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头老虎各自盘踞屋檐,压低着身子,喉咙里发出警示的低吼,其中一虎动了动爪子,瓦片翻飞,掉在了地上。只听到一声震耳欲聋的咆哮,像是一种信号,三只凶兽缠斗在一起,从屋顶撞落到了室内,在普通人眼中像是房梁支持不住瓦片的重量,倾倒了。
塔兰看得真切,引发这现象的那三头老虎,其中身形最大的白虎是觉拉,外表和寻常老虎无异的是这家主人造的业。
那凶虎是从一幅画卷中生出的灵,凶虎的主人已经被它杀害,但这灵却不肯离去还伤了无辜的人,先前觉拉和它打斗时占了上风,但突然出现了另一只白虎,对方敌我不明,现如今都打作了一团,觉拉显得有些吃力。
凶兽之间的战斗不是人类可以参与的。
塔兰在被凶虎袭击时伤了腿脚,一时无法起身,他的身旁躺着被开肠破肚吃了一半的富商,那人的肺腑和血散在地上把塔兰的白衣污了个透彻,看架势手在巧的洗衣妇都洗不干净了。
这趟浑水可不是自己找上来的,塔兰并没有义务救人,他不是道士,不做拿人钱财替人消灾的事,因果报应,这人种了什么因便得什么果。
但波及旁人就不应该了。
这家主人是个富商,生性爱虎,家中物件十件里面有七件是和老虎有关的,虎骨,虎牙这些都是寻常收藏。他出钱雇佣猎户去捕杀老虎,乡里称他是个大善人,当猎人给他送去一只未断奶的小虎时,富商睁大了眼惊呼一声,连忙让猎户杀了小老虎,做了件玩物。
这人若是真的爱虎便不会做出残害老虎的事来,人对喜爱事物的表现真是矛盾,颇有叶公好龙的架势,想必他收藏的那些“虎”的来路也不全是光鲜的,背地里干了多少见不得人的勾当外人不知道,他自己可清楚。
只可惜这个人不会在睁开眼睛夸耀他得到收藏物的故事了。
受邀到富商家里塔兰并不情愿,往日里塔兰也很少接受这种邀请,之所以会蹚这趟浑水还是为了拿回自己遗落在虎丘山的物件,东西虽小但意义重大。
那是姐姐的遗物,也是她留给自己唯一的东西了。要是普通东西丢了,那就丢了吧,说明他命里该有这一劫。
塔兰回忆那日虎丘山,正是佳节,民间自发组织了庆典,富家子弟们邀请了许多乐坊到搭建的歌台上展示才艺。自己安身的乐坊也受到了邀请,他原想推脱,结果被管事姑娘连人带着琵琶轰了出来,觉拉笑他连一个姑娘都可以将他抱走。
住处不让回,只能跟着自己的师傅们一同前往。
在节日里朝廷放得宽,没有夜禁,夜里倒是热闹,货郎捣弄着稀奇玩意儿,小贩也吆喝着小吃,师傅们带着塔兰四处转悠让他开了眼界,待她们游玩够了才一个个不情愿地拿起吃饭的家伙站到台上,和对家赌气似的比起了手艺。
美人抚琴争艳,尽管已是秋日,叶正黄,百草枯,但自她们的琴下却生出了春意。
塔兰坐在乐师的队伍里轻轻拨撩着管事姑娘给他的琵琶,琵琶虽说不合他的手,但也不影响演奏,他听身旁的人热烈地讨论着新得来的琴谱不禁笑出声。
台上有一女子,伴着乐师的独奏,翩然起舞,姣好的面容犹如盛艳牡丹,一双含着笑的凤眼将台下的男子的心魄都勾去了,惹得女伴们不满地扯紧手绢。
乐坊之间的比试也算是商品展示了。
自家乐坊收场后,塔兰被独的推出去试了本事,这倒也不困难,他的天赋不言而喻,着实是惊艳了一把,更有登徒子想问管事买他一夜,有特殊喜好的人是大有人在,只可惜塔兰卖艺不卖身。
现在安身乐坊也只是暂时的,兴许过几日他就会离开姑苏城,起初到乐坊他只是想住几日而已,没有身份住店可是很难,幸好那些烟花柳巷不要什么身份证明,乐坊的管事看他对乐器颇有研究,便留了他,但塔兰提出了不签卖身契的要求,管事应了。
再者塔兰也没有卖身契可以签。
在收拾家伙回乐坊时一人将塔兰拦下,来人一副纨绔子弟模样,语言却意外的切实,塔兰静静的听着那人说话,觉拉在一旁告诉他个大致。
公子哥讲他父亲近日得来了一幅珍贵的虎啸山林图,想邀请宾客到家中欣赏,于是就想邀请塔兰到家里为宾客表演。
公子哥讲完后塔兰投以微笑表示回绝,在场乐师不少又何必只请邀自己一个人呢,再者,近期事物如此之多,塔兰实在是应付不过来了。
听罢,被拒绝公子哥好似喝醉一般撞到了塔兰身上,现在回想起来自己的耳坠应该就是那个时候掉的,不排除是那人有意为之。
现在想那么多也没用,自己已经是落在脏水沟里的鱼了,结果也在这里,自己果然不是番僧。
