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ote:包括角色过往经历阐述及和其它角色互动,仅因包含角色于前夜行动而斗胆归入序章打卡;角色于前夜的行为为在街头随机抓取幸运非素食群众进行传教
奥仁·伽利略对天文学有种宗教般的热爱,而这种热爱在日后也不负众望地真的变成了宗教。而我们需知,宗教的本质是让人寻找到自我的价值。换而言之,人们在仰望耶稣基督时仰望的多半是自己,而奥仁在仰望星空时多半仰望的是自己的未来。
怀抱着这样的热爱,奥仁这个最初的教徒满怀期望地走入了夏威夷大学。他很清楚自己对于天文学有种由衷的渴求,当然,他并不知道它具体代表了什么、又督促他要去做什么,这种渴求神圣而狂热,几乎是烧着他的屁股让他敲遍了所有天文学教授的办公室,最后找到了一个最适合他的天文项目。
奥仁很确信,这种渴望是天文学的号召,是命运的相会。很可惜,这种狂热在起源上显得没有那么具有宿命感:奥仁在十八岁前对天文学都兴致缺缺,直到十八岁那年,大二的他在科目全B时抬头一看,天文学导论下竟然写着明晃晃的“A+”。
他当时就哭了,发誓要一辈子做天文学研究员。带着这种狂热,他的其它科目也纷纷冲上了A+。但这丝毫不影响奥仁对天文学的热爱。他就像刚刚钻出壳的小鸡,第一眼看到的不是母鸡,而是天文学下那个巨大的A+,从此死心塌地地把天文学当成了自己的亲妈。
是以每次透过电射望远镜遥望星云时,这种欲求就在他身后一边奏鼓一边穷追不舍,奏得他满背满手都是冷汗,奏得脊椎被锤入地底,升起源源不断的刺痛。他并不知道自己要找到什么,只能日复一日地申请观测项目、没日没夜地等着黑夜到来,好令他一睹繁星。
奥仁始终无法忘怀在夏威夷群岛上的那个夜晚。他和同学再次开车沿盘山公路驶上夏威夷的火山。虽是夏季,这活动的地热能依旧披着锡纸般的雪层,重重云雾盘踞在车道上,时常令人疑心是否进入了寂静岭。待穿越云层后,嶙峋如棕色几何切面的山岩便裸露在海拔四千米的空气之中,天穹一下辽阔起来,银星闪亮得几乎令人刺痛。奥仁和同学的任务就是在莫纳克亚的凯克天文台上用红外天文望远镜严密监视这些冰冷的星星。
这个任务几乎可以称得上无聊。当然,他们的导师也不会指望他们从中能得到什么开创性的结果。在同学昏昏欲睡之时,奥仁已经虔诚地盯着望远镜数个小时,几乎有些头晕目眩了。
正在此时,奥仁·伽利略的视野中划过一道白光。自1986年亮相后,哈雷彗星不合常理地出现在夏威夷群岛的夜空中,一个天文学硕士的望远镜视野里。在两分钟的缓慢移动后,便如闪光弹般钻入云层之中,并短暂地照亮了周围的积雨云。
彗星的速度往往没有人们印象里那么快,周身不带闪电火花,只有冷硬的固体冰和尘埃混在一起,以一种温吞的姿态率领带电粒子流疾驰而过,像是阿波罗驾着太阳马车呈弧形绕着地球一圈再离开。两袖清风,只剩下被甩下的碎屑漂流在浩荡虚空。这等气度叫比光速还快的思绪都无法跟上,只能呆呆地等待大脑刷新。
就在这转瞬即逝的明星闪烁后,奥仁仍旧站在原地,眼睛徒劳地睁大着,不断向夜空投去渴求的目光。眼见彗星已经邈邈不可及,他才一把掰过边上同学的脸,呼吸几乎喷到人家脸上,急切地说:“某某,你见到彗星了吗?”
料想某某同学也是个奇人,在如此社交距离之下依旧挣扎着发出惊叹:“天文台那帮狗日的都占着茅坑不拉屎吗?!这种消息我怎么没提前知道?!”
