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开始是小孩吵着闹着举着他工作用的平板,不知道是哪里的网页,大胃王比赛的标题快要占满了整个网站。克拉伦勉强稳住自己手里的杯子,咖啡才惊险地从杯沿上荡回来。
“克拉伦斯克拉伦斯快看!!”
他皱着眉都没有看第二眼就知道小孩打的什么算盘,小孩抓着他的衣服、绕着他腿边跑来跑去。
“快看!快看!是蛋糕!!”
“甜食吃太多不好。”
克拉伦斯做出了唯一且无力的反抗。
“他的奖励是终身免费吃黑森林蛋糕耶!!”
阿比斯神采飞扬的模样活脱脱像只要我赢了亏的就是别人,低着头滑着平板的页面。
“在斯,斯图?斯图加?”
“斯图加特。”
“对!就是斯加图特!!”
“……”
就是这样他们坐上了去往斯图加特的飞机,甚至连行李都没收拾,光着手就登机了,谁叫幽灵的衣服又不会脏的呢?只有克拉伦斯来得及收拾几件内衣服和那本金属沉重的书本放在一起,扣子一扣便被拽着上了黄色小车,去了机场。阿比斯在飞机上也一路叽叽喳喳的,似乎他的小肚子里要用说话去填满他那股饥饿到极点的兴奋感。
“小声点,这是飞机上。”
克拉伦斯出声制止了阿比斯,按住他的身子抑制住他想要动来动去的欲望,阿比斯眨眨眼噢了一声扭头趴在飞机的小窗边上看着那一朵朵柔软白色像棉花糖一样的云朵,再看着它们轻飘飘的,被锋利的机翼划破消失不见。
“克拉伦斯…克拉伦斯……”
克拉伦斯好不容易闭上了眼睛,又听见身旁一阵窸窸窣窣,小孩把声音压得低低,撑着扶手凑了过来。
“克拉伦斯你知道吗,其实这次大胃王他们要亏啦。”
“?”
“你想想,我是幽灵,我是不会死的,终身免费吃蛋糕他们就要世世代代给我做蛋糕才行了…!”
小孩的眼睛里亮晶晶的,似乎真的给他捡了个大便宜一样得意,要是他有尾巴现在是不是就该翘到天上去了?克拉伦斯合上眼皮叹了口气。当然阿比斯最后的结局是被敲了个脑袋,捂着自己的额头哼哼唧唧地歪在克拉伦斯手臂里抱怨着克拉伦斯的衣服臭臭的,过完了剩下的飞机飞程。
阿比斯蹦蹦跳跳地拉着克拉伦斯走,拉着克拉伦斯上汽车,拉着克拉伦斯…噢不在汽车上他松开了克拉伦斯只顾着趴在车窗上看那些没看过的景色了。举办大胃王比赛是在一个有一定年头的小镇里,也是一间声称有百年历史的糕点店,不过近几年生意惨淡,才想出来这么一个举办大胃王比赛的宣传手段。克拉伦斯坐在颠簸的马车里想,其实也对没什么客人会选择在这种地方旅游吧,不时走过的路人都是老人家小孩居多,硬要说便只有几个背着比自己还高的徒步客是年轻面孔了。
“克拉伦斯我屁股好痛哦。”
小孩在颠簸的马车上东倒西歪,他一手拽住克拉伦斯另一边肩头的衣服一手按着这边的肩膀,在摇摇晃晃的马车上坐上了克拉伦斯坐垫,克拉伦斯张了张嘴只能抓着他的手臂往座椅中间挪过去以保持马车的平衡。
不得不说这个宣传做的的确出效果了,越是往小镇里去便越能看到来往的马车和一些城市里年轻人装扮的游客。马车刚停下阿比斯便迫不及待地跳下克拉伦斯的大腿,小小的身高跟爬楼梯似得爬下马车。浓郁的巧克力蛋糕胚香味从小镇入口就已经闻到了,克拉伦斯从皮夹里掏出了几张纸币给车夫,有些不适这种甜到腻的香味,抬手揉了揉鼻子根。小镇上到处都用德语写着大胃王比赛的横幅,挂的彩色彩条在风中和那巧克力香味齐舞, 随处可见的小孩和年轻人手里都提着或捧着那家蛋糕店的包装盒子。
“克拉伦斯快点!!我要去报名!”
小孩不断拉着克拉伦斯可怜的衣袖拽着他往前走,就差脸都要贴到地上去了,走到报名的小木桌前一个穿着发黄花裙子的妇人笑着说了几句德语,阿比斯抿着嘴扭头看向克拉伦斯,妇人才反应过来转而用比较的蹩脚的英语说着报名报名,边递上了一张皱巴巴的纸,上面的名字一开始还按照好好的排列顺序下来,到了中间不知道是谁开始的名字写的歪歪扭扭便一发不可收拾,像一条贪吃蛇里的像素蛇一样在纸上扭曲着身子。克拉伦斯在阿比斯还在奋力寻找蛇尾的时候就已经轻轻用指尖点点一处空白,说了句这里,阿比斯噢了一声便加上了自己同样歪七扭八的名字在蛇尾上。
比赛的场地是一座很简陋的仿佛临时搭成的木质舞台,上面只足够放下一张长桌和三把椅子,剩余的人便坐在台下准备的第二张长桌和椅子上。
“咦这不是克拉伦斯先生和阿比斯吗?”
少女雀跃的声音像好听的黄鹂鸟那样婉转可爱,咖啡色的鞋跟滴滴答答,扬起的发丝俏皮地仿佛在风中起舞。
“啊是黛芬妮!”
阿比斯扒着克拉伦斯的腿边探头出去,朝着少女打招呼,克拉伦斯甚至不知道他们两个是什么时候认识的,黛芬妮便蹲下来对着阿比斯肉乎乎的脸蛋又是揉又是捏的,阿比斯被捏的躲来躲去,少女的力度也不重,便权当是嘻嘻哈哈的在打闹了。
“克拉伦斯先生不是休假结束了吗,为什么会在这里?”
黛芬妮眨眨眼,把头发拢到耳后,站起来弯着腰摸了把阿比斯的头发才站直了身子。克拉伦斯张了嘴还没来得及开口,就被阿比斯抢先了。
“我们来这里参加大胃王比赛!”
“咦?这个比赛有什么特殊的吗?难道有线索在那里吗?”
黛芬妮用手掩住自己惊讶张开的嘴,微微睁大了眼睛,少女奇怪的思维模式让克拉伦斯一下子跟不上,阿比斯扭头看看愣住的克拉伦斯。
“难道有吗?”
“不可能…”
克拉伦斯挣扎了一下。
“嗯嗯——说不定会藏在蛋糕里呢!”
黛芬妮举起一根手指抵在腮边,歪着头。
“藏在蛋糕里?”
“那个…是不可能的吧…”
克拉伦斯仿佛成了路人。
“线索的小纸条,敌人传递消息什么的,都会藏在食物里吧!小说里都会这么写呢!”
黛芬妮神采熠熠,牵着阿比斯的手左右摆了起来。
“…这样啊!那我要是找到了线索!我也在工作了!”
阿比斯眨巴眨巴了眼睛,迅速地和黛芬妮对上了电波,两个人乐呵地牵着手便往简陋比赛场地旁的蛋糕店里走去,全然忘记了还有一位克拉伦斯的男性在旁边。
克拉伦斯叹气作为了他反抗的结束。
蛋糕店里巧克力香味成倍了往克拉伦斯鼻子里钻,甜的他猛地在店门口打了个好几个喷嚏,转眼间黛芬妮便一手抱着成袋的糕点一手侧身牵着同样抱着比自己还高的纸袋子走出来的阿比斯。
“克拉伦斯你看!这都是黛芬妮买给我的!我可以现在吃吗?”
阿比斯从那纸袋子后探出脑袋来,眨巴眨巴着自己的眼睛,克拉伦斯接过了黛芬妮手里牵着的小孩的手,往那袋子里一看全是满当当的巧克力糕点。
“你怎么要别人给你买东西?——黛芬妮小姐实在不好意思,这里多少钱我把钱给你吧。”
黛芬妮已经从纸袋子掏出了一个蓝莓马芬吃了起来,边吃边挥挥手里的蛋糕,好不容易把嘴里的蛋糕咽下去了才开口说话。
“哎呀哎呀又不是很贵!再说了我们现在可是为了线索而买的,又不是吃着玩的嗯嗯。”
说罢黛芬妮又狠狠地咬了几口自己手里的马芬,克拉伦斯见状也不好再推,既然人家都开口了,那就当是同事送给阿比斯的礼物罢了。突然间黛芬妮的裙摆一角不规则的像是被扯动了一样,黛芬妮也觉察到了,她疑惑了嗯了一声转过身去,一只小小的还在摇摇晃晃的小羊正咬着黛芬妮的裙摆不放,就像是在嚼吧嚼吧着草叶一样,黛芬妮惊喜的一叫。
“呀!咩咩!嗯嗯你在这里呀?那是不是塔里亚也在附近呢?”
少女话音刚落,便看到了人群中一个深绿色风衣的人影朝这边走了过来,仔细一看正是咩咩的主人、克拉伦斯的同事——塔里亚。
“黛芬妮!这么巧啊,哎克拉伦斯先生也在这里,还有阿比斯。”
塔里亚朝在场的人都一一打了招呼,抱起咬着黛芬妮裙摆不放的咩咩,黛芬妮顺势用一个小巧克力饼干把自己的裙摆等价交换了回来,咩咩也不是真的生物,倒也不怕吃坏肚子,塔里亚便由着咩咩吃起了巧克力饼干。
“嗯?你们在这里做什么?”
“嗯嗯我们来,参加大胃王比赛!”
阿比斯已经不知道什么时候吃的满嘴都是蛋糕屑,举着手里吃了一半的巧克力蛋糕。
“大胃王比赛?这有什么…”
“因为线索在蛋糕里!”
黛芬妮嘴里塞着蛋糕含糊不清的接话,塔里亚更是摸不着头脑了,线索?蛋糕?这真的不是私事公干吗。塔里亚朝克拉伦斯在场唯一靠谱的人投去了疑惑的眼神,也只见他叹了口气蹲下来给小孩擦嘴。
“既然如此,那塔里亚不如和我!阿比斯和克拉伦斯一队,我们分开调查这样速度更快!”
黛芬妮说着便拉起塔里亚的手二话不说便拉着她走了,阿比斯还不忘朝她挥手拜拜。
“谢谢你的蛋糕!!”
塔里亚被黛芬妮拉着走掉了之后,克拉伦斯便牵着阿比斯的手走在了小镇的路上,就像一对父子、家人出来度假一样。克拉伦斯想到这个念头抿着嘴,扭头看向阿比斯,小孩的手在他手里也不会热热的,唯一的热度也只有他手心里本身不高的体温。
“开心吗?”
“嗯? 开心!”
“开心就好,今晚的甜食就到此为止了。”
“哎——但是这些不趁着新鲜吃就不好吃了!!”
正午的阳光打在两个人身上,短短的影子落在砖石路上,连着他们的脚和鞋子。克拉伦斯曾经想过幽灵嘛,都有自己遗留人间的执念才会成为幽灵,那阿比斯的执念是什么呢?他为什么会变成幽灵,因为不甘自己生在一个不幸的家庭里吗,还是因为自己不能像普通的小孩子一样享受他的人生。克拉伦斯从踏进图书馆里之前,似乎都没有认真思考过这样的问题,专注于眼前的事物,阿比斯正活蹦乱跳地在自己身边踩着他的、自己的影子玩。但——
“阿比斯,”
“嗯?”
