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应该知道沙粒。
每一颗沙粒都与众不同,你无法在沙堆中找到一模一样的沙粒。它们渺小但独特,且大都毫无意义。
你心想一颗沙粒是无法改变任何事物的。因此你抓住一把沙,随后紧握成拳。但你该知道这样做无济于事,因为沙粒会从你的指缝间逃脱,重归死寂的地面。
你想过改变它们的命运。
但从未想过它们不需要改变。
那就放任它们死去。或者——
你来造就它们的死。
……
少年的视线再次聚焦。
眼前的人变得更多了,而他自己应该是第五个出现在这里的人。但现在,这里的男男女女又多了数个。
或许用“出现”这一词并不准确。
少年揉了揉眼睛,在他之后又有更多的人从这陌生的教室中耸动身躯,随后抬起头颅。他们醒来了。苏醒后接踵而至的是迷茫、困惑、不解、恐惧、惊慌、好奇……人们。或者该用少年少女来呼唤众人,因为他们的面庞看上去是那样年轻。
【各位‘背叛者’,欢迎来到囚徒川。】
这个教室里忽然响起了宣告。一个男子的声音,但又像是糅杂了机械与冰块,让刚刚醒来的孩子们感觉不到丝毫情感与温度。应声而起,许多人在这陌生的环境下,只能注意到这个宣告。
【……你已经死了。】
或许是幻听,少年听见有人在宣告中嗤笑。
【……你还有复活的机会。】
少年盯着广播,复活的说辞并未给他带来任何实感。
死。游戏。手环。
少年按照广播的声音,他缓缓伸手,确认所有事实——尽管他猜想下一秒就会有人从教室门外跳进来大笑,告诉所有人这是一个大型的整蛊活动;尽管他无法真的确认到死亡,但他猜想没有人能做到这一点,就是那个广播也不可以;尽管他现在脑内依旧混乱,无法记起所有事情。
【……滋滋……各位……‘背叛者’……】
手环同样冰冷的触感在少年的指尖发散。少年失去了对广播的所有兴趣,他重新坐回椅子之上。
【……‘背叛者’。】
少年垂下眼。在略过他人的行为的同时,他的心中比别人更先一步承认了这个称呼。如果,他想。如果他的作为足以称作背叛,如果他的愿望足以称作背叛。那他就是背叛。
如果那个广播要以这样的方式评定他人,那他、那他……
虽然对于何为“死去”,何为“游戏”……他不明白。但他想他应该是。但更多的——少年试图将思绪深埋至刘海之下,在这个诡异的环境中,他看着那些与自己年纪相差无几的人,决计不向任何人展露此刻的表情。那些人,有的看上去稍稍年长,但终归都像是学生一般模样。
现在窗外是比夜空更加深不可测的黑色。
没有星芒,没有光亮。
没有云彩,没有远方。
没有过去,没有未来。
但少年感到的是愤怒。自那天之后,他体内的愤怒蜷缩在阴影中,而他的耳边响起的是潮水的呼唤,浪击打着石岸,跃动,澎湃,交接,渗入,干涸……最后一切都又自然退去。原本那些潮水该带走所有。但现在少年知道了,愤怒还遗留在原地。
触碰到的手环似乎被开启了某个开关。一阵专属科技的光效闪现在少年的眼前——时间。小游戏。一些广播提到的信息。少年忽然整个人沉默下去,他是在赌气,他很好地意识到了这一点。他看着自己的编号,心也在脑海中回荡的“背叛者”声中渐渐平息。
之后,响起的是少年自己的声音:快去习惯它们,就和那时一样。再次抬头时,少年的神情一如苏醒时一样茫然。他的面容看上去足够稚嫩,年纪上足够小。
而这就够了。
教室紧闭的大门随着广播的话重新敞开了通道。
【请前往酒店等候,第一场游戏将在24小时后开始。】
少年挪动脚步,在那个什么酒店里,就像广播说的那样,一定会有他的房间。那就去。他坦然承认背叛的时候也想过,这里的人又是因何背叛。而每当他想到此处,他知道自己身后的那片海便应声响起。
他听见海说——
“不管谁背叛谁,都与西宫没有关系。那些人唯一会做的事情只有伤害西宫。”
“西宫习惯了。西宫不害怕。”
他会习惯,他不害怕。他已经为自己想要的事情而努力。只是现在看来,那些努力还远远不够。
“你手上那个是什么?”
八云慎夹着菜的手顿了一下,他将菜放在碗里顺着母亲的视线看了眼自己的左手腕,上面现在挂着一只手表,表带和他的皮肤相贴,指针正在一丝不苟地执行任务,他的筷子又伸进碗里,“手表啊,怎么了?”
