芮特在海边走了走,海水吞没裸露的礁石,那些符咒在水底闪着光芒,伴随着波涛的涌动呈现出一种迷幻的色彩,像是要把人也吞入海底一般。
“喀拉”脚边的岩石有些松动,芮特用三叉戟挖掘了一番,发现一块金色的薄片卡在石头的底端,尽管被海水侵蚀了不少,拂去表面的泥沙,依然可以从它闪闪发光的模样看出它主人当年的尊贵地位。那是曾经来此冒险的贵族遗留的徽章,芮特小心翼翼地把它整个拔出来,它的形态像是一件华丽的晚礼服,又如生出双翼的天使,上面镌刻着精致复杂的纹路,从中心到四周那纹路逐渐散开扩大,就好像平静海面被一块小石子激起的涟漪,扩散着那最初的力量。
“爱尔桃瑞丝•O•布鲁”背面这样写着,像是海的女儿一样的名字,为海而生,终葬于海,芮特不知道这个贵族小姐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只是捡到这个徽章的时候感到一丝哀伤,像是某种执念的禁锢,像是某种命运的作弄,像是,和自己一样的故事。
头晕目眩了。残破的画面被拼凑在一起,奏响了,吟唱着,残忍的悲切的命运的诗篇。芮特被寄养在远方的亲戚家里,以一个奴隶的身份,为他们干活,亲戚对她很不好,孩子们也瞧不起她,尽管她是大他们一些的姐姐,可她终究是他们的奴隶。父亲把她送走以后就很少去看她了,她曾试着向前来探望的父亲哭诉亲戚对她的虐待,换来的不过是亲戚更加残忍的毒打。父亲是个懦弱的人,他无法挽救自己的孩子。从那以后她也不再期待父亲的来访,而是更多地去接触自己的族人。她在那里结识了许多夜种的朋友,许多夜种都加入了一个秘密组织,她也被推荐了去,很快就以她优雅的礼貌和出色的战斗力成为了组织的重要成员。
“反抗人类暴政”,组织是这么说的。不只是头目这么说,而是组织中的每一个成员都这么说。她预感到一场腥风血雨,无论是夜种还是人类,在这一次的战斗中都将两败俱伤,只不过她没有意识到,这场演出会先在她的身上开幕。人类和夜种的双重身份,不会被任何一方完全接受的血统,如若没有压倒性的数量,终究要一个个被当做异端处决。在她落魄之时向她伸出手的组织,却做出了和人类一样的选择,只不过那个选择更为冷酷,如果说人类的处决是毁灭她的身体,那么组织就是毁灭她的心。
如果直接让她去杀自己的家人的话,她再恨自己的兄弟姐妹们也是不会动手的。只是当初那个温和地接纳了自己的人,她以为的,那个彬彬有礼,理解她包容她的人,终究是让她犯下了这一切,那药物激发了身体里的嗜血因子,也挑起了她心中的仇恨,她多么像是一个戴着镣铐的囚犯,自认为挣脱了一切,终于落入了更大的陷阱中。她庆幸,他没有料到,从那种梦境之中醒来,在惨烈的现实面前,尽管她一度陷入深渊般的绝望,却最终从命运中逃脱了,她没有杀死自己,她明白自己逃不开内心的谴责,却背负着这样的罪踏上了遥远的旅途。
是父亲的那些话,还是那歌声呢?如果没有人能够接纳她,那就自己接纳自己吧。
回忆只是一瞬间的事情,但却被强烈的孤独和窒息感禁锢着,芮特像是被抽空了全身的力气一样跌坐在沙滩上,海浪抚上自己的双脚,那冰凉的触感让芮特回过神来,三叉戟陪伴在身边,轻微地颤动着,像是在外界的音波中吟唱自己的歌谣。芮特想要把三叉戟捡起来。随着芮特的指尖触碰到它金属的表面,到整个掌面包覆住纤细的柄身,三叉戟的吟唱也更为的激烈,似乎有蓝色的光芒在三叉戟的表面隐隐流动,就好像被水吞没的礁石表面,那随着波涛流淌的符文。沉下心,静静地感受着三叉戟的震动,那之中流出了一种强烈的感情,是矛盾的却又调和的,剧烈的却又包容一切的平静,那种平静中蕴含着丰富的激荡的情感,化为强大的力量,满溢在四周。芮特在其中感受到了周围一切事物的感情,棕榈树的果实,搁浅的船只,生物的遗骸,海水在脚底流动,闪着荧光,吞吐着,包容着,所有这些活着的或是死亡的事物的感情和故事。
