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瞧瞧你那小脑瓜转个不停的样子,”刺中史墨鹰的剑被抽出,在他的手掌上也留下深深的伤口,该死,疼痛让他的手臂动弹不得,即使他的刀就躺在他的脚边,他也不确定自己是否有那个空档拾起武器,更不要说对敌人进行回击,好在对方现在只是撩起斗篷的一角擦拭剑上的血迹,他的语气甚至有些调侃的意思,“看来史无明一点都没和你提起过我。真伤我心。”
但对方的话语中听不到半分伤心的感觉,所以这个半路冒出来杀了三个人又把他教训一顿的大爷到底是谁啊?!
“……敢问前辈尊姓大名?”
“别这么生疏,墨鹰小子。哦,我已经知道你的名字了,公平起见。我名明焕,单姓燕字。”
史墨鹰绞尽脑汁从江湖上那些响彻古今的名字中寻找燕明焕三个字的模样逗笑了这个名字的主人,“哈哈,小伙子,比起穿翎剑,我可是籍籍无名。不怪你从没听说过。”
有这样的身手却说自己籍籍无名?史墨鹰缓缓蹲下身,这样会让他看起来趋近于无害,也会让他离他的武器更近,必要的时候疼痛不值一提。
“你可比你看起来要不老实多了,”燕明焕的剑再次被举起,“小东西,你还要继续吗?我有个好建议,你最好听我的。”
燕明焕的胁迫已经将他的意图完全看穿。史墨鹰动弹不得。
“他就这么说着然后把那颗珍珠拿走了!”
那个钱月望眼欲穿的,能证明她的假身份的牌子此刻就坐在小叫花子的屁股底下,但不知道白天又发生了什么,这小兔崽子又突然临时变了卦。从他的吵闹里,钱月勉强理顺了事情的起因。
倒霉催的薄命鬼,一个路过的奇怪男人“抢”走了那枚珍珠,乞丐的饭碗里的东西岂能再被别人掏走?世间从来都只有乞儿把手伸进别人口袋的份!
于是这小东西撒泼打滚,非要钱月把钱补上才肯将办好的事情完全交到她手中。
“那人该不会是你整来耍我的吧!”
“饭粒,有事可别乱咬人!”但是那人究竟是谁?见钱眼开的人常有,但如此明目张胆和路边的乞丐索要物件,据饭粒所说对方“凶得狠,笑眯眯的,但看着就不好惹”,钱月想遍江湖上有名有姓的人却一无所获。
“那怎么的,算我倒霉?事儿没有这么办的吧!”
木已成舟,东西就在饭粒的手里,钱月断不可能就这么白白放走眼前的机会,但正所谓谋人钱财等同于谋财害命,对一个乞儿来说更是如此。关键就在于钱!真他妈活见鬼,顶着这么个姓有什么用,现在她自己不还是个穷光蛋……等等,她想起那枚珍珠。
她钱月没钱,但这世间最不缺的也是有钱人。
那个帮她解围的男人,看起来心善又爽朗,随手拿如此贵重的珍珠当暗器,颇有能为了可怜人一掷千金当洒水的气质。
“行了别嚎了!”钱月用力点了下饭粒的肩膀,小乞丐被推得后仰,揉着肩膀龇牙咧嘴,“钱也不给,嚎还不让嚎了!”
“有你嚎的这功夫,钱都已经到你手上了!”
这话倒是有效,不过饭粒还是将信将疑,“这才多大会儿功夫,我读书少,你可别糊弄我。”
“咱们俩文盲不糊弄文盲。跟我来。”
今日离开李员外家时,那男人正要和李员外宴请盐帮当家。运气好的话许还能在李员外家门外等到他。今天钱月手头窘迫,有那人请了她的早饭,被仇人围追堵截,又有那人解围。
不管他姓甚名谁,大好人,你可一定要帮人帮到底,送佛送到西啊!
晚上虽无宵禁,但按理说这个时辰确实再无人在外游荡,钱月虽不信什么子夜鬼门大开之类的怪力乱神之说,但不知为何,她总觉得今晚阴风阵阵,让她凭空多生出些不安。偏偏饭粒这时懒病大发,没走两步便哎哟哎哟地叫着,一会儿求她“好姐姐走慢些”,一会儿喋喋不休地抱怨“路怎的这么远别把我卖了”之类的说辞。钱月终于按捺不住,回过头去,“走个几步道要了你命似的!”
“那可是啊,我的姐,你看我平日除了躲那些街溜子,啥时候还劳驾我自己走这么远过!”
那你自己便慢慢挪着,我先走!但还没等钱月将这话说出口,忽然停下脚步。
饭粒正要纳闷,结果被一把扯着贴到墙边儿,钱月的神色紧张,后背紧贴墙角,缓缓探出头去看着什么。大半夜走夜路果然遇不到什么好事!饭粒蹲下,撑着他的那根打狗棍,也悄悄探出头去,这不看倒还好,一看,一人的脑袋刚和身体分家,血飚出三尺远!
“我去我去!今天真是诸事不宜,姐姐,咱们快走……”
“不行,走不了。”
“哎呦我说您,这时候逞啥英雄!这行走江湖,最忌讳多管闲事!”
