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些信件记录]
Civetta P. to Alyis N.
阿尔娅!!你不会相信的,我终于快要走出这片森林了!埃瑟瑞在上!我几乎以为自己会死在那里面。和不见光的森林相比,前面看起来全部是白茫茫的雪,我猜想这就是神谕里提到的极南之地的永恒冬天。不过就目前来看,前方什么都没有。我想我的粮食储备还足够撑上几个星期,希望这次我不会无功而返。不过说实话,对于找到了神明后的下一步,我毫无头绪。天啊,要和神明见面,我想我还没有准备好。
你还好吗?我希望你们的生活一切如常。
你的,C.
——
Alyis N. to Civetta P.
不幸的消息,我的朋友——革命者在女神广场集结起来,听说想要推翻教廷的地位。他们甚至勾结了政府里的高位人物。这一点我不清楚,是听邻居说的。教廷明显越来越失势,但不知怎的找到了办法说服我们的王向外宣战,尤其是最近刚刚建交没多久的瑞莫伦岛。我完全不明白这场闹剧的目的在哪里,我对我的生活没有任何不满。所有的舞会都取消了——我甚至没来得及和那位先生攀谈两句。上次见面的时候,我敢肯定他一直在朝我的方向看。
希望你能尽早找到那位下落不明的神明,我敢肯定那和这里的战争——是的,战争!西维塔,我们已经是战争的状态了——脱不了干系。不过我很担心你的粮食储备,姑娘,找到神明不一定意味着你就能填饱肚子;那些永生的家伙们可不用吃东西。唉,我说,不管双方谁压制谁,只要战争快点结束就好。那位先生看起来脾气可爱极了,我真不知道上哪儿找他去。
一个暴躁的Alya.
——
Civetta P. to Alyis N.
给你我最诚挚的祝福,阿尔娅。一定要保证自己的安全,埃瑟瑞与你同在,也希望你能早日找到你亲爱的先生。不用担心我的粮食储备,你完全不用担心我;但是你一定要保重,战争比雪原可怕不知多少倍!这种时候活着比什么都重要。
新发现:前方似乎有一个灯塔。那看起来离我还有好一段距离,但是透过浓雾隐约可以看见有光亮。啊,那橙色看起来真是无比亲切。这说明这附近至少有人迹!希望就在眼前!
另外:雪原里真的很冷,再写下去我的手要被冻僵了。忘记带分指手套的我像个白痴。
再一次,保重,拥抱你。
最真挚的,C.
——
Alyis N. to Civetta P.
西维塔:
恭喜你的新发现,在所有人之中,你绝对是最不像白痴的一个。哦愚蠢的革命者。我不明白,西维塔。为什么神不会回应我的呼唤?我的信纸就快要用完了。这是最后一张。我本来想,实在不行可以把书页撕下来写字。但是前些天那些暴徒就这么冲进来点燃了我的书架。说实话,我真的没有力气提笔写字了,西维塔。无线电被封锁了,没有更多的报纸了,因为送报人——哈,他们可能都死了。所有人都生死未卜。你无法想象事态发展之快。见鬼,那些人像是急着去送死。我总是失眠,现在要靠安眠药入睡了。就连睡眠中那些梦也不会放过我。至于那位先生,让他见鬼去吧。对不起,我本不该拿这些打扰你,西维塔;你已经有够多的东西要担心了。可是我还能向谁说呢?
A.
——
Civetta P. to Alyis N.
向我说吧,阿尔娅。你要知道,我始终都会在这里,你这样美丽的小姐脸上应当常驻微笑。我已经找到了停留的地方,也就是那个灯塔。它是(我叫不上来名字的)石头砌成的,里面有一个充当暖炉的装置,非常暖和,至少没有风雪。不过,哦埃瑟瑞啊,这个炉子的燃料是记忆!前天我在路上它突然熄灭了,把我吓了一跳。这一定是因为上一个在这里的人,无论他是谁,把自己的回忆给烧完了灯塔才熄灭的。多么可悲!在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的情况下等死。我昨天把整个高塔都走了一遍,也没有发现这个人的任何痕迹;里面空荡荡的。我只想说,我已经烧掉了一些无关紧要的记忆了(原谅我,一不小心就把你嘱咐我替你记着的,你表弟干过的蠢事也烧掉了),我只是担心我会不会迫不得已忘记重要的事情,特别是,阿尔娅,关于你。
今天无法解决的事情就明天再去想吧。我们还是要有希望,我相信神明会给我们指示。
另外:我有很多信纸,估计是用不完了,随随信附上了一些。
拥抱你,C.