阿比斯低着头,克拉伦斯只能看见他的发旋。
“你为什么会想要、或者成为了幽灵?”
“因为,我死了?”
“因为我痛苦地死去了,因为我不能成为普通人的孩子,因为我没有吃过好吃的蛋糕,因为我死了。”
阳光从头顶上照下来,影子藏在了鞋底下,看起来他们的影子就像是被太阳吞噬了一样。
“但是你现在不开心吗?”
“开心啊,和克拉伦斯在一起,和克拉伦斯成为家人。”
阿比斯抬起头来,漆黑的眼睛是一面镜子,克拉伦斯在里面看到了自己,坠入了镜子之间那犹如炼狱中爬出的鬼童一般、坐在医院长椅上阴魂不散、犹如幽魂一般的大人,他在病房的镜子里看到漆黑的自己,犹如深渊一般照出了自己,盯着年幼的自己,已然分不清那是自己说过的话,还是镜子里的臆想。
“我要把一切痛苦烦恼和仇恨牢记在心,否则我重返人间就失去了意义。”
“是吧。”
“克拉伦斯。”
阿比斯是一个诡异的小孩,他从小都被邻居的小孩子都这么说,因为他的眼睛 能看出一切,这个孩子想要把父母杀了,这个孩子想要把猫咪吊死,这个孩子想要放火烧死她的姐姐…
这个孩子想要为他悲惨而又苦痛的童年伸冤。
这个孩子想要找到造成这一切的凶手,便把仇恨和痛苦牢记在心。
这个孩子重返人间的意义,便在那只漆黑的眼睛、镜子里被剥落得一干二净,看的一清二楚。
克拉伦斯重返人间的意义,阿比斯成为幽灵的意义,便在镜子上成了面对面的倒影。
阿比斯是幽灵,克拉伦斯也是幽灵,他们只是镜子上互相吸引靠近的倒影罢了。
“对吧,”
“克拉伦斯。”
二章完。
*请假卡
*很混乱的写完了
阿比斯是乐观主义者吗。
有人会通过半杯水来判断一个人是乐观主义者还是悲观主义者,要是觉得有半杯水喝太好了那那个人就是乐观主义者,反之觉得只有半杯水要被渴死了,便是悲观主义者。阿比斯,面对着这半杯水,他会拿起来喝完,然后等着下个半杯水。
他是乐观主义者吗?莱尼锡看着旁边蹦蹦跳拿着雪糕对着游行队伍乱叫的阿比斯,一般来说要是把阿比斯身上的经历放在别的小孩子身上,所有发生过的事情经历就像是一道方程式里的条件、无论你如何摆放,他们最终得出的结论或许只有一个——一个阴暗沉默、寡言的小孩,莱尼锡咬着吸管想可能也是自己的刻板印象了。
如果他不是的话,那阿比斯这种乐天派一样的性格,吵着嚷嚷着、就像是这个时代里从某个幸福的家庭里诞生的、被溺爱到极致的独生子,要如何解释呢。
但是如果说他不是的话,那阿比斯在公司里被问到自己为何会被杀害的时候,会移开他的眼睛沉默不言呢。
那么我们回归到最初的问题,阿比斯是乐观主义者吗。
“我会想要知道某件事的真相吗?”
阿比斯咬得手里的巧克力雪糕上的饼干碎咔咔作响,他们坐在了在人来人往的音乐节中好不容易找到的位置上,尽管已经夜幕降临,但是狂欢奏乐的人们满街都是,莱尼锡把自己伸出去的脚往里收了收,给面前喝得醉醺醺却在高唱不着调民谣的醉汉们让路,爱丁堡的音乐节烟花似乎把整个城市都照成了不夜城。莱尼锡摸了摸自己的鼻子,似乎对刚刚问出口的问题后悔了,他嗯了一声。
“嗯…——”
阿比斯舔着比他拳头还大的冰淇淋,似乎已经不记得自己今天是第几个雪糕了,但是既然克拉伦斯不在的话,自己吃多少个克拉伦斯也不知道吧。阿比斯坐在木凳上晃着腿,他一口咬掉雪糕上的装饰小熊脑袋,巧克力碎片哗啦啦地掉在了他的裤子上和地上。阿比斯用手指一小片一小片地把自己裤子上的巧克力碎片捡起来放进嘴里,舔掉手指上的巧克力。
“你抬头看过星星吗。”
莱尼锡被他突然牛头不搭马嘴的回答弄得有些疑惑,莱尼锡当然看过星星,他在海上的夜空中看过那满是钻石星辰的夜空,伸手仿佛就能够到一颗炽热燃烧的星星。银色光点与大海的海水照应,连波涛的海浪中也能看到那如同钻石光辉般的星,一时间或许会分不清自己脚下的是天,还是头顶上的是海。但是他还是抬头看去了,晴朗的夜空上繁星点点,尽管肉眼可见,但星星们还是比不过爱丁堡城市灯火通明、如同着了火一般直冲夜空的斑斓霓虹灯灯光耀眼明亮,它们就在黑夜的幕布里散发着微弱的光,燃烧着自己比人类还长的寿命,见证着活的短暂而热烈的生命的一生。
“我们曾经仰望星空,思考我们在宇宙中的位置,”
“而我们现在只会低着头,担心着我们活在这世间上的意义。”*
“就算知道了真相,不会给我们的人生带来任何改变,”
“发生的就是发生了,或许再去回头追寻为什么发生的起因,会不会是一种对现在的生活袖手旁观的借口?”
阿比斯平静过头的声音就像是被静止的湖水,在那么一瞬间,橱窗里映出来的或许是一个八十多岁的幽灵,模糊着自己的身形蜷缩着 身子,却又像是一位坐的挺直手持绅士杖的成年人从容不迫地谈论着,莱尼锡不确定自己看到的是什么,一切的欢闹声都被抛在了脑后,但是他眨眼间缓过神却发现自己一直抬着头看着星空,在声音逐渐褪去的夜空中,他听见了海浪的声音,星星点点仿佛在望远镜里放大了无限,被一点点的逐渐拉近。
“若是以此作为自己意义,那我们会因为无法得知真相死不瞑目、还是会觉得真相无足轻重死不足惜?”
“但是也正因如此有人的生命也在奋力燃烧着到达最后一刻,”
“比起得知真相,我更愿意去知道,在他生命的蜡烛熄灭一刻,从那簇烟里能看到什么。”
“就像恒星在我们眼里高不可及、我们在恒星眼里愚笨至极罢了。”
一声烟花的砰响猛然唤醒了莱尼锡,烟花在他脸上绽放出陆离斑驳的光,眼里的星光再也寻不见。他低下头,看向旁边的阿比斯,他还是那个坐在旁边用手指粘着巧克力碎片一片片往自己嘴里送的小孩,一手里的雪糕早就融化滴得满手都是,一边吃手里捡起来的碎片,一边扭头去舔虎口上融化的巧克力雪糕,嘴巴真的忙的有够可以。
莱尼锡暗暗地叹了口气,正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纸巾,给阿比斯擦手。
“我给你擦一下吧……——”
“莱尼锡。”
小孩的手紧紧扣住莱尼锡的手腕,是抓的东西,但是力度之大只能说是扣,莱尼锡挣脱得了吗,他似乎忘记了,只记得那只黑色的眼睛,还有他那天真无邪的笑容稚嫩的声音说着的话:
“无知是我们的武器。”*
小孩手里的雪糕被猛然松掉,掉在了地上,他松开了莱尼锡的手,皮鞋在石砖上哒哒作响,烟花在头顶上绽开的光投射在每个人的头顶上,阿比斯跑了几步回过头来。
“我是乐观主义者吗?”
“——但是不管如何!明天将是新的一天!”*
“唯一重要的是永恒的现在!”*
END
*“We used to look up at the sky and wonder at our place in the stars, now we just look down and worry about our place in the dirt.”-《星际穿越》
*“Ignorance is our ammunition.”-《信条》
*“After all, tomorrow is another day!”-《乱世佳人》
*毛姆《月亮与六便士》
擦得锃亮的小皮鞋在光滑的大理石花纹地板上哒哒地跑,就像是心急的小孩催着父亲一样,阿比斯也跑了两步又回头去拽走在后面不紧不慢甚至有点想回家的克拉伦斯,看拽不动又用力蹦哒了两下。
“快点快点!!”
在小孩心急的催促下克拉伦斯不情不愿地快走了两步,阿比斯见回头也就几步路的距离了,便撒开手自己先跑进了舞厅里。不愧是大公司,虽然比不上正式皇室舞会规模,但是放在中上水平也是绰绰有余的,水晶吊灯两排整整齐齐挂在全是中世纪壁画的天花板上,吊下来的颗颗水晶照得雕花钩花承重柱更加的金光灿烂,墙壁是象牙白的,仔细点看过去还能看到上面的花纹。
从小时候就住在废弃的鬼屋里的阿比斯哪见过这种场面,不过也幸好他是个小孩子,大家都乐得自在不跟他小肚鸡肠斤斤计较,克拉伦斯跟在后面喊了几嗓子见没用,便找了个刚好能看到小孩乱窜的身影角落呆着,由得他自己去玩了。
撒开了玩、乱跑的阿比斯就像没了缰绳的小狗,每个人都去闻闻咬一口,当然在舞会上啃番茄填饥的约书亚盖勒也不意外。刚啃了一口香香甜甜有多汁的水果番茄,还没来得及在嘴里仔细品尝一下这个番茄有多香,就差点被突如其来背后扑上来的东西吓得提前结束了他吸血鬼的一生。
“哇!你在吃什么!”
阿比斯虽然说是幽灵,但是重量还是实在的,趴在约书亚背上还往上爬压过了他的肩膀,把约书亚都压弯了腰,一手扶着自己的绅士帽一手试图去够身后的阿比斯把他拽下来。
“你,你快下来!”
约书亚越是伸手去够,阿比斯就越往上爬,最后形成的局面就是约书亚成了一个背着阿比斯的人形拱桥,阿比斯还要死死抓住他的外套不让自己往前摔下来。
“呃呃呃呃你要摔下来的话我抓不住你的!”
“你刚刚在吃什么在吃什么!”
两个人霎时间闹成一团,引起了不少人的驻目,其中也包括阿比斯的监护人——克拉伦斯,放下手里的杯子光是走过来的皮鞋声就已经让阿比斯警觉地抬起头,还没等克拉伦斯开口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从约书亚背上跳下来了。得以被解救的约书亚终于重新直起腰来,颇是心疼得整理一下衣服上被压歪了的花朵,把帽子摘下来也把那些歪头了的花重新整理好戴上。
“没事吧。”
克拉伦斯瞄了一眼在旁边无事发生绕着自己转来转去的阿比斯,约书亚边整理衣服边挥了挥手。
“看样子我倒是知道该买什么当他生日礼物了——一条狗绳。”
克拉伦斯倒也不恼,反而接下了这个话茬。
“要是能这么简单管得住我一开始也已经买了。”
“克拉伦斯才不会给我买呢!狗绳可是要几十英镑的…!”
阿比斯的脑袋从克拉伦斯腿旁边探了个头出来,自己顶着克拉伦斯的手前后蹭了一下,就当是男人摸自己脑袋了。
“外头的麻绳几英镑就有一大摞了,能直接把你绑了卖了!”