是海的结界。三叉戟中有海的元素,而这份感情却是自己的,到底是感情呼唤了海洋,还是海洋在诉说着一切,不得而知,只是这共鸣和羁绊是唯一的。芮特轻轻挥舞起三叉戟来,那三叉戟变得比之前更轻盈而灵动,银色的表面布满蓝色的咒文,带起眼前的海水向中央逆卷而去。
然后芮特听到了不同寻常的声音。结界里出现了巨大的黑洞,像是要吞噬一切的磁力将芮特向海面吸引而去。三叉戟像是和芮特的心思连接在一起一般立刻关闭了结界,霎时一柄巨剑飞来,掠起海岸的沙土,芮特急忙拿起三叉戟横在面前挡住这快速而有力的一击,巨剑因为惯性被弹射回去,消失在尘土之中,芮特也因这冲击退了好几步,勉强稳住身体。尘埃散去,眼前的景象让芮特心中微微一惊。一个石巨人正从中心海域站起身来,右手握着刚才扔向芮特的那把巨剑,左手是被魔法光环包裹的巨大机械手,背后满满的都是各种各样的武器,像是从属于那些葬身此地的冒险者们。不知在这海岛,巨人究竟吞噬了多少冒险者的生命,口袋里装徽记的地方隐隐痛了起来,芮特赶紧稳住心神,向渣和医生的方向跑去。
眼前的地面因为巨人起身而产生了震动,沙尘在空中扬起,视野变得模糊不清起来,远处的冒险者们发射出一道道的魔法光线在这阴沉的天空下显得格外炫目。随着巨人的起身,芮特鲜明地感受到步伐变得越来越沉重,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向海的中央倾斜而去。
“吾乃石之巨人西西弗斯,闯入这片海域的人,死!”没有感情的低沉的咆哮。
降裁者。脑海里一瞬间闪过这个词。吸引力骤然变强,芮特下意识抓住了身旁的礁石。闪着咒文的礁石不如别的石头坚固,被芮特掰下了小小的一块,礁石上的咒文在手中突然闪亮,芮特一下就被抛到了半空之中,向着空中的岛屿飞去,然后芮特看到了巨人的脸,和它胸前外露的心脏。
那颗心脏像是燃烧着火焰的橙色宝石,给巨人提供着能量,巨人的机械臂里埋着各种各样的管线,形成各种回路,让它能够放出庞大的魔法阵,击退近身的冒险者们,与此同时,右手的大剑也一刻不停地向冒险者们砍去。芮特仿佛能看到自己醒来的大树底下有无数冒险者的身体出现,然后又投入到战斗中去。
越是靠近空中岛屿,芮特越能感受到高空给她带来的窒息感,脑海中陷入混沌,仿佛那底下刀光剑影、法术碰撞的声音都有些遥远了。一杆箭从身边略略擦过,芮特一惊,手中的楔石一下就掉落下去,失去了磁场的作用,芮特开始向下方坠落,同时也不受控制地向巨人飞去。两只手紧握三叉戟,瞄准了巨人的核心,就着惯性芮特调整了俯冲的姿态,向前冲去,巨人仿佛看到了她,拿起手中的巨剑挡在面前,芮特在巨剑的表面一踩,跃向半空中,调整了姿势朝机械手的回路而去。
“刺中了!”巨人忙着应付别的降裁者,却不防芮特切断了一根回路,断开的管道从中间喷出了一阵黑雾,随即巨人手臂上的一个法阵熄灭了。芮特正要在巨人的手臂上切断第二根回路,巨人却抬起了手臂要将芮特摔落,这时候又是一杆箭从身侧飞过,芮特本能向旁边一躲,箭扎进了巨人手臂上的第二根回路,而芮特也从巨人的手臂上掉了下去,身边失去了借力的东西,只有耳畔呼啸而过的风和向着海面越来越沉重的身体,芮特闭上眼睛,想象死亡时候的疼痛,身体上感受的痛让自己真切地感受到了存在,比起空虚地度日,或许这样的冒险和生死轮回才能够感受到自己真正的心情,看着远方的大树,伸出手去触摸虚无的景象,树底下的视野,密密层层的枝丫遮蔽了天空,这天空背后,会有一条去往王都的路吗。
