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人从水里救出之后,我试图将视线投射回眼前的世界,然而雙眼所見的景象总是有些不切实感。
近和其他人确认著我的状况,我虽然勉强应著对方的话,却只觉得头昏昏沉沉的,最为鲜明的感想是空气正在夺走身上的热度。在剧烈地挣扎过后,肺泡能正常呼吸的感觉提醒著我目前的状况姑且可以松一口气。
我整顿一番心情,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
自己为何会出现在水缸里?是什么人做的?其中的缘由我居然毫无记忆。
试著厘清那些纷乱的记忆,能想起来的只有当天早上在练舞过后,大概早上十点左右的时候喝过咖啡。当时,我只觉得咖啡的味道相当差劲,还在想是不是食堂里的咖啡机坏掉了。
这么一看,难道是因为我的咖啡坏掉了,所以才连提神的作用都没有?真是想不清楚。
“好冷……”我喃喃著,试著将自己包裹起来……先前虽然被救起时被近和湖湖披上了外套,但其作用似乎并不大,湿冷的裙子粘著外套的内侧,说起来并不能算舒服。要想回去的话,果然还是要回房间里换一趟衣服吧。
但是,都这个时间了,似乎也没有足够的时间来清洁。与其让淑女在那么短的时间内洗澡,还是就先维持著目前的样子,看看有没有什么值得留意的线索吧。——说到时间,我稍稍有些丧气地看了眼手腕上的手表。在经过被人丢进水缸里那种事之后,不知道这块表还能正常使用吗?
为了稍作调查,我暂时移步道院长室去。那是间还算惬意的房间,虽然比不上父亲的书房,但是并不招惹人讨厌,要说有什么地方让人不满,大概是在空间设计上来说,大部分的空间都被浪费了这点,除此之外近乎无可指摘。
我扫视了一眼房间,看到墙壁上似乎贴著什么东西,于是走上前去。仔细一看,那似乎是鲨ki在使用的日程表。
无 打卡上班
10:00 统一回收手表,进行维护保养(持续时间30分钟,鲨鱼不得离开工位)
10:30 将手表放到固定区域,由玩家自行取回
无 午休
12:00 餐厅巡逻
14:00 午睡
16:00 工作总结记录
无 下班休息
……怎么说呢,那只东西原来有自己的日程表,甚至还在根据这个表上班这点,普通到让我感到不可思议。再说了,他不应该是机器一类的东西吗?虽然我不太懂科技这方面,但在人工智能很高的机器里的东西里设置日程,应该不是什么难事吧?
虽然在那么想著,但我的视线最后落在了监控器和桌面上的手表使用说明书上。我试著集中精神去阅读,看到说明书上写了这样的文字:“鲨ki大人为大家特地新增了信息联络系统ki!升级完成后,手表里有着其他同学的通讯录,可以向联系人传送信息。”
这么说起来,我的手表还没被替换过,应该没有那样的功能。
至于监控的内容,一开始只是那只鲨鱼在拿著手表、来回进出而已,要说有什么值得参考的部分,我倒是觉得没有。稍有些烦躁的我擦拭干自己的手指,拖动起监控录像的进度。然而在差不多下午两点左右的时候,鲨鱼的行为才算有了点变化。
我一面感到有些困惑,一面将这变化记了下来。
【还有一段没写完但是先打卡,不响应了有点丢人】
言弹大家都发过了!我就 算了……
感谢大家的互动……
才过去不到一个月,千金楽就感觉到了无聊两个字的真正意义,即使有血腥的杀人事件发生在自己面前,但是也没有办法给千金楽带来多么深刻的阴影。
被困在不知道是什么地方的岛屿上,每天能聊天的只有那么固定的几个人,甚至于沟通最多的都是自己曾经的合作对象,或者是隔壁邻居,再或者就是已经可怜地消失在这个岛上的人。
没有网络,没有信息来源,不管是作为需要信息反馈的服装设计师来说,还是作为需要信息输入的时尚买手而言,都是致命的——对于职业生涯的打击。
