字数:3532
出演者:海野心葵
登上游轮的第二日下午,弥生仁在过道偶遇了海野心葵。
两次。
第一次是在仁去阅览室的路上。
宽阔的走道中,她因左顾右盼而走得很慢,看到仁的时候肩膀一缩,像要钻进墙里去似的努力避让,显然没意识到这比点头而过要刻意得多。
仁装作没发现这份异常,微笑着向她颔首。
第二次,仁正折返。
他在离刚才很近的过道远远看见她。
他看不清她的具体神情,但她的脑袋和脚尖总是跟着那些路过的人微转过去,身体也跟着倾去,又在可能被发现时迅速地转回去。
——应该是想要求助吧。
仁于是在再次靠近时止步,隔着一臂叫住她:“请问是在找什么吗?”
心葵显然又吓了一跳,她先是往旁边去,身体与墙壁碰擦在一起,接着又低下头来欠了欠身。
“您……您好,真巧啊。”
招呼声磕磕绊绊,似乎差点咬到舌头。
也许是正处于窘境,也许是被自己的贸然搭话吓到——不论是哪一种,现在都应当予以补偿与安抚。
仁这么想着,向她摇摇头,“其实不算太巧。”
不等心葵反应过来,他又微笑着,悠哉游哉的接上后半句。“我好像……找不到接下来要去的地方了。”
心葵的肩膀因此而舒展了,不过神情反而更为凝重,“呃,您想去哪里呢?不介意的话我也能为您带带路——啊”
仁惊讶地发现她的关切完全盖过了慌张,不过马上,心葵就又恢复了谨慎而怯懦的状态,“对不起,不小心说了大话,其……其实我也正在找路。”
“一下子忘了卖明信片的纪念品店是位于几层,我想着也许走走就能想起来。话说回来……”仁作出思考的样子,“我刚从阅览室过来,那里的墙面上似乎有各层指引。海野小姐要一起去看一眼吗?”
他没有直接询问心葵要去哪里——如果目的地离这里不远,这位羞赧的女性也许又会心生尴尬。
“那就……不好意思,麻烦您了。我刚好想去阅览室,绕了许久也没有找到,真是丢人……”
可这株小小的海葵还是蜷缩起了身体。
“这里的导识系统确定还有进步空间。”仁摇摇头,小小地迈开一步,站到心葵的前侧方为她引路,“之前我去过一家图书馆,不同分区被划分为差异明显的颜色,引路的箭头从地面贯穿到天花,像游戏中的任务指引一样。”
心葵的注意力如他所期望的那样被分散了,“游戏?看不出来您也会玩游戏呀。”
平心而论,仁确实对此兴趣缺缺,但这不妨碍他坚持上线,也不会阻碍他做出客观的评价。
“是款好游戏,只是我不太擅长,玩法也比较单调。”
“我不怎么接触游戏……”心葵歪了歪脑袋,“我能问问是怎样玩的么?”
“我的话,一般是作为反派出场——抓走战士和骑士,或和其他治疗一起出走,逼迫团队的其他成员停止组队…直到他们做完作业。”
——在假期和考试前夕找到那些可能会以种种原因拖延作业、放松学习的孩子,把他们赶回书桌前。这是仁少有的恶作剧方式之一,说到最后,一点笑意浮上他的嘴角。
“好……好像还挺好玩的。如果回去以后有机会,我也想试试。”
海野心葵的脸因他的介绍而泛出红色,这让仁有些困惑——文字和语言若不非常精准就会在发言者与接收者的理解中产生分歧,但他无法推测,才刚认识的这位女性是想到了什么。
“……海野小姐一定知道最终幻想系列。我玩的是它的网游版本……啊,不用在意我的玩法。”仁谨慎地斟酌着用词,“是个很自由的游戏,并没有所谓的标准玩法。”
“啊,那个我听说过。”心葵一下合拢双手,食指轻快地相互点着 “朋友总说我游戏也不玩,平时也不怎么外出,像个五六十岁的小老太太,啊,现在老年人或许都比我会玩了……”
而后她突然放轻音量,极快地向仁嘟哝了一句“看来您在这方面比我年轻呀。”
仁摇摇头。
“放松方式是无关年龄的。或者换个说法,随着年龄增长、积蓄累积,机缘巧合下尝试的事物自然也会变多,能选择的道路会越来越宽广。”他偏过头去观察心葵,这位20岁出头的女性面上的天真和小小的不甘都毫无遮掩,应当是名尚未没有步入社会开始工作的学生。
“我像海野小姐这么年轻的时候,似乎成天都待在图书馆。”仁说。
“也是为了研究么?大三开始教授布置了很多课题,还要每周对自己的毕业论文进度进行个人发表。我虽然都能按时完成,可总觉得待在图书馆里看其他书的时间似乎少了许多……啊呀!”她似乎很少提及这些,此刻偶有机会说起便滔滔不绝起来,但一经发现又立即抑制自我,令人……
——走错路了。
仁移开视线,脚步放得更慢来观察周边,而心葵懊悔地垂下头,只把发旋留在他的视线范围内。
“不好意思,怎么我今天净在发牢骚呀……”
……心生怜悯。