“喂,快醒来去打怪了,不要浪费我救你的机会!”巨人造成的重力变换让身体很沉重,芮特睁开眼睛看到眼前绿色头发扎双马尾的女孩子,披着高领披肩,踩着长长的靴子,手上缠满了绷带,正拿着一本写着密密麻麻公式的魔法书,苦恼地俯视着她,“算这些很麻烦的!” 好像是风间医生的伙伴吧,芮特这么想着,撑起身体坐起来。“我叫尼科,你就是那个把医生叫走的姐姐吧。”“谢谢,我叫芮特。”芮特靠着三叉戟支起身体,环视了一下四周:“你看见过一个戴着长耳朵头套的……”看着尼科表情有些怪异,芮特想打住这个话题,但是尼科还是指了一个方向,“渣先生在那里,另外,别吃棕榈树果实。”两句话没有什么逻辑,但芮特还是谢过了尼科向渣跑去。
芮特花了很久才能确认眼前的男人,不如说是青年,就是渣本人,他此时已经摘下了头套,脸上烧伤的痕迹在红发下若隐若现,完好的独眼聚精会神地看着巨人,手中是不知从哪里捡来的弓箭,箭已搭在弦上,弓也拉成满月。像是早就知道芮特走过来了一般,他没有回头,死死地盯住远方的巨人,说道:“你是要来感谢我吗?”
“嗯。”此时远方传来了一声巨响,似乎是冒险者破坏了核心,盖过了芮特接下来说的“谢谢”,大概是没听见吧,芮特心想,回头再说也不迟。
“我去确认下状况”,她朝着巨人跑去。
利刃刺穿身体的时候有一种残酷的痛感,芮特甚至能够鲜明地感到生命随着自己鲜血的涌出而迅速流逝,她缓缓闭上双眼,这本是自己期待的结局,为何此刻竟然觉得有些遗憾,究竟自己忘记了什么重要的事情呢?她看到王都的天空仿佛悬挂着一轮红色的月亮,比记忆里的那一轮血月还要阴暗残忍,视野里的风景在慢慢模糊,象征着权力的王都向天空一侧退去,身后墨绿色的身影一闪而过,最后也融化在无边的黑暗里。看不清身影的黑色骑士收回染血的利刃,悄无声息地淹没在浓雾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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咸腥的海风拂过来,带起些微的沙砾,扎得脸有些疼。自己竟然没有死吗?芮特坐起来的时候,看到身边许许多多的人也一脸茫然地四处张望着。这是怎么回事?难道在此之前发生的事,都是一场巨大的梦境,自己的生命,现在才真正开始?手边的三叉戟闪烁着银色的光辉,芮特总觉得它有些兴奋,是因为和海有什么关联吗,一边这样想着,一边站起来查看周围。
这是一个荒芜的海岸,甚至可以说其中的死亡气息有些过于浓重了,海滩上散乱地布着各种大大小小的生物骸骨,就连能够称之为活物的棕榈树也散发着诡异的气息,背后是一棵巨大的树木,抬头仅能望见繁密的枝丫,却无法估量其高度。人群聚集在树底下,有些人仿佛早已认识,在相互打着招呼,其中有一个瘦高的帅哥,留着一头褐色的披肩发,一脸沉吟地像是在思考些什么东西,“是风间医生啊。”芮特并没有过去打招呼,只是远远地看着他。