“是哈雷彗星。”
“那你看错了。哈雷彗星七十多年才来一回,下次窗口得到六几年去。”
“就是哈雷彗星。”不知为何,奥仁的语气轻柔而坚毅,像是在往人脖子上呼凉气。他目光灼灼,几乎把某某同学吓了个半死,“你看到了吗?上面有东西在动……”
“呃……我想没有。不过我听说海军部队最近可能在附近空域演习。”这位名不见经传的同学再次大吃一惊,背后冒了些汗。此人揣摩伽利略硕士或许是读书读出精神问题了,故而奋力挣开那只手,重新把脸按在望远镜上。彼时银月大如圆盘,光滑锃亮,落在望远镜的铝合金外壳上,把人影均淹没在天穹的光辉中。奥仁还站在原地不说话。或许是为了缓解尴尬,某某同学绞尽脑汁,模糊地接着说道:
“……可能是武器试发吧。”
珀拉简短地以此话作为“谈话就此终止”的提示。
奥仁谦逊地表示了歉意。那包印着“真源出品”的真空素食依旧留在珀拉的桌上,而珀拉·珂思奇诺正在小口、迅疾地食用面前的杂锦扒类拼盘。社交辞令一旦祭出,鲜少有人能厚着脸皮继续。可惜这位自称为伽利略博士的推销分子依旧倾身注视着他们,丝毫没有被婉拒的自觉。
卢卡斯坐在珀拉的右侧,在听闻此话后,他看了一眼街道,低头扫了眼表,而后默不作声地将素食产品拨到了自己手边。珀拉放下餐具,眼睛垂下,评估那个明显溢价的真空包装产品:是爆炸物否?
卢卡斯摇了摇头。珀拉复而进食。
奥仁依旧像是个专业推销员一般孜孜不倦地演讲:“或许我们的素食并不合您心意,不过,相信您对于哺乳动物以及爬行动物有所了解:古老的恐龙在白垩纪末期灭绝,制裁它们的是灭世的陨石,而哺乳动物在此后兴起,人类为某种存在点化,从自己的兄弟姐妹中脱颖而出,藉由同胞手足的供养发展到今日,正是为了应对彗星上复苏的远古爬行动物……”
“我没上过学。”珀拉说,“您说的这些我听不懂,是在说异形的剧情吗?”
卢卡斯困惑地看了珀拉一眼。珀拉面不改色地切着牛扒:“说来,今夜此处有特殊活动,想来您是在此处有一些不听使唤的仇敌,或是其它亟待解决的困扰?”
奥仁微微一笑:“学历不过身外之物,您的思维很有灵性。不过,我的仇敌在天上,今夜我不忍看到同胞相残,想着能阻止一些是一些。——换个角度说,或许您的父母提到过一些美德,手足相亲、对血脉相连的同胞怀有仁爱,乃是社会构建中最为基础、最为稳固的情感纽带,倘若我们能爱自己的人类手足,何不爱自己的哺乳动物手足?或许您愿意为这种大义出一份力……”
珀拉没什么诚意道:“听上去不错。我没什么家教,十分抱歉。”他话锋一转,“阻止这个活动听上去是个大工程,不过您或许知道社会上早有类似的风声。方便询问一下你们的规模?”
“我感到遗憾,请代我问候令尊安康。不过这次只有我一人前来。”奥仁亲切地说,“那倘若我说,杀戮日是主降下的惩罚,以此警告同胞手足相残的罪行?”