他语气轻松,好像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事,八云绘美却很快皱起眉头,她的皮肤保养的很好,即使现在脸上露出不满的神色也看不出任何岁月的痕迹,尽管慎曾经怕极了她板着脸的模样,“我不记得我有给你买过这种款式,什么时候买的?还是别人……”
“怎么了呀,妈妈嫉妒别人了吗?我是因为不舍得戴妈妈的礼物才戴这个的,毕竟生日一年只有一次嘛。”
这会儿绘美的神色才终于缓和下来,她重新对遗传了自己优秀的容貌的儿子露出微笑,“一只手表罢了,我听老师说这次你这次考的也不错,想要别的礼物妈妈再买给你就是了。”
“好,谢谢妈妈。”
“我吃完了,你先吃着,等会儿让小桃来收拾碗筷,晚上我回来要检查你的作业。”绘美放下碗筷站起身,离开餐厅走向玄关。
“妈妈再见。”
他没有抬起头去目送母亲离开的背影,八云绘美不会知道身后儿子的小动作,就像她也不会知道自己的儿子瞒着她如何处理了那只价格不菲的手表。
“所以你把那只表怎么了?”屏幕上皮肤白皙光滑的右手从手边摸过一块拼图嵌进拼好一大半的拼图中,白川奈奈的声音从八云慎身旁传来。
八云慎手肘搭在桌子边缘用手拄着侧脸,他的双腿随意地交叠在一起,拼拼图不是个简单的活,更何况是一百块的拼图,因为实在耐不住寂寞,不知道谁先开的头他们就这么聊了起来。
“没怎么,只是给了更需要的人。你左手边从上往下摸第一块。”这会儿他的眼睛才瞟向旁边戴着眼罩的女生,她戴着眼罩,白色的发丝从带子的边缘垂下,纤细的手指自上而下划过桌面直到触碰到那张纸片,“放在边上,对,就那。看来囚徒川的npc小姐也不是无所不知嘛。”
不知道算不算好运,这次被分给八云的是自称转学生的白川奈奈,这位丝毫不掩饰自己是被囚徒川指派来的转学生的态度还算友好。
“我可没有杀人的可怕爱好,为了平稳度过这次的关卡我建议咱们俩一起合作相安无事怎么样?”
尽管她是被那个奇奇怪怪的广播室指派而来这点让人在意,但就算背叛她杀死她泄愤也毫无意义。
最后八云的手还是放在了合作键上。
“那是当然啦,我只是知道为什么大家会在这里而已,”白川听从他的指示拿起下一块拼图,“所以一开始八云同学很温柔的样子我还蛮惊讶的呢,哈哈,完全看不出是个玩弄别人感情胁迫女孩子堕胎的可怕学生耶。啊,该不会八云同学对我故作温柔是想泡我吧?真可惜,虽然你是个帅哥但是不是我的菜哦。”
“白川同学真会说话,”妈的,怎么隐约看到了一起通关上个关卡的某人的影子,每次都是这种人真不是系统在整我?他深吸一口气,抬手用指尖摁在眉心揉了揉,不行,越是这样越要快点完成这幅该死的拼图出去才行,“真是遗憾我也对白川同学这种类型的没有兴趣,所以我们彼此之间就加快进度赶紧摆脱对方怎么样?”
“你说得对,没兴趣的人相互搭讪只是在折磨彼此,所以你也是因为对那些学生没有兴趣了才甩了他们的?”
“差不多吧。”
“承认的好干脆啊,这么快就不装了吗?”
“反正你都知道。那块要再往下点。而且白川同学不也是背叛者吗,那你应该会理解我啊。”
“是吗,说实话有点困难哦,毕竟大家背叛的形式多种多样。说起来既然我们这么投缘,那我就勉为其难的给八云同学透个底吧,”白川停下拼图的手抬起头,她的视线仿佛穿透眼罩锁定在八云身上,“其实囚徒川不止你们十六人。如果我这么说,八云同学会希望有人也在这里拥有同样的遭遇吗?”
八云几乎是立刻看向她,但他只是愣了一会儿又微微皱起眉将目光重新投回屏幕上,他强打起精神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像是没收到任何影响,“或许有吧。但是这和你没有关系吧?我今天和你讲的故事够多了,”屏幕上拼图嵌入最后一个空缺,他站起身伸手按下白川手边的完成按钮,白川摘下眼罩仰起头同他对视,两人的手环发出通关的提示音,“希望这些睡前故事能让你度过一个美好的夜晚,白川同学。再见。”他笑了一下,在转身走向房间门口时耷拉下嘴角。
那天在八云绘美离开后,八云慎放在桌面上的手机震动着亮起屏幕,显示出通知栏的短信内容和来信人的身份。
“哼,”扫过短信内容,八云慎冷哼一声,“你还真是不知足啊,父亲。”他摁下锁机键,手机屏幕变成了黑色。
他们想在棺材里获得一个温馨故事。
咚咚,长得像人一样,但不是人的家伙,在这里吗?