风间彻。是故乡的小镇上有名的医生了,尽管他只在小镇上待过很短的一段时间,之后便云游他处不知所踪,却给她留下了十分深刻的印象。那是她六七岁的时候的事情了。皮肤在缓缓地变成黑色,耳朵也变得尖起来。黑色皮肤和尖耳朵,那是夜种的模样,小镇上的奴隶们的模样,被人们愚弄,嘲笑,编成童话里的怪物的丑陋生物的模样。可是她却从来不相信夜种的这些流言,尽管彼时她还是那个镇上贵族家庭里的小姐,是许许多多夜种的主人。她与它们交好,将它们一视同仁,现在想来也不过是因为这身体里的血有一半也是夜种身上的吧。她从未见过她的夜种母亲,只是她从身为人类的父亲口中听到这个真相。她不明白做为贵族家主的父亲宠爱她的理由,那个时候她只是单纯地觉得,不能用这样的形象丢父亲的脸面,丢家族的脸面,去报答父亲对她的疼爱。她是一个贵族的大小姐,即便有那样好的夜种朋友,可是却不得不在意人们的流言。从那以后她便想要去纠正这种样貌,然后她遇到了风间彻。
“为什么要改变真实的自己呢?”对戴着面纱的芮特,他开口问道:“人们的流言,又算什么事呢?”
“不是我不愿意医治,我只是好奇,”他顿了顿,“我对此研究不深,能做的,仅仅是延缓这种血液(基因)在你身上显示的时间而已,终有一天你还是会面对这样残酷的现实。”
“算了,你只有7岁,并不懂这些道理。”他叹息着配好了药方递给芮特。
——
后来他就离开了小镇,不久后,她被送上了处刑台,尽管两者之间并没有必然联系,但是只要是一道伤疤,揭开痂的时候必然会疼痛不已,会让人想起受伤的前因后果,想起那些本是无关的,却在这之中紧紧牵绊着的回忆。右脸上的十字形耻辱之印仿佛在燃烧,被锁链缚住,那烧红的烙铁贴了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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尽力甩掉这些回忆,芮特宁可相信眼前的才是现实。
眼前有一个自称为罗斯的红发邋遢大叔正在发表演说,“你们已在黑暗之中,这便是名为‘降裁者’的黑暗”,尽是些听不懂的词,芮特摇了摇头。这时人群中有人提问,该如何从这里走出去,当时气氛有一瞬的凝滞,但是接着大叔还是勉强说道:“唯有去往王都,那是一切的终焉之所……”……王都?芮特想起了一个人。
她推开人群,向海滩走去。
尽管隔着很远,她一下就看到了岸边的那个身影,甚至她都能够清晰地回忆起来他斗篷下的脸和他狡黠的墨绿色独眼。
“生,汝之诅咒;死,汝之宿命。”
在他和她相遇的那个酒馆里,吟游诗人这么唱道。然后他带着她走向了王都,一切都成为了昨夜的梦,在深邃的黑暗中她最后看见的是那一抹闪过的墨绿色。
现实和梦境,究竟哪一边才是真实?或许其实自己一直都沉沦在一个梦中?芮特无法分辨其中的真相,却她想起了她临死前感受到的遗憾,在即将陷入死的泥沼前,这个遗憾就像一星灯火点亮了她的回忆,比起求死来说,原来自己更想要活下去,就算背负着那样的罪孽。
“活下去......吗”芮特有些自嘲,却看见那个墨绿色的人手边闪过一抹银色。
“等一下,你不能……”她不想看到这样的死亡。
她想起他叫渣,是一个酒保。
她迅速夺下他手中的小刀,刀身在他的脖子上掠过,划出一道浅浅的血痕。
“渣,你怎么突然想不开?”她急切地询问道。
她想起她强迫着他走进王都,她见证了自己的死亡,却不知道他在那之后经历了什么。
“您也听见罗斯先生说的了,这地方没有希望,我受够了这种无限循环的诅咒,”渣绝望地大叫着,将刀子刺入自己的大腿,血从伤处满溢出来,染红了冲上来的浪潮。然后潮汐退去,还留下一些不知是不是属于前代冒险者的武器和衣物残骸,仿佛生死之循环,不问初始,不知终结。渣回过头,独眼紧紧锁着芮特的脸:“要不是您,哈哈,要不是您!小姐!当初拉着我去那个地方,踏入那片土地,我也不至于遭受这一切!”