“不信教。”珀拉礼貌地答。卢卡斯听不下去了,开始细致入微地观察街道上的景色,像是外边凭空出现了十来个恐怖分子。数个过路者狐疑地看了他几眼,选择嘀嘀咕咕地绕道而行,卢卡斯不得不板着脸另觅目标。
珀拉的刀叉下已经空无一物,就连作为装饰的羽衣甘蓝也被细嚼慢咽完毕,盘面光滑如镜,惹得珀拉和镜面中的自己面面相觑;同样,这也倒映出了奥仁的脸。
奥仁手背在身后,尽管身体微微前倾,眼睛却是从镜片偏低的地方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们的。于盘中对视片刻,这姿态忽然令珀拉笑了笑。他将餐具慢条斯理地归置好,站起身,对着卢卡斯偏了偏下巴。卢卡斯会意,立刻如释重负地起身,以一米八七的身高也居高临下地看着奥仁。
珀拉慢吞吞地说:“恐怕我们要告辞了。”
奥仁直起身,笑意盎然地回答:“走好。”
思忖片刻,珀拉在推开餐厅大门,步入业已没入阴影的大街前,还是回过头诚恳道:“你也走好。”
群星已仙列于黄昏之上,层云旋如漏斗。倘若古罗马斗兽场倒建于空中,观众灼灼目光或许便如此排列闪烁,注视大地。奥仁却对此毫无反应的意趣。对于婚姻而言,朝他人投去目光尚且算是分心;对于群星来说又何尝不是如此。可惜哈雷彗星对奥仁并非偶像,而是早在出生前便结下的万世仇敌。
奥仁掏出一袋真空包装的素食。“真源优选”素鸡,在这种天气下依旧温暖、湿润。还不到生死攸关的时刻,他并不打算在外用餐。不到大旱之年,焉会易子而食?至少与奥仁而言,他发自真心地将哺乳动物是为自己的亲生手足,倘若到万不得已需要食用时,他才会饱含热泪、满怀敬意地将其吞吃入肚的。
他慢慢地用牙齿将素鸡撕成细条,绝不让酱汁沾到嘴角上。他边走边思考:夜幕,购置弹药,演讲,劝说的话术,彗星,恐龙,宗教……
滔滔思绪如过江之鲫。只在这思索的间隙,奥仁还是抬头看了看业已半暗的天幕。繁星斗转,亦或者只是在他眼中格外斗转,令得他陡然有些惆怅:他想起多年前夏威夷群岛上的天文台,第一个因无知而意图破坏哺乳动物同盟,并且由此牺牲的人。
某某的寻人启事至今贴在奥仁的白板上。奥仁当然不会觉得某某在忤逆,他只是为他们惋惜。
作者:天髓无
评论:随意
其它:为了一碟醋包的饺子,本质上是自割腿肉吃点occp饭,设定、逻辑和背景切勿深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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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见过往昔的壮观与繁华,被时光的毒手损坏、埋藏;
我见过高耸的塔楼倾塌,不朽铜器毁于浩劫之下。
我见过太阳照常升起;
无论这是第几颗。
大地早已干涸。
在文明时代彻底终结前,不同的声音曾借着媒体如同彩色的雪花漫天飞舞。
从未有人见过政府宣扬的敌人在何处,从未有学者解开它们与人类敌对的手段,从未有政客揣测出它们的目的;军备一日日紧张,资金如洪水灌入军工和矿业。生活指数下降,快乐越来越少,收获却只有电视里播放的新闻:西伯利亚钻洞深度达到25355千米,创下世界最新记录;多国联合勘探队深入马里亚纳海沟,未发现敌人的身影;亚洲东部三日内出现大面积自然资源枯竭,疑似敌人所为……
“敌人”。一个模糊不清的指代,它深埋地下,真容未曾显现,影响是森林的焦黑、油田一夜之间的枯竭或是沙漠蠕虫般迅疾而可怖的前进。地面的生命力在以不可思议的速度减退。
“一场战争。”联合国的宣告由一位面容沉静的年轻人念出,“一场我们和地下的战争。”
铜钟配合着铿锵有力的宣言敲响。
疑问只多不少。
然而,在战争进行到现在这个程度时,已经没有人去质疑一大笔一大笔的军费到底用在了哪里,也没有人去质疑令整个文明都如临大敌的地下敌人是否真的存在。国家的消亡像是多米诺骨牌,第一个倒下,紧接着是一连串。资源的枯竭速度已经到了令人瞠目结舌的地步,人们不得不相信地下确实有无名的存在在偷取这个星球的生命。政府匆忙地将科学家送上天空,在那里建造起坚固的基地。
无论是逃命还是反击——据他们所说的——对地下的战争总要从天上开始。
不必问我为什么现在在这里,或许是天空上的位置已经坐满了。那是天真的理想主义者和学识渊博之人去的地方,对战争和科学一窍不通的人——比如我,和被勒令不准登空的人——比如托拜厄什,只能坐在研究所里面面相觑地打发日子。我相信世界上只有这两种人没法去探究天上发生了什么,因为研究所里只剩下两个人了。
一个是通讯员,一个是登天研究员的家属。
这是我们两个人在研究所里共度的第两百天。
在两百天前,这个研究所尚且算得上热闹:一共有三百多位研究人员和一百多位工作人员,家属的数量在五十左右;作为一个军事化的核心技术研究所,这里多的是人内部消化。然而随着周边城市的失联,物资的短缺逐渐变得显眼。人们开始组织探险队向外探险,而一些研究员则听从安排前往大气层外的基地。
当然,他们都没有回来。回过神时,偌大的基地就只剩下了我和托拜厄什两个人。他们留下的物资足够我和他两个人吃穿不愁地过上好一阵子,因此我们近来谁也没出去过哪怕一次。
“你知道吗?”托拜厄什·坎贝尔是个闲不住的年轻人,二十五六岁,绿色眼睛,黑色卷发扎成小辫,他百无聊赖地和我搭话,“之前联合国发表宣战讲话的代表是我哥。”语气有点嘚瑟的意思。
“我知道,刚发表那会被骂惨了。”我说的是实话,“范海德·坎贝尔。我现在收的文件都是他发的,逻辑很清晰,指令很简洁,挺有文采。你们兄弟还真不太像。”
托拜厄什不反驳,而是轻快地绕着我转了一圈:“那你觉得他说得怎么样?”末了理所当然地伸手,笑嘻嘻道,“给我看看我哥都写了什么呗,都好久没见了,他又不许我上去。有没有提到我?”
