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所周知,安妮丝绝不是一个会惹是生非的人。尽管偶尔她会闹出点动静,可那决不是她的本意。她一直安安静静地履行自己的义务,安安静静地过着独处的生活,安安静静地与人相处,包括在提醒各位教友定时抽血的时候,她也从来不会二话不说就隔着十几米瞄准对方投掷采血针。
然而,现在情况不一样了。
“砰”!!!
安妮丝以从未有人见过的气势狠狠地撞开办公室的门,踏着响亮的急促脚步往血库奔去;过了十几秒,她的同事们才心惊胆战地从里面冒出头来,却已经看不到她的身影。直接坐上二层扶梯滑到一层后,安妮丝双手揪起裙摆小跑着,野蛮地用手肘推开所有来不及避开她的人,用冰冷锋利的眼神让一切不满的路人都闭上了嘴。血库距离采血室不远,几分钟后她就一脚踹开了门,把里面正在作业的两三名向导吓得目瞪口呆。安妮丝环顾一周,没发现她要找的人。
“她已经走了?”
安妮丝没有指明是谁,可最近的那份公告让在场的人一下听明白了她问的是谁。
“刚、刚刚有人来把她的东西收拾走了,说过一会儿去宿舍再——”
话还没听完,安妮丝转身就冲出了血库。对方的宿舍也在2区,距离不远,但安妮丝体力差得可怕,跑了没多久就上气不接下气,只好耐着性子尽量快速往目的地走去;因此,当她好不容易爬上6层、抵达目标人物的宿舍门前时,安妮丝已经累得说不出话,一手撑在墙上拼命喘气,膝盖颤抖得快让她站不住了。
“安妮丝……?”
听到房间里传出的这一声,安妮丝总算松了一口气。宿舍门大剌剌地敞开着,安妮丝扶着墙壁,慢慢往里面走。窗帘全都没拉上,窗户也开着,晦暗的阳光不情不愿地照亮了散落着各种碎片的地板。干燥得令人不快的风窃笑着溜进来,扬起了伫立在窗边的少女齐肩的短发。
安妮丝小心翼翼地绕开马克杯和花瓶的碎片,在距离少女还有三四步的位置停下了。少女变得太多了,令人难以相信两天前她还笑嘻嘻地挽着安妮丝的手一起去吃过芭菲,还开心地讨论旧时代的彩妆好几个小时。
“什么时候?”
安妮丝喘着气问。
“再过十分钟,有人带我去夏娃之环。”
少女侧身坐在窗框上,一只手紧紧抓着窗帘,另一只手平静地摆在大腿上。她没看安妮丝,扭着脖子望向窗外。安妮丝很快猜到了她的视线方向:是血海。
“你不想去?”
“我只能去。”
“你要逃跑?”
“但你来了。”
少女勾起了唇角,还是没回头。可她的每一句话都是说给安妮丝听的:“我根本逃不掉。就算你没来,全世界都是地狱,走到哪都是地狱,还不如直接跳血海呢。你还来找我干什么?还没到下次定期献血的时间吧?”
“——我曾经有个弟弟。”
“啊?”
少女讶异地回头,发现安妮丝满脸通红,双眼在阴郁的室内仿佛夜色中的野狼一般亮着饥渴的光。在少女疑惑地开口前,安妮丝抢先换了个话题。
“但他分化失败了。我以为他会被丢进血海,结果没有。我后来才知道,夏娃之环把他献祭给了亚当。”
“所以你也想被亚当吃掉、好在祂体内和你弟弟团聚?”
少女用嘲笑的语气问道。出乎她意料之外,安妮丝摇了摇头。
“我想确认一件事。”
“事到如今还有什么好确认的?我都要死了。”
“你仍然忠于亚当,这是必然的。”
“我当然忠于亚当!!”少女突地发出尖声叫喊,松开抓着窗帘的手按在胸前,手背凸起条条青筋,“他把血与肉分给了我、赐予我全新的生命!!我怎么能背叛祂?有哪个向导能背叛祂?——可是!!祂为什么要收回这一切?”
“你为什么要揣测亚当的想法?”
“因为我想知道!”