“那人要死了咱们俩今天都没饭吃!”
“什么?!”饭粒再探出头去,余下的两人已经扭打成一团,其中一人明显不敌对方,凭他多年行走江湖的经验,地上的那两具尸体也定是拜此人所赐!待他定睛一看,此人竟然就是白天从他那抢走了珍珠的神秘大叔!
“不好不好,钱月姐,今天我饭粒认栽,东西我给你,咱们快走!”
“怎么突然变卦了!你这小孩怎么搞的?”
“那人就是抢走珍珠的家伙!好姐姐,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啊!”
“……若我偏要救他呢?”
“哎不是啊姐!你这时候当啥大侠啊!世间金主千千万,何必上赶着去做陪死鬼!”
“赌一把,能不能翻身在此一举了!我轻功不错,兴许能撑上一时半会儿,你趁这时候把他救走。”
“我……我吗?我拿头救啊!”
“哎哟,没想到还有两位朋友,燕某招待不周,勿怪勿怪。”
危险已经先一步发现了他们,钱月和饭粒同时僵在原地。
是白天的那个女人!这姐怎么净干上赶子找死的事儿!眼看燕明焕的注意力已经被吸引到那边,今夜这个找上门的男人,史墨鹰着实摸不清他的意图,是要杀了他同史无明寻仇?可是燕明焕态度和蔼,花了太长时间和他叙旧——叙那些只有他一人蒙在鼓里的陈年往事,难不成是猫捉耗子,要先玩够了再杀?
但是这会儿燕明焕的悠闲和游刃有余反而给了他可乘之机,月光下漆黑的路面上,一颗温柔的白光停在原地许久,是方才燕明焕击出的第二枚暗器,待史墨鹰看清,竟是白天他当做暗器使出的珍珠,怎会在燕明焕手中!
来不及细想,他立刻拾起那颗珍珠,他手上有伤,很难说能够一招中的,史墨鹰不需要他死,过去的那些事情于他来说直到现在才浮现出一点。他被史无明领进了门,就注定无法从中脱身了。
弹指间,暗器已经飞出,果然,燕明焕轻易抬手举剑击碎暗器。
“倘若我没有躲开,那暗器大约也只会击中我腰背。哈哈,天下竟有如此好笑之事!”
史墨鹰将手中的武器握得更紧了些,“……什么好笑?”
“史无明当年杀我妻儿二人,如今当孩子捡回来的狗,行事却更像我,这难道不好笑吗?”燕明焕收起长剑,转身朝着钱月和饭粒走去,两人紧缩在墙边,好像燕明焕是个庞然大物,稍稍呼吸一下都会让这条街道灰飞烟灭,“怕什么,搞得我怪吓人的,”燕明焕却只是走去将手放在饭粒头上,“世间没有和乞儿抢饭吃的道理,是我唐突了,小友见谅,尽管去找那边的有钱人讨债吧。”
眼看燕明焕的身影即将走远,史墨鹰却喊住了他,“你的话到底什么意思!”
“若是我行事同他一样,今夜你们所有人就要手牵手投胎去了。我的招呼打完了,后会有期!”
燕明焕没有停下脚步,只是抬起手挥了挥,最后他的身影彻底消失在了道路尽头,钱月和饭粒腿上无力,二人齐齐扑通一声跌坐在地。地上的尸首早已变得冰冷,无声地向史墨鹰揭示出当年种种恩怨的冰山一角。
马车颠簸,米小棠被颠醒后便再也睡不着,她索性拿出那封史大叔的信,听史大叔说墨鹰哥哥不识得几个字,到时候可能还要她来读这封信,那她现在先看看肯定也不犯毛病。
她展开信纸,马车外的月光落进车窗,被信纸接住,白纸上黑字行书工整。整封信用词简洁,行句短浅,看来史大叔真的很担心他那不学无术的儿子看不懂这封嘘寒问暖加训诫的信。只是当米小棠读到最后,那里留着一个史无明从未提及的名字。
明焕兄行事莽撞,你多加谅解。若有事便让他来家中寻我,此事与你无关。
“唉,我的好姐姐,”蹲地上的小叫花子冲着手里的铜板吹了口气,放到耳边,满意地听到一声嗡鸣,这枚通过检验的铜板被扔进破碗发出当啷一声,他又从碗里拾出另一枚铜板接着吹气,“这事儿你为难我也没用,那人在门派里四处悬赏要你脑袋。我在这儿和你说话也是冒了风险的。”
和这小叫花子费了半天口舌,这小子愣是不松口。钱月当然清楚自己的处境,她需要一个能瞒天过海的假身份,她也知道这年头求人办事儿,就得花钱。说到底还是为了个钱字,但她确实没有,那就只能接着讲人情,她换了个姿势靠墙上,“小饭粒,做人讲究的就是个良心,你说我以前待你如何?”
“姐,论为人,你是这个,”饭粒给钱月竖了个大拇指,“但这年头当好人他没用啊,这江湖里谁的行当你不清楚?姐,你那些生意怎么个事儿,你再摸良心说说?”