约书亚看着小孩,可能也是克拉伦斯听过他简单讲过小孩来历,心里看着也是会泛起阵阵同情。虽说公司里和他差不多闹腾的小孩子不少,但是真正的小孩也只能算阿比斯一个,永远定格在了小孩子童真的时候,也不长大,也学不会大人的心思,用幽灵的方式才能出来见识世界。约书亚想着蹲下来,像招狗一样伸手摆摆,阿比斯便配合的蹦了过去。指尖碰到头发的手感让约书亚想起自己在路边摸过的别人家边牧,仅仅是触感就能知道主人花了心思照顾它,就跟克拉伦斯照顾阿比斯一样。虽然说着得罪话,但约书亚比起大人,接触小孩子或许让他更乐的自在,小孩的小小脑袋里无非也就是吃的,玩的,还有简单的想要和谁在一起这种想法,就像是摸着一团手感极好的棉花,可以躺在里面睡觉。
“唔嗯嗯…——你的牙齿好尖啊!”
眼尖的小孩一把伸手戳到约书亚的嘴角上去,硬是把獠牙露出来了一整颗,约书亚扭头摆脱掉他的手,装模作样的龇牙。
“我是吸血鬼,牙当然尖,你再弄我我待会就把你吸成僵尸。”
这么一吓,按道理小孩都会被吓得哇哇大哭跑走,但是约书亚始终是忘了眼前这个小孩不仅仅是小孩,还是自己的同事,眼睛霎时就亮了起来,向前一扑。
“你是吸血鬼!只要咬人别人就可以变成僵尸吗!?”
“呃…倒也不是这样…”
“咬到了会变成吸血鬼,但是把你吸干了就是僵尸。”
克拉伦斯冷不丁地开口,没人知道他是真的知道,还是跟着约书亚在哄小孩,只不过看他犹如学术的样子,就算是假的也能骗到八分真。
“哎,吸血鬼好帅!我也要当吸血鬼!快点咬我咬我!”
阿比斯说着龇起他那排平平白白的牙齿。
“我也要长尖牙齿!”
眼看着哄小孩的发展就要刹不住车,约书亚抬眼看向克拉伦斯,后者在对上视线的下一秒就扭头看向了别处,这一看就是早就给自己挖了个坑了,约书亚有些头疼地站了起来,阿比斯依依不饶地转着他的身边,拽着他的衣服,心疼自己衣服约书亚只能半弯着腰。
“咬我!咬我!”
被闹的转了半个圈的约书亚没了辙,终于从不知道哪里掏出来一个红得发亮的番茄,算是半塞着怼到阿比斯面前。
“那你咬这个。”
“嗯?为什么?”
阿比斯低着头看快怼到自己鼻尖的红番茄,下巴都压出了褶子,眨眨眼睛把番茄接了过来。
“因为它说想变成幽灵。”
“嗯,嗯??但是幽灵不是死掉……”
约书亚伸出一根手指放到阿比斯面前打断了他说话:
“你看,我是吸血鬼,咬到人别人就会变成吸血鬼,那你是幽灵,咬到别人是不是也会变成幽灵?”
“啊…嗯?嗯…嗯?”
看起来阿比斯的脑瓜子已经被这突如其来的知识卡住了转不动,他捧着番茄看看,又看看约书亚。
“真的吗?会变成幽灵番茄?”
“你可以试试看。”
阿比斯似乎还是有点半信半疑地回过头去看克拉伦斯,约书亚摸着自己的帽檐想了想又开口。
“你要是咬了一口,然后让克拉伦斯先生把番茄缝上,它还会变成僵尸番茄。”
“?!真的吗?”
期待的目光在落到克拉伦斯身上的时候就已经被无情的不可能反弹了。
“不要说这种不符合实际的话,盖勒先生。”
阿比斯见僵尸番茄是不可能的,又把目光投向约书亚身上。
“是真的吗?幽灵番茄?”
约书亚看起来真的没辙了,他放弃挣扎摊开手。
“你可以试试看。”
阿比斯皱着眉捧着番茄,盯着它片刻,突然表情变得可怜了起来,举起了手里的番茄,它在灯光下红得跟宝石一样,似乎能看到里面的番茄果肉纹路一般通透。
“那还是不要了,变成幽灵好可怜的,我要把它当成我的朋友!”
意料之外的回答,约书亚听了也一愣,正当他不知道怎么回应的时候大提琴悠长的乐声适时响起,钢琴清脆悦耳的跳音拉开了第一支舞的帷幕。约书亚摸了摸自己的衣袖,他微微弯下腰向阿比斯伸出了手,一手扶住自己的帽子微微抬起。
“你想跳舞吗?阿比斯?”
阿比斯的眼睛又闪闪发亮起来,他一蹦一蹦地说着要,但是手里番茄还捧着,约书亚便指了指他身后的克拉伦斯。
“你可以把你的朋友给克拉伦斯先生拿着。”
说是跳舞,但是小孩子的舞步简单又直白,两只手握在一起,一蹦一跳的转圈圈就是在跳舞了,不过在一众认真跳舞的其他人身边也不突兀就是了,也没有深入舞池,只是在聚光灯边缘拉着跳,阿比斯就很开心了,小皮鞋硌得哒哒响,小辫子在脑袋后一甩一甩得,虽然只是在电视里见过跳舞的舞会,但是他对自己的舞步还是自信的很,还和约书亚说要教他跳舞,约书亚要叫他老师才行。
“你要教我怎么踩别人的脚吗?”
约书亚的精力不如小孩子,已经有点体力透支,坐在一边哭笑不得的说,阿比斯便站在他旁边认真地回答。
“才不是!这是我在电视上学回来的!”
“你看的是什么电视啊?”
“嗯…嗯…不知道!”
阿比斯一晃脑袋,又去逮别的人要当别人的跳舞老师去了,约书亚一摘帽子终于在今晚获得了第一次自己的安宁。
总之阿比斯的第一次舞会,不仅收获了一个跳舞学生,还带了一个番茄朋友回家,虽然它第二天就变成了阿比斯杯子里的早餐,被克拉伦斯单方面变成了幽灵,不过那都是后话了。
总而言之,结论就是阿比斯有了一个完美的第一次舞会,可喜可贺。
阿比斯对于自己的童年的记忆,或许在别人眼里只有悲惨两个字吧。
他的记忆里父母永远都是那副痴狂到极致的模样,因为信仰着不存在的东西而什么都看不见,听不见,发霉的墙纸也好还是爬满了老鼠的厨房也好,他们都熟视无睹。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那本书是什么时候开始出现在自己的家里呢,阿比斯自己或许也不记得,但是他似乎还保留着躺在了婴儿摇篮里看着空无衣物发黄的天花板的记忆,那个时候他便怎么哭泣都无法换来父母的注视,直到最后他停止了哭泣。
漆黑的衣柜里是他藏着孩童秘密的地方,里面有着他还算柔软的毛毯——尽管是线头已经开始脱落、毛绒开始结团的布料,也还有着短短的只能勉强点几次的蜡烛,还有一包受潮了只剩下两根火柴的火柴盒。那是他的全部记忆所在。
阿比斯还有一枚小小的眼镜,是三角形的,也只有一边它在太阳底下能当做火柴,把枯枝燃烧,烧出缕缕青烟,它也能隔着阿比斯的眼睛,当做了放大镜,把人的心放大,看到他们心里的愿望、欲望。阿比斯戴着眼镜站在镜子前,他怎么看都看不见自己,他想如果这个世界上会有和自己一样的人存在的话,会在自己的心里看到什么呢?
“——,我们终究会有一天会在主的身边获得新生,成为真正的幸福的一家人。”
——、是阿比斯曾经的名字,他看着母亲一张一合的嘴,却记不起这几个字的音节是如何发音的,那是他最后一天作为那个名字的人活在这个世界上。然后是他看不见的味道从那个家里唯一仅剩完好的铁盆里冒出来,他被母亲抱在怀里,但是那不是他所了解的母亲的怀抱,不应该是如此紧缚的,不应该是如此恐惧的,终于在母亲的眼睛闭上前,他挣脱了这个怀抱逃离了这个充满不安味道的房间。
漆黑的衣柜,下午的阳光从衣柜门缝里透进来,就像是一道白色的划痕,他伸手去摸只能摸到粗糙的木质触感。屋子里是前所未有的安静,阿比斯张了张嘴,喊出了第一声母亲,第一声父亲,可是屋子里安静得很,阿比斯看到了底下那本书如同恶魔一般爬上了二楼的楼梯,它走过了每一房间,钻进每一个角落,弥漫在空气的每一个间隙中。它抓住了阿比斯。
他想,母亲,我不想去主的身边,母亲,我不想获得新生,母亲,我不想和母亲成为真正的幸福的一家人。
阿比斯有的时候会分不清记忆,他好像记得很多人来过自己家里做客,但是他们最后都没有离开,但是他好像也记得自己家里从来没有来过客人,只有成夜成日跪在壁炉前的父母。他在衣柜里睡了一觉,屋子里就只剩下他一个人了,偌大的屋子只剩下他了,他可以在楼梯上跑来跑去,可以在床垫上蹦蹦跳,虽然那张老旧的床垫永远都会有弹簧膈着他的屁股。
他趴在窗边看着走过的小孩子一天天变成自己不认识的人,然后跑到了镜子前,他比着自己的身高在镜子框上用火柴的木梗抵着头轻轻划了一下,他看着重重叠叠的划痕,想自己什么时候才可以长高呢?最后他偷偷地在那些重叠的划痕上面一点点的位置轻轻又划了一下,才满意地扔掉了木梗。
就像刚刚说的一样,书是恶魔,它抓住了阿比斯,阿比斯只能被它牵着乱跑,但是更多时候他会更想睡一觉,醒来的时候就能回到自己家里了。阿比斯捡起那本书抱在怀里,跨过了来家里做客却不知道为什么躺下了的客人,他想,客人们可真是喜欢自己家啊,连睡觉都要来自己家里睡吗。
书、不是把客人们弄睡着的罪魁祸首,客人们的心才是。
阿比斯这是从一开始就看得到的,他看得到愿望,看得到客人们的笑容,看得到父母…——哪怕他脱多少次眼镜都一样,他从一开始就看得到,父母称之为恩赐,阿比斯愿意称之为:
“诅咒。”
“诅咒?你不是什么诅咒,人类的丑恶才是真正害死他们的东西,诅咒这种东西从一开始不也是由人类的嫉妒心、欲望而生,和你没关系。”
那是最后一个走进阿比斯家里客人说的话,他石榴一样的眼睛只剩下一只,明明是浑身黑色的衣服,却总是穿着一件白色的长长外套,戴着阿比斯也有的眼镜,但是他有两个镜片!真让人羡慕!阿比斯也想要两个镜片的眼镜,因为他看不见这个客人的心,他想说不定两个镜片,两个眼睛一起看就能看到了,两个镜片!真羡慕!