我把文件藏到身后:“加了密的,不能看。”我的手指擦过被我印好的封条,确保它安然无恙,“说得挺好的,都是事实,你看现在外面那样就知道了,也不知道还有没有活人。”
“给我看看,给我看看!”他不依不饶,玩闹似捉住我胳膊伸出手,“他们在上面肯定看得到——你还没说呢,有没有提到我?”
我极力躲闪:“再这样我就告诉你哥!他——他提到你了,叫你多吃点菜,不要惹事。”
托拜厄什把手收回去了,歪着头看着我。有句话我其实说错了:他们兄弟这点上还是很相似的。我见过范海德·坎贝尔,他们看着人的探究目光几乎一模一样,叫人根本摸不透。
而我知道我撒谎了。
他很快地重新露出那懒洋洋的、带着些兴味的笑容:“知道啦。”那嬉闹的热情顷刻消失得无影无踪。他摆了摆手,回身一蹦一跳地离开。在离去时,他短暂地停下了脚步,我也随着他的目光看向窗外。
日出。灿金近白的光线从窗口钻入,一直游到托拜厄什脚下,将他的眼睛也染成了金色。近日日光愈发炽热耀眼,自天外的热量将大气层撕扯得越来越薄,玻璃已经无法抵御巨大的温差。我们已经商议好搬去地下了。
这可能是我们短期内能看到的最后一次日出。
要搬走的东西很多:日用品堆成一堆,一些脆弱的文件和设备也要搬下去。托拜厄什不知道从哪里收来一堆的鸡零狗碎,搬起来很是费事。不过我们现在最不缺的就是时间。我先将东西整理好,用推车推到地下,然后返回来去取最重要的通讯仪器和记录。长期的二人生活轻易就磨灭了我的警惕——这个时候如果有小贼才是让人欢欣鼓舞的事情。我未曾对我的文件多加保护。
因此当我发现那些加密文件丢失了一部分时,我尚且没有怀疑到托拜厄什身上。它们失踪得不少,毫无规律,让我不禁怀疑是否是被我搬家时弄乱了。其实此刻保存它们已经没有意义,没有人会因为我泄密而把我送上军事法庭。我想保存它们只是出于人类的群居性本能:那些按时发来的讯息让我知晓研究所并不是孤岛。
正当我正在寻找那封被我加密过的文件时,他出现在了我背后。无声无息地。
“嗨,我想我得上去一趟。”托拜厄什语气轻快地将那叠文件交给了我,就像只是去上个厕所。他一派轻松,碧绿的眼里闪烁着狡黠的光,“一道?”