“绕来绕去,就是嫌我的钱少了。”
“哎,这您可就说到点子上了。您看我一个叫花子,穷要饭的,我们哥几个连个屋子都不趁满大街讨生活,”说着话,饭粒的那几只老鼠立刻摆出一副病怏怏的样子,一副有气出没气进的样子,还真像饿了八百年一样,“您不可怜可怜我们,就让我们做那掉脑袋的事儿,是不是有点儿……”
“你小子……!”钱月一抬手,饭粒马上举起双手做躲闪状,放声大喊:“妈呀!!光天化日朗朗乾坤打人了打人了啊——”
眼瞅着周围人都看了过来,钱月连忙捂住饭粒的嘴,摇晃着他不让他继续发声,“行了行了!不就是钱嘛!”她撒开饭粒,背过身去在腰包里摸索着什么。
见加钱有戏,饭粒也不声张了,他吸吸鼻子,抹了下嘴边刚刚喊出来的唾沫,站起来探头探脑地看钱月到底能掏出来个什么宝贝。结果这女的故作神秘,那东西看起来不大,被她死赚在手里,饭粒愣是没见到其真身。
钱月四处瞅瞅,冲着饭粒招招手,把几只鼠兄弟留下看“家”,饭粒蹑手蹑脚地跟着钱月到了街角背阴处,这时候钱月才大方起来,“小饭粒,你看这是什么?”
被她捏在指尖的赫然是一枚成色无暇的圆润珍珠,有价无市的南海珍珠,这得卖多少钱啊?!有这玩意儿谁还当什么叫花子!
“牛啊!还得是你啊,好姐姐……”说着,饭粒正要伸手去拿,钱月猛地收回手去,这意思,饭粒要是再不明白,那就白在江湖上混了,“好说,都好说!有这玩意儿,您就是我亲姐姐,姐姐甭说要个假身份,就是那皇宫我也能走关系让你进去得了!”
“好弟弟,就知道你靠谱。”钱月摸了把饭粒的后脑勺,“姐姐我可不去那吓人叨怪的地方,这做人啊,最重要的就是太太平平的,你说对吧?”
饭粒思忖片刻,附到钱月耳边耳语几句,钱月满意地点了点头。
总算把钱月打发走,饭粒蹲回他的小破席子,和他的鼠兄弟们喜滋滋地展示他的珍珠:“别说什么馒头饼子,有这玩意儿,咱们想吃什么吃什么!”
老鼠们高兴地叽叽喳喳起来,好像他们也和饭粒看到了一样的美好未来。直到一片黑影笼罩了这片破席子上的人和鼠。
饭粒扬起头,但是日光被这人高大的身影遮挡,阴影下他看不清对方的脸,只能依稀看出对方的嘴角隐约带着笑意。
“这位老爷……”
“你好啊,小伙子,”男人说,他的视线只是停留在饭粒手里的珍珠上,“今天的金主很大方啊,是吧?”
深夜的微风带着李府门口的两个灯笼微微摇晃着,当大门打开,里面男人们的喧嚣声立刻压住这股微风,灯笼不再晃动。
白天还忿忿着的盐帮当家,这会儿脸色已是绯红一片,双眼呆楞,几乎看不出什么神情,他被自己的手下搀扶着才能勉强步履蹒跚地挪出门口。而跟在后面的史墨鹰倒是笑意盈盈,他甚至还帮这群人撑住了大门直到他们走到门口的大道上。
“你小子……”当家打了个嗝,他举着手,试着伸出食指像是威慑那样指着史墨鹰,“你小子给我等着,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和……”他又打了个嗝,“……和那贱人,你,你护得了她今天,别以为能护她一辈子!”
“当家的此言差矣,我与李大人私交甚好,只是不愿脏了他的门楣罢了。”
“哼!走……走!我们走!”
他们一行人摇摇晃晃地踩着又吹起来的微风走了,李府门口的灯笼又开始摇晃了,这股风也让史墨鹰清醒了些许。他并不把那当家的威胁放在心上,目光短浅的家伙,他根本就不会做生意,大概要不了多久李员外就会把他这条线彻底切断吧。
如果要选个好的合作伙伴,还不如选那个女人……月娘,史墨鹰还不知道她到底叫什么呢。不过要找人也并非难事,那女人一定拿走了他的珍珠,日后还能再见。
月光照亮了这条宽阔的道路,虽然此刻已经没有人再在道路上闲晃,也没有半点儿烛火摇曳,但史墨鹰已经习惯跟随月亮的指引,过去那些没钱的日子,他买不起蜡烛、灯油,也没有钱去借什么马车,这会儿他独自走在路上,竟是和以前不同的心境了。
他终究是个俗人,不可能真正踏下心来去体会养父想教给他的侠之大者,阳春白雪。走着走着,他哼起曾经在舞坊酒肆听过的曲子。
“胡马——胡马,远——放燕支山——下——”
曾经他也住在那样一望无际的大平原上,那里有他被饿死的妹妹,有不想他被饿死于是要掐死他的娘,有想杀了他吃肉的爹。
活下来会比变成冻土上的一具骨架更好吗?要活下来,就要吃,就要喝,就要受苦赚钱。不管怎样,他活下来了,还不愁衣食。
“跑沙跑雪——独嘶,东望——西望路——迷——”
正哼着,几个身影站在道路的尽头,他们的影子被月亮拉得很长,似乎是月光将他指引到了这几人的身前。
史墨鹰通过他们的身形勉强辨认出了他们的身份,一群手脚不干净的东西。
“是你们,”他说,“我还以为你们的那些债主早就把你们的皮给扒了还债呢。”末了,他嗤笑一声。
“都是拜墨鹰老弟所赐啊,”站在前面的男人二话不说,已经拔出手中长刀,“你既然不愿意和我们共事,又何必砸了我们的招牌。”男子的语气已从讥讽变为怨恨。
“话要说明白,你们自己手脚不干净,可别怪我头上。若不是你们做那假账,又肆意调换赝品,我可没法趁虚而入。”
“好啊,”那人说,“好啊,你要逞英雄,小东西。那我会送你一个礼物。”
对方胸有成竹的模样,让史墨鹰心里有些没底,生意场中没有底线,他可以偷了对方的账本和货物搞垮对方,对方当然也可以用更下作的手段给他使绊子。
他没有轻举妄动,只是站在原地,抬起下巴,尽量让自己的视线占据上方能够检视对方,“哦?什么礼物?”
