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些和自己的剧情没有任何关系的故事,只是因为我太想吃三文鱼
“我想吃人鱼肉。”躺在床上的老人说。
他快死了,无论是谁看了他这副样子,都知道他没有几天好活。也许今天,也许明天,也许下一秒钟,他的胸口就会不再起伏,眼睛也将永久地合上。但此时此刻,他仍瞪着那双混浊的眼睛,沙哑微弱的声音从喉咙中传出。
“我想吃人鱼肉。”他像是精神失常般地,反复地说着同一句话。
他的儿子杰克,在房间里焦躁不安地踱步。父亲的生命已经如同风中残烛,临死前唯一的心愿就是吃一次人鱼肉。他作为儿子,应当满足他最后的心愿,然而,要他去哪里寻找一条人鱼?
这里是离人鱼之都几千公里的小镇,从未有人在这里饲养过人鱼。如果从现在启程前往人鱼之都,父亲绝对等不到他回来。这个棘手的难题让杰克心烦意乱,耳边不断响起的“人鱼肉”更让他感到烦躁。
“父亲,坚持住,我会找到人鱼肉回来!”杰克说罢便像逃跑一般地冲出房门,他得离开这里,才能好好思考该怎么做。
杰克来到酒馆,找到自己的朋友麦克,想和他一起商量这件事。
“你父亲为什么想吃人鱼肉?”麦克问,“我听说那玩意有剧毒。”
“他曾经吃过人鱼肉。”杰克说。
那是个让他耳朵起茧的故事。父亲讲这个故事的时候,总会用同样的一句话作为开头。
“你们吃过人鱼肉吗?”
你们吃过人鱼肉吗?我曾经吃过。毫不夸张地说,那是世界上最为鲜美的肉,而且拥有治愈一切疾病的力量!八岁那年我吃过一次之后,就再也无法忘怀那个味道……那时我父亲已经去世,母亲一人难以养育四个孩子,家里捉襟见肘,一家人常常吃不饱饭。有一天,我不幸生了病,身体一天比一天差,我知道家里连看医生的钱都没有了,以为自己就会这样死去,但一天晚上,母亲给我端来一碗肉汤,她说这是人鱼肉,是她花了大价钱买来的,可以治好一切疾病。我喝下那碗肉汤,与我吃过的任何一种肉都不同,浓郁鲜美的味道像是滋养着我整个灵魂,我的身体也奇迹般地康复了。后来家庭情况慢慢好转,我们有了钱,再也不必过从前的苦日子了,无论想吃什么肉,我都能买到,可是那人鱼肉,却再也没有吃上过一口。人鱼肉,能让人起死回生的美味,真想在有生之年再吃上一次啊!
“如果这故事不是编的,那你父亲肯定吃的不是人鱼肉,”麦克笃定地说,“我们这里从来没人养过人鱼,他的母亲就算花多少钱也买不到人鱼的肉。”
“是啊,可是我要怎么知道他吃的是什么肉呢?”杰克烦恼地抓住自己的头发。
“首先排除常见的肉类,考虑到一个妇人的体力,大概抓不到什么太大的动物,也许是猫肉,狗肉,或者什么小动物的肉吧。你挨个试上一试,也许就命中了呢?”
“只能这么办了。”
杰克与麦克离开酒馆前往市场,先找肉商,再找猎户,高价买下各种肉类。两个人的行为引来了不少好奇的人,他们听了两人的故事,纷纷感叹杰克的不易。两人回家,让厨子把肉挨个做成肉汤,喂给老人喝。
勺子刚刚挨到老人嘴边,他就大叫起来:“不对!这是狗肉,不是人鱼肉!”
“不对,这是鸽子肉,不是人鱼肉!”
老人逐一说出肉类的名字,全部准确无误,杰克和麦克束手无策,只得带着肉汤灰溜溜地离开。
“难道我们只能去人鱼之都,寻找真正的人鱼肉了吗?”
“可是你父亲的身体,还能坚持到那个时候吗?”