她侧身躺在床上,透过那扇窗户往外看,这个疗养院和监狱有什么区别呢?枯燥,无聊,没有新鲜的生活,却同时带着一些血腥和勾心斗角,真的有意思吗?千金楽不知道,在场的大家也不知道,唯一她还有一些期望的就是才能教室,如果很多布料和人台都配齐的话还能靠设计衣服打发时间。
现在,她只能用这些空闲的时间将一些买来以后没有拆过吊牌的衣服手工修改到自己的尺寸,这种工作枯燥无聊且耗费精神,最适合现在拿来消磨时间,直到下一个案子的发生。
这里有一段和山鹿伊织的对谈,但是没写完就先放一下。
已经是第二次听到发现尸体的警报声了,千金楽无奈地将手里的针线放下,这意味着上上周发生的事情又要发生一次,一群人互相怀疑互相拉扯,为了找出那个凶手。她对于这件事没有什么积极的想法,甚至想着要是大家一起死的话也不错,那条讨厌的鲨鱼也会感到无聊吧。
上一次在深海裁判中说的话她也没有忘记,如果要在这样的情况下迎接别人的死亡的话是不是穿得更正式比较好呢?至少要选择全身的黑色,头发搭配衣服盘起来会不会更好看?不管最后送走的到底是一个人,还是所有人。
和她有相同想法的还有邪答神出院,突然之间他们两人之间的关系逆转了,千金楽从下指令的甲方变成了接收工作的乙方,因为对方找她的委托是——定制一件纹付羽织袴。她对于这个要求觉得有些好笑,不是黑色西装,居然是传统的和服,邪答神出院是觉得自己可以徒手变出布料然后手工缝制一件吗,而且工作量根本不是一个级别的。
但她还是笑着接手了这个需求,毕竟邪答神出院完成了当年她提出的看起来不可能完成的秀场策划,换一个身份轮到她来满足对方的时候,她也不能输。但是画了几张设计图和打板图,咬着笔千金楽才想起来一个问题,自己完全不知道邪答神出院的身材三围,虽然羽织袴是非常宽松的衣服,但是袖长和裙长还是需要准确的测量的。不然他要是穿着拖地了……千金楽想象了一下都觉得是非常辱没自己招牌的场景。
当务之急是找到邪答神出院然后把他拎来做全身的尺寸测量,不然自己这个乙方做得也太不负责了。
……结果一路晃悠来到了院长室,可以说是完全迷路的状态……千金楽扶着门框往院长室里望了一下,房间还算整齐虽然明显有部分文件是随便摆放的。她之前就很好奇了,一条鲨鱼到底是怎么工作的,既然路过那就趁机翻翻,万一有什么外界的信息呢。
她就不信了,这个岛是真的与世隔绝。
贴在墙壁上的是一张日程表,这条鲨鱼的日常好像还挺忙碌的,不仅要待在工位上不能离开还要巡逻和做工作总结,千金楽仔细记住几个时间点,觉得没有摘录的必要性就来到了电脑的面前。
“……鲨鱼,也能用电脑吗?”她碰了碰鼠标,却发现电脑的屏幕亮了,可以看的内容是院长室的监控记录,干脆就坐下来仔仔细细地看看。虽然没有想通为什么鲨鱼要自己监视自己,而不是在电脑上监视其他的地方,千金楽把这归类于鲨ki的恶趣味,毕竟人无法理解未知生物的想法。
不过千金楽的重点还是一条鲨鱼到底是怎么用的电脑,她快速拉动着视频的进度条,从头看到尾,只见鲨ki进进出出十分忙碌的样子,甚至在电脑前也是非常认真。
在这种奇怪的地方还要996的精神让千金楽对它瞬间有一些肃然起敬,还没看完视频,院长室又进来了新的人。
千金楽一边撑着下巴一边漫不经心地看着从门口走进来的女孩子,记得是叫做黑田梦的孩子,日常带着口罩,不知道口罩下的下半张脸是什么样的——她有点好奇,但是仅限于有点。
超高校级的……同人女?千金楽对二次元什么的完全没有了解,不知道这到底是什么职业,不过应该也是可以让黑田同学认真对待的未来吧,不过不知道为什么她手里捏着的那部相机非常眼熟,好像是新闻记者的所有物。
“……我快看完了,如果有人要用电脑的话可以……”千金楽把几个不同的时间点记下来,对着黑田说到,抬头却看到她递来的一张碟片,“这是什么?”