——
Alyis N. to Civetta P.
谢谢你的信纸,不过我想很快就没有人来使用它们了。对不起,西维塔,对不起.....我真的撑不下去了。我没有办法不去回想他们的尸体。我们的邻居和我的家人。而我是这样的无能为力,连为他们找到鲜花都做不到。我真的很害怕,怕我有一天就失去控制、一睡不醒——我需要越来越多的安眠药来入睡,而那些画面在梦里也不肯放过我。一睡不醒至少比现在这样要好。答应我,如果你能回来,而我已经不在了——不要责怪我,西维塔,我已经一无所有,连活着都是奢求——为我写一首诗吧。你的诗歌那么美,我会很高兴成为你的诗歌。
我能成为你的诗歌吗?西维塔?我很庆幸你不在这里,你不应该见到这样悲惨的景象。革命者甚至拥有神的祝福,他们高喊自由,我们一无所有,连神明也不在我们这边。一切都是谎言。我们是约定过不要互相遗忘,可是如果这能够让你活下去的话,忘记我也无所谓,我已经别无所求。只是,如果可以的话,我请求你,在你还记得我的时候给我写一首诗吧。这样在未来的某个时刻里,你的文字将赐予我新生。
A.
为什么偏偏是我呢?我什么我还活着?我是谁,C?
该死
西维塔,救我
对不起
————————
西维塔凝视着信纸的最后几行。
那些字迹被或是泪水或是鲜血的液体晕开,狂乱,颤抖,如同她此刻的思绪。她可以想象世界另一端,昔日沉醉于觥筹交错中的美人以如何绝望的心情、隔着层叠的炮火、天空与海洋向自己呼喊。她的手指因为焦虑和绝望而变得冰凉。
她抖索着吐出一口气。西维塔从来心软得有求必应。诗句自她笔下流淌而出,漫溢过干燥的羊皮纸和坚硬的窗台。她的脑中除了一个名为阿丽伊斯的年轻姑娘和她的神明以外别无其他。阿丽伊斯五年前对自己伸出的手,阿丽伊斯在舞池中旋转、大笑,阿丽伊斯那张似乎从来不会露出愁容的脸、那张令无数人倾倒的面孔——以及神明,呼唤着先知、呼唤着她的神明。
墨水干涸的瞬间黑暗如期而至。先知任由羊皮纸的信件散落一地,被潮水一样的黑暗淹没。她顺着指引走下旋转楼梯干燥的台阶,她的斗篷在身后拖拽出沙沙的细碎摩擦声。空荡的建筑物里只有她一个人脚步的回音。
先知停在敞开的大门边,眨了眨眼;白色旷野之中她的身后是凝固的黑暗。她心如擂鼓,在四肢百骸中燃烧的渴望迫使她向前迈出了踏进雪原的一步——
“一 二 三 四”
她和着自己的心跳,在与冥冥之中同一频率的唱颂,在与万物和每一片雪花的共振中她默数——
“五 六 七 八”
*呼吸*
——骤起的狂风带着摧枯拉朽的气势席卷了整片荒芜的、白色的大地。
先知向后踉跄几步,失去平衡。冰凉的雪粒灌进她的袖口,尖锐的快速流动的空气里漂浮着初春雨水的味道。她裸露的手指埋进松动的雪地——她马上感受到冰雪在以不合常理的速度消融,有什么在破土而出。肉眼可及之处的盲目白色变得模糊,落潮般向后褪去。
她的心脏仍在跳动,应着风的频率,带着万物重生的狂喜。
弹指一挥间,雪原消亡,冻土复苏,显露出原本森林的断壁残垣。西维塔仍跌坐在地上,手指陷入松软的土。空气明亮,雪水汇成涓涓的溪流,从遍地纵横的朽木间蜿蜒而过,亦从她眼底划过浓墨重彩的一笔。蓝色是天空。黑色是高大乔木的尸骸,浅金色是从狂风走出的神祇的发梢,和他在旅人额上落下的一个吻。
“祝福你,勇敢的先知。”
END.
