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空如洗,绿草如茵。这个世界仿佛只由蓝和绿色构成一般,如新生般纯粹。
在日光的照射下愈加鲜亮的绿色几乎把蓝天也映出了几分绿色。
那里没有一丝云彩。缺少参照物的原因,天看起来比往常要更加高远。那里没有一丝云彩,除了远不可及的太阳外,什么都没有。因为太阳过于刺眼,望向天空的双眼只能望向那一片蓝色,无从聚焦。
这里也没有风。凝固的青草像雕塑,更像油画,不再立体。只有脚踩过时的触感——柔软地伏下去,贴紧土地——与伴随着的窸窣的细碎声响,才有真切的生命的实感。
这样的风景仿佛永恒。不改变,即是永恒。尽管今年的叶子和明年的叶子不会是同一片,同样的风景仍旧每一年再现。
天空会堆满白或灰黑的云朵,时而下一场雨,可能打雷、闪电,云被风吹散,又聚集起来。草会枯萎,被吃掉,又再长出来。花会开,会谢,但还有新的花会开。云的样子一样吗?草的颜色是一样的绿吗?花有几朵瓣,又有几粒花蕊?
看上去,就是云、草、花,而已。
人也是。在这片草原上,走过古往今来的人,他们有些可能拥有相同的名字,更多的不同,可能高矮胖瘦。远远地看去,也不过几个小点。这就是人。这方土地上永远存在的人。
人与人之间,有极大的不同。
不需要近处观察,只因为我也是人,所以我明白。如果我是云,是草,是花,那人是什么样子可能都无所谓。人所认知的人,不可能成为永恒。
她曾是那样的美丽。
她曾是我心中的“美”的定义。
头发,眼睛,嘴唇。风中飞舞的发丝,含笑注视着我。脖颈,手,腿。项链点缀了她的美,她跪坐下,抬手轻轻抚摸我的头顶。
不用担心,因为这里的草永远都是柔软的。她的动作比之更轻柔,亮晶晶的项链一闪,一闪。像星星缀在夜空一样。
我错以为会是永恒。就像星星永远缀在夜空,和太阳、天空、风、雨、土地,全都一样。
却是永恒的事物夺走了她的美。
可怕,可怖。我闭目塞听。我有足够长的时间去接受这漫长的改变,我选择了忽视,逃避,直到避无可避。
他一直在。时间。溪水一直流淌着,在那里,你不是发现不了,草丛之下,被掩盖着的。可以听到平静地流淌着的水声。时间永恒地流走。
我曾经深爱她的美丽。
也因此看到她身上的美的遗迹,我不能不感到痛苦:如果美不为我停驻,那么我的爱该安放何处呢?如果我爱的那份美消失了,那么我的爱又为何仍然存在呢?
我逃走了。
长得更高,头发更长,声音不再清脆,手掌变得粗糙的我,从仿佛永恒的家园里逃走了。
*没能参企,但这是一些前置故事。
千秋知道,她是母亲的女儿。
千秋知道,她只是母亲的女儿。
千秋也知道,这个世界上有着数不清的母亲,数不清的女儿……也有数不清的父亲。但这和她无关。
千秋的母亲姓望月,千秋也姓望月。千秋想,既然没有姓氏的关联,千秋与她概念上的“父亲”毫无瓜葛。千秋还想,如果她不姓望月,那么也将不再与她的母亲有瓜葛。
她对于母亲而言可有可无,这样的事实,千秋也早就知道了。
千秋深深地明白——尽管她不聪明,课业成绩只到能过得去的地步,幸好母亲也不看重这个,但她手拙得很,无论是母亲最擅长的钢琴,还是其他的乐器,她都弹不成调来,教母亲更不愿意理她了;只有那一副嗓子,能挤出些还算优美的音调来,让千秋心里好受不少,自己并非毫无音乐的天赋——若不是不可以,即抛下法律的束缚,自己会立刻被母亲丢掉。
是的,或许就在一个雨天!她穿着繁复的罗裙,头上也是沉重的饰品,脚上也是不便走远路的嵌着亮晶晶小石头的小皮鞋,只要走动起来,就会有洁白到刺眼的蕾丝呀纱带呀的装饰一下下晃着。她像是书上电视上展柜里的娃娃,就该摆着不动的,但她被母亲丢出了家门,被迫在喵喵汪汪叫的大雨里扯着光鲜的衣绸四处奔走,寻觅一个新的归宿。又或许是某次大扫除,遗忘在架子上蒙了厚厚灰尘的她同杂物一起被扭送垃圾站,从此被掩埋。
千秋有时会思考:那个雨天,首先需要阴沉沉的,灰蒙蒙的,上有绵延百万里千万里的乌云遮天蔽日,下有雾与霾隐住不过几十米十几米的树和楼房。阴了一整天,终于在傍晚之前落下雨,在看不见的太阳离开之前,在看不见的月亮早已升起之后,如此酝酿之下,那的的确确是一场大雨——仿佛能涤净一切污秽与恶孽,冲刷殆尽她离开的脚印,就如同她从没有来过。
这样母亲大概会把她忘得一干二净了。
千秋如此相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