女孩指了指一堆乱七八糟的资料:“从这个里面,找到的。”
千金楽理解为什么黑田会把碟片抽出来了,毕竟看到神秘光盘上写的字大家的心里总会浮出一丝好奇。千金楽将碟片插入电脑,很快一段时长不到半分钟的视频出现在电脑屏幕内,标题写的是“暴动视频”。
视频中的人们在呼唤着千金楽觉得可笑的标语。
“……真是无聊啊。”她嗤笑一声,“如果有意见的话不如在这个制度刚成立的时候提出,现在才游行暴动之类的,真的能改变什么吗?”
“赞同……”黑田用相机将屏幕上的场景拍摄了下来。
“但是我很在意时间……黑田同学,这个事件你有印象吗?我之前不常在日本,所以不太清楚。”千金楽将电脑前的位置让出来,问道。
黑田歪着头想了想,声音隔着口罩闷闷地传出:“没有印象。”
“我想也是,那么从侧面说明这鲨鱼是有途径联系到外界,以及外界的信息是可以进入这个疗养院的……我的调查就到此为止了,不再去找到邪答神出院的话时间可来不及了。”
“唔,bye。”
在门口千金楽撞上了湿哒哒的三千院露利,她的内搭是完全湿透了的,外面套了一件已经半湿的外套。千金楽有些不忍地看着外套,提醒她道:“如果是来寻找线索的话,里面可能有用的已经不多了……还有不知道你经历了什么,但是你身上的这件衣服沾了水可能会很难处理。”
这种材质的外套沾了水以后非常容易变色,一般都应该拿去干洗的……如果沾了水后自然晾干可能会有各种各样的问题,千金楽叹了一口气,为可怜的衣服默哀。
“如果你没有替换的衣服的话,也可以先到我房间……我替你找一套,会在舒适的情况下达到好看的标准。”千金楽给出了自己认为的最好方案。
三千院抬起表看了看时间,委婉地拒绝道:“很感谢千金楽同学的好意,但是现在距离开庭时间也不多了……我还是想……”
她没有把话说完,但是千金楽还是明白她执意要去做的事情,本身千金楽也不是一个喜欢强人所难的人,既然对方拒绝了那肯定有比换衣服更重要的事情。
“没事,我就问问。”千金楽微微颌首表示自己明白,然后踏着高跟鞋离去,但是走出去几步还是忍不住折返回来和三千院再次叮嘱道,“如果你很喜欢这套衣服的话,我建议你在深海裁判结束之后找我来清洗,我虽然不是专业的干洗店……但是,我会努力让你的衣服回到最亮眼的状态。”
“毕竟……我也是个为服装而生的人。”
时间上可能有略微的作弊但大体上应该算是鉴赏会内容,吧。(尤纳说不是我就开始哭.jpg)
擅自卷带了一箩筐别人的角色,希望大家都不太讨厌和比格贴贴,mu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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露莎卡知道每当春天行进到浓沉的时候,她就会被送到出生时的那片水域呆上几周。等她回来的时候,她的小池塘会被清理一新,换上透亮的清澈池水,或许还会增加几件漂亮或者有趣的小装饰品。她不知道的是为什么这次木棍人也在。
往年她都会被托付给人鱼协会在当地的分支机构,待在协会定制的巨大玻璃水缸里,由专门的船只从水路运送到人鱼之都。可今年不大一样。在木棍人的房子发生过一些突然闯入陌生人的小小插曲之后,埃弗雷特飞快地决定亲自带着人鱼前往人鱼之都。
虽然闹不明白为什么木棍人最近总是一脸比平时还忧心忡忡的样子,不过马车旅行很有趣。为她在车厢里特别安装的水缸不大却足够舒适,缸沿附近的遮罩还贴心地拉开了一条缝,让她可以好奇地趴在窗口边,观看路上的风景。