乖巧的女孩不会回答这个问题,这个问题于她而言过于遥远、无厘头,甚至应该归结于突如其来的荒诞。她不需要这些,或许她也从未去过更远的地方——因此,她也没能听见这死者国中,扑面而来的潮水之声。而听闻声音的男孩垂下眼,嘴角再挤不出任何弧度。
他手中托盘装着满当当的糕点,就如前一晚,他疯狂地吃,直到那无能的口腔与胃部无法再接纳美味后方才作罢。而糕点上那枚樱桃也还是消失的无影无踪。他目送女孩远去,随后回身拉开垂下的桌布,大理石地砖上,裸露出两颗樱桃。一颗已经发出甜腻的腐臭味,一颗正新鲜。
但它们都失去了被食用的资格,因为一枚死于叛乱,一枚死于天灾。而这一切的责任又要怪罪于谁的身上呢?怨天尤人,从来都不会有更好的结局。
他将视线放在新的樱桃上,但也只是愣愣的看着。
但他早已唱不出来任何诗歌,他从未想过叛乱之人死后剩下的会是什么。是新生?还是新的牺牲?而一则诵经的声音恶狠狠地将他从这百思不得其解的困扰中扯了出来。潮汐像是被什么敲打过一般,此刻委委屈屈地蜷缩在少年的脚边——没人看得见,没人听得见,只有男孩知道,潮汐声永不止息。
男孩是海边长大的孩子。
他知道儿时自己总是听着声音入睡,然后再由其唤醒。有时候他就和海水相伴,任凭无色液体浸没他的脚趾。带着落日的余温,它们会呵护他冰冷的皮肤。他也总是用一种什么都没装的空洞眼神去回应它们,告诉它们自己什么也没有,在太阳的余晖消失时,固执地等待它们用泥沙为自己入殓。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直到他死去。
所以潮汐知道该在什么时候找到他,知道该在什么时候呼唤他——还知道,是时候该为他补偿那场忘却多年的葬礼了。
——对,一个美好的海葬。
——动作要快一点。
——不然,就会有人间的鬼来搜捕游荡的灵魂。
【很少有人能参加自己的葬礼,你们可真是幸运儿呢。】
白发的少女落座席中,她的身边铺好了棺材,贴心地准备了每一个人的遗照。有些棺材已经合上了棺木,四周升起飘渺的白烟来,轻轻拢起少女温和的微笑。
潮汐微微叹气,是它来得不够早。它四处张望,然后在那能装好几个男孩的木盒里,看见一个时别多年的朋友。它叹气之余,忽然又为男孩高兴。要知道男孩等这一天已经许多年,早知如此,他就该早点杀了那几个无知的家伙,早一点到这里来。
被涂上黑漆的棺木散发出幽香。潮汐微微卷起一些,满怀欣喜地捧给男孩。可惜它捧不起更重的东西,只能带给朋友一阵期待的风。实际上它更想带上那张照片,可惜那枚人像被死死地钉在了相框里。就像是小孩得不到橱窗之物的遗憾,它推了推男孩,催促他抬起脚步来。
去看看吧。
你该高兴,你已做完生前所有事情。你要解脱,然后拥有新的开始。
但是潮汐忘了。
——迟到的葬礼,到底还是错过的。一切要赶在被鬼抓住之前哦?是你不记得了?还是你不记得啦?
【对自己的遗照很感兴趣吗?】
西宫礼介抬起头,此时他已经将遗照捧起来,小心翼翼地护住。而他的做法并未提起自称“白川奈奈”的少女的兴趣,像是早已知道那里有什么一般。
【也是啦,毕竟是用心为你们准备的呢。仪仗也好,细节也好,都是属于你们的东西啦。】
西宫礼介听着,手指无意识摩挲起相框。白川或许就是广播也说不定,但自从他看见遗照之后,想向对方进行无数提问的热血全都静谧下去了。就像他的潮汐感受到的、猜想到的一样。他感到喜悦。
这种喜悦其实一开始的时候也已经存在过了。
在手环说“在你身边”的时候。
但那个时候他还是心中存疑,因此就唱着一首反叛的歌谣昏睡过去了。既没有去打探情况,也没有四处调查,更没有和其他任何人有所牵连。
现在不一样了,一切都会因为这张遗照而改变。
“……谢谢你,白川学姐。”西宫礼介发现自己的嗓音有些沙哑,或许是吃过太多甜食的缘故。但他顾不上这些,很快又提出下一个请求:“我能,在我的棺材里躺一躺吗?”
这句话很小声,其他的学生不一定能听见。但白川奈奈却叫眉眼变为了弯月,她顺着他的话说,却又有些意有所指的嫌疑:“当然啦,这是‘你的’,你要如何,都可以吧?”
一年生迫不及待地缩进木箱。滑的表面有些冷,男孩却觉得自己的心脏终于开始拥有温度。他甚至激动地有点发颤,将相框紧紧地抱在怀里。
如果西宫礼介真的拥有了这个葬礼。
啊,真好,真好啊。
木棺中并没有水。但潮汐也钻进棺中来,它亲昵地贴着男孩的发丝,和他一起揽住相框里的人影。就像久别重逢,或者别的什么。他们想在棺材里获得一个温馨故事。
——是的,我想他们都忘了。
——可我不怪他们。我不怪任何人。
在潮汐与男孩的欢愉中,相框里的人影发出无声的叹息。可它只是一道人影,一个发色浅浅,鼻尖略有雀斑的15岁男孩。它想如果自己能呐喊,那么声音一定很沙哑——本就是自己的声线,为什么不呢?
可这有什么用。
它只是……他只是……ta只是……
¥%&@只是被鬼抓住了。
@%&¥也被鬼抓住了。
现在。
现在?
现在!