外表是可爱的小姑娘,其实是好几千岁的神明。
日常是吃瓜看戏以及看各位神明互相怼,属于看热闹不嫌事大的煽风点火型。一旦到了祭典季节就会分身乏术,甚至屡次起了杀心,但每次都会被埃瑟瑞女神无比高冷地回绝。
实际上会兢兢业业地工作,只是话有一点点多,爱玩又有一点八卦。
很久很久以前是半吊子次神,白蓿cp粉头,在旧神陷落之前和两人关系很好。后来是社畜次神,因为工作量突然变大了。
扎头发的发夹是俯视众生的神目,圣物是一个类似十字架的东西,大部分时间扔在神殿里积灰。
真正全力以赴的话武力值很高,会为了重要的人奋不顾身。
05 黑暗在融化
埃赫林睁开眼睛。她感觉自己的脸颊湿漉漉的,沾满了泪水。她没有在意,她的世界在沉默地轰鸣,世界的色彩劈头盖脸浇下来,漫天的星河依旧亘古不变。
她独自走过一节又一节空旷的车厢,走进最深切的黑暗,直到尽头显现出一个暖暖的橘黄色的房间的轮廓。风扬起钩花的窗帘。
埃赫林踏上柔软的羊毛地毯,黑暗在她身后融化。她身披星光。
那个音乐盒,神使鬼差地回到了她的梳妆台上――那是她还在自己家里的时候,一直放着音乐盒的地方。它上满了发条,正在轻声演奏出月光一样的旋律。
女孩怔了几秒,不自觉地弯了嘴角。
-
“林?”埃赫林听到有人在敲门。她横穿过自己的房间,在地毯上留下一串潮湿的水迹。艾德海特站在门外,眼睛睁得大大的。“我做了噩梦,能和你一起睡吗?”
“啊,艾德。当然,快进来。你没事吧?”
“我没事,林。就是…我忘不掉,我忘不掉以前的事。”
埃赫林的心颤抖了一下。她蹲下来,把女孩拉进自己的怀里。“......好啦,现在都过去了。你不用再担心了哦?你很安全,我们都爱你。现在很晚了,我们应该去好好睡觉啦。”
她看着艾德海特挤进被子里,靠在她身边,苍白的脸颊上浮起两朵红晕。埃赫林给艾德海特一个晚安吻,轻声唱起了她的安眠曲,直到女孩面容安稳地睡去,像希里安曾经对她做的那样。
“晚安,做个好梦。”
此刻,她感到了曾经的希里安应当感到的同样的心情。而她知道,她已不是那个会迷路的孩子了。
星光闪烁的未来正在她面前铺展开来。
--「鲜花,晚安吻,和被遗忘的提琴曲」完--
Uroria 乌洛里亚洲——def. 最初的
首都:Urory 乌洛里
又称西大洲,是人类主要居住地。聚集了世界上大部分的默然希尔教徒。曾经发生过两次大规模的宗教性战争(细节见 历史)。大洲北部有着巨大规模的神殿,神殿的上方有浮空的山脉,是天廷所在地。
主要城市:Réindale 莱茵戴尔
03 她像坠入了沉昏的旧梦
埃赫林闭上眼睛,从回忆中抽出身来;琴弦做成的项链映射满屋月光。她合上书,翻身下床。她端起床头的蜡烛,微弱的火光在夜风吹拂中闪烁不定,把黑夜烫出一个洞。她走到朝向北方的窗户,将夜风关在外面,任它徒劳地撞击窗棂。
已经将近午夜,所有人都睡着了。没有睡的,只有星星和花。没有人在看着她。女孩端着蜡烛,走出自己的房间,穿过长廊,走下一段长长的旋转楼梯,穿过无人的大厅,跨过大门刻着精致浮雕的门槛。她白色的衣裙低垂在脚踝处浮沉,被卷起的气流扰成春日花瓣的形状。
她走过荒芜的后院,迷迭香盛开的平原,直到海浪撞击石滩的声音清晰可闻。盛装的女孩毫不在意地穿过杂草丛生的荒野,层叠的白色裙装在她身后曳动,潮湿地坠了一身星光,风卷起地面草籽的香气尽数揉进裙边的皱褶里。
埃赫林像是要去赶一场午夜盛会。她在水边停下脚步。火车站在水中,周围棉花糖一样的云朵挤挤挨挨。沿着铁轨行走的时候,会有一圈一圈的水波纹荡开来。烛光在星辰下显得多余。