露莎卡喜欢公路旅行。晃动的车厢虽然没有协会的巨大运输船平稳,但窗口外移动的街道与人群,出城之后的草木、牲畜和远处的群山,都叫她觉得分外新奇。她伸出手臂捉住过一只误打误撞飞进来的黄色粉蝶,手指上沾着的水珠弄湿了蝴蝶的翅膀,直到她小心翼翼把它送到窗棂上待了好一阵子,蝴蝶才终于扑扇着被阳光烤干的翅膀飞走。鸟儿就没有蝴蝶那样莽撞,最多只会停在她够不着的车辕外面啭鸣歌唱。露莎卡模仿着它曲折的音调哼出不连贯的音节,然后又停下来,侧耳去听,像是只学舌的鹦鹉。
车厢里的另外两个人类好像没有回应她自顾自嬉闹的打算。埃弗雷特一如既往地面容沉郁,看起来并不太舒服地缩着膝盖,挤在为了给巨大水缸腾出位置而显得极尽局促的座位上。和往常一样,他并不看向露莎卡的方向,戴着羊皮手套的手指心不在焉地捏住一份报纸,翻动的速度很难说他在看,也很难说他没有在看。坐在他身侧的是他的表兄艾勒特,或者说,他唯一还保持着联系的亲戚艾勒特。这个苍白而瘦削的男人戴着将左眼完全遮蔽的黑色眼罩,眼罩底下藏着的是与埃弗雷特的膝盖在同一场事故中伤毁的眼睛。但在那场事故中,他们所一同失去的最珍贵的部分却是安娜贝尔——艾勒特的义妹,同时也是埃弗雷特的妻子。
然而年轻的人鱼对这些陈年旧事一无所知。她似乎是腻烦了和鸟儿之间进行着的无效对话,忽然回转身来,搅动起的迷你旋涡在马车轻微的颠簸里带出几滴水花,泼溅在艾勒特的裤管上。他像是猛然一惊似地直了一下后背,低下头去看裤脚上的水渍。埃弗雷特从报纸后面用余光瞥了自己的表兄一眼,没有什么进一步的表示。露莎卡趴在缸沿,把下巴颏儿支在自己的手指上,歪着头看艾勒特。
“你刚才一直在看我。”她问他,“为什么?”
显而易见地,人类听不懂她的语言。艾勒特只是神经质般地伸手掸了掸裤管,然后重新坐直,没有再看向她,也没有和自己的表弟进行语言上的交流。
露莎卡心不在焉地想,以前“眼罩人”似乎不是这个样子的。以前他要更坦率,爱笑,会蹲在她的水池边用一块牛角包逗弄她,为此还挨过她愤愤不平的一挠。露莎卡有时候觉得他似乎想用同样的办法逗弄木棍人,只不过木棍人不吃他这一套。可是不记得从什么时候起他就很少笑,也不再主动和她搭话,好像他正在逐渐变成木棍人的样子。
但这一切跟没有烦恼的小人鱼一点关系也没有。露莎卡只是冲眼罩人吐了吐舌头,便毫无留恋地潜入了缸底。
人鱼之都已经为了这场即将到来的一年一度盛会而隆重地打扮起来。屋檐下、街道边,处处张挂着与人鱼节有关的彩带和装饰。熙熙攘攘的人群中夹杂着远多于平日的异国脸庞,人们嬉笑着、推搡着,兴致勃勃地谈论着将会出现在今年拍卖名册上的人鱼。或许他们中的绝大部分,终其一生与真正人鱼的缘分最多也仅止步于临时展览会缸中的惊鸿一瞥,然而这一点也不影响他们为属于这些美丽而昂贵的生灵的节日发自内心地雀跃和欢呼。
露莎卡从窗口的缝隙里好奇地注视着人头攒动的城市,马车驶过的街道是人鱼花车游行会经过的路线,穿着工装裤的工人正踩在高高的人字梯上,忙碌地架设与调试着为人鱼花车游行而准备的喷雾管道。空气中飘过时有时无的一阵阵湿润水汽,引得容易兴奋的孩子们尖声笑着,张开双臂奔跑着在春末的阳光下追逐人工制造出的小小彩虹。