现在——
谁也跑不掉了。
“——,该醒了。”
“反而是因为初次见面,所以才更没有背叛的意义。”
从选择间走出的梅户皐月和边银透都展示了空无一物的背包。一座十米的高台在两人的面前升起,皐月看向自己的手环,显示内容,「坠落者」。她即将需要从高台上自由落体,全凭边银的判断决定是否能平稳落地。
“是呢,没有感性绊脚,理性考虑的话合作才能最大化收益。”她将书包放到一旁,松开领带和扣子,做着简单的拉伸,“我反而相信你……”
“这种话就不必了。”边银打断了皐月的话尾,走到了控制台边,“只有完成一次合作才能建立起信任,而完成这次任务后我们就不会再见面了。你跳,我接,不做也得做。”
皐月的面孔舒展开来,一抹笑容浮现。她不经常笑,哪怕在亲近的人面前也不爱放松。但在边银的面前,她觉得正因为与他之间有意无意的距离感,才能让自己放心暴露不同的一面吧。
这不是信任,这只是因为知道“不会产生任何后果”,所以才会露出的笑容。她朝着这个陌生人轻轻弯起嘴角,这个陌生人不会因此而动摇分毫。看吧?笑着的人也不会更讨喜,也未必显得更加亲切、自信。这样就好了,她此时不是为取悦他人而笑,她想要为自己而笑。
皐月坐在高台底的台阶上,靠在墙壁上对边银点点头:“会做的,但请等我一会儿,我不想那么快的就离开这间房间。”
“有妥当的理由吗?”边银的手指在控制台边缘敲了一轮,他没有纵容皐月的理由。
“有两个与我一同行动的男生,柏原亮太和目取真帆,不知你对他们有没有印象。”
“姑且是知道。”
“我不想那么快回到他们身边。”皐月抬头望天,天花板的白还是那么刺眼,她闭上了眼睛。
视觉消失的虚无中,她听到边银短暂的沉默,好似在思考如何接话。她于是主动续上了解释,好让这场对话继续下去。
“甚至,如果能与他们此生不再相见更好……”
她睁开眼睛,看向边银那副凝重质疑着自己“死亡宣言”的表情,摇摇头。
“这不是爱或恨,所以,我不会为他们赴死。”
边银挑眉,没有皐月预料之中那么在意话题信息:“因为我不会告密,所以你选择向我倾诉?”
她颔首:“你确实没有这么做的意义吧?”
“是呢……要说我若有机会离开这里,是否会和他们再产生交集,答案是否定。”边银不置可否,别开眼神,给话题拐了个弯,“我也不想为为了八卦产生新的人际交往,导致更多资源消耗。如果条件允许,我会选择独居生活。理想的话可能是在一座无人岛上。”
“这是你的愿望吗?”皐月问。
“这是我的愿望。”边银答,“先前你说的,是你的愿望吗?”
“那是我的愿望。”皐月用确定的语气回答。
“无论是和帆还是亮太,这场过家家的游戏都该结束了。”
也有过为难的时期,纠结意义,担心成败的时期,不过,她现在已经不会再动摇了。
帆赋予了她伪装和涵养,亮太赋予了她性和多巴胺。他们不求回报,让三角不断向她倾斜。直至那“稳固”的三角形如今已经成为濒临坍塌的高楼,将她浑身制住,无法动弹,还在不断的付出,或者说,施舍。
“对他们而言我并非必须的存在,而我,也不是无法舍弃他们。”
她从未想做那个需要他人豪掷千金博得一笑的美人,厌恶被人看作静坐就能赢得夸赞的花瓶。她不会否认自己利用了他们,在与帆和亮太相处时的快乐,但她的自私,也不允许忽视自己因此需要让步的尊严。
“维系我们关系的纽带无处可寻……就如你所说,无用的人际交往只会消耗不必要的资源。那就让一切都结束吧。”
为了向自己的挚友与恋人报恩,也为了自己崭新的未来。
她期待在毕业典礼那天朝自己的过去,这本集大成之作的人生第一章抬起酒杯,然后消失在漫天飞舞的樱花中。
他陷在成堆的海绵块里,露出口鼻大口喘气,身上几乎被冷汗浸湿,好像一个刚刚获救喘过气来的溺水的人。他睁大眼睛任由灯光垂直刺下,直到有人从池子边上探过头来他才记起眨眼。
八云慎抬手捂住眼睛,三池泽诡计得逞的笑容消失在黑暗中。
门把手被转动后发出零件间相摩擦的尖锐声音,随后门被推开,八云慎握着门把手从门后走出。他的视线向前方瞟了一眼而后收回到门上,他换了一只手抓住门前的把手将门轻轻关上,而从他的对面则传来门撞上门框的声音甚至掩盖了门锁嵌进门框里的凹槽的摩擦声。他转身向前露出笑容,“你好,三池同学。”
有着黑色短发的男生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同样露出打招呼的笑容,三池泽停住脚步面对他,“这不是八云同学吗,哎哟,瞧我,现在是不是该叫八云学长了?”
“反正也不是在学校,你随意就好。”
“那我就叫你八云可以吗?你也叫我三池就行了。”
“好,三池。”
尽管才说过几句话但八云慎已经开始累了,他看不穿三池泽究竟是怎么回事。在他休学之前慎和他打过几次照面,同为成绩靠前的人在公告栏前遇见时难免相互客套几句。那个带着全框眼镜,头发规矩地剪短的男生抬起头将欣赏的目光投向略高他些许的八云,用温和但友好坚定的语气祝贺他的成绩,他看得出那时对方的礼貌亲和不是假的,但是现在面前的这个男学生双手插兜,站姿随意,视线时常向下盯着蹭着地面的脚尖或是四处毫无目的地游走,他似乎意识不到眼前站着一个正在同他对话的人。比起三池泽这幅样子似乎更像他的那个弟弟……等等,他的弟弟?