遥远的钟声敲响了十二下,古老的火车抵达了破旧的站点。
-
埃赫林吹灭了蜡烛,把银色的烛台放在铁轨边沿。她直起身子,手中是一柄匕首。她回头看身后遥远的地平线处有万家灯火。深吸一口气,埃赫林双手握紧匕首,刀刃对准自己的心脏。
星星和花无言地看着她;混着夜色的风像一尾湿漉漉的鱼,掀起她白色的裙摆。
噗通、噗通、噗通。
-
提琴声。
两个音符后埃赫林意识到那是她的曲子。她颤抖地抬起头,转过身,保持手握匕首的姿势。她知道,她应当知道那是谁。她恍惚地站立着,风吹乱了她的头发拂上脸颊,可是她只是站立着,像坠入了沉昏的旧梦,直到一曲终了。
希里安放下提琴,向着她微笑:“生日快乐,埃赫林。”他走下火车台阶,停在埃赫林面前。
埃赫林向前走了两步,她心如擂鼓。她轻声说:“我很想你。我要来见你们。”希里安轻轻地拉住她的手,安慰地笑着。
“乖,把刀给我。”
埃赫林任由兄长把匕首从自己的手中抽走。他们走上火车,车门在他们身后关上,发出陈旧的吱嘎声。空气中是明亮的鲜花气味。窗户上绑着的风铃在夜风中叹息。
他领着她穿过一节又一节空旷的车厢。大海淹没过车窗,空气变得潮湿。埃赫林在最后一节车厢里坐下来,像她小时候常做的那样,在希里安拉琴的时候一言不发,只是安静地注视着。
火车鸣笛,到站了。月台上的标志早就磨损的看不清楚。埃赫林仿佛能听见遥远而依稀的枪声从远处的白桦林中传来。天边是簇拥的群星。
他们沿着废弃的铁轨走进荒郊野径中。一片灿烂的、澄黄的、在银色的月光的浇灌下沉默着的向日葵,明媚而耀眼。数以千计,忽明忽暗,潮水一样起伏的花田。
“这是一个梦吗,希里安?”她回过头,去看始终未发一言的兄长。
“只有你醒来的时候才知道这是一场梦。”他说。
如他们曾经千百次做过的那样,度过了一个灿烂的午夜。只是谈笑,好像一切都没有发生过。埃赫林觉得自己像是回到了五年甚至十年以前,风又变得像过去一样温柔。
——
04 今天本是个去死的好日子
希里安起身,向日葵映着他的脸和那把提琴,赭红色的琴身泛着云杉木的光泽。他没有开口,但埃赫林已经明白了。“你要走了吗?”她问。她尽量表现出快乐的神情,尽管脸上流露出掩饰不住的悲伤。
希里安和她道别,说他和守夜者做了约定,等到埃赫林十九岁的时候他能够来和她做最后的告别,然后去往下一次的生命。
“要离开的不是我,是你。选择权是你的,埃赫林。”希里安说,递给她那柄匕首。
“现在还来得及。你可以放弃你的未来,星光灿烂的未来”——他说这话的时候语气是悲伤的,“或者,”希里安低垂着眼,深呼吸,抬起头给了她一个笑容,“来和我道别吧,林。”
“和我们,和你的过去,告别吧。”
“我不想忘记你们。”她喃喃道,感到眼泪溢上眼眶。“不,我不要。”她现在是多么固执!她颤抖的手指握紧了冰凉的匕首。空气里似乎还有硝烟的味道。向日葵在空旷的原野里灿烂。“我不想忘记你们。”她的声音如同耳语。
“告别不等于遗忘,林。你总有一天会和我们重逢,但现在还不是时候。我们的父母会很难过的。我们的过去是个悲剧,但你的未来不是。”
“我能见到他们吗?”埃赫林轻声问。“我们会再见吗?”
“我们会再见的;我们终会再见。”
“现在,你做好决定了吗?”
你做好决定了吗,埃赫林?
燃烧的星尘掠过小岛上空。
——
「再见。」
她向自己的过去宣判死刑。
今天本是个去死的好日子。
银色的匕首深深扎入她兄长的胸膛。
没有血
他在微笑
TBC.