马车停在人鱼会馆的侧门,这里是大部分被送回协会做定期状态检查的人鱼进行交接的地方。戴着粗布手套的协会工作人员动作娴熟地把固定在马车车厢里的鱼缸拆卸搬运下来,稳当得连一滴水也没有溅出去。露莎卡趴在缸沿张望四周:埃弗雷特来得偏早,除了她之外,只有一两尾她不太眼熟的人鱼和他们的主人在等着办理交接的手续。她把头扭向另一侧,那边有几个劳工正在搬运一个巨大的、大约有两个人类那么高的圆柱形鱼缸。
她猜那应该也是鱼缸,因为她听见了里面哗哗的水声。可是鱼缸表面覆盖着一大块布,压根看不清里面装着什么。或许是一位喜好黑暗的同类,她想,在协会的时候她也认识那么几个只愿意待在角落里的家伙,其中有些会发出特别好看的亮光。可是为什么它却在敲打鱼缸的玻璃?那声音听起来还有点儿着急。
露莎卡盯着那个奇怪的鱼缸瞧,直到埃弗雷特终于结束和协会工作人员的对话,在对方递过来的一叠夹在板子上的纸张上依次签了名,然后拄着拐杖慢慢走过来,遮住她的视线。
埃弗雷特轻轻咳嗽了一声。露莎卡把目光移到他的脸上,他似乎想对她说些什么,临了却只是注视着她,轻柔地叹了口气。
“那么,呃。”他犹豫地向人鱼伸出没有戴着手套的右手,“再会了。”
即使听不懂人类的语言,露莎卡也很容易明白他大概是想表达告别的意思。或许人类所期待的是一个礼节性的握手,但她只是理所当然地按照人鱼的方式,俯下脸去亲吻他的手心。然而木棍人突然改变主意似地抽回了手,她的嘴唇只来得及擦过他的指尖,而那只手掌轻轻落到她潮湿的红发上。
露莎卡不明所以地抬起头看他,埃弗雷特深蓝色的眼珠凝视着她,翻涌而过的情绪像是夏天的午后天边翻滚纠缠的云层,很快就飘远去了看不见的地方。要是他亲吻露莎卡的话,人鱼或许能感受到一些他的想法,但木棍人从来不亲吻她。从来不。或许那次她试图把他拖到水里溺死的意外也不能算是个真正的吻。
“做个好姑娘。”他轻声说。
奇怪的人类。她摆动了一下侧鳍,心想。
协会还是老样子。浅浅的,每次人鱼“回家”时都必须要经历,或者不如说被迫忍受的检查池。有专门的人鱼医生会在这里仔细地查看送返人鱼的每一寸鳞片和皮肤,翻动它们的鳃盖和鱼鳍,检查租借者是否有好好地按照签订的契约照管属于协会的昂贵财产。
露莎卡最讨厌例行检查,每次都要徒劳无功地扑腾半天。可是检查池的设计就是为了方便不擅长游泳的人类在里面活动,齐膝深的池水对人鱼来说几乎寸步难行,只能百般不情愿地听任人类摆布。
终于被一丝不苟地从头发丝儿检查到尾巴尖儿的医生放生的时候,露莎卡气鼓鼓地嚷嚷着,像一尾滑溜的黄鳝似地挤过为她打开的栅栏,游进通往协会内湖的水道。半路上她还转过身,露出水面,试图学着不知道是谁教给她的姿势朝医生比划双手的中指。可惜一方面手指间的蹼阻碍了她像人类那样摆出标准的下流手势,另一方面,则是因为有熟悉的声音在水道另一头喊住了她。
“露莎卡。”珍珠白、披挂着雅致金饰的年长人鱼在水里向她露出庄重的微笑,“这是脏话,体面的小人鱼可不该这么说。”
“爷爷!”
她欢叫着扑向人鱼的大家长,像一抹颜色鲜亮的绸缎包裹住素白的、正在走向衰亡的长者,那股活泼气几乎要把后者也一起点亮。
“爷爷,爷爷。”她张开双臂搂住佩内洛的脖子,在他脸上伴着笑声飞快地印下细碎的亲吻,“才不是我的错呢!明明都是那些人类不好,他们净在我身上到处乱摸!”
佩内洛腾出手来揽住她的腰,褪色的半透明鱼尾和金红的蓬松尾鳍亲热地交缠在一起,随之而来的是甜蜜的、悠闲的迷你池塘里的记忆和发梳温柔地划过红发的触感,佩内洛听见洒落玻璃顶棚的月光底下快活的歌声。
“医生们都是为了你的健康才给你做检查的,怎么能开口骂人呢?”他不轻不重地纠正着,“再说你这话是和谁学的?泡泡?”