尽管这只是个猜想,但这段时间他们也无事可做,通道那边仍然空空荡荡没有要开始的意思,那这段时间还不如和对方叙个旧打探一下底细。他清楚地记得手表上显示的规则:有人背叛就必须要死一个人。既然要两人分别做出选择他也不指望能问出对方到底是合作还是背叛,他虽然并不想贪图那个实现愿望的机会,但至少要活着出去,他还不能就这么不明不白的死在这里。
他微微皱起眉头收起笑容,目光从三池身上移开,“自从你休学之后我们就再也没见过了,没想到竟然会出那种事故,律也……”他的语调也变得有些低落。
他看似不经意地将眼珠转向三池,三池终于将目光收回到自己身上,尽管他只是从眼镜上方瞥了他一眼。
“你……叫了律后面的名字,你们很熟吗?”
“算是吧,虽然也是和你一样只是说过几句话那种程度。”
一声轻笑被对方从鼻子哼了出来,好像这句话是一句不错的笑话,“说过几句话啊——”对方意味深长的拉长声音,“毕竟八云可是各方面都很优秀的名人啊,一定和谁都说上过几句话吧?”
看来对方知道自己实际上和三池律连面都没怎么碰过,他换上一副谦和的微笑,“这可就不敢当了,只要性格好大家都会喜欢这个人的,我听说你休学前的人缘也不错,你也应该很清楚吧。”
“是吗,可是性格好的优秀好学生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啊,背叛者八云慎同学?”
八云慎立刻咬住下唇内侧才没有让自己的笑容消失殆尽,尽管他脸上的肌肉变得僵硬了一些,“哈哈,听说就算是玩狼人杀那种程度也会被扯进来,如果是这样的话‘背叛者’的范围还真是广泛,你觉得呢?”
“不是吧,那也太冤了,”好在三池很给面子的跟着他的玩笑打了几声哈哈,“所以你这样的好孩子肯定选的是合作吧?”
“我想三池同学应该也是吧?”
“现在的三池泽也算是好学生吗?八云同学真温柔耶。”
忽然他们的谈话被从通道另一边传来的轰鸣打断,开阔的场地在这巨大的声响后又回归了平静,十米高的跳台和一座控制台出现在场地上,同时两人的手环发出提示音,当他们抬起手腕新的规则被手环投影在他们眼前。
坠落者……从那个十米高的地方背对着倒下来?!疯了吧!从踏进这个房间以来就总是被牵着鼻子走,八云慎前后磨着后槽牙,牙齿之间产生的摩擦声震动着他的骨头传导进他的耳中,他不喜欢这种感觉,就是因为这样他才用尽理由从家里逃出来,结果又在这里像个玩具一样被那个广播室摆弄,真他妈倒死霉了!
“看起来我要在你跳下来之前按下那个控制台上的按钮好让你别摔个头破血流。”投影从三池泽的手环上消失,他的视线透过镜片投向八云,但是八云已经没有了同他开玩笑的心情。
“……看来三池同学很乐在其中啊。”
“别板着脸嘛,多相信我一些,毕竟八云同学的小命正被我捏在手里哦,”八云的肩膀被三池揽过,他的背也因此被压下,这让他很不舒服,“记得把好学生的面具也带好,刚才的表情管理失控咯。”
他立刻甩开三池的手,但对方只是推了下眼镜朝他摆了摆手转身走向控制台,“过会儿见了。”
妈的,该死的四眼。
从跳台边缘看下去四周的景物都变得渺小了许多,他将手按在胸前但胸腔里的心脏仍然狂跳不止,连带着他的呼吸也急促起来,冷汗不停地从他的皮肤上沁出,强烈的不安袭击了他竟让他动弹不得。他深呼吸几口气才迈动犹如千钧重的脚步背转身体,尽管这里是个密闭空间但他似乎仍然能感觉到背后似乎被流动的空气裹挟要将他拽下高台。
“好啦,”从手环里传出的声音吓了他一跳,“我这边已经准备好啦,快跳下来吧。”
要不是知道是怎么回事听那语气好像只是让八云下来吃顿早饭。事到如今已经没有回头路了,他闭上眼睛将重心后移带着他的身体向后仰倒坠落下去,风声灌满了他的耳畔,当他再次睁开眼睛天花板上的灯光使他的眼球感到刺痛。
打火机喷出的火苗舔舐着香烟的一端将白色的卷纸和里面的烟草变黑,当八云慎松开摁着打火机按钮的手火苗立刻消失不见,只剩下在香烟上闪烁的火星,他藏在没有开灯的吸烟室里,光线被磨砂玻璃变得柔和模糊地照亮他稍微褪去金色的发梢,他深吸一口,但不等尼古丁灌满他的肺被唐突打开的吸烟室的门和响起的男声让他呛住。
“抓到好学生违纪咯。”
八云捂住嘴咳得惊天动地,甚至眼角都溢出了些许生理盐水,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喘过气来得及看向来人,“是你啊,”他的声音因为呛咳变得沙哑,“都结束了……咳!都结束了还找我干嘛?”
“只是路过,怎么,已经彻底不当好学生了?”