“要不是你,要不是你……”像是和记忆中的影像重叠了。她手中的三叉戟捅向妹妹的身体,“我也不会沦为这样的贱种!为什么揭穿我!”她绝望地吼叫着,脸上的悲哀和嘲笑凝结在一起,形成了那样诡异的表情,像是在血色的月光下,恶魔的笑容。那是尽管笑着,却挡不住里面的悲哀、愤怒和绝望的表情。“哈哈哈,哈哈哈……”妹妹的血明明这么的温热,为何能生出这样冰冷的心呢……妹妹,一定也曾有内疚的吧,是不是那个时候的自己没有发现呢。
看着不断自残的渣,芮特仿佛看见了那一夜的自己,此刻她甚至希望这个人能够真正地杀了自己了却他心头的恨意,可是生与死的命运已是一个死结,在这一片地域之中,死都无法成为希望,而重生也并不是救赎,唯有医治身体上的伤口,相互扶持着去往王都,方能看见一切的真相。
“无心之神挥下黑暗的利刃,方能斩出光明的前路。”她坚信着那首歌谣。
“风间医生,求您救救我的朋友。”在海岸线上奔跑的少女,淡茶色的头发被风打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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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以帮我找点水来吗?”渣有些没精神,风间医生正在专注地查看他身上的切口。
“好。”芮特只好离开,知道再怎么担心也无济于事,心理上的伤只有自己可以治疗。她沿着海岸走了走,没有发现淡水的踪迹,而海水甚至因为混合着各种残骸而显得污浊不堪,在更远处则是深邃的蓝,望不清楚其中情况,海风不间断地吹拂着,整个海滩就像是一个死亡遗迹,芮特发自地内心这么觉得。
“呜——”,走了没多久,海上的浓雾逐渐稀薄,似乎传来金属在风中鸣响的声音,孤单海岛的上空,像是隐隐约约地漂浮着几块巨石,石头底下刻着密密麻麻的咒文,发出浅蓝色的荧光,穿透薄雾,依稀地投射下来。三叉戟在手中微微震动着,像是和这咒文的共鸣。这把三叉戟是父亲的遗物。芮特紧紧地搂住这把跟随了自己多年的武器,这曾是父亲的一个好友赠予他的,随后父亲转赠给了她。她听父亲说,这是早已灭亡了的古国的遗产,在某个废墟之中被发掘而出,随后几经流转最终到她的手中,而它的真实身份却不明朗,曾为谁用,如何产出,不得而知。即使曾经挥舞着这把三叉戟犯下了那样的罪孽,然后她踏上旅途,舍弃了过去的一切,却仍然舍不得丢弃它,在这海岛,或许能探索出这把三叉戟的秘密吧。
“诶呀诶呀,”渣优雅地向一旁推了推三叉戟的前端,脸上是一副受了极大冤枉的委屈表情“小姐你可误会我了!”芮特冷冷哼了一声,丝毫没有要收回三叉戟的意思,反而更是向前一步抓住渣的衣领,“最后给你一个解释的机会,不然你就去地狱为你刚才的行为后悔吧!”
渣立刻表现出十分惊慌的样子,墨绿色双眸狡黠地闪了闪,解释道:“我其实和那个老板不熟的,我也是很久没有去过他们家的店里了,如你所见我也才从黑色禁区跑出来……”见芮特的眼神仍然紧紧地锁在自己脸上,渣只好继续说:“我真的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养了那么多巫师,我也不明白他们究竟在你身上看中了什么,”渣顿了顿,看到芮特琥珀色的双眼中流露出的警戒似乎少了一些,于是急忙堆出可靠的笑容,补充道:“不过我保证,我会把你带到你想去的地方,那可是十五个银币的报酬呢!”