正在两人唉声叹气的时候,一个不速之客敲响了房门。他穿着鲜艳的演出服,戴着一顶滑稽的礼帽,在这个镇上只有马戏团的团长才会如此打扮。
他摘下礼帽冲两人鞠了一躬:“两位先生好,我听说你们在寻找人鱼肉?我可以为你们提供帮助。”
“你有人鱼肉吗?”杰克问。
“可以说有,也可以说没有,”马戏团团长故弄玄虚地笑笑,“你们跟我来便知道了。”
三人走进马戏团的帐篷,一个巨大的水槽吸引了他们的注意。水槽中,一条银发的人鱼探出水面,尾巴灵活地拍打着水槽底部的砂石。
“是人鱼!”杰克激动地说。
“不是真的人鱼。你看她的尾巴,明显是假的。”麦克指出。
“真是慧眼啊,”团长赞许地拍手,“这就是我们马戏团的人鱼演员。”
杰克突然感到一阵恶寒,忍不住大喊出声:“您想做什么!把她的肉卖给我们吗?”
“只是一块肉而已,还会长出来的,”团长露出谄媚的笑容,好声好气地说,“我们马戏团这几年效益一直不好,即便是引入了人鱼表演,也没什么人愿意来看,现在面临着严重的财政危机。现在您需要人鱼肉,我需要钱,这是一个双赢的局面。当然,不用有什么顾虑,她也同意这么做。”他向人鱼演员点了点头,女孩也用点头回应,眼中流露出坚毅的神色。
“可是,这是人肉啊!”杰克不停地摇头,但麦克沉思片刻,说道:“你父亲吃过那么多肉,但他肯定没吃过人肉。也许这样反而可以蒙混过关。而且,这的确可以算作是‘人鱼肉’。”
“我还是不能接受,再怎么说,也不能把人肉喂给自己的父亲吧!”
杰克蹲在地上抱住头,麦克拼命摇晃着他的肩膀。
“你再犹豫下去,他就只能怀着遗憾离世了!”
过了好一会儿,杰克才站起来,做了数个深呼吸,平静下来。
“我们来谈谈价钱吧。”他对团长说。
人肉的价格就如同预想中一样,高得吓人。团长带着女孩离去了,十几分钟后,将肉交到两人手中。两小块,来自女孩的两条小腿。
“她不会有事的,我为她打了麻醉,出血的部分也及时止住了。”团长解释,像是在宽慰两人。
杰克的脑子乱成一团,他不知道事情为何会发展到这种地步,现在,他只希望整件事情快点结束。
杰克端着肉汤走进父亲的房间。他仍然是那副样子,出气多,入气少,两眼直勾勾地盯着天花板,嘴里不停地嘟囔着“人鱼肉”。
“人鱼肉来了!”杰克大喊,仿佛这样就能疏解他内心的不安和烦躁。他已经下定决心,这就是最后一次尝试,就算父亲仍然不肯喝下这碗汤,他也不会去找什么人鱼肉了!
他把勺子送到老人嘴边。
老人的眼睛突然瞪得更大了,仿佛马上就要掉出眼眶似的。他颤抖着抬起一只手,接过勺柄,把汤喝了下去。
“人鱼肉!”他的声音和他的身体一同剧烈地颤抖起来,“这就是人鱼肉!”
老人不知哪里来的力气,伸出双手拿过汤碗,仰头喝下了整整一碗。他露出满足的笑容,慢慢合上了双眼,喉咙里发出一声充满喜悦的喟叹:“这就是真正的人鱼肉!”
说罢,他便安详地停止了呼吸。
“人鱼肉!”杰克难以置信地大叫起来,“人鱼肉!”
麦克听到声音冲进房间,杰克近乎癫狂,指着空荡荡的汤碗大喊:“人鱼肉!”
“你怎么了?”麦克摇晃朋友的肩膀,杰克却推开他,把汤碗摔在地上:“人鱼肉!”