“我的手下已经去往北方了,那个礼物会筹备在你最熟悉的地方。”
啊,原来他们去了史无明那里。想要靠掌握他的家人来让他为他的“错误”买单。
“呵,哈哈……哈哈哈哈!”一想到在那里会有什么等着这些人他就忍不住笑出来,“好啊,让他们去吧!只不过到时候教训我的事情,可就轮不到你们了。”
他的放声大笑现在反过来让那些人退缩起来,因为事情似乎变得复杂而失控,而当史墨鹰也拔出他的长刀,他们齐齐后退半步。
“为了让我少挨点骂,就劳烦各位先死在这儿吧,省得到时候我爹还要骂我做事不干净。”
“他要动手,上——”
说时迟那时快,一柄利剑从男人身后钻出他的胸膛,血液顺着泛着银光的剑身汩汩流出,哗啦啦地撒在地面上,男人张开嘴,想要说什么,却只有鲜红的血从他的口中涌出。
当剑被猛地抽出,他吐出最后一口鲜血,倒在地上,抽搐了几下,再也不动弹了。
突如其来的变故使众人愣在原地,最先反应过来的是那人的手下之一,他本就站在那人左边,现在更是顺手举刀,但在那之前那柄剑已经直冲他面门而来,他的手腕被刺穿,长剑捅穿了他的后脑。
他也倒在地上,成了一具尸体,刽子手逐渐显现出他的身形和他的武器,森森的白光上已经被血迹染红,仅剩的最后一人双腿已是抖如筛糠。他在敌人逼近的脚步中跌坐在地,“求你,”他的声音细微又颤抖,“饶了我,饶了我!”
最后他的脑袋坠落在地,血代替月光铺满了史墨鹰眼前的道路。
“小朋友,”那人摘下他的兜帽,上唇和下巴上短短的胡须和他的皱纹述说了他的年纪,中年男人脸上的笑因为月光变得柔和,好似他是一位和蔼可亲的长辈,即将拉着史墨鹰说些炕头的家长里短,“终于,让我见识见识吧。我可是专门来见你的。”
“什么?”对方已经提剑冲来,史墨鹰只来得及架起架势,挡住对方的第一招,而这个招式,史墨鹰记得。
穿翎剑。
”你果然知道这剑法,他教给你多少?穿翎剑的名号可是要易主了?”
“晚辈历练尚且不足,不敢承此名号!”他和史无明之间到底有何关系?为何他也会穿翎剑法?此人实力深不可测,史墨鹰一招甩开对方身形,从腰间摸出一块琥珀,转身便弹指朝那人眉目之间飞去。他要趁此机会脱身另做打算。
但就在那一瞬间,那人猛地抬手,竟空手抓住了他的暗器,紧接着甩手击出,手法竟也和史无明教给史墨鹰的一样!史墨鹰躲闪不及,右肩一痛,武器已是从脱离的右手中滑落。
紧接着,另一枚不知来历的暗器击中了他的左腿,疼痛让他立刻失重,但好歹没有跪倒在地,不过这一瞬间的破绽已经足够对面那样的高手抓住。剑光当即闪起,他立刻抬起手臂,剑身穿过他的手臂,史墨鹰只来得及闷哼一声,当下的情况不容许他喊痛,机会只有现在,他另一只手紧抓住那剑,勉强也和对方僵持不下起来。
“哦?虽说这穿翎剑的名号,你确实不配,但骨气倒也是有的。有意思。”
所有史无明教给史墨鹰的一招一式,这个人不仅都会,甚至精通程度不逊史无明。曾经史墨鹰问起的史无明的那些难言的过去,那些史无明避而不谈的故事,难道和这个人有关?
他到底是谁?!
史无明何许人也?
街边遛狗的王婶子说他是个教书先生,成天蹲在拐角扯张布卖没人买的前朝古董的刘大爷说他是个瘸子,他那离了家的媳妇儿说他就是个无可救药的死脑筋,而被他收养的儿子说他是个病秧子。
可是要新来镇上的米小棠说……
“大叔,你的钱又给多了!”