“克拉伦斯,我是克拉伦斯·古斯塔夫。”
阿比斯蹲在地上捡那些七彩的糖豆,那是苦苦但是甜甜的味道,他想起了很久很久以前,久到他忘记了又记起来又忘记的程度,邻居家的那个穿着粉红色裙子的女孩子,总是会偷偷塞一个黑色的面包给他,那就是记忆的味道,苦涩的甜。
“没有了。”
阿比斯蹲在黑色的皮鞋旁边捡起最后一颗糖豆,抬起头的时候他才看到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出了家门,长得快要可以把他淹没了一样的黄绿色荒草,已经不见了的秋千,树枝上残留的绳子都被时间湮灭。就连向前一步,阿比斯也不知道会走向哪里,会掉进哪里。他只能后退,想要退回到那个漆黑的衣柜里,想要找回那条脱线的毯子,想要回到那个粉红色裙子的姐姐身边。
“我可以再给你买。”
男人开口了,他看了一眼阿比斯踩在褐色泥土里的脚丫。
“——还有鞋子。”
“两包。”
毫不客气的小孩子,还会讨价还价。阿比斯举着三个手指,克拉伦斯也没有拆穿他,只是说了一句嗯两包。
克拉伦斯带着阿比斯坐在夕阳的泰晤士河边,大腿上放着用两包巧克力豆两个巧克力雪糕和一对小皮鞋换回来的书本。夕阳像撒了一层金片在河上,金灿灿的,建筑行人汽车街道都在一片金色中,他们也当然在这片金色中。
“喂,你记得多少吗,你的记忆之类的。”
阿比斯吧唧了两下嘴,舔掉化掉开始淌下来的巧克力雪糕,那是一个快要他的脸高的甜筒,两个饼干棒被他拿在手像是勺子一样一下一下挑着雪糕吃,克拉伦斯伸手扶住不住向前歪、拿不住甜筒小孩的手。
“——你别掉了,掉了我不给你买新的。”
“嗯——”
阿比斯点点头,他还是继续用那根饼干棒挑着雪糕。克拉伦斯微不可见地叹了口气,终于放弃了似地松开了手。
“刚刚问你的,你还记得吗。”
阿比斯舔着饼干棒上的雪糕嗯了很长一段时间,舔着的饼干棒都被口水被弄得潮潮软软的。
“不记得了!”
那可是真话,因为那个甜筒才是阿比斯真正的记忆开始、——至少他本人就是这样认为的。
似乎在几天前外面就一直下着绵绵细雨,把人闷在了家里,湿气从门窗侵入到了屋内地板人身上,总叫人黏糊得很,就连用来静心的香料也变得令人烦躁了起来。楚辞放下茶盏叹了口气,看着外面连绵如同细针一般的细雨,回头瞅了半个身子仰躺在床上叼着雪糕棍百般无聊的楚寅,轻轻拍了拍他大腿。
“起来更衣,我们出去走走。”
等到楚寅撑着半个身子抬起头看的时候楚辞早已不见,走进了浴室换衣服去了。楚寅只得挠挠自己躺着乱糟糟的头发,又看看外面阴沉沉的天。
“我们要出去吗?少主?”
“嗯。”
仅仅是半分钟,楚辞便换好了衣服边扣上腰上的扣子边从浴室里出来,理了理自己的头发慢慢说道。
“去外面看看吧,我也想看看现在的龙舟成了什么样子。”
接连好几天的阴雨连绵,龙舟都被一条条栓在了江边,从它们有些斑驳脱落的颜色木块中看得出来这些龙舟都有些年头了。江边往来的人们也不多但是都撑着伞,还有些个脚步行匆带着斗笠的老人家,担着担子也看不见篮子里装的什么便匆匆的擦肩而过了。龙舟们便被一大块塑料的布盖着,露出了怒目圆瞪的龙头,雨水打湿了它们,从一道道沟壑中流下了雨水。
雨势不大,但楚寅还是一手撑着伞一手扒拉着刚在路上买的粽子,猪肉有肥有瘦,一口下去也有香喷喷的油水迸发在齿间,糯米的粘度也刚刚好,咬下去颇有嚼劲但是却一点也不粘牙,楚寅吃的是嘶哈嘶哈直烫嘴但是又吃得停不下来,偶尔吃的入迷了伞还会歪到一边去,只得连忙把伞给扶正了。楚辞叹了口气,提议要不把伞收起来了吧,遭到了强烈反对,楚辞看着他那张说要是少主感冒了的脸便没了辙,只能接过伞说我来撑着吧你先吃,楚寅便看看自己手里的粽子看看少主,才嗯嗯吃了起来。
楚辞是没吃粽子,只买了几份绿豆糕和一盒从便利店拿的冬瓜茶消消暑,这种又湿又阴的天气还正临近夏日,又闷又湿的感觉连作为妖异的他都深感不适,胃口都坏了不少。只是吃了几口的绿豆糕又被用塑料袋给装起来了。
“少主不吃了吗?”
楚辞只是摇头,咬着吸管。
“过会吧。”
端午节原本是合家欢的节日,但是因为连连的几天连绵阴雨,人们的出行计划都被打消,这一场连续的阴雨都把人的兴致一天天给浇灭了,大家端午节假期便只能闷在了家里,隔江的一栋栋居民楼隔着大雾,暖黄色的每一盏灯在雾中就像是引领回家路人的引路灯。雨水突然滴落在楚辞的手背上,冰冰凉凉的,把手从伞外面抽回来摸了摸擦掉雨水。
“…?怎么了少主?”
楚寅正低头咬着粽子突然觉得头上的伞动了动,嘴里嚼着东西口吃不清的。
“没怎么。”
楚辞没有抬头,楚寅自然也看不见他的脸,可是他也没看到两个人之间缩近了的距离,想了想继续吃着嘴里的粽子,等到他完全把手里的粽子吃完的时候雨也已经停了,可是头顶的伞还在,拍拍手擦擦嘴便扭头刚开口便被头上的伞一压,被迫往下压弯了身子,还没来得及问,也没来得及开口。
楚辞的嘴唇是凉凉的,楚寅能尝到他沾上的绿豆糕渣,也能尝到一点点的冬瓜茶甜甜的味道,但是再去尝多一点,便已经被拉开距离了,快得就像树叶上滑落的水珠砸在伞面上一样,来不及挽留便散开了。楚寅张了张嘴,压低的伞被重新抬高,风一吹树叶上的雨水滴滴答答地落在伞面上,他还是看不见少主的脸,但是看见了他搭在自己手臂上的手,听见了他说。
“我们回家了。”
大抵是想放个假了,前段时间整出的闹剧让楚辞精疲力竭了,手中的茶盏凉了又倒沏了又凉,茶叶涩味在水里泡久了喝下去连舌尖都是麻麻的,一身白得素净的睡袍在晨间的光底下白得一片模糊,盘龙香炉吐出的烟雾缭绕在脚边,满屋尽是醒神的檀香。洗漱间里的动静停下,里头的人走了出来便瞧见了这一副宛若云间的画面,本就不是现世之物的人仿佛在那逐渐耀眼的晨光之下就如同这烟雾一般像海市蜃楼,走近了挥两下手便消失了,宽松的袖口顺着手臂的曲折滑落堆积在手肘内部,露出的手肘晃眼间竟会透出丝丝晨光来,就像极了蝉翼一般。
“少主。”
竟是有那么一瞬间,眼前的画面穿越了时间的洪流逆流而上,颇有现代感装修竟成了满屋的桃花心木,檀木雕花窗栅,窗口汽车鸣笛嚣声与直直高的水泥森林成了花香鸟语,满园春色,时间的水流把这一切冲刷干净,唯有窗边轻持茶盏的人终始如一。
“嗯,洗漱完了?”
人一身中山白袍走到了走到了自己面前,楚寅才忽然缓过神来,低头看去盘龙扣紧贴着脖颈的线条,如白玉般的皮肤延伸到衣袍领子下,只要轻轻握住在楚寅手里用力一点都能留下斑驳红印,指印或者其他痕迹,若是这白得干净之下透着灼热激烈的火红,被烧得红的红晕绕在脖子上,或许会跟随到衣领底下的身体,纤细而瘦弱,手掌之下感受到的跳动和喘息。
“楚寅?”
“呃,呃?!少,少主!”
点点粗眉微微蹙起,狐疑的眼神落在楚寅身上,楚寅惊得收回了再不受自己控制的神志,做了什么亏心事一般慌张躲着。
“怎么了?不是说要去庙会吗。”
“哎,哎是的!去庙会!”
楚辞半侧身在洗漱间门前盯了楚寅,打量了半刻才挪进了门后掩上了门。楚寅不经意扫见了没关严实的门缝后影影绰绰的白,也不知道是肤白亦或是那丝绸布料的白了,只得把视线撕下来连忙像逃一样离开了房间。
去庙会,对的,实际上楚辞并不喜人多嘈杂的地方,庙会更是香火漫天,在入口的大香炉满是呛鼻的香火味,他虽然也是在家焚香之人,但是这种劣质的黄香让他忍不住抬袖掩住嘴鼻顺势擦去眼角的盐水。庙会虽称庙会但是除开了正式有活动的日子便全都是冲着满档小吃的人了,一条食巷远远看去看不见底只能看见满是人头涌动和飘香在空中的热气,扩音大喇叭呦喝着小笼包热腾腾的小笼包,在这天气挤在人群里吃出一身汗也便是一般风味,小孩子手里握不住沉甸甸的糖葫芦,满是糖的黏在别人的衣裳上,也是笑呵呵的摆摆手,小孩的母亲便给了一碗豆花当做了赔礼。
只要有吃的地方,就是楚寅的地方,楚辞便只是就着他手里的塑料一次性小碗每次只吃一小口尝了个味,若是再要吃多一口,楚寅便乐呵地要买多一碗说少主爱吃这个我给少主买,然后摸进了叮当响的口袋,也只是楚辞最后把自己的苏绣钱袋拿出来放在楚寅手心里。
楚辞舔了舔唇边残留下的黄豆粉,自己的糕团口味倒是在这里过了一个瘾,从楚寅手里接过了那些奶白的糍粑团子,上面还沾着古黄的粉末,轻轻咬一口黏糊却不粘牙,甜而不恶,刚好的奶香味在唇齿之间散发开来。一个吃完低头看去,手上的各色的糕点小巧而精致,在那些牛皮纸袋的包装里散着清香,风车上的叮当作响清脆得如同一声少女发上簪的珠饰脆声,惘然看去远处的水泥建筑消失不见成了绵延不断的青山寥寥,小街上的临时摊档就成了那二层的小楼,开着那黄檀雕花的窗,少女禁步上的铃铛响了就像是清泉间叮咚的水流声。洪流的逆流而上把记忆上厚重的灰尘冲刷了干净,身后的侍女与一袭便服的人走在自己身边,手里被塞上一块青草色的糕点,再抬头看去,那人的面容竟模糊得像泡了水的纸一般,不知道是谁在叫唤着自己,声音重叠而又分散,柔得像春水一般的声音顺着河流重新流去,眨眼间从楚辞的记忆里泡发融化在水里逐渐解体。
“——少——少主?——少主?”
楚辞缓缓回过神来,楚寅担忧的神情是他第一眼看到的,轻轻摇了摇头把那些缠人如同沼泽般的思绪晃出脑袋。
“怎么了?少主,不舒服吗…?还是累了?”
“嗯…嗯有点走神。”
楚寅说着抬头看向四周,把手在自己的衣服上擦了擦才一手扶着楚辞。
“那边有椅子,少主要去休息一下吗?”
“好。”
看着来往的行人,热腾的小笼包隔着纸碗在手心滚烫,楚寅还在吃着自己的食,楚辞手里的那碗小笼包是被硬塞着说吃热腾的东西就好很多了,现在便在碗里散发着蟹黄的香气,呦喝的人又换了一个,楚辞低垂着眉眼轻轻用塑料的勺子捞起一个小笼包,里面的汤汁似乎隔着那薄皮就会冒着烫人的热气流进碗里,他吞下过多分泌的唾液,最后还是又放下了碗在自己膝盖上。
“少主,”
“嗯?”
“那个将军是什么样的一个人?”