01 风还很温柔
埃赫林听到孩子在她的门外停顿了片刻以后又小跑着离开。她并不期待小艾德会进来给她一个晚安吻,像她对自己亲生姐姐那样,即使她们之间的关系相较起初见时已经改善了不少;或者,像希里安从前对她的那样。她心知肚明,自己的家庭早就不复存在,她现在是寄人篱下——寄人篱下!
你不再是身份高贵的大公之女了,埃赫林,你的国家已经陷落,你的家已经被鸠占鹊巢。她第千百次提醒自己。
她今天也没有去吃晚餐,只是叫侍女拿了些简单的点心上来,现在并不觉得饿。夜风从她开着的窗户里吹进来,裹挟着草籽的香气和咸湿的水汽,可以听见海浪在远处翻滚呜咽。她想起她五年来反反复复陷入的梦境,她和希里安,她在向日葵花田里荡秋千,秋千的木板被太阳晒得暖融融的;希里安给她唱他的歌。那时候的风还很温柔,秋千的绳子还是很粗糙,她还很小,闻不出硝烟的味道。
她眨了眨酸涩的双眼, 没有哭。她已经过了会整夜哭泣的时候了。
无事的时候,埃赫林喜欢独自在长长的走廊和紧锁的房门间闲逛,看黄昏的光线亲吻过墙上的油画。这里的一切对她已经不再陌生,可她于这个房子却始终是个陌生人。
——
02 没有鲜花
当教堂的钟声宣告已经是深夜,埃赫林仍然没有入睡。她在读今早艾德海特带着羞怯的微笑塞给她的一本给孩子的图画书。
“人死了以后会去到哪里呢?”她记得女孩好不容易鼓起勇气仰着头问她。她喉咙一紧,像是隐秘的心事被人戳穿,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片刻后她无言,只能拍拍艾德海特的肩膀,悲伤地回答:“北方的诺提亚。”小女孩先是愣了一下,像是震惊于她竟然开口讲话了。然后艾德海特轻声问,声音多了些拘谨:“这本书里也是这么讲的,是真的吗?”她把一本薄薄的硬皮纸书塞进埃赫林手中。
《诺提亚》。诺提亚。永远是夜晚的群岛,死者的国度,海平面以下的花园。
-
埃赫林没有意识到自己把同一段话翻来覆去地已经念了三遍。
“守夜者是统治诺提亚的神明。死者的灵魂会坐上北方的火车,他们人生的末班车,满载盛开的鲜花,驶入海中的小岛。”
当她和希里安还是孩子的时候,希里安给她读过这本书。他们曾经在海边眺望去往诺提亚的火车,以为死亡离自己很远很远。她想起储藏室里蒙了灰的画作,是几幅糟糕的肖像画,出自她的哥哥之手;当然,在战火中那些帆布早就被烧成灰烬。
希里安少年气盛,为了显摆自己的长处,给她谱了一首小提琴曲。调子很温柔,那是她儿时的安眠曲,被希里安托人做成了音乐盒,作为生日礼物送给她。随着她慢慢长大,置于高架上的音乐盒也逐渐被淡忘了。
战争时期埃赫林经常会因为恐惧失眠,那时候她才重新把音乐盒翻出来,听儿时的安眠曲入睡。
现在的她寄人篱下流离失所,音乐盒早就不知所踪。
-
埃赫林小时候总缠着希里安给自己写曲子。她那时是多么固执!后来希里安换小提琴的时候,把旧的送给她尝试让她学,可埃赫林拆了一根琴弦去做项链,希里安的计划因此宣告失败。
她唯一一次试过织毛衣,半途而废不了了之干脆改成了围巾送给希里安。织的针脚歪七扭八十分难看,但希里安只是笑。那个冬天他在她的坚持下穿了一次,后来便再也没有围过。
他们和所有正常的兄弟姐妹一样有过争吵也有过不和,埃赫林总是很快原谅。她知道希里安常常一人在向日葵花田中,有时他会拉小提琴,拉给她写的那些曲子,似乎料到她会来。然后她会跑过去,从背后给他一个拥抱。
埃赫林和希里安有一次打赌,说她独自一人在花田城镇里闲逛一定会迷路。埃赫林因为赌气死不相信。她那时是多么固执!每次当她不可避免地迷了路,她总是能回头看到不远处希里安的身影从转角出现。希里安会笑着承认他其实早就尾随了她许久,开玩笑说是要看她笑话,但埃赫林知道他这时候从不说实话。
所以他还是赢了赌约。埃赫林想。但赌注是什么。她早就想不起来了。
再后来,空气里开始弥漫硝烟的味道。战争的风起了,而希里安,甚至是她的父母,都没能等到风止波停的那一刻。
希里安说只有他离开了才能保证她的安全。埃赫林不理解,也不愿去理解,她不想被留下独自一人。她轻声哭泣着请求着;她甚至面朝北方祷告了一整天。但希里安还是走出了那扇大门,并再也没有回来。
他消失了,连同她的父母。埃赫林知道这意味着什么。没有葬礼,没有墓碑,没有鲜花。
议会签订投降条约的那天,她悄悄回到花田,点燃了一整片向日葵。即使是已经被战火摧残的破败的向日葵,剩下的仍然数以千计,金黄的花朵开遍大地,面朝太阳,在漫天火光里化为灰烬。每年到希里安和她父母的忌日,埃赫林会把自己写的信烧给他们,连同一束向日葵。
TBC.