“财奴,”芮特的左手松了松,“不过我还是不能完全信你。”
在深渊和平原交界处的小镇上,冒险者们还是头一回看到这样有趣的一幕:一个暗色皮肤的少女牵着一个戴着奇怪兽耳兜帽的男人走在路上,就像是在遛宠物一般,男人的双手被一根金属的链子束缚在一起,链子的另一端被紧紧地握在少女的手中,男人似乎已经放弃挣扎了一般垂头丧气地在前面走着,而少女看起来也并没有觉得这一幕有丝毫不妥,理直气壮地催促着男人快些走。
只是兜帽下的阴影中,没有人看出来男人似乎在笑,但那个笑容既苍白又无力,和平常的他完全不同。
“那我就,带你去另外一个地方吧,那里可是有着连我都无法捉摸的黑暗。”
钻出密林之后,展现在二人眼前的是和冒险者小镇截然不同的庞大城市。“为什么不去深渊了?”芮特将链条猛然一拽。渣一个趔趄差点向后摔倒,却还是维持了一下平衡,十分优雅地说道:“深渊比起这座城市来说,完全不算什么,要能真正实现愿望那样捉摸不透的东西,必须得到这里来。不经历黑暗和挫折,如何能够看到前方的光明呢?”“真的?”琥珀色眸子里清冷的光一扫而过,渣不禁打了个寒颤,“当然是真的,小姐,我现在这个样子,和您的奴隶有什么区别!您怎么说也注意一下那些路人的眼神吧!”
芮特开始仔细端详起眼前的这座城市来,整个城市形态像是一个人工从平地筑起的高台,在最高处有着气势最为恢弘的宫殿,被缭绕的云雾或是烟尘遮挡,有些模糊不清。尽管城市外形残破不堪,随处可见长满了青苔残垣断壁和散落一地的碎砖瓦砾,却依然能够感受到内部传来的压力,像是黑色魔法和诅咒一般向外侵蚀着,扩张着,即便如此,这样的不详气息却被冒险者们理解为一种神秘的诱惑,吸引着他们前往探寻,去探寻吟游诗人美妙歌声里的希望。
“无心之神挥下黑暗的利刃,方能斩出光明的前路。”脑海中响起那样的吟唱,像是光明从黑暗中破茧而出。
“好,带我进去。”
芮特紧紧跟着眼前的男人,三叉戟一刻也不离手。男人老道的嘴上功夫和冰冷的墨绿色的眸子让她一下联想到黑夜草丛中藏身的毒蛇,似乎正在紧盯着到手的猎物,吐出它猩红色的信子,尽管她的第六感告诉她这个男人十分不可信,但她不得不承认,当听到他说能够实现她的愿望的时候,她有一瞬间的动摇。想到这里,她情不自禁地摸了摸右脸颊上十字形的伤疤,那是一个很明显的烙印,从天堂跌下地狱的天使大概就是这般模样了吧,她曾发誓要向给她留下这一道伤疤的人复仇,但是这一切在她化身修罗,给那个家庭带来毁灭灾难的一晚之后,似乎都有些模糊了。她只记得那晚的月亮是血红色的,那个沧桑的男人跪在她的面前做了有生以来唯一一件最有骨气的事,他自杀了。那是她曾经最为敬爱的父亲。她甚至不记得自己的双手何时染满了亲人的鲜血,只是那绝望和悔恨犹如汹涌的潮水,无穷无尽地扑过来,与化不开的夜色融在一起,她看见夜空中唯一的光芒也远去了,只有猩红的月亮和漫长的黑夜。
从遥远的家乡来到这个城镇,无非是对深渊的传说有所耳闻了。“能给大家带来幸福的神,定能实现你的所有愿望。”吟游诗人这么唱道。那个夜晚听到了那样的歌声,她仿佛受到了救赎,从那个地狱逃了出来,从此踏上了冒险的旅途。