楚寅嘴里塞着嚼不完的食,说起话来也有些模糊不清,楚辞只是抬头看了他一眼,又低下了头。
“为什么这么问?”
楚寅奋力地吞下了嘴里嚼着的蒸饺,用竹签又戳进了一个肉馅的饺子里。
“因为少主说我们不是完全不一样吗,那为什么少主那个时候会说喜欢上我了?”
楚辞张了张嘴,最终还是抿着嘴了一会儿才道。
“正是因为你们不一样,”
“人是要往前走的,现今是你在我身边,陪我经历的也是你,”
“虽说现在还搞不清楚你到底是怎么来的…但是最起码现在我看清楚的是你和他不是一个人,我也不想把你当做了他的替身…”
楚辞终究是把碗里已经放凉的小笼包递到了嘴边,虽然碰到的皮已经变得温热,但是牙齿咬破了外面的面皮之后里面随之流出来的汤汁仍然把楚辞的舌尖给烫得一缩,满是蟹黄油的汤汁流了满勺都是有些盛不下的便顺着一滴滴回到了碗里,蟹子与蟹肉颇有嚼头咬下去尽是弹牙的肉感夹杂着蟹香味。楚辞细细把嘴里的肉嚼干净了,一点点把勺子里的汤汁喝下,才继续开口。
“若是他,也不愿我把你视作别人的替身,而我在原地不愿前进。”
“…那少主是为了他才接受我的吗?”
楚辞摇了摇头,扭头对上了楚寅的眼睛。
“不是的,我是自己的意志想要和你在一起,在这个地方这个时间。”
楚寅嘴里早就不鼓了,他对视着那双绿石一般的眼睛片刻,才微微低下头嗯了一声,楚辞便也把头转回去了翻捣着碗里的小笼包。人来人往的庙会上仍然人头涌头,远处开始的舞狮的表演,锣鼓喧天和小吃的呦喝声不尝也是一种生活气。
楚辞便把小笼包的碗放到了楚寅的手里,指尖摸过跳动的脉搏,倒了身子靠在了楚寅的肩膀上,手仍然在他手腕处搭着,楚寅顿了片刻便低头把碗里早就放凉的小笼包塞进了嘴里。
最近楚辞梦境缠身。
他梦到了很久很久属于自己,但是却又对现在的他来说如此陌生的记忆。他梦到了鲜衣怒马的少年在草原上笑得肆意,又勒着缰绳在自己面前停下献功似的把手里中了箭的兔子提着耳朵塞到自己怀里,露着虎牙说今晚就吃这兔子了。他也梦到了笨拙的青年勾着自己的手指,明明比自己高出一大截,却像极了一只被人抛弃了似的奶狗崽子,低着头在自己的手指尖上轻轻搭着又勾一勾,直到自己无可奈何地回勾一下满是茧子的手指,青年才抬起头来变回了原本的笑容…他还梦到了,应该是同一个人,一直在自己身边的人,却又陌生的青年,嘴里咬着黄色柠檬味的棒棒糖,嘴里喊着一样的称呼,但是又和那个很久以前的人如此的不同。一脸的傻气跟在自己后面,没有了以往的将军大将风范,楚辞走在自己记忆的河流里,两个人似乎在记忆里交换重叠,但是真正拿起了把两人重叠了看,却没有一丝是对得上。
楚寅是记忆里的将军吗,不是,那将军是现在的楚寅吗,也不是,他们本身没有一丝的重叠,重叠的或许只有楚辞放在两个人身上的感情罢了,他或许是执着于自己的死因,将军的死因,但是同时也被楚寅对自己而向前牵着走,从头到尾也只是楚辞自己没有看清楚罢了,闭着眼只是低头去摸索黑暗里被吞噬的东西,哪怕睁开了眼也不会再找到。楚辞睁开了眼,天便亮了一半。
“……”
他从床上坐起来,看了一眼旁边仍然整齐的床铺,带着清晨时残留下冷意,枕头上也只剩下了柔顺剂的香味,睡前烧下的檀香已经成了香炉里的一捧灰,楚辞慢慢下了床摸着冷掉的香炉有些恍神。楚寅自从那天跑掉之后就已经好几天没有见过他了,公寓也没有回来过,就连回到六扇门也是远远看到自己就和别人走了。楚辞笨拙地打了几次打火机,虽然是点着了但是却因为拇指太过接近火苗的位置,火便狠狠地刺了他一下,打火机应声落地,安静地躺在了深色的木地板上,楚辞再次叹了口气捡起来放回了抽屉里,从一边拿出了一盒满是灰尘的火柴。
“——火柴好危险的,少主用这个打火机吧,要是还是不会用我来就好了。”
楚辞轻轻一吹火柴便熄灭了,它烧焦了而蜷缩起来的黑色部位脆弱散发着木头烧焦的味道,橙黄色的火光在香支上跃动了片刻便安静的成了一点橙色的圆点,檀香醇厚宁静的味道顺着细长的薄烟放回了香炉中,如薄纱蔓延下一般轻轻在空气中拂动。青铜香炉上的锈迹可见了年代的久远,盘旋而上的龙依然可见手艺之精细,一片片的鳞片都被雕刻了出来,怒目圆瞪的龙头更是栩栩如生,虽说是狰狞的龙头放在房间里是带有一点的煞气,但是楚辞还是记得楚寅捧着这个跟个宝贝一样到自己面前,张嘴小虎牙一露一露的,楚辞便把它放在了房间的正中间。
“少主你看你看,我从外面淘回来的,少主喜欢龙,而且那个卖给我的人说这个已经很久很久以前的宝贝了!”
楚辞呼出一口气,轻轻的吹散了笼罩在龙头上的烟雾,它安静地盯着正前方的楚辞,也只有楚辞一个人在看着它。
“呀,这不是楚辞先生吗?”
清脆甜美的女声从身后越过了楚辞肩膀,楚辞应声回头看去棠梨一身干练工装配上深色的阔腿裤,浅褐色的头发用鹅黄色的蝴蝶绑在脑后,增添上一丝这个年纪该有的活力青春感。愣是楚辞低沉了好几天见到她,也莫名的心情愉悦了起来。
“棠姑娘。”
楚辞朝她颔首打了声招呼,这才看到她手臂上一道道的爪子似的抓痕,血红的在女孩子脆弱娇嫩的皮肤上显得格外显眼,楚辞不由得皱起了眉头,棠梨似乎注意到了他的视线倒也大大方方地把手臂伸了出来。
“哎呀这不是昨天晚上刚送进来一只不听话的小猫咪嘛,今天给它检查的时候被挠到了。”
“这…要紧吗,不如我去后勤科那寻些药给姑娘可好?”
棠梨听了更是摆了摆手,笑了起来,耳边同样鹅黄色的耳坠一晃一晃的。
“不要紧不要紧,楚辞先生多心了,我之后拿点消毒水擦一擦就好了。——灵兽们也没有狂犬病这点太令我安心了。”
她说着说着似乎被自己逗笑了,半掩着嘴笑出了声,笑声也感染了楚辞紧绷的神经便放松了不少,棠梨的眼睛眨眨这才放下手来,柔和了眉目看着楚辞。
“楚辞先生,最近的案件我知道都让六扇门大家甚至局长都很紧张,但是紧绷的线都是要偶尔松动一下,希望楚辞先生不要太给自己压力了。”
“——这大概只是女孩子的第六感,楚辞先生在找楚寅先生吧。我知道的是昨晚送进来的小猫咪据报告上写是执行科的楚寅先生送进来的…”
原来自己和楚寅的事情连灵兽科的棠梨都知道了,楚辞走在十字街头上,来来往往的人群并没有时间停下来站着去思考别的事情,他叹了口气,手里攥着的是从情报科那寻来的资料。与自己对接资料的是情报科的姬仪,他和往常一样的一头紫色中发随意在发尾扎着,眼睛不知道是在看手里的资料还是别的,低垂着,楚辞看不见他的眼睛但是也不愿意一直盯着人家有违自己的教养。
“——好了,这些都是关于这次器官衰竭至死的案件资料,”
姬仪把一叠资料在桌上平着颠了两下,拍整齐了便俯身越过整张办公桌去够另一头的回形针,银色的回形针便夹在了纸张的右上角处。楚辞颔了颔首道谢,翻看着手里的资料,抿了抿嘴似乎有些犹豫的放下了手里掀开的资料纸张,一旁站着整理衣服的姬仪看到了他犹豫的手。
“怎么了?是有什么漏缺的吗?”
楚辞摇了摇头,眼神在资料的白纸黑字上游离了片刻最后决定开口。
“不,这是我个人的提问…关于昨天送进来的猫妖,你们有什么情报吗?”
“嗯?那个?”
姬仪似乎有些不可置信楚辞问的是这样的问题,他挠了挠头靠在了办公桌的挡板上。
“那个啊,并没有什么特殊的…——啊对了,那只猫妖就是你们上次把后勤科弄得头大的那只黑色的猫妖,如果你是问这个的话。”
他话末低头看了看楚辞,又摸摸自己的下巴,嗯了一声接着道。
“报告里写的是,执行科的楚寅从医院的天台上捕捉到的,——如果这才是你想知道的东西的话。”
医院,又是一个楚辞从未单独前去的地方,小孩的哭闹声和老人身上散发的疾病的药水味,还有许多操着别的地方口音在前台攥着那张皱巴巴的纸和白衣护士苦苦沟通的人,门诊大厅上也不少有穿着干练工装的上班族,脸上尽是疲惫的倦色,靠在医院的长椅上偷着那几分钟的候诊闭眼歇息,也有抓着调皮的小孩子来看病的大人满脸青色却又要抓着自己的孩子管教。楚辞避开了那些前台的护士,虽然只是知道楚寅昨晚在医院,但是具体他有没有离开去哪里了,姬仪也只是摇摇头。楚辞叹气穿过了人群从另外一个门走了出去,这里似乎是医院的内部类似花园连接不同大楼的地方,春雨刚过又是清明,空气中都弥漫着泥土的腥气和雨后的湿润,有不少的树枝上仍然是光秃秃的冒着几颗翠绿的新芽,灰蒙蒙的天见不到阳光笼罩着四月的南京。绿化区间还有些从住院区里出来松动松动筋骨的病人,楚辞深呼吸一口气,这里再怎么装饰得绿意盎然生机勃勃,却始终弥漫着一层挥之不去的病气,它盖在每个人的头顶上,无论是进来的小孩亦或是老人也好,它们无形,捕捉不到,却伴随着每一个人。
楚辞似乎被这种病气压得有些喘不过气,本身体力就低下的他只能找了张干净干爽的长椅坐下,盯着灰蒙蒙的天空,云层也像是被拿去擦了一遍灰尘一样,被泡在了灰色的污水里一点一点荡着。
“——哎呀小伙子你力气真大,真是帮了我们两个老掉牙的大忙了。”
“嘿嘿,别那么说嘛,我能做到的这不算什么。”
熟悉得不能再过的声音了,楚辞一个激灵从长椅上站起来,慌忙地四处打量似乎少了一秒就会把这声音给弄丢了,心跳剧烈的在心口跳动期盼着每一个自己看过去的人就是那道身影。终于楚辞从绿化区里走回了大楼里看到了熟悉的侧脸,正在和他面前的一对老夫妻挥手道别,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笑容,有些傻气和呆,却又像雨后太阳一样让人心头一暖,可是在老夫妻转身离开后,那道笑容便多带上了一丝的落寞,便一发不可收拾的被这灰色给压倒了成了彻底落寞的神情,看了也不由得心头一痛,痛苦逼由楚辞开了口。
“楚寅…!”