“你对亚当的指引产生了怀疑。你身上盘着一条毒蛇,正在你肩膀上嘶嘶吐信。你不能带着它去见亚当,它会污染亚当,对亚当造成威胁。”
安妮丝用平淡的陈述语气一口气说完了这段话。少女歪着嘴唇笑了。
“哦!你是来杀我的!”
“不对。”
安妮丝向她走近,双手按在她肩上,嘴唇凑近她的耳朵,低声细语:
“我来履行我应尽的义务。”
话音刚落,安妮丝就把她推出窗外,凝视着她尖叫着坠下的过程,直到地面开出一朵刺眼的红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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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曾经有个双胞胎弟弟,叫玛提亚。
我比他早两年被带入灵视之城,接受亚当的血肉后成功分化成了向导。两年后,他也来了,同样接受了亚当的血肉,可他失败了。
——这不可能。
我们生来一模一样,分享同样的血和同一个灵魂。他在野外濒死时,我的生命也如同风中残烛,一缕微风都能轻易吹灭。但我获得了朗基努斯的拯救和亚当的引导,当然玛提亚也和我一样;在夏娃之环,他甚至待在当初我也住过的房间里。我从不怀疑玛提亚能分化成功;对,就和我的经历一模一样。
然而他失败了。为什么?我们之间有什么不同?然后我就回忆起在分化前见面时,玛提亚像吐唾沫一样对我说的最后一句话:
“你疯了,安妮丝。”
我?
为什么这么说?
我还来不及问,就有人来把玛提亚带走了。那时,玛提亚瘦得跟好几天没吃过饭一样,脸上一块青一块紫,但眼底依然有光,眼神似怜悯又似轻蔑。
——是这样啊。
我顿时想明白了。玛提亚没能分化成功,是因为他对亚当心存怀疑。不信神、对神口吐恶言的叛徒,神怎么能给予他祝福呢?
一切都是我的错。如果当时我没有放开玛提亚的手,如果他和我同一时间来到灵视之城,如果他和我一起接受亚当的血肉,如果我能更早发现他也来了灵视之城,如果我能更频繁地来见他、改变他那被流浪者和伊甸污染的头脑和灵魂,那么玛提亚一定不会分化失败。亚当会拯救所有相信祂的可怜人,像我,和玛提亚,受诅咒所苦的世人。
世事不能随人所愿,亚当才是决定一切命运的神明。
是我害死了玛提亚。
从此开始,我不再迷茫。
——我独自一人,踏上遥遥无期的赎罪之路。
突如其来的停电开始的同一秒,安妮丝正好把抽血针刺进了向导的静脉。
“咿!!!”
年轻的向导还是第一次来抽血,被突然笼罩下来的黑暗吓了一大跳。安妮丝眼疾手快,用空着的手轻轻按在他的胸前,示意让他不要动。
“不用慌张。请握拳再松开,对,就是这样,做得很好。”
“可、可是,之前没听说今天会停电,会不会出了什么……”
“不会的,请放心。”
安妮丝一边在内心默算着时间,一边用比平常更温柔的语气去安抚他:“很可能只是玛卡洛尼主教大人在教xun、教育哪位偷偷挑掉了晚餐里的玉米粒的教友时,不小心一拳打坏了摇篮的总电闸而已。”
“诶,原来摇篮的总电闸在食堂啊。”
“可能吧。”
“你不知道哦?!”