“哦,是吗?那就当作今天的买菜钱,小棠,今晚再来我家吃饭啊。”临了,史无明还要摸一摸米小棠的头,好像同她缔结了一份无声的契约。这个大叔的手掌很大,米小棠看到过,这只手掌上不止有墨水的污渍,还遍布着老茧。
经常握笔会磨出这种茧子吗?
这是个总要多给她几个铜板,还要供她的饭的怪大叔,但是毋庸置疑,他是个好人。
米小棠是几天前到这个镇子上来的,虽然她最初的记忆是从别春州开始的,但就算只有别春州,要寻找一个人——光是一个村子都要找上几天——更何况对于她这样孤身一人的女孩来说,简直难如登天。
但是米小棠知道,虽然这件事很困难,但要是不去做,就一定会没结果。于是她踏上了旅程。
她会些做面食的手艺,可以去到招工的地方碰碰运气,不必担心饿死,这年头手艺人最吃香。
恰好,这个边陲小镇的一家面食摊子,操持摊子的老板娘打算跟着她那老大不小的儿子进京赶考。她也年纪很大了,而且也有些积蓄,去一次京城,对她来说是一次别开生面的独特经历,能让她多出一些吹嘘的资本——让别人觉得她没有白活。
“这些面食我都会做!”米小棠手上利落,话音刚落,一个薄皮大馅儿的酸菜馅儿包子已经落在案板上,当这个包子被放在蒸笼上蒸熟,里面的肉馅淌出的汁水会渗进面皮,变成香喷喷的金黄色,“我算账也贼利落,交给我准没错儿!”
就这样,外地人米小棠顺利解决了在镇子里的落脚问题。
“你是她姑娘?婶子真是,孩子都这么大了,咋不说声呢!”
“我不是……”
“不是啊,你真是,听风就是雨的,人家孩子是外地人,来找人的!”
“啊,对对,我找我大娘!姐姐们,有没有看过一个外地人呀?”
“哎哟!这么小就出来闯荡,外地人……最近来这儿的外地人就你啊!”
“没事儿!孩儿你也别急哈,来了这儿俺们短不了你吃的!这六个馒头给姐装了吧。”
镇上的居民过于热情,以至于打入内部的步骤都直接省了。
虽然这个镇上甚少有外来者,看看米小棠自己就知道了,她的到来像是一颗石子,让湖面激起了涟漪,这片湖里的所有水滴都想接纳她成为这里的一员,他们迫不及待地包裹她的生活,将她纳入小镇的怀抱。
这说明大娘或许没有来过这里,但小镇里有见过大世面的人。
除了教书先生,瘸子,无可救药的死脑筋,怪大叔,史无明也是个见过大世面的人。只是没人说得出他到底见过什么世面。在这个乡音泛滥的镇子中,他那口标准的官话就是他与众不同的证明。
“大叔,你是不是去过很多地方啊?”
最后一道菜被放在桌子上,韭菜炒鸡蛋配上母鸡汤,搭上米小棠带来的两个饼子,就是今天史家的晚饭。史无明下厨很是熟练,从他招呼小棠来吃饭的第一天,少女就见识了他熟练生火、起灶、备菜等一系列流畅的下厨工序。
史家的小院子里栽种着不同的幼苗,现在正是生长的季节,它们幼嫩的绿色日渐变深,根茎逐渐粗壮、长高,这些植物无声地告知所有人它们经过了怎样的精心照料。院子的角落里有些被布包裹着的陈设,米小棠不知道那些究竟是什么,或许是些农具吧。
而屋内,尽管房子不大,但每个区域井然有序,书房里的书籍分门别类地整齐摆放,史无明的房间……米小棠没进去过,但是米小棠进过另一个房间,这个房间暂且空着,被史无明用来招待他的学生和客人。据说这是他的养子的屋子。这间屋子的一切一尘不染,好像它的主人明天就会回来。
看来他已经很习惯独自生活了,也很习惯照顾一个她这样十几岁的孩子。
“那都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史无明将米小棠的碗里倒满鸡汤,里面的鸡肉几乎堆了起来,“我已经九年没有离开镇子了。对不起,我帮不上你的忙。”
“没事!您天天给我做饭,我应该谢谢您。”
“小棠真是个好孩子,有你这样的孩子,你的大娘应该会很欣慰。”
“大叔的孩子不是好孩子吗?”
史无明夹菜的手一顿,但他还是无事发生一般将韭菜鸡蛋放进米小棠的碗里,“他是个好孩子,但不是个乖孩子。”
“他对你很好,但是不听你的话?”
“小棠真聪明。那本诗经,你读到哪里了?”
米小棠咬着筷子,眼睛瞟到天花板上,那里有一只蜘蛛躲到缝隙里,这些八只脚的生物,总是出没在那些角落里,但是史大叔家很干净,它应该很快就会离开,“蔽芾甘棠,勿翦勿伐……后面我不记得了。”
“看到召南了啊。怎么样,觉得读书有意思吗?”
“我看得懂的就有意思,但是有的字太难了,我不认识,就没意思。”
“没关系,我会教给你。我的儿子很不喜欢读书,但是他有个地方和你一样。”
“是什么?”
“他也喜欢算账。”
“哇!那他现在是在做生意吗?有没有赚很多钱?”