觉拉跟着自己去了富商家,进门不久就表示出了对这家人喜好的厌恶,任谁都不会喜欢一堆和自己形态相似的死物,塔兰对觉拉的不满没有任何表示,这和自己进出红室没有什么区别。
富商的儿子对塔兰热情,在宾客入席前带着他在院子里走了一遭,也不管塔兰听不听得懂讲了许多自己父亲藏品的故事。宾客到席之后这些故事又在被说了一遍,众人闲谈之际话题引到近期城中的一件怪事上。
近期城里的打更人总是说在巷子中看见大型猛兽的身影,有胆大的人凑上去看却是发现了不知道是什么动物内脏,混着泥土染着斑驳的血迹,兴许是野狗互食也说不定。
一时众说纷纭,但还没有结论闹得人心惶惶。
众人戏说是不是富商家养的老虎们化作精怪跑了出去,所以才没有人发现城中野兽为何物。
富商笑罢,叫小童到书房里取今日宴会的主角,小童久久不来,富商面露难色自己领着客人到书房。只见房门大开,富商踏入房间惊叫一声便跌坐在了地上,好奇的客人跟着进来瞄了一眼吓得慌了神,居无一人想起要求报官。
那小童被刨开了胸膛,仰面倒在地上,头颅不翼而飞,血落在了展开的画卷上,画上赤竹颜色艳丽唯独不见应该在画中的老虎踪迹。
混乱中一滴粘稠的液体落在一位客人的头上顺皮肤着留了下来,他疑惑地摸了自己湿润了的脸。
血。
客人抬头望向房梁,对上了一双惊恐的眼睛,血液自眼睛的主人鼻尖低落,入了客人的眼。烟云凝结,一头虎的形象出现在众人的视野中,它松开口随后头颅坠落。
旁人尖叫着跑开,富商在听到尖叫后才回过神,连滚带爬地往门外逃,在半个身子都出了门槛时又被拖回了房中,门槛外的地上留下了一串绝望的血色抓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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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要杀死灵就需要杀死器。
不出意料凶虎的本体就是那副画,两条人命是个麻烦事,在解决完这件事之后自己又要踏上旅途了。
塔兰笑得勉强,画卷在离自己三米外的地上,先前自己还可以正常活动,凶虎察觉到他的意图后一掌将他拍出几米,现在他算是半个伤残想要靠近更是困难了。
大意了这是他自己问题,但现在最重要的是觉拉。
塔兰看不到觉拉和其他的老虎去了什么地方,但是耳边的兽吼还在,属于觉拉的声音还在,他稍微可以有一些底气。
已经不记得是第几次,觉拉这样和人或者物打斗着,自己一次次的陷入危机,对方又怎样一次次的解救自己,如果自己不从那片竹林里把他带出来,他会不会更自由......
或者还是在那里一直无声哭泣。
塔兰摸上腰间的萧,上面布满了大大小小的划痕,有新有旧,新的划痕还在凭空增加。
自己不是累赘,至少要为觉拉做些什么。他深吸一口气,手指触着满是血污的地面慢慢的移动到柱子旁,靠着柱子站了起来,他的五脏和四肢都在作痛,仿佛要散架一样。
他一步一步地挪着步子,在房间里找着从自己手里飞出去的耳坠。
觉拉和另外两头老虎战场又回到了书房,拉开距离后,觉拉警惕地护在塔兰身前。
“你还可以对付吗。【藏语】”
塔兰觉得他的声音此时此刻一定很难听。
“很难对付,但不是不能解决,你的东西找到了没。”
“找到了,接下来怎么做。”塔兰指着凶虎掌下的一抹朱色,镇静地说到。
觉拉鄙夷地呲牙没有说话像是在思考问题,一张虎兽的面孔也能有那么多表情,放在平时绝对是很逗趣的。
“你要命还是遗物。”
“我都要。”
“麻烦!早干什么去了,”觉拉凶道“只有一次机会,一刻间!你拿到了我马上带你走,扰乱大了,会有人来处理烂摊子的。”
塔兰默允,朝着柱子后挪了挪,觉拉勾起爪子,猛的扑向前,卯足力气朝着一只老虎的脸挥去。
三虎各自为立,否定了塔兰一开始想的画卷中有两头虎的构想。
又是一阵野兽的撕咬声和低吼,三只老虎又打作一团,塔兰抓准凶虎挪开步子的时机,跑到到耳坠的附近一把捞起那物件。
算准时间,觉拉从战斗中脱身,巨大的虎型化作男子姿态,他快速的揽过塔兰的腰,带着对方冲出书房......
“小子,作何感想。”
“......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