“很遗憾,我不清楚。”
“那刚才你说的——”
“请不要停止握拳松开的动作。”
“对、对不起。”
“不用害怕,无论原因是什么,停电一定很快就会恢复的。现在就请安心坐下,完成这次定期抽血,好吗?我会陪在你身边的。”
安妮丝的声音在黑暗里听起来就像是一根小火柴所点燃的一团温暖的亮光,年轻的向导不由自主放松了肩膀。但如果他知道此刻的安妮丝觉得反正眼睛睁着也看不到东西于是干脆闭着双眼来操作的话,怕是会受到比无端停电更刺激的惊吓。感谢安妮丝的狂热虔诚之心,被抽血的向导丝毫没察觉这位护士小姐单凭停电前看到他坐姿的记忆就给他贴上止血棉球、结束了这次定期抽血。
“我带你到摇篮的前台。请握着我的手,站起来。小心脚边,绕过来,对,朝这边走吧。”
就算四周一片漆黑,安妮丝也牢牢地记得摇篮里每一条她走过的路。这间抽血室位置比较偏,从门口出去之后,走过不长的一条走廊,安妮丝小心翼翼地往前探了探脚:是空的,已经到下行楼梯了。“小心,我们要下楼梯了。”她牵着向导的手,带着跟初生小鹿一样脚步有点颤抖的向导往前走。“慢慢来,不着急。”等向导稳稳地踩在楼梯上面,安妮丝才用更慢的步伐继续领着他往下走。短短的十三阶楼梯,两个人走了足足四分钟。下了楼梯之后就是摇篮的一楼,人的声音变得响亮,或许他们算是最后一批聚集到一楼的人。毕竟在灵视之城,猎杀丧尸和伊甸教徒虽然都算在日常茶饭事范畴里,停电这种事却绝不普通。
安妮丝带着向导,巧妙地从人群中穿了过去,顺利把他交给了护士站的同事。负责给消毒棉球的护士小姐说“哦、哦……好的,后面就交给我吧”的时候声音里露着困惑,内心想着“明明都停电了还抽什么血”。安妮丝摇了摇头,用有些冰冷的语气回应:“这是我们的义务。”然后她回头,尽管对方看不到她还是低头行了一礼。
“摇篮的大门随时为亚当的信徒敞开,下次定期抽血请务必记得按时来。愿亚当神照亮你行进的前方,使你再不惧黑暗。”
说完,安妮丝便迅速地转身离开。刚才使用的抽血器具和匆匆封存的血包还没有收拾;比起满脑子都是粉红色泡泡的向导,她更在意抽血室里的那架小推车。
——亚当是这个世界唯一的救世主。
夕阳粘稠如血的红光渗入阴森的建筑残骸中,缓缓流淌到男孩的脚边。他平躺在地上,露出苍白的胸膛,突出的肋骨随着微弱的呼吸一起一伏,仿佛下一秒就要刺穿薄薄的皮肤般。谁都能一眼看出,这是一条垂死的生命。
有人屈膝跪在他身边,深深地弓着腰,双手包着他的右手,按在胸前,口里喃喃着一些连自己都听不懂意思的话,试图用自己胸口的热度去温暖他。
——祂仁慈地将血肉赠与人类,无私地用生命拯救人类。
“他们来了!!”“他们来了!!”“他们来了!!”十几个人一齐发出恐惧的低声哀嚎。“快跑!!”“快逃!!”他们压低了声互相催促,仿佛在窃窃私语又仿佛在催眠对方。“往哪儿去?”“那里!!”“那里!!”“快往那里去!!”衣衫破烂的人们如同激流般涌来,不知是哪个好事者竟然将男孩背了起来。“快!!”“再不跑就会被抓到了!!”还有另一个好事者牵起了跪在地上的人。“跑起来!!跑起来!!”被死神追逐的可怜猎物们在残阳和黑影中踉踉跄跄地只顾着往前奔跑,只有被牵着手的那个人害怕地往后望了一眼。
远远地,某个地方掠过了一道微弱却刺目的红光。
眼中映出那道红光的瞬间,那个人就入了迷,冷不防摔了一跤,松开了那只牵着自己的手。
——人类应选择祂所明示的道路,敬重祂、敬畏祂、敬爱祂,为祂献上忠诚、信赖、热爱。
逃亡者们就像潮水一样迅速离那个人而去。那个人惊恐地回头,向垂死的男孩伸出手,发出刺耳的尖叫。那个人狼狈地爬起来,手脚并用往前快步走,想追上背着男孩的人,却又被突起的地板绊了一跤。头狠狠地磕到地上,那个人一下什么都看不到了。那个人双眼圆瞪,绝望的尖叫变成了意义不明、歇斯底里的哭嚎。那个人还在努力,摇摇晃晃地站起来,膝盖快被恐惧压碎了,双腿打颤几乎无法再继续支撑身体。快走、快走、快走!就要追不上他了!那个人像个弃婴一样大声哭喊,却没有人停下来、哪怕只是回头看一眼。
正在这时,死神追来了。
——亚当将带领人类穿过暗无天日的死亡幽谷,抵达祂以神力创造的人间乐园。
“玛提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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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妮丝睡得很少,所以她的一天开始得比大多数人都早。
凌晨五点刚过,她就像弹簧一样从床上弹起来,喘得上气不接下气,冷汗湿透了睡裙的后背。她需要几分钟时间来平复呼吸,然后才起床,到卧室的窗前跪下,双手握在胸前,闭上双眼在心中默祷。
窗外远远地可以望到夏娃之环的大楼。深蓝色夜幕逐渐变得透明,而它仍然静静伫立在寂静中,沉稳安眠。
默祷近一个小时后,安妮丝扶着墙站起来,按顺序做早晨的准备。她打开电热水壶烧水,接着到卫生间洗澡、刷牙、换制服、卷头发,再把热水倒进昨晚特意留下的半杯凉水里,一口气喝完,再往杯子里倒半杯热水;这时她才终于完全清醒了。最后,她冲床头柜上的相框微微一笑,转身朝宿舍门走去。
早上六点半,曙光刚洒落到灵视之城的地面,而安妮丝一天的工作已经拉开序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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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啊,安妮丝!”
