馆的事实。
用深色斗篷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男人,和心爱的妻子一起守着门可罗雀的酒馆,将名为伙计的黑猫视为家人。
要讲述的,是如此平淡岁月中突如而至的变故。
大片笼置着山腰的云淘突然被一阵猛烈狂风吹开,眼前的云海如大浪般席卷、翻腾,不时夹杂着从天边透射来的金光。
在惊涛骇浪的云海拨散后,藏匿于山脚下的那点人烟也渐渐显露出来,丝缕青烟飘渺,却在下一刻四散殆尽了。
这时真时幻飘忽不定的上百里村幢呀,正是闾丘乐在半睡半醒的朦胧梦境里见过无数次的光景。
即使耳边传来谁人的怒吼和气急败坏的尖叫,也被他有意无意地忽视了,只能听见只言片语的 ‘炼尸’、‘妖女’、‘妖道余毒’、‘制裁’诸类。
啊啊,这些家伙到底在乱喊什么呢。总是微笑看的母亲此时露出了从未见过的冰冷神情,抽出包裹在布条中的剑指向不速之客。
被铭刻在记忆深处的细枝末节,只有她纤细的手掌上翻腾的暗光,弥漫的腐臭,和染红脚下土地的泊泊鲜血。
在结束单方面的屠杀后,朝夕相对的女人转过身来,露出了与自己记忆中无二的笑容。
“_____”她一边这样说看,一边将站在她身后瑟瑟发抖的,不过八九岁的孩童拉到身边,蹲下身来,不顾自己孩子又惊又俱的眼神,用那双沾满温热血液的手抚摸他的脸颊。
光陆怪离的世界在闾丘乐的眼中飞速的旋转,盛开又败谢的花、迁出的村民、母亲的尸骸、满山的垃墓、沉寂的故乡、持续无意义的生命的自己,然后渐渐变得黑暗,最后化为茫茫白色花田。
此生最爱的女人被花簇群拥,露出了现今仍令他痴迷的恬静微笑。
他猛地睁开双眼,发现天已经大亮,而自己正躺在床上,耳边还隐约回荡着听不清话语却莫名感到亲切的声音。
等闾丘乐用手撑着墙壁走到外厅,他发现靠近酒馆门口的桌边已经坐着一位客人了。还显得有些稚嫩的红发少年脸颊微红,站在他身边的的妻子凰铃正在为他倒酒。
“冒着雪翻山越岭的很冷吧?来喝点酒暖暖身。”闾丘乐伸手揽过凰铃的腰,转过头在她的脸上偷亲一口。红发少年满脸窘迫的接过了酒杯,仰起头把杯中的麦酒一饮而尽。
凰铃用衣袖遮住勾起的嘴角,“说起来,南南可要记得保存我的号码呀……给你发了条信息的来着。”
闾丘南闻言立刻想到了不久前受到莫名其妙的空白短信,立刻回答:“等一下就弄…!”没有把那条短信删掉真是太好了!他在心里呐喊道。
得到满意回答的女人拍掉丈夫在自己腰间作乱的手,转身走到柜台前,拿起放在上面的智能机心满意足的走进里屋。
趴在柜台上的黑猫抬起眼皮,偷瞄了一眼她的背影后,扫了扫尾巴继续闭眼酣睡。
看到凰铃手上明显不该属于「这里」的东西,闾丘南用惊疑不定的眼神打量已经在他对面坐下兀自倒酒,外表看上去十年如一日般年轻的掌柜。
“不要这样看着我啦……好歹我也是想享受一下现代科技的,”闾丘乐笑着摆摆手,“在偏远又没有人烟的深山里耕田种地可是很辛苦的呀。”
明明几年前还是一副生无可恋的苦行僧模样,娶了老婆以后果然是不同了。
闾丘南一面腹诽,一面自觉地喝完闾丘乐倒满的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