“他是在做生意,钱嘛,他不愁衣食,每次回来也会给我很多东西。”
“真好!我将来也会给大娘好多东西!”
“小棠这么聪明,又有决心和毅力,将来一定会赚很多钱。快吃饭吧,菜要凉了。”
史无明大叔的儿子确实很有钱,每次大叔给米小棠的钱都足够她买肉买菜回来让大叔做上一顿丰盛的吃食,甚至还总是剩下多余的零钱,而这些钱史无明总是会让她收下,“你的跑腿费。”大叔说。
但无功不受禄,她只是跑了腿,这些剩下的钱就算加上她带来的饼子馒头包子也抵不上,她每次便自告奋勇饭后洗碗,收拾饭桌。她手脚很勤快,保证桌上一个油点子都不会有!
“小棠,你每次都这么忙活,快歇歇吧。”
“那哪行!”今天虽然大娘的下落还没打听到,但该做的事还是要做,“大叔,你多给的那些钱能让我再多擦十几天的桌子呢!”
“那行吧,我是见今天天色晚了,既然如此,要不你在我这儿先住下?墨鹰的房间我一直收拾着,拿一套新被褥给你就行。”
“不用不用,唉!怪我,今天有外地人来镇上,我就和他们多聊了一会儿。”
“是问你大娘的事吧,可问出什么了?”
米小棠摇摇头,又叹了口气,她手上擦桌子的动作也慢了下来,但很快她忽然又振奋起来,她直起腰转身看向史无明,“不过这些外地人听说我和大叔关系很好,倒是问了很多大叔的事呢!”
“哈哈,我以前行走江湖,许是我的老朋友。既然如此,他们或许会来寻我。”
“大叔以前的老朋友?听起来你们的关系很好。”
“小棠,你为人不错,也会交到很多朋友的。不过可一定要记得辨别他人的意图,毕竟不是所有人都是友善的。”
米小棠隐约觉得史无明答非所问的话语中藏着别的意思,但还未等她琢磨出当中的特殊意味,史无明便催着她放下活计,“小棠,今天既然住下,可有什么字不会的,我来帮你再识些字。”
“太好了!谢谢大叔!”把碗最后一个碗稳妥地摞到架子上,米小棠在围裙上擦擦手,便立刻解开围裙跟着史无明进了书房。
夜深时,外面只有打更人提着灯笼,“天干物燥,小心火烛——”之后他咚地一声敲响手里的竹筒。史无明关上窗户,吹灭书房的蜡烛,霎时间,一声轻响穿透窗户纸,击中史无明面前的蜡烛,他立刻伸出手,烛台落在他的手中,没有引出令人惊觉的声响。
“来了啊,”他不紧不慢地拿过拐杖,将烛台在桌面上放好,拐杖落在地面上和着他的脚步声发出有节奏的敲击声,将他的位置一步步地告知给房屋外的人。他就这么一瘸一拐地走着,嘴里念念叨叨,“别着急,别急……”
而好像听见了他的念叨,除了这枚暗器,窗外再无声响,直到史无明打开房门,屋外赫然已经站立几人,此几人虽穿着黑色披风看不出身形,但在月光下,他们手中的武器已经在无声地警告着他们的来意。
“几位来访,史某有失远迎,还望各位切莫责怪,”史无明手上没有动作,他将一手负在身后,另一手紧握着拐杖,“本以为各位寻我是陈年往事,此刻得见,却发现是未曾相识啊。”
“史老先生,”站在最前面的男人拿着手中未出鞘的刀同史无明拱手作揖,“既然您亲自出面,我们便也不为难那孩子了,和我们走一趟吧。”
“有事直说吧。”
“敢问史墨鹰,您可知晓?”
“正是犬子。看来他终究还是惹祸了。”
“只是生意上的往来罢了。老先生,你是读书人,人为财死,鸟为食亡的道理,你应该懂的吧?”
“横竖不过一个‘利’字,你们和那孩子一样,人生匆匆几十余载,何苦为此所困?”
“您高尚,可惜我们同你那儿子一样,不过俗人罢了。”领头人道,“动手。”
他身边的人立刻拔刀,金属在月色下映出寒冷的威胁,“老先生,失礼了!”
此人步步逼近,史无明面无惧色,“以利相诱,以武威逼,我怎会不懂?”