可是这下那落寞便从震惊到不可置信,浅色的瞳孔化为了害怕逃避,楚辞从未想过自己会被这样注视的一天也不由得停顿了下来,这一下停便被楚寅下了决心要摆脱他一样往回跑。楚辞立刻回过神来,跟着身影冲进了大楼人群里。
“楚寅!等,等一下…!”
楚辞是怎么都跟不上他的速度的,这是他清楚的一件事,也是楚寅清楚的一件事,但是却不知道为何跑上台阶的每一步都在停顿缓慢几分,似乎是在楚寅跑动的每一秒都在犹豫回头迎面上楚辞,但是每当他这么想,那如影如随的鬼影,自己的身影也随之跟着自己出现在自己面前。不知道跑到第几层了,楚寅从什么时候起就听不见了楚辞的声音,楼道里也只剩下自己的脚步声。
“……”
虽然自己才是跑的那个,自己也知道楚辞的体力极限,但是当这一秒真的空荡荡的时候,楚寅的心口却不由得剧烈疼痛起来,像是要把自己撕裂成两份了才好。他一点点往回走去,带着楼道里回响的回音,自己虽然对不能回去楚辞身边感到痛苦,但是楚辞真的做出了选择不需要自己了的现在,楚寅仿佛溺水了一般喘不过气来,直到……
“?!”
一颗金黄色的石子在疼痛迟迟赶来的时候已经从他脚腕上弹飞,楚寅吃痛的一缩脚,随即是第二颗第三颗,它们如冰雹一样却比冰雹一样用力地不断砸在楚寅身上四肢,只能让他哎哟哎哟地疼着往后跳。
“你跑啊,楚寅。继续跑啊你不是想跑吗。”
完了,楚寅在那密密麻麻落在自己身上的一颗比一颗大的矿石雨中,愠怒的声音不重也不轻,回荡在楼道里,楚寅一下子竟然分辨不出来是从自己的头顶上还是脚底下传来的,但是他现在比起害怕面对着楚辞眼里的另外一个自己,他现在逃跑的原因第一反应便成了不想面对楚辞的怒气。真的就由着那个声音一样撒腿就往上跑。
矿石滴滴答答地不断回荡在楼道里,楚寅竟然在化出了自己的兽人形态不断地躲开那些一个个金色的小石头,跑上了天台反锁上那道厚重的防火门祈祷这样能阻挡一点后面的人的怒火却不知道只会火上浇油。跟在身后的楚辞被怒气支配的双脚竟也没三两下冲上了天台的楼层,手腕一转,便把被楚寅反锁的天台门用绵延不断飞出的小矿石化为了面盆大小的石头砸了个粉碎。
“少!少主!”
楚寅从未见过楚辞这幅面孔,他听见了防火门被砸碎的声音吓了一跳缩起了肩膀,只得连连后退了几步。
“你还叫得我少主啊,楚寅。”
完了是真生气了。楚寅尾巴尖都炸开了毛,楚辞皮笑肉不笑地看着他,但是楚寅却怎的也说不出其他的话,他知道楚辞生气的原因,却又不想真的听见楚辞说不需要自己,不想要听见他来找自己的真相,也不想面对楚辞眼里倒映出的别人。楚辞见到面前的人终于停下了脚步,他便叹了口气,身边的小矿石便化为了粉末随风而去了。
“楚寅,你听我说…”
但是话音刚落楚寅便扭身一跃,在楚辞极度收缩的瞳孔中,他跃出了天台边缘企图用如此偏激的路线逃避出楚辞接下来要说的话。可是一切都不如楚寅所想的那样,只见那原本松松垮垮挂在了楚寅身上的赭色的珠子霎时间尽数散开,其中竟也没有线没有绳穿着,每一颗都飘浮在空中接着螺旋向下形成了一个圆柱形。
“收!”
随着一声令下,楚寅只觉得自己被勒紧了往回一扯,丝毫没有半点反抗之力便被拉回了天台的水泥台上,扑通地双膝跪在了冰冷的地面上。珠子一颗一颗不断勒紧着他似乎在镶进他的身体里,越是挣扎便便越是痛苦地挤压着自己,他只能安静地咬着牙垂下头。
“少主……”
深黑色的鞋尖出现在自己的视野里,楚寅不知道出于心虚亦或是害怕只敢微微抬头,刚好停在了自己视野平视的位置,却也刚好看到了楚辞手上被同样的赭色珠子勒得发青发红的手,他只得皱起了眉却又什么都说不出又缓缓低下头。
“楚寅你……”
楚辞看了看轻轻叹了口气却在楚寅耳中变了味,在楚辞开口几个字蹦出来之后便不由分说地打断了他。
“对不起少主我知道是我已经不适合在少主身边了,我不像少主记忆里的那个将军一样,所以少主不需要这么没用用还闯祸的我…”
“我也不是少主记忆里那个人,少主要找的人,少主在我身上花费的心思都白费了…”
“我,我会自己离开少主的,但是我的 一切都是少主给的,我现在就很开心了…我,我其实可以的话还想留在少主身边保护少主…但是少主其实需要的人不是我吧,少主也因为我闯出来的祸也很头疼心不在焉的…”
“说不定这次少主来找自己也是因为公司要把我回收少主答应了吧……”
楚寅絮絮叨叨却丝毫没有发觉面前的人越发黑的脸色,随着字音还没落下一声清脆且响亮的巴掌声响起,脑袋歪向一边眼神里尽是震惊,被打的半边脸因为楚辞手上还带着珠串已经因为留下了几个深红色甚至开始发青的圆点。楚寅慢慢回头看去楚辞放下的手,不知道为何而颤抖着,因为相互作用的力楚辞手上也留下了淤青的痕迹。
憋了半天的雨水似乎终于从灰层上下来了,一颗两颗地落在楚寅脸上,顺着他的脸颊落下到他的嘴角,一尝却是又咸又苦的。
“你说够了没有。”
破碎的声音如同玻璃一样散落一地,楚寅发现自己怎么捡也捡不起来,摔碎玻璃的人是自己。
“这几天我多担心你…多想见你,不知道你在哪…”
“对,我也想清楚了,我心不在焉是因为你不在我身边,将军也好你也好,我不想让你成为他的代替品,现在实实在在的在我面前的是你啊呆子!我不想你成为任何人的代替品!楚寅是你,我赋予这个名字给你,楚寅就是属于你一个人的!”
情绪一旦摔碎了便如同泄洪的洪水一样,往日温和说话谈吐文雅的楚辞到最后抓起了楚寅的领子,泪珠吧嗒吧嗒地落在了他的脸上,落在了他的眼眶里。楚寅这才看清楚,在垂下的发丝下楚辞原本就没有血色的嘴唇更是发白,颤抖着。
“我,本来就是在意就是你,要是他的话也是想我继续往前走的,把我自己困在原地的是我自己…我来找你,是都想和你说这些…不是想要把你抓回去,如果六扇门要因为之前的事情回收你,那我们,我们就离开这个地方…哪里也好,我也只想和你在一起。”
“不要再离开我了…”
身上的珠子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松开了,但是楚寅仍然保持着一动不动就算被松开了领子也只是重新保持着跪着的姿势。楚寅有那么一瞬间看懂了天气,原本厚重的云层并不是遮挡着暴雨和厚重的雨水,它的背后是穿透了云层的残霞,从天边以不可阻挡之势蔓延了一片火红,只是眨眼间南京的上空便烧起了一片橙色的火海,把翠绿的新芽也烧出了红色。
“……”
楚辞低着头摇晃着后退了几步,自己曾经摇摆不定的心,忽略了楚寅已经伤透了他,现在再来说什么在意他,楚寅也不会相信了似乎只剩最后一口气撑着,或许楚寅真的离开之后自己也会消失,毕竟自己已经死了很久很久了。随着面前的人站起来,楚辞的心揪紧了一般闭上眼再数五秒就不会看到他离自己而去的场面了。
“…?!”
五秒未到,楚辞却得到了答复,那是一个温暖小心翼翼却又重获至宝一样想要把他揉进怀里的拥抱,他们从未如此和对方贴近,楚寅不敢,楚辞不愿,但是就在这一刻他们都与对方紧紧相贴,一点一点的温度相融,楚寅的心跳似乎也给了楚辞,夕阳把他们笼罩在一起烧出火光。楚寅一点点在楚辞耳边开口,回荡在他的心底,他也终于抬起手回以这个迟来的拥抱回应。
“我不会再离开少主了。”
“嗯,呆子。”
接下来的事情就十分的顺利了,他们就在医院里,楚辞便红着一张脸带楚寅去了门诊给他脸上被自己打得肿起来了一半的脸包扎。护士小姑娘看了都得震惊地掩着嘴问这是怎么弄到的。
“这是少主爱…!”
“不是,他撞到我手上了而已。”
就这样楚寅终于从护士站里出来,顶着包扎过后更肿了的半张脸,偷偷勾着楚辞的手指,楚辞只是微微低头看了一眼,却没有挣扎被楚寅牵起了手,楚寅便心情大好地嘿嘿了两声,楚辞只得顺着他,用另一只手递给了他资料。
“公司新出的案件你知道吗?”
“嗯,嗯?器官衰竭的是吗。”
“嗯,你有什么头绪吗?”
楚辞点点头,边躲开在走廊上乱跑的小孩,楚寅心不在焉地舔了舔自己肿起来那边的牙龈,酸酸疼疼的。
“嗯…不知道,但是我之前好像看到了克拉伦斯先生。”
“大概去找他问问会好点?毕竟也是医生嘛。”
正当他们有一句没一句地说着话去往外科大楼的路上,楚辞突然被一道女声叫住了脚步,扭头看去正是白天在六扇门里遇到的棠梨,她身边还跟着搀扶着她的姬仪,看起来她的脸色很不好有点发白,楚辞想到了最近连发的人类受害案件不由得皱起了眉。
“楚辞先生,怎么又这么巧呀。”
棠梨扯出了一个勉强的笑容,随后视线又在楚辞和楚寅之间来回打量了一下露出了一个了然的表情,拍了拍楚辞肩膀。
“看来楚辞先生找到了解开心结的办法了啊,好事好事。”
楚辞似乎有些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移开了视线。
“嗯,嗯…——棠梨姑娘才是,今日早晨看着精神还不错,怎么就下午来了医院…?果然是因为没有及时处理抓伤吗?”
“哎呀哎呀不是啦…大概是最近工作太用力了,闹肠胃炎了吧。”
棠梨把手臂露出来,上面的确是已经包扎上了白色绷带,她说着似乎又捂了一下肚子弯了腰,若不是身边的姬仪还扶着她可能女孩子的身躯便已经蜷缩到了地板上。楚辞不放心地看着她,想要去扶着她却被摆摆手示意没事,只得看着棠梨白着脸淌着冷汗。
“我们刚挂了急诊,带去给医生看看吧。幸亏我出门去灵兽科的时候刚好遇到棠梨小姐,想着她也是普通人类便领着她来医院了。”
姬仪又把棠梨搀扶了一下,点点头算是和楚寅打了招呼,楚辞看着棠梨便不妨碍着她看病的时间。
“这样,棠梨姑娘多注意身体…最近的案件——姑娘也算是凡人血肉之躯,请多加留心。”
“哎呀没事没事的。”
棠梨又是抬头摆摆手便被姬仪搀扶着去了候诊室,楚辞看着他们的背影终究是叹了气开口。
“这终日笼罩在医院的病气,棠梨也终究是普通人,不能和我们的身体相比,在工作之余也只能有那么一丝分心希望身边的大家都能安然无恙了。”
“Clarence, I'm so bored, can we just go? I wanna have some pancakes, please?——”
“No, Abyss, you said that you wanna come with me, and now I'm doing my job, your job is being good, ok?”