“先提起这个话题的是我。”仁习惯性地笑了笑,安慰她“我当时更多的是出于兴趣。到大三还能保持良好的自律性,海野小姐很了不起。难得的度假时间,随心所欲地好好放松,想说什么就说什么吧。”
于是对面的女性问起他的事情。
“弥生先生也是想放松才会选择这次旅行的么?9月份好像已经开学了,您应该比我更忙才对。”
仁略加思考,挑出以常识比较容易理解的那部分告诉她。
“刚开学的这段时间其实还好,我的同事们都很可靠。而且医嘱还是得听的。”
“……医嘱?可您看起来不像患了病……”她似乎很惊讶,但立即便住了口,慌乱地将好奇心矢口否认掉,“对不起,如果您不方便说就当我没问吧。”
“没什么需要避讳的。”仁不动声色地拐了个弯,将两人带回正确的路上,稍显偏僻的阅览室总算是出现在了视野中。“在我们这行肌肉劳损很常见,不是什么大问题。只是考虑到接下来学习强度会逐渐增大,我得趁现在调整好自己的状态才行。”
“啊……是这样啊。”海野心葵的声音立即放松了。她又开始关心他,“还请您千万保重身体才是。您要是倒了,学生们也会担心的……而且我猜您一定很受学生欢迎。”
这让仁忍不住笑了起来。
“要是他们知道……”他自然地顿了顿,为她拉开阅览室的门,示意她先进去。“那个会带其他人一起请假的治疗是我,可就不一定了。”
而后他止住话,跟着方才残留的印象看向贴着米色壁纸的墙壁。
“咦,您——您也要在这里看书么?”
耳畔略高的问询声让仁注意到海野心葵依旧留意着自己。
且她全神贯注,像是只发现了猎物而张开触角的小海葵,不再如她应当习惯的那样只是随水飘荡。
这让仁转过头去看了她一眼,可她已经又压低声音,不好意思地垂下了眼睛。
仁眨了眨眼——海野小姐好像没有记住他刚才为带她过来所找的理由。
……不过没必要再提一遍。
“只是看看导览图而已——我刚才刚还掉借阅的书本,得让眼睛休息一会儿。”
“啊……可您刚才不是说在找纪念品店么?”
这下,仁确信她在自己搭话时确实处于慌乱之中,所以几乎没记住当时说了什么。
他也全当自己之前没说过。
“是的。导览图上有标出位置,所以我要过来看一眼……啊,找到了,在另一个方向。”
“不好意思……还麻烦您带我来这里。”
“正好我也得回来确认方位。”
“您是准备给学生们再买些纪念品么?”
听她提起学生,仁点点头,“大家都很喜欢极地动物主题的那套明信片,所以我想多买几份。”
他想起那只海豚玩偶——也许应该再多买一条。
“看得出来您真的很爱学生。”心葵看上去陷入了回忆之中“我高中时不太起眼,成绩也一般,毕业这么久,或许已经没有老师还记得我了吧……”
这是好事。
而且一般来说,老师总是能记住学生很久。
要是以自己来作为例子的话……
“一般来说,我认不出学生是因为他们终于从花蕾蜕变为鲜艳的花,”年轻的男男女女褪下制服,散掉戾气,取下名为成绩的枷锁,终于获得喘息之机,得以展露出更美好的个性。
“这是好事。”
他发自内心的那么说。
“……那我就……相信您吧。”心葵小心地看了他一眼,很轻地说,还没等仁辨认出她是否想说些过去的遭遇,她就扯开了话题,“对了,您平时都喜欢看什么书呢?这间阅览室看起来不小,也许我也能借上两三本打发打发时间。”
“那可以试试这几本…”仁从衣服的内袋抽出小小的记事本,又从不知哪里摸出一截笔,将记事本靠在墙上写了几个书名递过去。
“我常看的有历史逸闻、民间故事,还有俚语典籍。这几本写得精炼又生动,很适合在旅行时看上几段——我这次还带来了其中的……嗯,这一本。”
他用笔帽的那端虚虚将书名圈起。
“好厉害……我平时看的多是国外名著和推理小说,不怎么接触过这些。要是能在阅览室里找到就好了……”
“不是什么热门的书,确实不一定有,”仁回忆着。这里的书以英语和俄语为主,既然是休闲旅行,没必要还成天对着字典用功——虽然乐在其中的自己没什么立场那么说。
“海野小姐想看的话,我稍后拿给你就好。”
“呃,可以吗?”心葵猛地抬起头,楞楞地看向他。或许是灯光的缘故,又或是窗边的阳光恰好照进她眼里。她的眼睛闪闪发亮。
她的声音没有那么轻,阅览室里一定有看向这里的双眼,仁却不想去提醒她小声。
像默默用功了很久很久,某日突然被告知考了高分的中游学生。
像怀着失败的决心前去告白,却收到肯定回复的少年少女。
像揣着最后一丝希望,挣扎着伸出的手被及时握住的——
“那就麻烦您了!我会——我会尽快看完然后还给您的!”海野心葵说。
“慢一点也没关系。”仁不禁露出微笑,他稍微想了想,因不愿在阅览室大声说话而弯下腰,稍稍拉进两人的距离,悄声低语。