他跪在地上,浑身颤抖,呕吐不止。
从那以后,杰克再也没有吃过肉。
她离开了,因为有人要让她成为那美丽的代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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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们无比地向往着布莱尔庄园,既不是因为精致的景观,也不是因为豪华的建筑。那里有着蒙巴顿伯爵举世无双的藏品,她有着优雅的身姿,与众不同的美丽,是人鱼中的奇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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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01年,杰森·哈顿和父兄一同受邀前往布莱尔庄园,他们坐在马车里在庄园的大门口等待佣人确认他们的邀请函,佣人带着白色手套的手指翻开折叠着的黑色硬纸,落款处蒙巴顿伯爵的签名在太阳下反射出金色的光,他点点头示意门童为这几位远道而来的客人打开大门。
“欢迎你们的到来,客人们。”
阳光在杰森的腿上随着马车的移动逐渐改变角度,他的双手不安的紧握成拳放在腿上,这一切有些模糊,或许是因为他的眼镜从鼻梁上滑了下来。
“杰森!”
父亲的声音让他猛地抬起头来,眼镜被他的动作推着向上升起因为惯性腾空,当落在他的鼻梁上时因为汗水眼镜鼻托的位置变得有些歪斜,而他的父亲皱着眉头无声地表达了对这些的不满。
“你应该更自信些,”他的肩膀被坐在旁边的兄长拍了拍,“高兴些,我们要去看的东西可不得了。”
他推了推镜框点点头本想下意识地把头低回去,但父亲严厉的视线和他交错的一瞬他马上触电似的抬头挺胸起来。
蒙巴顿伯爵亲自在城堡的门口接待了他们。
“欢迎你们的到来,”蒙巴顿伸出手,老哈顿走上前去同他握手,“希望你们能在这儿度过一个愉快的下午。”
穿过为了迎接宾客敞开着的沉重大门,蒙巴顿一家三口的画像就在楼梯的墙壁上正对着客人们,不同于眼前和蔼的蒙巴顿伯爵,画上的男人神色威严,他用凌厉的目光审视着每一个来到这里的客人。很快杰森就从他身上挪开了自己的目光,那让他想起老哈顿的画像,这些男人的严酷简直如出一辙。
但从他移开的视线的角落里一抹红色一闪而过,“杰森,你在发什么呆,”他猛地回过神来,所有人正在注视着他,老哈顿一如既往地用他那不快的眼神看着自己,“你要让我们等你到什么时候?”
他张了张嘴,最后还是将那抹红色咽回心里,“对不起,父亲。”父亲的皮鞋总是锃亮而一尘不染的,他也从不让自己的儿子们变得邋里邋遢,所以他和哥哥的鞋子也是一样的干净。
气氛变得沉重而尴尬,“哈哈,公子还年轻呢,日后会长大的。”蒙哈顿伯爵出来打了个圆场,作为这次鉴赏会的主办人这显然不是他想要的气氛,好在他的努力有了成效。
“让您见笑了。”老哈顿的神情缓和了一些,他和蒙巴顿走在一起,而兄长则和杰森走在一起。他的肩膀仍旧被拍了拍,但这次他只是无声地接受了这宽慰。
这场小小的插曲让接下来的娱乐活动和晚餐变得索然无味,伯爵和侯爵及侯爵的继承者相谈甚欢,不被人注意的末子缩在会客室、娱乐室或是其他房间不被人注意的一角里。他们的交谈声从杰森的一边耳朵飘进他的脑袋从他的大脑上不留痕迹地划过再飞出他的另一边耳朵,这一切让他感到折磨。他开始后悔为什么要答应母亲代替二哥陪同父兄前来的请求,他一开始又是因为什么答应母亲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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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场不愉快的出访让杰森食欲全无,他拖着不情愿的脚步跟在人们后面几乎要和侍从们站到一起。他们今天看来得住在这儿了,想到明天早上还要遭受这些事他便更加地心烦以至于他甚至没有听见身后侍从的提醒。
“小心!”
突然他的腿被什么东西撞到,但好在侍从及时扶住了他让他没有摔倒,他回过头去看身后到底发生了什么,一双绿色的大眼睛闯入他的视野。
“呃,抱歉。”女孩握住侍从伸来的手往后退了几步,忽的她被前面的男人吸引了注意力,她又挣开侍从的手往前跑去投入蒙巴顿伯爵的怀抱,“爸爸!”
“哦,露比,我告诉过你要小心点。”
看来她就是画像上的那个小孩,蒙巴顿伯爵最心爱的红宝石。那抹红色又在他的脑海中飘过。
“对不起,爸爸,我在玛瑙那里待太久了,我害怕会赶不上晚餐时间,可是我真的太喜欢她了。”
玛瑙……他想起二哥的临行前对他所说的不忿的言语:你可真是好运气,蒙巴顿打造的人鱼的奇迹,那可不是什么人都能看到的!