楚辞和楚寅站在办公室门口面面相觑,楚辞想着着大概就是西洋一边的语言了吧,但是却无法听懂这别扭的发音,对话的人似乎除了楚寅口中的克拉伦斯还有另外一个更稚嫩的男孩声音,楚寅似乎也迷茫了半秒,终于抬手敲响了办公室的门,里面的动静安静了半秒,男人的声音才重新传来,标准且发音咬字清晰的中文。
“进来。”
楚辞刚走进去便看到了坐在办公桌后的人,男人戴着一副银色的边框眼镜,漆黑色的头发有些毛躁遮住了他的半边脸,眼镜也无法遮掩他眼下那憔悴且厚重的黑眼圈,暗红色的眼珠子正看着他们,正是被楚寅称为克拉伦斯的男人。
“克拉伦斯先生。”
楚寅十分自来熟地抬了抬手和男人打了声招呼,楚辞这才扭头看到左手边的真皮沙发上正坐着一个约莫十六七岁大的男孩正盯着他们,令楚辞有些震惊的是男孩的眼睛竟然有着两种颜色。克拉伦斯这才看到了楚辞,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赶在男孩开口前。
“Abyss, could you give us a second?”
男孩眼神在克拉伦斯和两位来客之间似乎不定地来回巡视了一下,终于才说了一声ok从沙发上下来穿好鞋子哒哒哒地跑出了办公室,顺便关上了门。克拉伦斯这才叹了口气,楚寅便直接开口了。
“克拉伦斯先生我们这次是因为有事才来找你的,希望你能帮帮忙!”
男人看向了楚寅,盯着在脸上的伤口片刻了才慢慢开口道。
“脑子的问题我不看,我是外科医生不是精神科。”
“哼哼,克拉伦斯先生也会有失误的时候呢!这次不是因为这个问题才来的,是因为最近公司出现了有不少器官衰竭的案件,死者都是因为器官衰竭而去世的,克拉伦斯先生也是医生的话,我们也想来请克拉伦斯先生帮帮忙!”
楚寅一连串说了一大段之后,期待地看着男人,可是办公室内却陷入了寂静无声之中,就当楚辞以为克拉伦斯先生没有反应过来时,他终于开口了。
“……Sorry, I don't seapk Chinese.”
你刚刚不是说得很溜吗!
当然楚辞和楚寅两个人都没有说出口,楚辞也跟着叹了口气,向前一步把资料放到克拉伦斯的桌子上。
“因为我们在这方面实在是门外汉,恰巧得知克拉伦斯…先生,也在此,所以我们也希望能得到先生您的一些见解与意见。”
克拉伦斯轻飘飘看了一眼放在桌子上的资料,这才看向了楚辞,又是一阵沉默,楚辞隔着镜片…不不如干脆说他就算不隔着镜片也不知道这个医生想什么就是了。克拉伦斯再次后靠在自己的椅子上,手指一下一下点着自己放在桌子上的钢笔慢慢开口。
“…先不说我这次只是因为学术交流才来到中国的,说实话并不是很想被卷进不是我分内的工作里。”
男人说着又换了一边歪着头。
“其次,我是外科医生,这些不管怎么看都不在我的管辖范围内。”
楚辞低头看着桌面上的资料被往自己这边推了推,节骨分明的手在上面点点,逐客之意不在言下了,在楚寅还要开口的时候楚辞便拉着他离开了办公室。
“——只是看在我和你们还算有些许交情的份上,我只能告诉你们,这是我从你们的中医口中听到的。”
“在你们中国的医学中,五脏归为五行,肾主水,肝主木,心主火,脾主土,肺主金。既然自然界的五行金木水火土有相生相克,五脏五腑归为五行同样的道理也会有相生相克。”
“那么只要有一个器官被破坏了,从而会打破这个平衡,造成疾病,两个三个重病,现在可以依靠医学治疗,但是当五脏被同时破坏,那么就相当于这个自然界的五行被夺取了,自然界便也消失了,人也按道理死了。”
克拉伦斯在他们赶出去之前说的话,似乎成了他们案件在意的点,如果说是要鬼怪吸取了人类体内的五行,人类便失去了五行,正如自然界没有了金木水火土便成了一片荒漠,人便也死去。楚辞不断翻看着手里的资料,楚寅便在他身边吃着刚从早点铺里买的生肉包子,吃的呼呼直吹气。
“少主?接下来我们怎么办?”
“嗯,我们先回去六扇门吧,或许其他人已经有了头绪和突破了。”
楚寅听罢便跳起来擦擦手,提起还装着几个包子的塑料袋打了个结,赶快几步走到楚辞身边,又勾勾他的手指,得到了同样勾动的手指后才心满意足的牵上了楚辞的手。
春雨细细的像针一样滴滴答答地打在建筑上,淅淅沥沥的一滴又一滴落进楚辞愁闷的心尖上,伞边的水珠被甩了甩砸在地铁上已经满是污水的地上碎成了千万颗透明的珠子落得满地都是,人们之间蹭到了对方的雨伞都是皱眉却是什么也没说,这种天气也是难免的了,大家都心照不宣地往反方向靠了靠。正值上班期间,楚辞在一群走路急如风火的上班族中慢吞吞的脚步显得格外醒目,心里不知道想的什么,看着雨伞尖上的水一滴一滴跟着自己脚步一路留下一个一个小水珠,他偶尔抬起头却只能看到人头涌动,就连身边的人撞了晃神的他一下,也头也不回地继续赶着自己上班的时间,却在这人群涌动之中,楚辞身上一直隐隐约约粘着奇怪的视线,他抬起看过去却又找不到了视线的源头,被人群所淹没。楚辞抿起嘴拍了拍自己肩膀,在地铁站里看着荧白色的指示牌转了他自己也不记得多久,才找到一个穿着黑色制服的地铁人员。
“——先生不好意思还雨伞不在这边。”
扎着黑色马尾的地铁人员隔着玻璃窗也没有要帮自己的意思,可能她也在想年轻人自己一定知道在哪还的。楚辞张了张嘴,只能从服务窗前离开,他总是输给自己那可笑的皇室少主面子,这次也是,上次也是,每次都是。当他好不容易从还雨伞这个圈圈里绕出来,又遇上了地铁入闸的问题,身后的上班族嘟嘟囔囔就像是爬虫一样爬进自己的耳朵里,难听不难听,抱怨与不抱怨,楚辞甚至 能听见那些可怜的话语,尖酸刻薄。他低着头在服务人员的指导下,终于从这 已经空无一人的自动售票机前拿到一枚蓝色的塑料硬币。
“真的不需要我陪同您一起吗?”
穿着黄色马甲小姑娘忧心地看着楚辞,在她眼里楚辞大抵是成了那些有钱人家里被保护得极好这次是偷溜出来体验社会的少爷罢了。楚辞摇了摇头,拒绝了她的好意,却在下地铁时的手扶电梯和楼梯前顿了顿脚步,片刻后才拐向了那条长长和手扶电梯形成鲜明对比的楼梯,一个一个台阶走了下去。楼梯上只有他一个人的脚步声,却如隐如随着一股视线,地铁站里并不安静,可以说是熙熙攘攘,楚辞抬头望去,视线依然便消失了。他摩挲着手里的珠串,珠子被握紧了的拳头捂得温热。
楚辞一早就离开了公寓说是要去调查,但是却撑着伞在外面独自晃悠了很久,年轻的高中生撑着黑色的伞略有些担忧地看着他。
“这样啊,辞哥要自己行动吗?”
“虽然我说来有些多余,但是我总感觉呢,辞哥一直都会有人保护着的。”
想到这口袋里便发出了一声清脆的声音,仿佛在嘲笑他那无用的尊严似的,楚辞掏出来一看,是那个自己托人做的赝品,虽说是赝品但是做工也是实在的,上面的裂缝摸上去似乎真的能摸出有些粗糙的边缘。楚辞想起了似乎是那天放进口袋里便忘记了取出来一直放在了自己的外套里,和公寓的钥匙碰撞便发出了这样的声音。楚辞叹了口气把玉佩放回了口袋里,待他完全上了列车找了个角落靠着才松了口气,忍不住地想起若是往日定会有那一个有些壮硕的身影陪伴在自己身边…楚辞理了理刚刚挤上地铁时乱糟糟的头发,旁边的人似乎因为地铁发动的摇晃一下子没站稳靠在了楚辞身上。
“不好意思啊不好意思。”
那人很快就道歉了,楚辞也摆摆手表示没事,但是却忍不住想起那常年围绕在自己身边,有时候还会觉得聒噪的声音。可是当楚辞闭上眼却又都是同样的身形同样的脸庞却不是楚寅的人,跪在血泊中,一身傲骨连心尖上插着一把剑也不愿弯下的身躯。
又是一站到,楚辞抬头望去车厢里已经少了不少人空出了位置更是让那股视线变得清晰了起来,并不排除是妖异的原因,若是妖异在这地铁内大闹的话,可控的因素便少了很多,地铁隧道里幽暗漆黑更适合妖异藏身。楚辞想到如此便站直了身体在车厢里缓慢一点点审视过去,少了上班族剩下的便只剩一些老人和小孩了。楚辞走了两个车厢,在人们奇怪的眼光里找不到一点线索,他呼出一口浑浊的气息,捏碎了指关节间夹住的金色小石头,化成了粉末落在地上便消失了。再次环顾四周那股黏着自己的视线似乎也消失了,他便找了个最近的座位坐下了,靠在了塑料透明的隔板上揉了揉鼻心。列车关门前的几秒滴滴声伴随着机械电子女声,突兀地出现了一声楚辞熟悉的少年特有的音色。
“辞哥?”
楚辞抬头看过去,姚槐怨提着他那把随身携带的黑伞看起来是卡在了最后几秒跑进车厢的,胸口还在微微喘气起伏,身后跟着把一头墨色长发高高扎起的胥晚五,两人一身休闲装走在街头上也是一道吸引女性的风景线。姚槐怨抓着金属的扶手一手用伞尖抵着地面,列车发动了摇摇晃晃地走到了楚辞旁边坐下,视线在楚辞身边转了一圈笑着道。
“好巧啊辞哥!我们刚从大桥那边过来,正准备去寺庙那边呢,辞哥呢?”
楚辞抬头看向两人,胥晚五并没有坐下而是手抓着吊环站着一边,随着列车的转弯而轻微晃动着,看见楚辞便点头打了声招呼,楚辞也轻声叫了声胥先生以示回应。
“我…我也与二位一道去吧。”
一个人也不知道去哪里。楚辞这句话藏在了心里也没说出去,他摩挲着手心里的珠串,最后还是抬头清醒了一下自己。
“二位从大桥那调查到了什么吗?”
