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打卡。
第二章的剧情过于重要了,不想赶工写完,所以先放出开篇的第一段。
正式的剧情让我们明天不见不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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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族的怒吼响彻天地时,伊露塔莉娅正盯着囚室的地砖发呆。
她下意识地捣住耳朵,蜷起身体。下一秒,囚室随着大地一起剧烈地晃动,尘埃簌簌下落,跟干燥碎裂的蛛网一同掉在她的头顶。放在一年前,这一切肯定会让她无比沮丧;可是你被关在一间连站都站不直的囚室里一个多月,外表和环境的整洁程度之类的细枝末节似乎就不再重要。
一旦周遭的环境停滞下来、不再变化,人便会轻易丧失对时间的感觉。在这方窄室里,伊露塔莉娅只能用两种方式判断时间:每天早晚两次、透过门洞送进室内的餐点,还有建在墙壁顶端的、一扇排水孔似的窄窗——烬林堡的监牢建在城塔上而非地窖里,她至少能看见一方天空。
等囚室停止摇晃后,伊露塔莉娅扶着墙壁站了起来,凑到窄窗前查看监狱外的情况。在这个过程中她又一次把脑袋撞在了天花板上,疼得龇牙咧嘴。可是窗外只有巍峨不动的北境之山和晚霞,她连半只龙的影子都没见着。只有若隐若现的焦苦味缭绕在鼻尖。
太奇怪了,莱赛尔怎么会有龙呢?伊露塔莉娅从窄窗前退开,兀自思忖道,这里是恩索里亚,不是沙马卡兹,除非莱赛尔失陷……她想起前些天听见的骚动……但不可能,仅凭几条龙是没法让“雪地黑棺”陷落的。
“……不好意思,请问刚刚的动静是怎么回事?”
伊露塔莉娅清了清嗓子,弓着腰退到门边,冲门外大声问道。然后一如她所料地,这个时间点,连守卫的脚步声都听不见。
她叹了一口气,重新在里边的角落里蜷缩下来,拽起毯子披在身上。即便时值盛夏,入夜之后也是没法只靠一件单衣抵抗寒冷的。
好了,现在又该怎么办呢?她用手指绕起自己的金发,愁苦地思索——它们早就失去了原本的光泽,末端打成了一个又一个死结,出狱后想必只能全部剪掉。她身陷囹圄一月有余,没有审判,没有访客,就好像世间所有人都遗忘了她的存在。烬林堡的守卫从不回答问题,他们甚至拒绝与她交谈。在这个地方,除了早晚两餐,娱乐不外乎是听墙里的老鼠打洞,或者喂一喂偶尔飞上来的渡鸦。在这方囚室中,她的家名、她的知识、她的军衔和虚张声势——过往她赖以脱困的东西全部失去了作用。
伊露塔莉娅松开手指,将脸埋进膝盖之间,又一次发出了绝望的叹息。如今她能做的似乎只有等待了,但无果的等待本身又是那么难熬。这一年来,每当她以为事情已经不会再变得更坏的时候,命运总能给她惊喜。比起束手无策地被关在这儿,或许领兵打仗还比较简单,两军对垒时要做的无非就是消灭敌人的有生力量。现在呢?她知道有一把利剑高悬在头顶,却不知它要在何时、以何种角度落下。事情究竟是从哪里开始变得如此之坏?一个月前?十个月前?还是七年前?
就在这个时候,一道经过压抑的脚步声轻轻划过伊露塔莉娅的鼓膜。
不是守卫;烬林堡的守卫个个披盔戴甲,走起路来总会留下一串银铃似的响动。来人穿着软底的鞋子,只发出了一点细碎的摩擦声。若伊露塔莉娅不是已经无聊得发狂,渴求着任何迥异于平日的细节,她或许会将这脚步声也当作老鼠的杰作。
脚步声在她的囚室前停了下来。半晌过后,她听见了一点钥匙互相碰撞的声响,紧接着是门锁上传来的滑动与机关咬合声。来人似乎是在寻找着与这间囚室匹配的那一条钥匙。
“……”
伊露塔莉娅裹着毯子,挪到了囚室的另一个角落。这样即使对方打开了房门,也无法在第一时间看到她在哪里。半晌过后,门外的陌生人似乎终于找到了正确的那条钥匙,只听得咔哒一声,将她与外边的世界隔绝开来的铁门就这样轻易的屈服了。
但对方没有立刻进门来,而是就这么站在了门外。
趁此机会,伊露塔莉娅迅速地检查了一遍自己现在的打扮:一套麻制的连体单衣,一张粗糙的毯子,除此之外,就只有手上的银制镣铐与铁链。这绝非一身适合会客的打扮,但此时她也没法挑剔太多。伊露塔莉娅伸手握住手铐上的银链,慢慢起身:
“是谁派你来的?”
没人应声。作为回答,囚室的大门被粗暴地踢开,一道影子扑进囚室,卷起一阵狂风。比那狂风更快的是一道寒光,它照着伊露塔莉娅横向一闪,迅速欺近——
铛!