“早上好。”
上午九点半,在摇篮的走廊上,安妮丝礼貌地对一位她记得要在8月13日到摇篮进行定时抽血的无匹配向导青年打了招呼。今天7月30日,还有14天;她这么想着,什么都没说,微笑着目送青年走向别的科室,然后回头开门走进抽血室。
“早上好。”
安妮丝亲切地和一位正在抽血的向导打了招呼,但男人瞥了她一眼就转过头,一副愠怒的样子。她对一脸尴尬的同事笑了笑,走向另一边。单人沙发上已经有人就坐,百无聊赖地等着被抽血。安妮丝把放着器材的小车推过来,在那位向导旁边的凳子上坐下。
“早上好。”
“喔,早!昨天谢谢你来提醒我啦!”
少年把他的签名纸递给安妮丝,爽快地拉起袖子。他往后瞄了一眼那个摆着一副臭脸的向导,凑近正在他手臂上涂碘酊的安妮丝小声问:“那人也是你催过才来的?”
“是的。请躺回去,握紧拳头。”
少年乖乖照办。等采血针刺入后,他乖乖按安妮丝的指示,重复握拳又放松的动作直到抽血完毕。等安妮丝给他贴好止血棉球后,少年又趁她在收拾器材的时候凑过去,好奇地问:“我说,你催他的时候跟他说什么了,能让那人气成那样?”
“只是提醒他今天要来定期抽血而已。请你按住棉球,不要移动它。10分钟后如果没有再出血的话,请到前台换一个消毒棉球,再贴4个小时以上。从现在起24小时内,请不要用水洗刚才抽血的部位,避免接触到脏东西。需要再重复一遍吗?”
“不用啦,都抽过这么多次了,背都能背下来。哎,你真的就只是叫他来抽血?没说别的了?”
少年还是觉得难以置信。昨天他也被安妮丝提醒了,但只不过是在他跟探索队出去之前突然被搭话了几句而已。会有这么心胸狭窄的人,说几句无关痛痒的话就记恨到今天吗?
“是的。”
安妮丝一边推走器材小车,一边微笑着肯定道。少年跟在她后面往外面走,而那个男人正走到门边,瞪了一眼安妮丝之后才离开。少年吐了吐舌头,说:“还真是什么人都有,辛苦你啦!”
“不客气。请记得下次定期抽血的时间,摇篮会一直向各位敞开大门。”
她双手握在胸前,对少年低头致意。
“愿亚当在你心中扬起轻风,拂去疑虑与踌躇的层层沙尘。”
“哎——”少年瞠目结舌,几秒后才不好意思地抓了抓后脑勺,红着脸转开了视线:“我还觉得自己心理设防能力挺强的呢……不过,谢啦。”
“不客气。”
她抬起头,脸上还是那副随和亲切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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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妮丝从来不会错过摇篮的午餐时间。为了能提前一点到食堂,她会尽量努力完成手头的工作,然后迈着轻快的步伐走向食堂。毕竟能一次性遇到大量向导的机会不多,她一次都不想放过。她每天中午都会在食堂里审视每个进出的向导;为了不妨碍大门人流通行,她一般都会选择食堂门口附近的柱子旁边,尽量贴着柱子站。
“——你就是安妮丝 · D?”