“那我为什么非要等别人都睡了才过来,”他摆了摆手,夹在食指和中指之间的香烟在空中留下烟雾的划痕,“没什么事快走,反正以后的游戏也不会遇到了。”
“好好好,那就晚安了,八云同学。”
吸烟室的磨砂玻璃上映出三池泽的身影,他在弥漫的烟雾中向前移动最终消失不见。八云慎再次将烟嘴放在唇间。
游戏中心,听着像高中生课余三五成群去敲太鼓的那种电子街机厅;前面加上囚徒二字后,则显得土气了许多。一行人乘上由纯白河流所托起的纸船,河水比起被染成白色,更像褪去光线装饰呈现出了某种本质。一路上,透都在思考着这些有的没的。
游戏机制很简单,空白的房间比预想中还要无聊。透揣测着出题人的意图,走出选择间,发现同组的人已经在门外等候。
是经常共同行动的那三分之一啊……确实是有这么个人。由于对校园名人的兴趣是负数,透的印象很浅,一时间也就想到这些。像每一个想要压低自己存在感的人那样,通常情况下,透在获取必要信息之外并不会过多打量一个人,尤其是梅户皋月这样的美少女。但此刻,他正强迫自己盯着对方的眼睛。这是再孤僻的男高中生都能想到的方法。
他在等她先开口,皋月心领神会。
“我选的是合作,我觉得这没什么好犹豫的。背叛看似对积分有利,却要切切实实亲手杀死一个人。我没有什么非得建立在别人生命上不可的愿望,所以能活下来就够了。”
透松了一口气。
“我也是这么想的。”他拉开背包拉链,开口朝下做了个往外倒的动作,示意自己手里并没有武器,“我是真的不愿跟人发展成……杀与被杀那种奇怪的关系,未免有些太熟了。”
皋月点点头,随即像想起什么似的,也给透展示了空包的内部。“那事不宜迟,我们就快些过关吧。我刚刚看了下手环,上面写着‘坠落者’。也就是说,接下来需要我登上这个高台,然后背对着倒下,对吧?”
透低头看了眼手环,上面果然写着“保护者”几个字。为什么这个角色会分配给自己?他用能表现出的最坚定的样子答应着,同时心里却开始七上八下。
一个站在高台上的人不太可能有什么威胁。除非她身上藏了东西,准备从高台上掷向他……倘若真是如此,那八成也躲不掉,还是先做好眼前该做的事吧。透感到自己有些紧张,往裤子上擦了两把手心的汗,以免按下控制钮的时候会打滑。他当然会按的,而且是疯狂地按。
透担心的是,万一自己按下了按钮,防护装置却没出现,那自己岂不是真的背负人命了?他也不知道这突然的想法从何而来,或许是对人的不信任已经蔓延到人造物——科技产品上了吧。每次家中的老冰箱在炎炎夏日坏掉,都会加剧他的不安全感。
透郑重地按下按钮,说好的海绵池稳妥地出现在了下方。他压住声音里的紧张,努力加大音量喊道:“可以了!”皋月像被击中翅膀的飞鸟应声倒下。
“成功了哦!”皋月爬起时做了个胜利的手势,表示自己毫发无损。
“好诚恳……”透还有少许惊魂未定,“如果是我的话,就会装死吓吓人再起身呢。”
“不会有事的啦,十米高才三层楼左右,”皋月比划着,“顶多是废掉一两条胳膊腿。”
“那样的话,要靠自己实现愿望,就会变得更困难了吧。”
“原来是在考虑这个吗!”皋月直白地惊讶道,“那你的愿望是什么呢,方便透露一下吗?”
透努力在脑海中搜索着较为温和的措辞。
“我觉得地球上的人口已经太多了。如果可以的话,我想有朝一日能够在无人岛独自生活……当然,是物资充足、设施齐备的那种。钱够多的话,应该可以办到吧!”
“意外地跟我有点像呢。”
猜到她会这么说,透做出洗耳恭听的样子。平日里,他肯定会对这种固定的对话流程感到不耐烦,不过涉及到“只能许一次的愿望”这样要紧的话题,就算是他也会好奇的。
“不过我想避开的不完全是人,而是‘过去’。”
“也包含那两人么?”透试探着问,“刚刚也看到你们在一起。”
“是啊,不过希望你不要告诉他们哦。”皋月微笑着说。
“跟我说这些好吗?我嘴巴很不严的,大概就是因为这个才被选进来吧。”似乎是因为心情好转,透觉得自己的话也稍微多了些。
“既然一同选择了合作,看来你跟我已经有过生死之交了呢。”皋月用“你跟我”而不是“我们”这个说法,让透感到格外的满意。
“合作又不代表我信任你,”他接道,“不过这件事我可以向你保证,不会跟任何人提起。因为,我迟早会抵达一个没有任何人的地方。”
透歪着头想了想,话语中还有什么被自己遗漏的。最后,他终于也挤出了一句交代,好让这场交易更为公平。
“对了,如果能从这场游戏中活着出去的话,还是请你装作从未认识过我吧。”
“一个人从十米高度摔在硬地面上的死亡率是多少?”回到房间后,透小声询问手环。
“正在为您计算——约为90%。”
啊啊——她果然说谎了!不过比起被同龄人安慰的不爽,透更多感到猜想得证的舒适。几乎同时,他便释怀了刚刚发生的一切。
反正,今后也不会再有交集了吧。
黑暗如同潮水淹没了源氏加奈子,潮湿捂住口鼻,将肺里的空气抽干,少女呼吸如脱水的鱼,皮肤下爆出青色血管,面目狰狞,从喉咙里发出嘶哑的喘息声。
然后头颅被重击,记忆断了片。
等源氏加奈子从黑暗中挣脱而出,她正坐在一间熟悉却从未来过的教室里,身上穿着学校的制服。
她是如何来到这里的?绑架?