霎时,拐杖抽中那人膝盖,男子腿上一软,拐杖举起径直冲男子面门而去!只见那人避闪不及,拐杖净如同金属利器般穿脑而过,男人还未发出半声呜咽,已是身躯瘫软,倒在地上,血流不止。
史无明甩去拐杖血迹,“小朋友,史某手法生疏,只望尽量不让各位走得痛苦。”
“你……!”他们发现,站在他们面前的已经不只是个瘸子,教书先生,病秧子,他是个已经被江湖遗忘的剑客,“一起上!”剩下的黑衣人直冲而上。
“一起上?也好,良宵苦短,不可在这种事上浪费太多时间。”史无明握紧拐杖,如同那是一柄熠熠生辉的利剑,“穿翎剑史无明,请诸位赐教。”
月亮仍挂在半空,如果一直盯着它的身影,似乎很难察觉它的轨迹,他就这样一直看着月亮,那光辉如此冰冷,好像他的全身都再也无法温暖起来。不消片刻,那老人的脸挡住了月光,但他却并未觉得从寒冷中摆脱。
“我史无明管教无方,只是若是如此,便由我来教育犬子便可,怎可由各位代劳?各位就先去吧。”
忽然,一个重物落在他的旁边,他转动眼珠,那是谁的手臂?他太冷了,冷到几乎没法思考,而后一捧土撒在他的脸上,之后他的世界中连月光也一并消失了。
镇上的外地人离开得匆匆忙忙,第二天,镇上的所有人都再没见过他们,哪怕问史无明,他也只是摇摇头。
米小棠的线索断得悄无声息,她别无他法,最终只得再次启程,踏上前往下一段寻找大娘的旅程。
临行前她特意去和史无明告别,史无明特别叮嘱她,他的那个儿子——史墨鹰现在正在万都城做生意,如有困难可带着他的手信去投奔他。
“他要是欺负你,就和我告状,我是该好好收拾收拾他了。”
“好!要是墨鹰哥哥欺负我,我就给史大叔写信!”
米小棠看了眼院子里的那些幼苗,它们好像长得更加茂盛了些。今年一定是个丰收年。
北方人和中原人看起来或许是长相有些不同的吧。当这个人高马大,身着深绿服的汉子跨过大门进入院落,新来的小厮忍不住从被扫帚扬起灰尘的地面悄悄移开视线,但他只来得及瞥见那人腰间炫耀似的皮毛的挂饰,后脑勺便已经落下一招呼。
“不好好干活瞅什么!”
“哎!杨……杨总管!那人是……”
“外地来的商人,老爷的贵客!你个没见识的,别怠慢了人家!”
“这点眼力见儿我有,您放心,您放心……”
“那还愣着干什么,客人带来的东西都在外面放着,还不快去帮着搬进来安置好!”小厮忙不迭地点头放下手里的扫帚,正要转身时险些被自己绊个跟头,他的趔趄让总管倒吸口气,好在人到底是没倒下,总管叹口气,到底还是骂到,“毛手毛脚的,小心着点儿,那些东西把你卖了都赔不起!”
“这次的东西都是些小来无趣的,若是能进了大人的眼,也算是我史墨鹰和大人意气相投了!”
圆润大颗的珍珠被捏在两指之间,日光在珍珠上投下白色的光点,李员外的脸上几乎乐开了花,嘴里更是啧啧称奇,“墨鹰老弟此言差矣,别说这样成色的珍珠,外面的那些琥珀、人参,可也都是个顶个的稀罕物,上回那貂皮,可是解了我的燃眉之急,你是没瞧见,王夫人乐得扇子都遮不住她的脸了。”
“能帮上大人,也是小的三生有幸。若有机会,一定带大人去别春州看万里飘雪!”
“一定一定!墨鹰老弟广交豪杰。这珍珠本为南方所产,也能让你拿到,看来日后我以后也要老弟多加帮衬啊。”
两人正说着话,忽然门外传来一阵骚乱,李员外正要接着和史墨鹰胡侃,但外面的嘈杂声越来越大,似是有人在争吵不休,李员外几次张口,终于是被搅了兴致。
“杨总管!”
总管快步从前门抽身出来,他一脸慌乱,但饶是如此,他在这府里待了许久,早已练就了一打眼儿便能看出主子心情的功夫,李员外吹胡子瞪眼,他也不敢东拉西扯,“回大人,外面是盐帮‘摘银’在闹事啊!”
李员外浑身一颤,干咳几声,快步走去将杨总管拉到一旁,临了还不忘回头解释一句,“我同杨总管借一步说话,墨鹰老弟……”
史墨鹰只对李员外做了个请便的手势。但在二人走远时他也向前挪动两步,他听力不差,两人谈话传入他的耳中。
“有人在呢!巴不得全天下人都听见是吧!”
“小的,小的……”
“说要紧的!他们回来干嘛?”
“唉!是他们追着一女的,恰好就在咱们门前闹起来了。”
“女的?什么女的?”
“就是他们那当家兄弟的婆娘来的……”
盐帮“摘银”,史墨鹰虽从未听说过,但如今盐铁皆为官营,若是官府隶下的盐帮,李员外不会如此遮遮掩掩。倘若换个思路,如果这是个能让他拿到些油水,上不得台面的买卖,那就说得通了。
但话又说回来,若是当家的兄弟的老婆,怎会穷追不舍到了这里……今早见过的那个女人,史墨鹰偷偷琢磨起来,难道是她?
史墨鹰今早刚一进城便马不停蹄地赶来李员外府上,这批货催得很是紧,当今朝堂动荡未平,李员外刚右迁不久,自是要打点一番。这个老狐狸是个精明人,但是打起交道也算是痛快,史墨鹰也是个不愿拐弯抹角的,一来二去,两边竟也维持了许久的来往。
从古至今,为商都是众行当末端之流,他这个在各个权贵之间行走的奢侈品商人,若是哪天触了哪位大人的霉头,灭顶之灾也不过一瞬的事。但即使如此,现在的生活也要比之前行镖乱世要安稳得多。更何况,世间还有哪种比行商来钱更快的活计?