伊露塔莉娅从未如此感激烬林堡的欺负俺待遇。若非被手铐银链挡在离喉咙一寸远的地方,这会儿那把匕首就该没入她的咽喉。尽管如此,囚犯生活还是磨去了她不少力气:她维持住横举锁链的姿势,上臂却已经隐隐发麻,放在一个月前,这根本不会发生。
也直到这个时候,她才有空去仔细打量这位不速之客:他比她矮上半头,一身土灰色的松垮袍子,脸和头发都隐藏在裹尸布似的布条下,看不清具体的模样,但他的气味出卖了他的身份:那是一种接近于尸臭的味道,用于防腐的酒精的味道,棺木的味道。
——惯于葬送生命之人的味道。
一击不成,刺客迅速抽手后退,动作像极了折身吐信的毒蛇,只待在最恰当的时候出击、咬向敌人的咽喉。伊露塔莉娅连忙扬手,将披在身上的毯子摔向他的门面。狭窄的斗室中难以闪躲,于她如此,于对方亦然。北地的贵族生来便与阴谋权术相伴,因而在听见摸索钥匙的声音时,即便驽钝如伊露塔莉娅也弄清了状况、做好了准备。几乎在与毯子缠上刺客同时,她压低身体,奋力前扑,将对方撞在监狱另一侧的墙壁上。
伴随着沉重的撞击声,毯子底下传出一声短促的呻吟,紧接着便是布料撕裂的脆响。钢制匕首闪着银光再度咬来,将将擦过伊露塔莉娅的耳垂。伊露塔莉娅咬紧牙关,抬起腿来一扫一撞,撞得对方失去了平衡,与她一同滚倒在地。
感谢作为盾侍的那些训练,在这种场合,先喘过气来的还是伊露塔莉娅,当然,这个时候她可无暇顾及战斗的理解了。她翻身跨坐在刺客身上,两边膝盖分别抵住他的横膈膜与持刀的手腕,手铐银链绕过刺客的脖颈一圈,倏然勒紧——也只有在这种时候,她的体格才能发挥十足的优势。
伊露塔莉娅闭上眼睛,开始在心中计数。在她数到十的时候,对方的动作已经变得微弱,数到三十时,那只握持着匕首的手松软地垂下了。但她一直数到一百,才松开了银链,摸了摸自己的耳垂。伤痕很浅,即便匕首上抹了毒,也不会造成太大的影响。
于是她长长地吁了一口气,伸手按上怦怦直跳的心脏。血潮在她全身翻涌着,就好像一个多月来,她第一次感觉到自己的手脚和心脏都还长在自己身上。想杀她的人又死了一个,这一回还是由她亲自动手——而她依然活蹦乱跳。
但不比在影之塔的那时,如今伊露塔莉娅笑不出来了:打斗闹出的动静绝对不小,可到现在为止,她一个守卫都没有见着,似乎已经验证了某种她蹙起眉头,伸手剥下刺客脸上的布条——底下是张陌生的女人面孔,这倒是不太出人意料。她皱着眉头,继续在尸体身上翻找:一串钥匙,一小袋钱币,半瓶能致人昏迷的药水,精钢匕首的刀鞘,烬林堡的简易地图,火石,烟叶,几支包在油纸里的粉笔……都是刺客常带的物品,但她要的是更加确切的信物。
摸索半天,她终于从袍子的褶皱里翻出了一枚刻着三重旋涡纹的金色徽章。这徽章只有婴儿的手掌大小,表面做了特殊处理,有着波涛似的暗纹。这徽章的材质是黄铜打的,并非纯金,远远算不上稀有,任何人都可以推脱说它是小偷从埃利伐加尔家里顺出的战利品,没法当作定罪的证据。可是对伊露塔莉娅而言,这个物件只代表了一个含义。
“费伊……”
她喃喃着,将徽章摁进手心里。好极了,即便她已在囚室里虚无度日、即便这儿已经不是战场而是烬林堡,费约尼尔终究还是不打算留她一命。那么就只剩下一个问题:为什么他要这么做?又或者应该问,伊露塔莉娅凄惨被杀的尸体对他来说究竟意味着什么、又有什么价值?
——当然,在这间囚室里肯定是找不到答案的。
伊露塔莉娅皱着眉头,将匕首收回鞘里,跟那串钥匙一起挂在腰间。接着她脱下死去刺客的衣物披在身上,又将她的私人物件一一收好。这套衣服对她的体格来说有些小了,好在它足够宽松,穿起来倒不至于太过难受。但刺客的鞋子没法穿,伊露塔莉娅只能把那条长长的裹尸布一分为二,缠在脚掌上。
做好了这一切准备之后,她将尸体拖上睡觉用的草席。但当她戴上兜帽,准备离开时,房间里忽然落下了一片阴影。
窗外的红霞烧得更加灿烂,一只白眼渡鸦正在站在那个缺口上。最近这些日子里,它们好像无处不在,也无孔不入。今天的这一只倒是跟她之前喂过的几只长得不太一样,看起来有点病恹恹的。只是它抖了抖羽毛,依旧默不作声地打量着她。
“我给你留了点吃的,”伊露塔莉娅指了指放在房间一角的餐盘,低声说道,银链随着她的动作叮当作响,“但现在我得走了。”
她猫着腰,蹑手蹑脚地溜出了囚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