“呃——不是。”
不过比中指这个动作确实是泡泡教的,虽然因为爷爷眼神不太好,露莎卡觉得他刚才应该没有看见自己的动作。当然这个部分就没有必要特别提起了。
“不是,嗯?”佩内洛伸出指尖点了点她的嘴角,提醒她注意不要睁着眼睛说瞎话,露莎卡心虚地嘿嘿笑着岔开了话题。
真好啊。在她听不见的地方,佩内洛轻轻地,充满感慨地松了口气。从他苍老而浑浊的视野里看去,年轻的人鱼只像一团鲜艳的红色的火。可她听起来那么快乐,无忧无虑,平安而幸福。要是她能一直这样下去就好了。要是他看着长大的每一个孩子都能一直这样下去,就好了。
“去看看你的朋友们吧。”最后他说,拍了拍小人鱼挽着他胳膊的手臂,“不少孩子还在路上,但提前回来的也有一些。还有那些没出过门的小家伙们,几天前就兴奋得睡不着觉,等着你们回来给他们讲外边的故事。”
然后他在露莎卡的眉梢印下一个矜持的,带着熟悉的海藻与珊瑚编织成的,充满摇篮气味的吻:“好啦,欢迎回家。”
“尤——勒——斯——”
能让平躺在湖底一块扁平的石头上盯着水面发呆的尤勒斯,以一种难以想象的灵巧跃起身来逃跑的,全协会大概也就只有那么一个。可惜他的动作还是略微慢了那么半拍,在堪堪溜掉之前被那团鲜红色的炮弹敏捷地伸出手,一把拽住了尾巴根。
“干嘛呀,一见我就想跑。”露莎卡不满地抱怨,“好容易才回来一次呢,你就没有新的笑话讲给我听吗?”
尤勒斯扭动几下,努力把自己的尾巴从她的魔爪里解救出来,一脸愤愤不平地拒绝了:“不要。你根本就不懂笑话!”
“我保证这次不抢你的话。”
“谁要信你啊!”
吵吵嚷嚷的热闹吸引来了另一颗粉白色的炮弹。
“露莎卡!你回来啦——”
谢伊摆动尾鳍,以娇小的幼生人鱼所能达到的最快速度朝着他们的方向冲来,甚至因为游得太快而刹不住车,在前方兜了半个圈子才转回来。
“外头有什么新鲜东西吗?新的点心?我听说他们现在有专门给人鱼吃的人鱼糖,你吃过吗?是什么样的味道?”她抓着露莎卡的手臂急切地抛出一连串问题,仰着小脸索要亲吻,“让我看看,让我看看!”
“我吃过哦,人鱼糖。”尤勒斯抱着手臂在一旁悠哉地发言,“你怎么不问我?”
“才不要,尤勒斯只会捏我的脸和讲冷笑话……”谢伊在露莎卡亲吻她脸颊的时候不满地嘟囔,随后很快转成瞪大双眼的惊奇,“呜哇,这个就是马车旅行啊?好有趣的样子!”
“嘿,我的笑话根本不冷……”尤勒斯抗议道,然后变成了胸腹被勒住之后发出的哼哼唧唧。
“下午好啊尤勒斯!”笑眯眯地从他身后冒出来的脑袋,用和他拥抱的力度毫无关联的温和语气打着招呼,“哎呀,露莎卡也回来了,好久不见,来一个热情的拥抱怎么……咦?”
阿方斯失落地看着露莎卡伸出手,把张着嘴、目瞪口呆地看着尤勒斯被过于热情的拥抱勒得喘不上气的谢伊一把拽上,全速向着峡湾深处逃之夭夭,只在背后留下一道红色的残影和怎么听都像是借口的理由。
“突然想起——我还约了要听菲洛梅拉唱歌的!啊来不及了要来不及了,回——见啊————”
“……话说你是什么时候和菲洛梅拉约好的,我怎么不知道?”
直到一口气窜过大半个构造湖,即将接近朝向入海口的巨大水闸的时候,谢伊才想起来问她。露莎卡停下来,警觉地回头顾盼,确定了那个块头和游泳速度都远超过自己的人鱼并没有坚持不懈地追上来的打算,才心不在焉地回答她。
“啊?没有约好,压根没这回事。”
“咦?!”