“不了。”我顿了一下,还是自如地接过文件,耸了耸肩,“我受不了上面的失重感,地面更适合我。你自己去吧。”
托拜厄什的手背在身后,脚尖踢了踢地面:“至少帮帮忙嘛。”
加密文件的封口已经打开了,始作俑者毫无掩盖之意:他有一千万种办法去满足他的好奇心,同样也有一千万种办法去抹去留下的痕迹。他的狡猾有目共睹,倘若罪证仍在,那只能证明他对此已经失去了掩盖的兴趣。这不奇怪,就算是孩子玩捉迷藏也得有人找才有意思,他已经厌倦没人来找他的日子了。
我有些舍不得他,在这日益荒凉、失去希望的研究所里只有我们两人相依为命了,就像是亚当和夏娃——虽然我们都是男的,然而多亏他我才没有陷入更深的绝望,那一点无所谓的好感倒也理所应当。这就像是一段夏令营时光,我们可以依偎在一起无话不谈,但假期结束了就要分开。他家教很好,哪怕没有人催也知道该回家了。
登向天空的发射舱还剩下一个,连同电梯通道一起被沙子淹了快三米。我们趁着晚上挖了好几个小时才清理出入口。天亮前,托拜厄什便已经穿戴整齐,黑色的卷发在透明的面罩里晃动,就像是黑羊的绒毛。白色的防护服把他裹得像一个圆形的炮弹。
在弯腰钻进去之前,他回过头蹦了蹦,学着文明时期的宇航员登月前对我挥手。我站在研究所的地下通道门前同样用力地挥动手臂。那个面罩后露出一个快活而明亮的笑容,他冲我挤了挤眼,像是赶着回家的孩子一样关上了门。
研究所里终于只剩我一个人了。
“致留守者,
我们的资源正在被耗空,那微小的缺口在往日不过是抬手就能解决的问题,现在我们却不得不倾尽全力、不择手段地去解决它。床单、枕头、牙膏之类的日用品是最先被投入的,没人对此有意见,或者我们只把这点微末的能量当成一种祈福,希望从什么地方能发现新的能量来源来补足这点缺口,大头还是维持人们舒服生活的电器。它们数量庞大,缺口被补上了一些。但依旧不够。
然后是对外探测的仪器。随着它们落入焚化炉的是多余的返回舱。他们商量了一下,觉得回去时也没有必要那么声势浩大,可以一个一个来。
毫无疑问,这些是绝对不够的。我们开始向焚化炉里扔入书籍和衣物。我们互相嘲笑,想象落地后将是何等的狼狈模样。
然后是食物。
起因是负责检测地面的人发了疯。他跳进了焚化炉,在那之前他把自己的所有食物也扔了进去。在看过地面检测记录之后,我们赤身裸体地沉默了很久。
接下来是除了主武器部分的所有设备。那个缺口仍在,直到拆无可拆。我们赤着手,知道这里只剩下一种资源。
检测仪上的城市已经不再闪光,那是第一个投炉者的故乡;但我注意到在一些角落还有零星的光芒,有些移动,有些稳定。故而我判断事情还没有到最坏的境地。我本想将这个结论告知同僚,并做好了说服他们的准备,但我意识到这是没有必要的:他们接受了截然相反的现实,并已经决意以愤怒投向地面。
现有的技术不足以转化投入物质的全部能量,但它是够用的。假使再多一个人,那么它的力量便不可阻挡。之前这里曾有过一阵骚乱,关键设备受损,转化因此而受到阻碍,一次性投入过多只会造成不必要的浪费。这会是一个漫长而残忍的过程。但它够用。
我带有一些私心;在所有人之中,我是唯一仍存有不切实际之希望的。我将是最后一个进入的人,并将持久地期待着地面有转机出现。但我仍会详尽地告知你这个周期。星球每自转一周便会投入一名研究员,我们一共一百六十三名研究者。研究所里有记录自转的设备,但我仍恳请你记录日夜更替的次数。到第一百六十三次时,带托拜厄什躲入更深的地下避难所,并告知他我们暂时被困在上面,正在竭力寻找返回的方法。
致托拜厄什·坎贝尔
如果是你看到了这个,那就来吧。我在等你。”
我回到研究所。文件被我再次通读了一遍,在收起它前,我看了眼台面上的笔记本,那上面是我一笔一划记录的日子。
今天是我收到文件后的第一百六十三个自转日。数小时前,我和托拜厄什共同见证了收到文件后的第一百六十三次日出。
这里已经没有人了。他们在天上,犹如瓦尔基里的英灵以赤红的金目注视着我。
