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rifters 1.
防雨布上,夹带着重度污染物的水滴在跳舞。
临时搭建起的救护营地只能容纳不到十人。通常这个时候,被收容的难民们本该望着乌云密布的天空发出悲叹,迷茫今后该何去何从,而此刻,他们却围着一个发光的盒子有说有笑。
盒子里射出的光束照亮了营地的入口,浮尘伴着防雨布缝隙漏出的雨水哼着歌。
发光的盒子是几天前程潜从废品堆里刨出来的旧电视,电视旁还放了一台放映机。
大概是某个热爱古董的收藏家的藏品,这电视的型号已经停产很久了,放映机也几乎是上个世纪的玩意,然而,经过程潜的一番敲敲打打,竟然还能正常使用。
放映机里放着一张旧影碟。
这是一部很老的影片,营地里没有任何一个人曾经看过。
虽然还能播放,但毕竟东西有一定年头了,荧幕上雪花不断,电波声也时常扭曲成怪兽的嘶吼。营地里的难民们不禁手心里捏了一把汗。
穆元夕并没有认真看影片,他借着荧幕里射出的光端详着每个人的脸。
程潜立着眉毛看似严肃,嘴角却十分松弛。程潜的眼里是含着笑的,不知是被影片的内容吸引了,还是因为自己修好了这台旧电视而满心成就感,他的汗水沿着额角淌了下来,缓缓划过脸颊上的污迹,汇到下巴滴落下来。穆元夕在心中勾勒着那些纹路。
站在程潜身边的,他的同门师弟华丹则是彻底板着一张脸,双臂抱在胸前,镜片后的眼睛直勾勾的盯着荧幕,仿佛在审视着影片中的人物,一米九几的个子使其看上去非常有存在感,但气质却像个文弱的书生,即便如此,在一个十几岁小孩的眼里还是充满了攻击性。穆元夕其实有些怕他。
其他人穆元夕已经记不清了,反正他们三个总是在一起的。群演并不需要名字,唯一还存留在穆元夕脑海里的,也许是他们眼中反射出的电视荧屏的光芒。
光连成了一片,宛若星河。
镜头变了,影片里出现了一个女人,坐在窗边弹着琴。
穆元夕认得这是一种叫做吉他的乐器。
世界还没变成这个样子之前,穆元夕住在一个普通的小区。小区对面有一个小卖部,就是当时随处可见的,挂着一块红色招牌,上面用白色油漆写着“小卖部”三个大字的那种小卖部。唯一不同的是,小卖部门口总有一个胡子拉碴的男人,坐在那里弹吉他。
偷听大人们的聊天,穆元夕知道了那个男人曾经是音乐学院古典吉他系的高材生。男人满怀音乐梦想入了学,结果,还没等他毕业就迎来了大萧条,“末世”接壤而至,满目疮痍的当下,吉他也不过是生火用的木材而已。
可男人不愿接受现实,他远离家乡,来到灾难还未波及的地方继续寻找梦想。为了糊口,他到处去搜集资材,开了个卖简单食水和废品改良生活用品的小卖部,他也不主动招呼客人,就只坐在店门口摆弄心爱的吉他。
大人们着对他指指点点,小孩们嘲笑他,朝他吐口水,而他只是抱着吉他,唱着歌。
穆元夕不知道男人在唱些什么。歌词太过深奥,旋律太过沧桑,他什么也听不懂。
但是他喜欢听。
然而,十三年前,异变犹如一枚尘封已久的哑弹,在不适宜的时间,不适宜的地点,以一种别开生面的方式被引爆了。就在异变爆发的同时,男人突然自杀了。
没人知道他为何自杀,就如同他唱的歌,没人理解,也没人愿意理解。只知道,他是用吉他的弦结成了绳子,在通风管上吊自杀了。
吉他的弦很细,割开了男人的喉咙。地上墙上全是血,这场面让围观的人群甚至说不清他究竟是窒息而死的,还是失血过多而死的。
穆元夕也去看了,他想知道一个如此桀骜的想与现状抗衡的艺术家,死的时候是什么样的。然而大人们捂着他的眼睛,将他带离了现场,除了失去了弦的木吉他,他什么也没看见。
木吉他失去了弦就变成了一堆废木料,人若失去了灵魂的话,会变成什么呢?
穆元夕想知道这个问题,他想等着哪天再见到一个弹吉他的人,就问问他。
“………Two drifters, off to see the world,There's such a lot of world to see……”
电视里传出的歌声将穆元夕从回忆中拉回了现实。
“她在唱什么?”穆元夕问。
程潜笑着摸了摸穆元夕的头。
“她在唱,两个流浪者,离家看世界,世界这么大,值得去看看。”
“现在的世界也值得去看吗?”
“值得的,总有一天它会变得值得去看的。”
“可我们有三个人。”
程潜的手顿了一秒,然后安慰似的用力将穆元夕的头发揉乱。
“三个就三个。”
“那我们三个,可要一直在一起。”
“嗯,一直在一起。”
突然,电视里的影像戛然而止,光灭了,乐声停了,营地里只剩下油灯昏黄的微光,飞虫围着灯光旋转,聒噪地振翅低鸣。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