钱,不过一些铁块子。可是钱能买来吃的,穿的。
钱能让他不挨饿。
史墨鹰怕极了挨饿的日子,也害怕看到挨饿的人。
“老板,我外人也曾受你照顾,你一定也记得我,这烧饼你就再少收我几个铜板好吧?”
“哎!月娘,我当然记得你了!但我也是小本经营,这……”
“张爷!”
烧饼摊的老板抬头看向他,而那女人却立刻转过头去,当他站到摊位前面,那被张爷唤作月娘的女子往边上挪了几步,她身材娇小,身上没什么脂粉的味道,她侧过头,留给史墨鹰的只有一个看不清脸的背影。
“哦,是你!好久不见,来个烧饼吧?”
“好啊好啊,我刚进城。这次的买卖挺大,哎,这姐姐是?”
“她啊……”
女人仍别着脸,不肯轻易看向他。
“依我看,姐姐和我有缘份呢!张爷,她的钱我付了!”
说罢他便丢下一些铜板,而后拿了烧饼便离开了。他没有回头,那月娘或许会收下这烧饼,也许不会。但至少现在他的心情好了许多。
当李员外与杨总管到府前处理这档子事,无人顾及的史墨鹰不动声色地跟了上去,好像他也是被牵扯其中的艺人。
现在被堵在李府门外的女人身形与月娘相仿,正和盐帮的人剑拔弩张,这次她将脸转向了他。
这个女人一副南方人的模样,精致小巧的脸蛋,没有施以脂粉的脸上嘴唇有点干裂,或许她的年纪比墨鹰稍大,那双黑眼睛在他和李员外以及盐帮的人之间打了个转。这眼神,史墨鹰和太多有这样眼神的人打过交道。
他们是同路人。
“不要脸的东西,把动静闹到了李员外的门前!”忽然,那女人破口大骂,那几名彪形大汉立刻忌惮起这位高贵的府邸主人的脸色来。
只是被她当作盾牌的李员外却着急要把她推出去,“夫人,听闻你是当家兄弟的内人,那便都是一家人了,又何必伤了和气!”
“大人!此些人是要做局害我性命,我怎能轻易就范!”
“员外在此,嫂嫂可不得胡说!”那为首的人走上前,这人先同李员外作揖,而后继续说道,“大人有所不知,我义兄向来老实本分,生意乃是我们义兄弟一手操持,如今嫂嫂竟要伙同不知哪路贼人将家产夺去,我这也是为我兄弟讨个公道啊!”
“血口喷人!”
“好了!此事竟越说越邪乎了!诸位贵客当去县衙仔细说道,我这儿可管不了你们的家务事。杨总管,送客!”
“大人,民女句句属实,不可见死不救啊,大人!”
眼看那女子正要扑上来,盐帮的男人立刻冲来。
“贱妇,还不快随我回去!丢人现眼要到什么时候!”
那女人也看到对方出手,转身之间便已经摆好架势,竟颇有些气势,如此身手,恐怕双方便是要缠斗一番了。
方才两边说辞相悖,但眼下并无证据佐证,不过现在可没有辨明是非的时间,凭两边的架势,今日李员外的门外不陈尸遍地可收不了场了。
弹指间,盐帮当家惨叫一声,捂着眼睛跪倒在地。一粒白色的圆珠落到地上,当那小东西滚到女子绣花缎面的鞋旁,立刻被鞋底狠狠踩住,无人再知它的下落。
“是谁……!”
“大人,”史墨鹰站在李员外身后,“我看门外热闹,这是……”
“哎哟!让你见笑了,不过他人家务事罢了。”
“可我看这位和您也算熟识,相遇既是缘,不知大人可愿将墨鹰引荐给这位哥哥?”
说罢他紧紧抓住李员外的手臂,李员外微微一挣,史墨鹰竟是纹丝不动。既然这人地狱无门偏来投,李员外也不介意让他上了这艘贼船。
李员外原本紧拧的眉头骤然舒展开,平和的笑意再次顺着他脸上的那些皱纹流淌开来,他拍了拍史墨鹰的手,“那是自然,墨鹰老弟最好结交朋友,这关系我自然要牵线的,今后大家便都是朋友了!今日我老李坐庄,来,当家的,请进。”
那刚刚站起的男子,眼边赫然肿起一块,他被手下搀扶着,尽管把李员外的邀请看在眼里,但他的视线也不愿轻易离开那女人,尽管她只是站在原地。他们的眼神仍然十分剑拔弩张。
“当家的,莫非刚才伤到了腿?”正对峙着,还未等当家开口,李员外便已经走出大门,亲自搀过当家的手臂,“杨总管,快去请郎中!”
“哎!这就去!”
“大人,我来吧!”
这下史墨鹰和李员外一左一右将当家搀在中间,当家不好挣开,只得被迫拐进大门,他的手下们面面相觑,最后也只得进了李府的大门。
转眼间喧嚣的李府大门外,现在只剩下一个方才还被喊打喊杀的女人,月娘抬起脚,从地上捡起那枚击中当家左眼的圆珠——竟是一枚成色无暇的珍珠。
左右无人,她将这枚珍珠收起,宛若无事发生,转身离开了李府大门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