源氏加奈子说不清,看向窗外也是一片漆黑,如同噩梦的黑暗也延续到了这里。
来到这里之前她在做什么?
源氏加奈子猛然发觉,她的记忆像是被挖去一块,一切都记不分明了,朦朦胧胧。
她只记得自己如往常来到学校,班级里的孩子乖巧的向她道早安,她也微笑回应。
但之后呢?发生了什么?
源氏加奈子观察着周围,一切都是寻常教室的配置,零零散散地坐了些人,黑板的角落写着今天的值日生。
少女沉默地注视着空白的地方,随后不动声色地观察起教室里的其他人,年龄或许有差距但不会太多,从五官特征来看大概都是日本人。
当源氏加奈子的目光扫过一位少年,熟悉感让她的瞳孔在瞬间收缩。
须佐枷?
但她还是按下心里的好奇,暂且坐着,探寻的目光也迅速地收了回来。
她的嘴角勾起,脸上仍旧是那看上去格外友好的笑容,正襟危坐。
“诸君…”
她理所当然地开口,似乎自己作为领导者是毫无疑问的事情,而作为领袖,在这种时候当然应该站出来,去带领依附她的众人。
即使她现在尚不能作为领袖,也应当为此目的行动。
但是她的话语被打断,原本投来的目光被其他的声音吸引离开,白色的壁挂式扩音器嗡嗡地响着。
源氏加奈子依旧微笑,嘴角的弧度不变,眼白却悄然蔓延,那其中冷意如尖刀。
“…背叛者…游戏…”
通过扩音器传出的声音失了真,比起活人更像是机械音,源氏加奈子听着却像是罪魁祸首高高在上的漠然嘲笑。
也或许只是被败了兴致的源氏加奈子在使小性子,才会觉得这声音听来格外惹人讨厌。
傲慢的继任当家总有理由去发泄她的不满,这都是独属于她的权力,即使去玩弄折磨依附于她的附属,这也是她理应收取的利息。
背叛?
源氏加奈子在心里不屑地笑。
多么可笑。
如果遗弃无用的附庸也会被称为背叛,那么背叛大概就是她前行路上不可缺少的装饰物。
当她继承属于祖父的位置之后,她也会成为那样的人,傲慢、独裁,却刚好适合去成为源氏组下一任的当家。
教室的门被光亮的通路取代,在这里仿佛没有时间的概念,墙上的钟表停留在6:16的位置,秒针像是卡顿一样来回抖动。
“在没有更多了解到更多现状前,不如先走一步看一步吧。”
她站起身,在犹豫的众人中显得格外突兀。
但源氏加奈子爱惨了这种突兀,似乎只有这样才能彰显出自己的与众不同。
更何况领袖就应该在这样的情况下率先开口,领导找不到出路的众人。
于是她走向光亮,没有任何犹豫和停顿,她从不畏惧难以观测的未来,她坚定地相信着自己是历史的谱写者。
如此傲慢。
却又如此耀眼。
每个人在一生中的某些时刻都要经受死亡的洗礼。
大多数人对于死亡的印象应该说是大同小异,突然消失在身边的亲人,自小陪着自己的宠物死去,又或者是自己暑假里辛辛苦苦抓的独角仙和小龙虾突然有一天不再动弹。
由此引出一个问题,死亡究竟是什么?
是再也见不到听不到的人,是逐渐冰冷干瘪的毛茸茸小身躯,是水缸中翻倒小虾逐渐翻红的身子,是蜘蛛蜷缩的腿,是风干的盆栽,还是墙上的一抹蚊子血?是痛苦?是挣扎?是思念?是安宁?
须佐伽从来不去想这些。
须佐伽的死亡洗礼,来自他的母亲。
生命逝去的那一刻是如此震撼,你将会看着一个鲜活的身体在眼泪和血液中慢慢陷入死寂——谁能想到这具身体里会有那么的血与泪,然后变成一具连玩偶都不如的僵硬物件,干瘪,僵硬,冰冷,苍白,扭曲,不似活人,更比不上那些精美的大理石雕塑。那一刻死之相悄然爬上了这具身体,你甚至都不会发觉是什么时候,面前的这具躯体不再是个人,而是其他什么陌生的、徒然模仿着人类外表的拙劣存在——总之,不再是人。
长桌尽头的男人招他过去,示意他坐上自己的膝头,爬上男人膝盖时扯到了几天前女人留下的伤口,他下意识放慢了动作,接着便被男人托着身体坐好。男人宽大的手掌远比母亲的怀抱更加有力温暖,从背后抵着他,他无从退缩,只好迎上那张死去脸庞上从眼中探出的毒牙。
人群在欢呼什么他没有听见,只是默默看着那个躺在那里的,是曾经理应被他称作母亲的东西。抱着他的男人挥挥手,招来手下。
“把他拖下去。”
须佐伽挥手甩掉武士刀上的血液,宽大的袖摆如同飞鸟舞动翅膀,无数艳丽的红花自他脚下盛放,沿着和服的下摆一路开至他肩头,最后一朵停留在少年颀长的脖颈处,如同恋人的亲吻。
“的确是把好刀。”他对着那颗头颅微微一笑,如同春日里盛开的第一枝樱花那般温柔。
下属们忙碌的时候,他在镜子前坐下开始卸妆。
长发打着卷披散在肩头,用卸妆水狠狠一抹,镜中人的面容仿佛某种妖物,左面的半张脸是艳丽华美的贵妇人,而右面半张却是一张寡淡无味的少年的脸庞,眼角有些耷拉,最多至算得上清秀。
换上校服,再次从镜子前起身,他是山田组最年轻的少主,须佐伽。
武士刀被须佐伽信手交给一位手下带下去保管,只是眨眼的功夫,刚刚身首异处的男人已经不见,只有榻榻米上一小块暗色的污渍证明着这里曾经有个人活着。
“转告父亲,刀已拿回,人处理好了。”
大概从出卖母亲的那一刻,他就要因为她的诅咒堕落为不是人的存在,他注定只能带着这张和她八分像的脸庞,成为须佐志弥手下一把迟早会被放弃的刀,挣扎在她为他亲手铸造的地狱里求死不能。
死亡究竟是什么?