少年歪了歪头,把自己的下巴搭在伞柄上摇摇头,叹气道。
“没有什么大收获…所以我们 才打算去寺庙里看看的,你看嘛,毕竟高中生自杀总是会有家长杞人忧天,要带着孩子去拜拜什么的,说不定就会刚好遇到那些家长打探一下也可以嘛。”
“这样。”
楚辞点点头,刚想开口说点什么抬头却突然被对面地铁窗上的东西吸引住了,玻璃窗上的姚槐怨看着楚辞怔住的侧脸不禁开口喊了一声辞哥,接而也跟着楚辞的视线看过去,可是他似乎只看到了玻璃窗上的三个人。胥晚五看着小两只突然怎么盯着玻璃窗看随着视线也看过去,或许是站着看到的角度不同,他似乎看到了一只…黝黑的爪子?却怎耐那坐着一个小姑娘遮住了半边看的不怎么真切。就在三个人都紧紧盯着玻璃窗的时候,坐在对面的女孩子似乎被这三个人大男人盯得浑身不自在,骂一句神经病就匆匆忙忙提着自己的手提包离开了座位。这下终于能看清时,都不约而同倒吸了一口冷气,那是一只瘦骨嶙峋的猫,却有着老虎般大小,细细的骨骼能透过那黑色的皮层勾勒出纹路,半边的脑袋竟然是空无一物,唯一一只眼珠也裸露了大半出来,它正用着那细长尖锐的爪子趴着列车外部,在漆黑的隧道里若是定睛去跟着外面的管道看,还真看不出来外面有这样一只怪物。
“…!——”
姚槐怨这下终于看到了,他猛地站起来没想到倒是把外面的猫妖给吸引了注意力,它歪过那只有拳头大小的头转动它那白色的眼珠子,与楚辞三人对视不过三秒那细长的尾巴摇了摇便松开了爪子在高速移动的列车边上以更快的速度往前跃去。
“不好!快追上!”
胥晚五一声就往着猫妖跑掉的方向跑去,紧接着是喊着等我啊叔的姚槐怨,楚辞正想着跟着两人去却不知为何回头打量了一下车厢里,只看到了用奇异的眼光看着他们的乘客,他抿了抿嘴或许是自己现在只剩一个人了…精神过于紧张了罢,这样想着他便舒心了一些,赶紧跟着两个人的步伐在车厢里冬碰西撞地追着那猫妖,起伏着乘客们骂骂咧咧的声音,随着光亮的到来,那疾速的黑影便消失不见了。随着机械电子女声再次响起,列车也缓缓停下。
“各位乘客们,南京南站到了,请从列车的右门有秩序下车。”
“跑哪里去了啊…”
姚槐怨挠头站在了下车的乘客中央不断地不好意思不好意思,三人正丢失了目标一筹莫展时,似乎是天生的种族天赋,胥晚五那荧绿色的眼瞳便一眼瞅见了在楼梯口一闪而过的黑影。
“在那里!”
一声吼下,三人又卡在了列车门最后一秒跑出了车厢,楚辞的衣角只跟那玻璃门相差了几毫米。又开始了在地铁站里你追我赶的马拉松大赛,那猫妖也是机灵得很不断地在过道的人们脚底下窜过去,把人们弄得站的不稳刚好也就拦着后面追着自己的人了。经历了姚槐怨手忙脚乱地在出站口帮楚辞出站,然后猫妖又跑进了地铁里兜兜转转的一圈,大喘着气的高中生甚至觉得今年的高考长跑自己都能超量完成了。
三个人气喘吁吁地跑上出站的楼梯,人来人往的南京南高铁站更是给这躲猫猫式马拉松难度拉高了几层,好不容易那黑色的影子停下来了片刻蹲在电话亭上,却仿佛在故意等他们一样,捉弄他们,以为终于能追上时却轻松一跃消失了。这下姚槐怨昂着头大口喘气手上的雨伞都无力拖着在地上,腿软得就跟垂了铅石一样重,若不是用伞撑着可能就要跪倒在地上了。
“我们这样的体力…根本就抓不住嘛——”
“已经彻底跑不见了啊…——我还是去另一头检查一下它乱来造成的损坏程度吧。”
胥晚五弯着腰回过气来,手做成遮阳状放在额前边说边拍了拍已经半死不活的姚槐怨,边转身离开了。只剩下现在只想坐下的姚槐怨和楚辞,楚辞看着胥晚五离去却不知道说什么,自己明明是执行科却让两个都是后勤的人做这种事情…如果自己能再像执行科一点,是不是可以就可以和那个人一样,让他们躲起来自己处理就可以了。
“——辞哥?辞哥?你在听我说话吗。”
姚槐怨伸手在楚辞面前摆了摆,这才见人回过神来叹了口气直起身子,楚辞有些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姚槐怨又弯下腰把下巴搁在了手上,手又放在伞柄上。
“嗯,嗯?怎了?”
“不如我说辞哥就联系寅哥吧,不要闹别扭啦。”
“……”
楚辞陷入了沉默,雨现在已经停了但是却还带着湿气的闷热把人笼罩着,就像闷在了一个大蒸笼里一样难以呼吸,胸口像压了一块千斤重的石头一样,自己却没有这种力气去搬开它。楚辞无论暗地里骂自己多少遍,那天离开楚寅的记忆和那个人倒下的记忆就重复多少遍,如果不是自己如此要强,自己都能避免和他们分离…不,说到底自己不愿意承认的不过是想要他们避免离开自己罢了。楚辞咬紧后牙槽又松开,在姚槐怨有些疑惑的眼神下,走了几步。
“我也是执行科,莫要小瞧了我。”
看看这可笑的不肯弯腰的尊严,自己光是被说一句就觉得是依附了楚寅身边,但是再怎么要强事实便是如此,自己如同把他玩弄自己手心之中一样,若是尊严受损又是要推开他,离了他却又什么都做不成。楚辞手心里的石粉怎么也凝聚不到一起去,它们松松散散映射了主人心里的不安定。姚槐怨见状拉住了一点楚辞的袖子。
“辞哥不要逞强了,辞哥体力不好而且还没有手机,要是出了什么——”
仅仅是在他说话字音的片刻秒间,便插入了一声低沉如同虎一般低鸣的咆哮声,楚辞来不及回头看去便被扬起了一阵风去,白色的身影从身边擦去,姚槐怨还在懵地不断回头思考发生了什么。
“楚寅?”
“什,什么?寅哥?!——等等辞哥!!叔还没回来!我,我要去吗?!辞哥哎呀!等等我!”
姚槐怨再次回头过来,身边的楚辞已经朝着身影消失的方向跑去了,他慌慌张张地原地踌躇了一阵最后还是一路喊着等等又撒开脚丫开始了新一轮的马拉松。楚辞在大街上跑着又不熟悉街道的配置,光顾着看在大楼上跳跃追逐那黑色的身影的楚辞不停地撞上一次又一次路人石墩,猫妖似乎也有被这怪物一般的速度给吓到了,不再慢吞吞跟戏耍一般而是卯足了劲要逃走,躲过了一次又一次尖锐入肉的的爪击,它的尾巴竖得直直的,仅剩一颗的眼球不断转动,身形灵动在缝隙中跳跃,却不料身后的追兵仿佛失了神智一般,把一切挡路的东西都给劈成了个粉碎。
姚槐怨跟在后面看着一片狼藉不禁地吞了吞口水,不禁地念叨着这样要怎么擦屁股啊……
楚辞紧紧盯着楚寅,虽然说妖异固然重要但是若是放任楚寅这样下去的,损失会更加严重的…要是伤了普通人,那个时候连自己可能都会控制不住他。想到这里手上的珠串已经开始收紧,眼见在黑色的猫妖突然扭头朝他们两个人冲来,在玉石弹出了前一秒,楚寅小腿发力又是一次助力,撞碎了什么东西也管不上,尖锐的爪子要看着就要刺入猫妖的体内却被一声楚寅给喊住了脚步,他顿了顿本是不想管的,然而紧接着一声巨大的轰鸣在身后响起,他仿佛被无形的缰绳拉住了一样,顾不上面前的猫妖猛地回头看去。
“辞,辞哥啊!!”
伴随着少年的叫声,巨大的水泥墙在两个人面前轰然倒下,原来竟是方才楚寅撞碎了那堵承重墙,没了主心骨的墙面便纷纷塌落,巨大的水泥块落在两人周遭,姚槐怨哪里见过这种世面,他的胥叔叔也不会让他出头见到这种场景,他长大了嘴巴只能短暂发出几个音节。
“少主!!”
两个人的喊叫重叠在一起,姚槐怨被拖拽着在那巨大的白色水泥墙距离把姚槐怨的脑袋给压开花,自己给自己招揽了业务的一秒间随着水泥墙之间压到粉碎,灰尘砸了他一脸时,他有那么一瞬间看到了自己短短的十几年的走马灯。环抱着楚辞的手在他们落地时都没有松开,他的头发也凌乱不堪沾满了白色水泥灰粉。
“看起来除了建筑好像都没什么问题,少主没事吧?”
楚寅松了口气,踩在了废墟之上。
“要继续追吗?”
他的眼神刚是追上了楚辞便是看见了楚辞有些许不耐的拨动了一下自己的头发,开口便是让楚寅如坠万丈冰川。
“无事,并不是什么大碍,倒若是你能多控制一下自己,也不会如此麻烦胥先生和姚公子,我也不会整日如此束缚你。”
楚辞移开了视线,在姚槐怨一脸你怎么还说这种话啊的表情里掰开了楚寅的手。
“放我下来。”
姚槐怨一句劝架的话还没说出口,身后提楞着自己的力度突然松开,脸便直直地砸向了硬邦邦的水泥板上,鼻梁都得撞歪了。楚辞低着头背过身去,他瞧不见楚寅的表情,也听不见他的动静,心里尽管不断骂着自己却仍然是被牵着脚步转不过身去看着楚寅,若是简单想到自己为了想要控制好他追了那么久还差点被砸扁,这下楚辞是彻底回不过头去了。
“我知道了,我已经不适合在少主身边了。”
“……对了,槐怨替我转达一下谢谢胥先生,还有给你们添麻烦了对不起。”
姚槐怨刚摇摇晃晃撑着自己站起来时又被楚寅这下如同连珠炮弹一般的话语给整懵了,他又回头看看楚辞,仍然背对着他,真得皇上不急太监急,可是姚槐怨不懂起因经过,只能不断地小声提醒楚辞,辞哥说点什说点什么。楚辞深呼吸一口气,在那话语之间插不上话连忙回头。
“楚寅!不,不是的我先前说的话不是那种意思…!若是可以我希望你能…!”
楚辞回过头却愣住了背后空无一人只剩下在拍打自己身上石灰粉的姚槐怨,半句话被截在了舌头底下。
“……留在我身边…。”
这一切仿佛都来的不及时,闷了多时的雨终于再次淅淅沥沥地下了下来,在姚槐怨哎哟哎哟的声音之下,雨声逐渐蔓延了,深色的水迹开始遍布了整个已经成了废墟的地方上,人们纷纷撑起了伞赶在自己的道路上。雨水顺着发尖流下,洗去了楚寅曾经在的地方,雨水拍打在黑色的伞面上,姚槐怨只是静静地看着站在雨中的楚辞,看着他身边仿佛能看到淡淡的男人的身影很快就被雨水洗去,他抹了一把脸只是小声地说了一句辞哥注意身体,便踩着不稳当的石块又哎哟哎哟地走了。
楚辞不记得自己站了多久,仿佛雨水要把自己的头压到了地上,才好把那些因为自己尊严而失去的东西给祈求回来了一样,他呼出最后一口热气,闭上眼也是楚寅恢复神智来救他的场景,雨水的刺骨便穿透了衣服穿透的皮肤到了他的心底里,楚寅大概也是这种感觉吧。
“原来如此,”
“原来…一直需要都不是他需要我,而是我离不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