看来这就是他一开始答应母亲的缘由了,为了一睹那奇迹的真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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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那一瞬间他忽然明白了一切。
“这……这是人鱼?”他连大气都不敢出,生怕惊扰了这幽静的美丽。人鱼在用整面墙打造成的观赏水箱中安静地沉浮,点缀着珍珠装饰的伞状体遮掩了她的面容,她的双唇的弧度宛若神秘的蒙娜丽莎让人想对当中的奥秘一探究竟,本应是尾巴的下半身变成了卷曲的肢体,它们犹如衣裙上的飘带随着水流飘动,她的动作没有其他人鱼的粗野,她只是如同真正的画像或是其他的艺术品一般平静地接受着人们的观赏。
“她还活着吗?”杰森问道。
“当然了,小公子,我没有理由去杀死一个人鱼,那太不人道了。”
杰森不知道眼前的人鱼是否是人道的产物,但父兄已开始想方设法从伯爵那里探听这奇迹的秘密,他只得如同往常一样做以沉默,一如那默不作声的人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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薄纱的窗帘的遮挡下,洒入房间内的月光变得模糊,但杰森在床上翻来覆去的身影清晰可见,这里的床品同他在家的一样高级柔软而舒适,但他却无论如何也无法入睡。每当他闭上眼睛,露比红色的裙摆便从他的眼前飘过,最后停在那观赏鱼缸前,人鱼朦胧的微笑在他眼前挥之不去。他坐起身长出一口气,他想再去看那人鱼一次。
夜晚的布莱尔庄园不复日间的富丽堂皇,随处可见的金属和矿石的装饰反射出冰冷的光,白色的墙壁在白天被日光晕染成温暖的黄色,现在却是森冷的冰蓝,宛如那深处的水箱……他用没有拿灯的另一只手将睡袍的双襟抓得更紧了些。
观赏室的门没有上锁,露比似乎经常过来,是为了方便女孩吧。现在这里只有他和人鱼,寂静的房间里水中暗流涌动的声音清晰可闻,人鱼仍然同之前一样安静的在水中漂浮。被遮掩的面庞上是迷离的微笑,她卷曲的肢体在水中扭动。她一动不动的正对着他,好像在等待他的窥探。杰森的喉结动了动,他将手里的提灯举过头顶小心翼翼地靠近水箱,鲜为人知的秘密现在向他张开了怀抱,婀娜的身躯上的真相忽然向他涌来——穿透皮肤血肉的细线和钢针,不属于这具躯体的诡异的肢体,永远不会消失的诡异的微笑,他倒吸一口冷气下意识地捂住自己的嘴才没有喊出声来,但是他却后退时绊倒在地毯上,鼻梁上的眼镜掉落在了一旁,巨大的声响让他来不及捡起眼镜便逃也似的连滚带爬地离开了这里。
那之后杰森·哈顿再也没来过布莱尔庄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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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03年,杰森·哈顿收到了蒙哈顿家族葬礼的讯息。他一个人坐在马车上将信纸塞回信封里,今天的天气还算给面子,不然晴空万里的葬礼怎么想都很奇怪。
“感谢您,哈顿侯爵。”蒙哈顿的亲戚们主办了这场葬礼,教堂里坐满了伯爵生前的亲朋好友,他和熟识的人以及葬礼的主办人一一打过招呼,最后剩下坐在第一排的那个女孩,今天她穿的是黑色的衣裙。
他例行公事地半跪在女孩身前打算走过场地说几句安慰的话,但是在他开口之前女孩却唐突地截住了他的话。
“我知道你,”她的语气听起来有些奇怪,这让杰森忍不住抬起头看她,那双绿色的双眸和他得到的记忆里的画面相比有些陌生,“你曾在我这儿落了东西,好在它没有被烧坏。”
一双眼镜被放进他的手里。
“拿着吧。”
女孩陌生的微笑和杰森·哈顿剩下的记忆中另一个画面重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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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丽的代价已成过去,现在,她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