“是的。”
通常不会有人注意到安妮丝,但像今天这样,偶尔也会有人过来跟她搭话。对方是面生的年轻女性向导,下次定期抽血日期是下个月9日。
“你知道食堂是用来做什么的地方吧?”
你一个人杵着干什么?去吃饭啊?笑眯眯地盯着别人走进走出,真的很恶心诶!——女性向导想说却忍住了没说出口的话,每一句都清清楚楚地在安妮丝的脑中成型了。这根本用不着读心,对方毫不掩饰,从紧蹙的眉心到指着安妮丝的食指无不表现出她的不悦。老实说,她再怎么不高兴,在今天这个时间点,安妮丝也对她没有丝毫兴趣,当然也不会顺从地低头道歉、就此灰溜溜地离开。
“是玛卡洛尼主教痛打偏食的家伙的地方。”
她想都不想,3秒内如实回答。
“你——”
对方顿时被激怒了:“食堂是给大家吃饭的地方!不吃饭的话,能不能别天天鬼鬼祟祟地躲在这里偷看别人?恶心死了!”
“我和你的理解可能有些偏差。”
安妮丝抬起右手按在胸前,略略歪头。
“我来这里是为了效率。在这个时间、这个地方聚集了相当多向导,可以用最少的时间给最多人数提醒定时抽血。我没有必要盯着特定的某个人看很久,当然也就不会那么做。你会因为被人看一眼就恶心到吃不下饭吗?”
“被、被你看一眼就恶心到吃不下饭的人有不少呢!”
“是吗?”
“对啊!你、你不知道而已!”
对方虚张声势,环抱双臂,视线游走在其他地方。其实没有,很多人根本没发现柱子旁边还站了个人,就算有注意到的,也会把她当成“食堂七大不可思议”诸如此类的趣闻。说到会讨厌她的人,大概就只有——
“啊。”
安妮丝努力回忆,忽然想起自己确实见过这个人。她非常不好意思地低下头,真诚地向对方道歉:“对不起,上次提醒你的时候使用了比较激烈的手段。你去过教会医院了吗?需要我现在陪你去看诊吗?”
“少、少装好心了!!够了闭嘴!!”
对方突然涨红了脸,还往后倒退几步、缩起身子。她瞟了一眼安妮丝腰上的采血器,紧张地咽了口口水,才慌张骂道:“我、我警告你,别再拿针筒威胁我!不用你假惺惺好心提醒,我也记得去定期抽血!”
“是下个月9日哦,你记得吗?”
“我、记、得!!”
“真的吗?这一次不会再逃跑了?”
“上次不都是因为你拿着针筒追人!哪有向导跟你一样二话不说就冲着人丢针筒的啊!”
安妮丝困惑地用食指点了点下巴:“那是因为我都还没开口,你一看到我就转身跑掉了,我也实在没有办法呀……”
“谁看到你那副要杀人的样子都会跑!!”
“是吗?”
“对啊!!”
“真奇怪,我明明是笑着去找你的呀……”
“你那叫笑吗??那能叫笑??”女性向导回忆起当时的情景,禁不住打了个冷颤,“总、总之!你就是很恶心啦!别再出现在我面前!听懂了吗?!”
“那可不行。如果你忘了定期抽血,我必须要去提醒你。之前那次真的十分抱歉,如果有下一次,我会考虑用温和一点的方式。但是,我没办法答应你今后不再出现在你面前。”
安妮丝略略收起下巴,从自下而上的锋利目光贯穿了对方。
“无论如何,我都会履行自己应尽的义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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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下午,来抽血的向导变多了。安妮丝把血包送到储藏室时,正好是一个眼熟的向导少女来负责签收入库:“辛苦啦!这次还是一箱20包对吧?”