“就当做是贿赂吧。”
“——要是海野小姐来玩游戏,还请替我保密哪。”
【END】
【字数:1506】
【时间线:沉船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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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宛如一只疲惫受伤的小杜鹃,独自一人蜷缩在墙角舔舐伤口。
一切来的太过突然。几天前还称之为朋友的人一个个站在了她对立面,没有解释,没有悔恨。
她的心仿佛被人硬生生撕开了一个口子,汩汩往外冒血也无人问津。
「你始终都是一人。」
秋田用力攥紧了发皱的素描本,开始陷入了无法自拔的泥潭。一点一滴美好的回忆染上了一层挥散不去的阴影,极其可怕偏激的想法在她脑海里开始滋生。
人群散去,依旧是熟悉的高跟鞋声,再一次落在了她身前。
“秋田。”她的声音还是像黄鹂鸟那样清脆动听,就像她第一次搭话一样。
秋田抬起头瞥了她一眼,瞥见了她眼底的一丝不安。
“找我有什么事情吗?高贵的塞壬小姐。”一反之前亲昵的称呼,她用极其冷淡的口气一点点刺伤眼前曾经的朋友,“我这种人,您不应该搭话。”
塞壬少有的沉默了。
喉咙开始翻涌上酸涩与苦痛:“我由衷的感到抱歉。”她慢慢伸出手试图抓住秋田的衣角。
“啪”的一声,塞壬的手被人毫不犹豫地拍开了。
“不要碰我。”秋田的声音颤抖了下。她知道塞壬是在真心道歉,可她心里已经被背叛的怒火所蒙蔽,渐渐迷失自我,“那是从前的秋田。”
“她已经死了。”
“不会再出现了……”
一字一句像千针万刺扎向了塞壬,还有她自己。
“好。”塞壬没有再多说什么,从原本存放折叠刀的腿包里,熟练得拿出了一瓶秋田十分熟悉的东西。那正是秋田在沉船前没能来得及拿走的。
秋田和塞壬不是一类人,可她们又有不约而同的痛苦。某天晚上两人开玩笑,相约谁先走一步谁就帮忙先料理后事。曾经是如此一拍即合的关系。
“我只是想追随对我来说很重要的人。”
“但是我也永远会选择保护你。”
塞壬不顾秋田的反抗,用了些力道将药瓶强硬地塞进了她手里,她知道在力气上自己远胜于秋田。
秋田握着药瓶一言不发,眉头依然紧锁。
“你知道的,我极度讨厌背叛。”
“如果你选择追随他的话……”秋田将药瓶稳妥地放进随身包里,摊开了自己素描本里某一页狠狠地撕了下来。
画上的两个女生手挽手十分亲密的靠在一起,在阳光下笑得很是灿烂。
塞壬隐约看见画纸背后似乎还画着些什么,没能等她看清,秋田就将这张纸撕得粉碎扬撒在她面前。那一瞬间,她看见了秋田眼神里的决绝与痛楚。
“恐怕我们就会像白天与黑夜,越走越远,永不相交。”
“我曾经也是那么相信他,也……”秋田意识到自己差点说了什么不该说的,立刻把后面的话语掐断了,“我会用自己的方式来了结这一切,不管付出什么代价。”
“至于你,”秋田微微笑着,眼神里带上了一丝疲倦,“就当我从来没有你这个学生,也没交过你这个朋友。”
“你和我不一样,秋田。”塞壬低着头看着那堆碎片在思考怎样才能带回去,“我无所谓对错,但是你有坚定的立场。”眼前这位被不计其数的人所簇拥的小明星,忽然蹲下来将纸片一点点捡起来,整齐地放在手里视若珍宝。
那原本是一双用来弹奏乐曲的双手。
她还记得那张画上的场景,那天正是彼此交心畅谈后欢笑的傍晚。
“不论结果如何,我都始终选择尊重你想法。”
“我也永远也不会将刀刃对向你。”
“坚定吗……”她没想到有人会在这个时候这么评价她。其实她心里是明白的,看似坚定的立场只是在逃避当前发生的一切。她并没有足够的勇气去接受这些事实。
「坚定的可是你啊,塞壬。」
自始至终秋田都没能正视塞壬太久,她知道自己内心深处有什么东西在呼唤着她。
可她选择倔强与反抗,她害怕自己会潜移默化地接受这一切。
“谢谢你帮我带回药,这应该会是我最后一次说这句话了吧。”秋田再一次换上冷冰冰的语气,不再说下去。塞壬并非是个糊涂人,她知道此时自己应该离开了。
小心翼翼地捧着那堆碎纸片,背过身慢慢消失在漆黑的走廊尽头。
“你是永远救不了一个……”
“义无反顾的人。”
小杜鹃缩回了属于自己的角落,拍了拍自己伤痕累累的翅膀。
放声悲鸣。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