从小酒馆到深渊有很长的一段路要走,期间渣一直有一搭没一搭地企图和芮特聊天,想从她那里了解更多的消息,奈何芮特却是个异常沉默的主,态度始终冷冷的,渣不免有些自找没趣,说话也开始官方了起来,比如冒险路上需要记得哪些重要事项,购置哪些产品之类的,他也不知道芮特究竟听没听进去,但是他能够感觉得到她在听。
“我知道一家比较便宜的药材商店,”渣的脸上堆了一些讨好的笑容,“像您这样的小姐一定会用得到”。说着他向着七弯八拐的小巷里走去,芮特也不说什么,只是跟着他走。
“哟哟哟,这不是渣嘛!”药材店老板是一个精干的小老头,老远就看到渣走过来,大声地招呼着。这家药材店在一条狭窄巷子的尽头,铺面很小,外面还挂着一些武器和防具,以及一些机械零件组装的粗糙小玩意儿在兜售,不知真相的人大概以为这只是一家杂货店罢了。走进店里可以闻到各种药材混合在一起的气息,甚至还可以看到几名像是冒险者的巫师在其中炼制药材。芮特不免有些警觉,因为那些巫师向她投来了非常不怀好意的目光。
“和上次一样,要雪原荆棘草,夜光菇孢子粉,几捆纱布,黑龙血块,魔狼心脏也要一些,对了,还有几瓶龙舌兰”,然后他悄悄压低了声音:“这回可是一笔大订单,你看出她皮肤的颜色了吗,不止这个,还有她的耳朵,这可是一个夜种,夜种的血可是稀世材料,想必你养的那几个小白脸也缺些。”
药材店老板心领神会地一笑,“你让我黑龙血块,魔狼心脏都要拿出来,还不是这个意思?这可是激发夜种血液中嗜血因子的绝佳材料!还有小白脸可不是我养的,自有富贵人家包着,寄存在我这儿罢了。”
渣旋即摆了摆手,“先不提这些人的需求,我这不是为了您考虑嘛!人家小姑娘不远万里来冒险,可要好好招待,她身上还是有几个钱的”,然后懒洋洋地大声说:“我先出去一会儿,老板,您这里的味道着实有些难闻。”
店老板眼见着渣走出了店门,便对芮特说:“小姐,您随我来吧,有些药材放在店里面的柜子,怕您不放心,可能还是需要您亲自验一验。”
芮特看着抱着双臂站在门口等着的渣,更是觉得那些炼药的巫师有些蠢蠢欲动,但是店老板看起来也不像是个坏人,就跟着进去了。
然而芮特刚踏进里屋的一刻,那些巫师便站了起来,堵住了所有的出入口,芮特先是有些惊奇,随之感到十分愤怒,四下寻找店老板,而此刻他已经躲到了店的更深处。
芮特反应过来的时候四周已经被巫师放出的结界包裹起来了,其中一个看起来像是法力最超卓的正在召唤出巨大的锁链向芮特袭来。狭窄的房间里芮特毫无躲避之处,眼看着锁链就要包裹住她的身体,她迅速挥起手中的三叉戟,带着魔法气息的锁链在触碰到三叉戟的刹那一滞,芮特趁这个机会向一侧跳开了。扑了个空的魔法锁链毫不停息的转向袭来,芮特再次挥起三叉戟将它弹开,锁链因为惯性碰倒了炼药的锅子,其中灼热的紫色液体流淌开来,被飞溅液体沾到的巫师,他们的长袍瞬间被火吞噬,此刻他们也无心结界的支持,一心扑灭身上的大火。火舌舐着梁柱和砖瓦,眼看着药店都要被火焰吞噬,芮特冷眼看着这一切,突破已经及其微弱的结界向外走去,耳畔还有店老板凄惨的叫声:“谁让你们在这里炼制火焰药剂的……”
站在外面的渣像看戏一般看着店内的惨状,“啧啧,老头儿你的仁义道德也就到此为止了,你自己把握不好可不能怪我给你带来的人啊……"冷不防一柄钢叉已经抵在喉咙前面,“怎么回事?”是少女清冷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