大气层早已变得稀薄,宇宙将一切浸入漆黑的冰水之中。然而此刻,在我爬出地下的时候,我看见久违的朝霞。苍穹被蒙上化纤塑料壳一般的背景,在呼啸的风中逐渐寂寥,闪烁的群星在无穷无尽的光芒中合上双眼。远处废墟上的雷达仍在转动,这场天地之间的战争已经走到尾声,它将会是最后的记录者。
我盘腿坐在沙丘上,不管它随着太阳的升起而变得何其炙热。太阳正在膨胀,如同银色的蠕虫在盘起自己的身躯;大地正在搏动,地脉早已被蚕食殆尽,人类斗争数百年而不见真容的大敌感受到了迫近的危机,生存的本能让它在地层下翻涌。
光芒越加耀眼,地面升起热气。骇人的怒火在那张天空的巨口中聚集。它越来越亮、越来越亮,如同涨潮的水面淹没地下回环的暗穴,照亮天上地下所有的骸骨,点燃原野上数以百万计的亡灵;它浇灭一切的起源和终结,孕育它的罪恶和子宫;它将犁开地面,在焦土上留下永世无法痊愈的伤疤,而后冲破真空的桎梏,成为百万光年外被观测到的一颗超新星。
我将是见证这无人胜利的最后一人。
* 少年时期的故事
* 前情提要:正值周末,小镇初中生德尼洛和他的转学生朋友偷偷溜进县城游玩,深夜误被关入断电的商场游戏厅内。他们找到离开的钥匙,却听见一道类似坠落的怪声……
* By:无冬
许多年后他们才意识到,那天晚上是全美第一次杀翻日。
“我猜,”珀拉耳语道,“秃鹰把猎物砸下来了。”
在听到声响的同时,他已调暗了灯光。因此,德尼洛捏着游戏币转头时,只看见半个认真的轮廓。
通常而言,他会点头让这个话题过去。可就像手里那块被机器卡出的幸运象征,农场男孩笔直的脑筋上灵犀一闪。10:00出头,生命科学课第不知道多少个知识点,潘西老师的催眠曲潺潺道来:有些猛禽会将动物带到空中杀死,但有一个例外......是的,“胡秃鹫”;它们吃骨髓而不是肉,因此会将猎物从高空掷下摔死、骨头摔碎......
潘西老师,利奥克莱有胡秃鹫吗?
不,亲爱的,没有。很可惜,胡秃鹫只出现在欧洲,而我们身处德克萨斯州西部,这里只有秃鹰,而秃鹰是没有这种习性的......
可惜什么?德尼洛不觉得可惜。得知胡秃鹫这针对家禽的大威胁不会出现,他的注意力就四散奔逸,掠过黑板上扭曲的字符、掠过窗外蹦跳的灰雀、掠过珀拉镇静的侧脸——线条稳定一如现在。尽管他们的生物成绩半斤八两,但德尼洛确信这位比自己年龄略小的朋友听课一定比自己认真;所以,他怎么会觉得是秃鹰把猎物砸下来了呢?
“你也有听错的时候!”德尼洛下意识玩笑道,“潘西明明说——”
这本该是个好笑话。可异常的大脑一点儿也不知情识趣,咄咄逼人地追问:
如果不是秃鹰把猎物砸下,外头的那声闷响又是什么?
一如试图缓解情绪的猎犬,德尼洛缓慢地眨了眨眼,随手把游戏币塞回了裤兜。
但是,但是,他想,珀拉从没骗过他——转学时用的名字不算,那是不得已而为之;那现在,珀拉究竟为什么要那么说?外面发生了什么?突发的事,不好的事?我们所在的房间也会发生那样的事吗?三个以上的疑问同时挤占思维白板,不祥地彼此推拒,德尼洛望着望着,成功陷进这团混乱的毛线球里,困惑不解。正在此时珀拉转向他,握了握他的手:平稳地、用力地,掌心像干草堆一样干燥而温暖;随后那双手抽离而去,灯光最后一跃,跳进黑暗。德尼洛的眼睛还未适应环境,却本能捕捉到朋友的动作:珀拉又在做那套每日必备的“手指操”——真奇怪,明明房间如此昏暗,他却从来没看得像现在这样清晰过!右手五指张开,旋即迅速收拢,仿佛在虚空中抓住一个不存在的圆柱体;紧接着食指向下快速点动两次,而后手掌松弛、落下,止于一个向内收紧的震颤——复又张开、周始循环,流畅无声。
他在使用一件物品,德尼洛突然意识到,而且非常、非常熟练。他尚未想明那是什么,珀拉已经伸手拉开办公桌底柜,摸索半天,掏出一块黑梭梭的物体来。
门外又是一声响,比原先的声音近,像动物撞上恼人的铁护栏。德尼洛听到脚步声,而珀拉扯了扯他的袖子。
“丹尼,你先从后门走,越安静越好。”他悄声说,“沿着我们来的路回去......找车,然后在那等我十分钟;十分钟后我没出来,你就把自己的车骑走;十分钟内有别的人出现在你面前,也骑走。只要路上没遇到车就别停,一直骑回家。说好了,我稍后就来。”
“珀......”