II 接骨木墓园
“规划者大人......您要不要去看他的墓碑?”身着黑色长袍的使者少有地用体谅他人的轻软语调说话。“当然,我们并没有收到他的灵魂——即使他的信徒们烧掉了成千上万的鲜花。我想您清楚神明的灵魂一般是不会通过火车来到诺提亚的。”他谦卑地低下头,“若您愿意的话,这边请。”
“你们收不到活人的灵魂,不是么。”
“七号位的神明大人是死是活,这是天廷的事务,我们不会多加干涉。”对方的语气一如既往的平静,甚至更加轻下一分,“我们只是守夜者罢了。”
他沉默半晌,抬眸时神色平静得可怕,似乎一位神明的陷落于他而言只是如同庭院里曼陀罗凋谢般无关紧要的事情一样,没必要深究。
身边这位大人——受尤塞洇的拜托才会把他带进墓园,并且被嘱咐说需要耐心对待的六号位神明白真页——不鸣则已一鸣惊人,一路坐着火车过来都未发一言,一张嘴便险些把他呛得说不出话。受人尊敬、时常是被畏惧的守夜者何时被这样受冷落,又因为对方是神明不敢怠慢,只好赌气似的当白真页默认,兀自提着小油灯往墓园深处走。
白真页顿着脚步,在原地转了一圈,抬手将接骨木的树枝抽长了些又弯成一个诡异的弧度。然后匆匆收拾着衣角去赶那个已经走远的身影。墓园的铁门随着沉重的撞击声关闭,金属锁严丝合缝地按照原样合上,滑落进镶嵌的凹槽中。
守夜者停在林立墓碑前的一片开阔空地上。他向白真页投去一个询问的眼神,“现在就开始吗?”
在看到点头首肯后,他后退一步张开了双臂。油灯的火焰微弱地在他身侧跳动,唱诗班似的低语自守夜者口中传出,应和着无数微弱的喃喃飘上墓园的天空。
“他应当被埋葬于灰烬之下,墓碑以碎石为底,镶嵌梦境,立于接骨木的墓园中。”
守夜者手中的油灯随着念诵声漂浮至半空,微弱的橘黄色火光在漆黑的空气中振荡开丝丝波纹。白真页注意到墓园自守夜者开口后就飘起了细雨,在天地间拉出柔韧的银丝。雨丝似乎是畏惧地绕开守夜者周身,在距离他衣物上方约莫两厘米处化成一股水汽飘散。
油灯并没有因为雨水熄灭,而是在守夜者话音落下后猛地迸发出明晃晃的一团火焰。细碎的光点从油灯下方极快地延伸出去,凑成一条星光点亮的小路。
“若您愿意的话,这边请。”守夜者侧过身,伸手做了一个邀请的姿势。
神明大人这次十分自觉地向前走去。沿着小路的火星碎了一地,勾勒出一条难以看到尽头的蜿蜒路径,穿梭在林立的墓碑间。守夜者手腕轻翻,油灯的火光重新勾上他的袖口。自他走过的地方,所有的光点都漂浮起来飞回摇曳的灯火中,无尽的黑暗在他身后闭合。
这样的画面守夜者见过太多遍。他从未再回头看那星河的遗容。
那最后的一点星芒停在了碎石堆砌的墓碑前,在白真页踏过它的一瞬间跳跃着闪烁了两下,熄灭了。一块完整的黑色碑石立在上面,凹陷的雕花与铭文里隐约浮动着斑斓变幻的光影。根据守夜者的描述,这里镶嵌的是梦境。
这句话没有让白真页意外。那是司掌梦境的神祇,他仔细描摹过每一寸骨血,暗过一段黄昏去浸透丰盈的月光,然后揉进命运最深的梦境。在审判的丧钟敲响以后,他最后的一点浪漫死在诗人的叹息里。