“那不然呢?我可不想留在原地被阿方斯的抱抱把鱼鳔都挤出来,你也看到尤勒斯的样子了吧。”
谢伊缩了缩脖子,似乎是对刚才的场景心有余悸,但又有点于心不忍:“……尤勒斯,应该没事吧……”
“死不了的。”露莎卡轻快又果断地下定论,“大概吧。”
虽然并没有和菲洛梅拉事先约好,但她们还是听见了歌声。肃穆的,高扬的,圣洁而又慈悲的歌声。人鱼所陌生的歌声。
露莎卡和谢伊游向歌声传来的方向。
靠近构造湖南面有一片比别处要略浅的湖床,阳光可以透过清澈的湖水照射到湖底起伏的岩石和珊瑚丛上,是喜爱明亮环境的人鱼们活动的场所。这会儿也有三三两两的同族聚集在那里,倚在岩石边,或是盘在沉木的树干上,静静听一尾银白色的修长人鱼,在透过水面投射下来的粼粼波光底下,仿佛立于舞台正中一般,咏唱着他从人类那里学来的歌曲。
“啊,是银剑。”露莎卡悄声说,像是怕打扰那优美的歌声。
她牵着谢伊的手从边缘悄悄游近歌者周围环绕着的听众,小小的菲洛梅拉果然也在这里,待在离银剑最近的地方,闭着眼睛,合拢双手,陶醉地沉浸在歌声里。反倒是正在歌唱的人鱼注意到了朋友的接近,从音符的间隙里朝着露莎卡露出一个真挚的微笑。
“你好像又长长了好多啊。”
一曲结束之后,露莎卡绕着她的老朋友游了几圈,发出与他刚才的美妙演唱毫无关系的评论。温柔的银色人鱼看起来并不打算计较她不怎么客气、显然也算不上礼貌的言辞,大方地让她看了个遍,然后笑着给了他娇小的朋友一个拥抱。
“我的小太阳还是和以前一样漂亮。”
恭维总是令人心生愉快。露莎卡开心地甩了甩尾鳍,仰起脸接受银剑用亲吻向她描绘那座人类的教堂。金色的穹顶,彩色的花窗,管风琴在演奏时震动水槽里的水面泛起细密的涟漪,孩子们在周日的礼拜结束后趴在玻璃上睁着澄澈的双眼,而他带着笑容向他们慷慨地洒出水珠。
谢伊和她同龄的小伙伴手挽着手游到一边去玩耍了,露莎卡舒舒服服地窝在银剑卷云一样的尾鳍里,有一搭没一搭地跟他聊天。那一丛光泽暗淡的灰黑色从她眼角静静飘过去的时候,一开始她还以为是被哪只淘气的小人鱼拽下来又扔掉的一大团海草。
“是玢斯。”银剑说。他正在帮她把那头蓬松的红发辫起部分,免得扰乱她游泳时的视线。
玢斯黑色的长卷发在水中铺展开来,毫无缀饰,也不曾编结。簇拥着鱼尾的鳍片在浅水中像是在躲避阳光一般呈现出枯槁的深灰,和他静静的、仿佛植物似的悬浮在水中的姿态一样,看起来似乎分外缺乏生气。
露莎卡收回视线,垂下眼睛,扁了扁嘴,仿佛忘了自己刚刚正在兴高采烈讲着的话题似的,一声不吭。
“不去和他打个招呼吗?”银剑停下了手,他看起来有点诧异,“我以为你和玢斯的关系挺好的。”
“才不好呢!”她鼓起腮帮子否认,“那家伙啊,小时候根本不是这副要死不活的样子,成天只会找人打架,要么就是拿不知道从哪里听来的人类话教训别人。后来……”
露莎卡再次看向玢斯。漫无目的漂浮着的人鱼从一束珊瑚边上擦过,离得太近了,他的肩膀轻轻碰在硬化的珊瑚枝上,然而他却似乎对粗糙的珊瑚枝丫毫无反应一般,在水流中连续轻撞了好几下,随后像是卡在那里似的,不动了。
“啊,讨厌死了。”
这画面无端地使露莎卡觉得烦躁,她嘟囔着摆动尾巴,从银剑的尾鳍里挣出来,游向相反的方向。
在银剑莞尔着追上去之前,他们听见熟悉的独特钟声在水中扩散开来。露莎卡一下子忘掉了刚才的不愉快,飞快地改换方向,眼神发亮地抢着游向会馆。
“开饭啦开饭啦!今天吃些什么呢……”
听见钟声的人鱼们纷纷三两结伴地涌向那座金碧辉煌的宫殿,一路洒落对午餐吱吱喳喳的快乐期待;而会馆之外的街道和商铺也正在被两足的人类极尽所能地装饰和打扮起来,所有人都在兴奋地准备迎接这即将到来的,一年一度的狂欢。
所有人都在。大概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