不知道。须佐伽从来不去想这些,哪怕是在教室里听见广播响起的那一刻。
因为在哪里似乎都一样。
这的确是他迄今为止听到的最美好的话。
冒着冰丝的布丁。感触绵绒的点心。滚下水珠的果实。它们在玻璃柜中被摆出琳琅满目的姿态,恰到好处的灯光让它们灼伤了踏入此地的无知人。它们不会想象自己如何诞生,经由无数巧手揉捏搓切,耐过不同温度变化后,它们站在自己的位置上,用嘲弄的角度迎接一位来客。
嘿,瞧瞧乡巴佬。他那穷酸样可不是能吃得起我们的,他付得起价格?他吃不出滋味!
嘿,诸位来瞧瞧这位投胎而来的饿死鬼。多么贪得无厌?端着那么多同胞,统统将奔赴去他空空如也的肚子!
嘿!嘿!嘿!多么残酷的命运,多么凶恶的刽子手——他选好了牺牲品,现在就拿起了刀叉。还活着的朋友,谁知道他要将尖刃戳进哪块美味的心窝?我们为可怜人高歌一首,但也就这样,谁让大家不过都是区区一个消耗品?可怜吗?无辜吗?嘿——
站在来客盘中的樱桃甩掉了身上的水渍。它站起身大声地回应展台上幸灾乐祸的幸运儿:嘿!都走着瞧吧!谁告诉你们被选者就要屈服于自己的命运?你们只是瞧过金属刀的颜色就吓破了胆,不知道当你们见过那扯烂全部的牙齿时,还没死你们却也死啦!天杀的!你们这群说着悲伤的话嘲弄将死的家伙!我要向那个寡言寡语的广播告发,以我自己的死来见证,让所有同胞都目睹背叛者最后的下场!
宣言结束,那颗英武的樱桃回头告别了同伴,满脸决绝地从托盘上跳了下去。悲伤的家伙们试图去用目光收敛那位壮士的遗体,但它们只看见一个红色的影子,在落地后翻滚到帘幕后面去了。
……
少年沉默地回到自己的房间。
酒店装潢中,只有房间最贴切他的心情。一张床、一扇窗、柜子和灯。窗外天不是天,因此一切的时间都交由手腕上冷冽的手环。上面机械的数字依旧倒数,在宣告游戏的广播后开始。
手环里竟然有些供以娱乐的项目,少年对此的惊讶,无异于囚徒的牢笼中摆放着食物。他为那些甜品创作的革命序曲在进入房间后便销声匿迹,滚落的水果最后失去了全部意义,而构想英雄的他最后也没有为它的牺牲而回头。
没被挑选的是背叛者。没有回应的是背叛者。
少年回来的路上见过其他人的房间牌,他知道他们是背叛者。
但那又怎样?在这个地方背叛者比比皆是,如此廉价,只不过是参与游戏所需的货币一般。可怜吗?无辜吗?少年抚摸手环,拇指触碰手环投影的按键。那里静悄悄的,而他却很有出声的冲动。
“你也,最后会背叛吗?”
话语后是还算灵巧的手指将这句话终于以电子的方式显示在手环映射出的屏幕上。柜子上的餐盘有剩余的食物,它们就像当初作者抛弃序曲那样沉默地对待着他。
但是少年早已想好了答案。哪怕客服对他没有一丝回应,他也会像一开始那样把自己包裹起来。他知道习惯是一种魔咒,而他则是听命于此的傀儡。不过现在到底是这句魔咒有用,还是那声潮汐有用,他还不太能确定。是了,他心想自己正是要这样求证的,在这样特别的时刻,不可信的事物反而可信——
【亲亲你好,是这样的,作为您的智能客服,我会尽可能地回答您的提问,不会骗人的哦~如果你问我是否会背叛,答案当然是不会了,我会一直为您提供服务哟~】
客服回复的语调像是这个阴沉房间里唯一的温度,每一个波浪号都在蛊惑少年动摇心神。但无法质疑,这的确是他迄今为止听到的最美好的话。少年尝试着从这个亲切的回复中逃脱,他抱着自己缩在床的一角,将自己编造的故事闷在陌生的被窝里。:“……不知道当你们见过那……还没死……却也死啦……都是些说着悲伤话嘲弄的家伙……呜……”
不再冒冰气的布丁块瘫软下去,不再绵绒的残渣干涸结巴,果实失踪。它们再也没有光彩,没有歌声附和它们曾经的荣耀——
只有人为序曲哭泣,以压抑至极的哭腔重复樱桃最后的宣言。
“……以……来见证,目睹背叛者最后的下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