“现在去!”珀拉用气声喝道,在他背上推了一把。明明力气不大,德尼洛却觉得自己像射枪推出的钉子,循那股力一头扎进幽暗之中。
回森林的路比来时更短,晚秋的夜风淌过肋下与指尖,将他送往那两辆缺乏照明的山地自行车边、送回明月和县城霓光无法企及的落叶中。德尼洛脚踩碎叶与湿土,低头看表:一分钟,他听到自己的鼻息,同回到围栏的牛与猎犬相似,低沉、急促。两分钟,流云奔向月亮,遮蔽半边苍灰的陨坑。可除了风声,一切如此安静——五分钟,似乎猎蝽不再活动,连树蟋都缄默不语。在寂静中他的血液缓缓平静,开始向心脏收拢。
那套动作。他想起来了。持握,射击,还有一些他看不懂的,但大致如此:珀拉会用枪——他只在电影中看到的那种枪——老天!他还从保安的桌子里偷了一把!
等不得他想清背后意味,小商场的方向陡然炸开一声爆响,比猎枪尖锐,比射钉枪短促。德尼洛已经骑在车上,闻声霍然回头!路尽头无人,他的视线只能在来路与手表之间频闪:七分四十,无人;八分半,无人;九分,无人,无人,还是无人出现!他焦躁地回踢山地车踏板,又踩住固定......珀拉呢?珀拉怎么样了?开枪的是谁,被击中的是谁?他想回到商场,可这与约定相悖——
脚步声。德尼洛弓起脊背,随时准备动作。那声音急促、轻快,不像成年人,是的,至少不像他爸爸!林叶剪影后闪出一条人影,与他身高相仿。又是一件怪事!分明足声如鼓点,德尼洛却只觉夜色更加静谧,正是在这样的静谧中珀拉握着凶器向他奔来,原本的皮夹克不翼而飞。他从朋友的侧脸瞧见几点暗色的液斑,心脏却陡然放松。
“别哭丧着脸了!”珀拉嘶嘶地说,“走!”
十分钟,持枪的学生跳上自己那辆山地车,将漆黑的轮条踩成一片移动的灰影。他们冲进树林,在细枝遍布的小路上颠簸。没有人说话,不知多久——直到利奥克莱标志性的石教堂浮出地平线,德尼洛才察觉出自己的不适:一块硬物,既圆且扁地陷进口袋深处,硌得他大腿生疼。
“等等,等等!”他说,因长久快速的骑行而微微岔气,“有什么东西......珀拉!”
他几乎吓了一跳。珀拉似乎比他想象得更专注,在听到他出声的瞬间刹车过猛,以致后轮都高高腾空,最终与珀拉的痛叫一起落地。德尼洛歉意地看了朋友一眼,将手伸进口袋。
一块游戏币。
它落进首次造访县城的德尼洛的手心,投入娱乐又被游戏机卡出,引诱他们留在关闭的商场,将他们带向不合格的保安室,指引他们见证夜黑中的异常,或是某件大事的开始。珀拉抽着气凑过来,两个男孩看了看彼此,又一起看向德尼洛的掌心:塑料币与珀拉脸上干涸的液体形成规整的对仗,再次明亮的月色之下,猩红的笑脸更红。
fin.
注释
[1] 手指操:初中辗转于不同学校时,珀拉保留了在战区获得一些小习惯,譬如动动手指模拟武器操作。为避免引人注目,他会告诉他人说自己在做手指操,或演奏手风琴版本的《万福玛利亚》——其实后者他也真的会。
本文中的动作是握枪-速射-待命-后坐力控制的循环流程。
[2] 年龄:在利奥克莱入学登记时,德尼洛晚了一年上学、珀拉早了一年,因此同班。
[3] 武器:还在7-8年级的德尼洛只见过父亲用猎枪、自己用射钉枪,对手枪操作并不熟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