白真页俯下身,指尖抚过石块上雕刻的细小文字。兜帽下他的脸在墓碑里梦境的微弱光芒中略微明晰了轮廓,规划者为了掩人耳目穿着的黑色长斗篷下摆堆叠在被雨水打湿的石板路上,沾染了星光的颜色。
守夜者先前提到过他并不能够读懂碑上的文字,因为这是神明之间的语言。借着油灯的光亮,白真页读出声:
“只是一场梦罢了。”
I 女神路餐厅
“尤塞洇,我不认为你有必要把这件事告诉埃瑟瑞小姐。”
金色卷发的少年看着她。“事情脱离轨道不是规划者的失职,何况在失去指引者的情况下,这样的事态是完全在意料之内的。你也不应对此感到惊讶。”
她尖刻地笑了一声。“你以为我要去告诉她?当初说六七号位应当一并接受圣罚的不也是你么,被祈祷者先生。”她坐直身子,把长烟斗的烟灰敲进面前昂贵的红酒杯中,灰烬混在早已不再澄澈的深色液体里,沉淀在玻璃杯底部。
“主神总是有特权的。”她轻快地补上一句。“不如谈谈我为什么会在这里碰上你吧,洛萨里奥。”那双墨绿色的眼睛像无人踏足的森林,无论是否从字面上来说都看透了命运。
洛萨里奥用公事公办的口吻说:“奥若拉小姐请我把这封信交予你。”他从斗篷下抽出一只镀金边框的白色信封,盖着天蓝色的火漆。“另外,”他眯起血红的眸子,“你变了不少,尤塞洇。”
“多谢你提醒。你们把蓿打发走以后我简直连喘口气的当儿都没有。”她优雅地接过那封信,然后相当随意地丢在一边。洛萨里奥看到以后只是蹩了蹩眉,似乎是早料到这样的事情会发生。“不过全亏了指引者未卜先知的能力,我才能趁着在大家都安心过日子的时候出来溜达溜达。”
“我想我不需要再提醒你这里是乌洛里最好的餐厅之一——”
“噢,你们这些不懂享受的家伙。这才是一天的开始呢。”尤塞洇摆摆手,不再看向他而是专注地眺望起夜空,似是无意地提了一句。“我敢说你没少和肆羽吵架?”
金发少年不满地哼了一声。“从来就没有过这样的事。我不会和那只秃鸦吵架。”回应他的只有姑娘的一声轻笑。
“所以如果我不打算告诉埃瑟瑞小姐,你们又打算怎么做?瞒过她吗?你们瞒不住主也是无用的。那便是放逐规划者?”
对方停顿了片刻。“我想还是让奥若拉小姐和埃瑟瑞小姐来决定会好一点。”尤塞洇明显不满足于他的答案,却也再多问不出什么话来,只好改变话头打听起别的事情。“教廷的老家伙有没有给你添麻烦?我看他们蠢蠢欲动有好些时候了。”
“乌洛里有着这儿最忠诚的信徒。即使有非分之想,他们也隐藏得太好了些。”负责教廷事务的神明看起来对此事并不上心,眼神飘忽向停在大理石栏杆上的白鸽。
尤塞洇重新拎着烟斗吸起来,往空中吐出一片晃晃悠悠的烟圈。“有个勇敢的先知收到了我的消息——关于南方即将到来的漫长冬天。”她神秘地扯着嘴角笑起来,绿眼睛眯成一条缝,“好姑娘,不出几月我想就能把我们的指引者找回来。”
她无视了洛萨里奥惊讶的吸气声,笑眯眯地把帝国银制的长柄烟斗凑到嘴边。细长的手指和着餐厅里的乐声敲打着红酒杯,悠哉悠哉抿着唇吐出上好烟草的气息。
“我还没讲完呢。”尤塞洇凑近了打量对方防备的神情,笑出声来。“她可不是我的先知,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