“是的。”
安妮丝把箱子交给她,接着说:“你下次定期抽血在后天,最好在上午来,人比较少喔。”
“我知道啦!你还是这个坏习惯,一见面就叫人去抽血……听说你今天中午在食堂和教会医院那边来的护士吵了一架?”
那一位向导原来隶属于教会医院,那确实不用担心了;安妮丝想。
“不是吵架,而且我们之间的误会也解开了。之前提醒她抽血的时候,我考虑不够周到,用了她不能接受的过激手段,是我的错,已经对她好好道歉过了。”
“哎?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少女突然爆发出一阵大笑。安妮丝担心地看着她抱着的血包箱子,准备好当她失手掉了箱子的时候上前接住。幸亏,少女笑归笑,工作还是认真在做的。她稳稳地把血包放到传输带上,签好单子之后就开了传输带;箱子安全地往库里运去了。安妮丝这才安下心来。
“那个人、那个人还真勇……好厉害啊!被你丢过针筒之后竟然还敢面对面找茬!哇这还是我听说过的第一个人!真的太勇啦!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安妮丝感知到,少女是发自内心去称赞那个她连见都没见过的人。但为什么夸她勇气可嘉?安妮丝歪着头,想不通这个道理。
“先不管这个,安妮丝你明天有空吗?听说6区有家甜品店复原了一种叫‘芭菲’的冰激凌甜点,你有没有兴趣——”“我去。”
安妮丝即答。闻言,少女打了个响指:“OK!我就知道约你肯定没问题。”接着,少女按着太阳穴,皱着眉头短短地叹了一口气,“你啊,只要不扯到抽血,怎么看都是个正常的可爱女孩子嘛!”
“是啊。”
“哇好敷衍!我说,安妮丝,后天那个抽血哦——”“有什么问题吗?”“最近我有点不舒服,可能后天去不了——”“现在我就陪你去教会医院吧,需要去哪个科室?”“我不太清楚诶,就是最近一直都头疼,所以后天的抽血——”“我明白了。那我先带你去教会医院做个全身体检,查清楚是什么原因造成头疼,好吗?”“不用那么夸张啦!我觉得只要好好躺几天就能恢复——”“要躺几天?”“对,只要休息几天——”“几天?”“呃?”
被安妮丝近距离凝视着双眼,少女不由得缩起了肩膀,说话也不流利了:“几、几天啊……可、可能三四天吧……?”
“那是三天,还是四天?”
“四、四天!”
“好的。”
安妮丝垂下眼,微微一笑:“那么四天后,记得来抽血室喔。”
不然我就会上门提醒的——少女读到了她笑眯眯的眼神里这句信息,后背唰地生了一阵冷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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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餐时间和午餐时间一样,安妮丝提醒了好几个临近定期抽血日期的向导,到接近停止提供餐点时才点了一份汤和一块一口吞的小三明治。她向来吃得很少,仿佛全靠大量喝下去的水来维持运动和生存般。结束晚餐后,她会回到抽血室隔壁的休息室里待机,随时准备好为迟到的向导抽血。而待机的时候,她一般会坐在角落里,细细阅读借来的文献资料。她的阅读范围非常广,所有关于旧世界的书她都有兴趣,包括那些冲动年龄的少年们总是会背着家里年长女性偷偷看的有色杂志。
有人曾经这么说:那天无意中发现安妮丝 · D神色认真地在大庭广众之下看黄书甚至还绽开了纯真又温柔的笑容,那一刻,三观都崩溃了。
安妮丝会在休息室里待到十二点。她住在2区,距离摇篮很近的宿舍楼里,步行10分钟左右就到了。她回到家第一件事就是打开电热水壶烧水,接着到卫生间洗澡、刷牙、换睡裙、梳头发,再把热水倒进今天早上特意留下的半杯凉水里,一口气喝完,不忘往杯子里倒半杯热水。接着,她照常在窗前跪下,朝夏娃之环的方向进行一个小时左右的默祷。
最后,在凌晨一点半,她终于脸色苍白地爬上床,凝视摆在床头柜的相框好一会儿,才闭上双眼。
“晚安……”
她嘴唇发着抖,声音小得几乎连她自己都听不清楚。
“玛提亚。”
——和以往每天都一模一样的、绝对正确的安妮丝的一天,至此宣告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