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名小当家之死武专荒漠之旅(柚酱说的
该篇由:
被骆驼魔人分到其他地方去的小玉宁满组
出门没给鬼神大人烧高香的魔人一津辞
脑子里装臭鸡蛋的柳家狗崽子
和一心一意做菜谱任务的贝柳二人
共 同 出 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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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石声轰响如雷。
在那些比姑娘们脑门还大的石块砸下来前,贝阔雪借着晃动的锁链落入更深的空地上。一些不知好歹的土块在将要砸到她时又被弹开,四周一瞬间出现游动锁链的影子,但很快又消失不见了。贝阔雪不在意这些,她等着搭档重新变回人形,给她拍拍衣袍上的沙尘,愤愤不平:“到底还是白瞎了那些沙盖……唉,小玉他们呢?”
重新活动了筋骨的柳山白与她一同望向她们一起来的方向——那里有个巨大的缺口,太高,又极不稳定。那些魔人被击败后依旧顽强的沙土固执地将她们与小玉宁满组区分开来。
或许是先前的追击,也或许是约好的聚餐,学生中贝柳二人又多了熟悉的组合。称赞着宁满的厨艺,胸怀大志的姑娘们在遗迹探索组里看见他们时,更觉亲切无比。贝姑娘对荒漠烧肉倍感兴趣,做了不少无用功课的柳山白将这个愿望也写进了计划之中。
而如今,他们却被分散了。
贝姑娘打了个喷嚏,吹起大片的灰尘来。一旁的柳山白打量着高度片刻,重新提出了方案:“贝贝,我们得试着走另一条路了。”
“那小玉他们怎么办呢?”
“唔……我想他们也会回到地面上去的。”柳山白牵起搭档的手,视线却和她错开了,只剩声音半回荡在这个沙土空间中,“刚刚的合作贝贝也感受到了吧,他们的实力十分强悍……倒是我们,现在更要保护好自己哦?”
贝阔雪果然点点头,她回握住她的手,带着永远旺盛的热情走了几步后立刻萎了下去。
“啊啊啊啊柳、小柳小柳快弄死它……”她几乎是跳跃性地回到柳山白身边,指着不远处的蚁虫惨叫。如果没有这些让贝姑娘揪心的东西存在,柳山白上去踩死时心里想,那这对于搭档来说就是全然的宝地。
贝姑娘在搭档身后叹气:“大意了,来之前我可没在意这些……”
柳山白语气轻松:“因为这边有难得的食材嘛。”
说着,她将死去的蚁虫踢飞至一旁,指着沙土塌陷后留出的巧妙洞窟往那边走去。在幻象事件的末尾,她心中的死结松动了片刻,但也还未到全部。先前遭遇水母魔人的时候,她便隐约意识到一些问题。原本柳山白并不想如此敏感,但她才见过那个晦气的人,所以一些条件反射并未消失。
和那个疯子相似的人也与那组同学遭遇过了。
柳山白有些预感,她敢断言这一切并未结束,而是刚刚开始。不管是柳树白,还是洋芋组遇见的人。
嗯,洋芋组的人啊。
新的道路有些陡峭,光线也渐渐昏暗,有些闷热的氛围中响起一声催促。
“走快一点啦小柳,这里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再跳出来那些臭虫……”贝阔雪拉着搭档又小走一段路,忽然后知后觉一般反应过来,“咦?保护好是指……难道我们现在很危险吗?”
“我想……是的。”柳山白一边回应她一边再次以刀的形态与她并行,同时解释道,“刚刚和那个魔人的战斗贝贝也看到了对吗?我们很难在那些能用掩体的敌人手里得到突破的机会。这些沙土实在是太碍事了。”
“确实有一点啦。”贝姑娘握紧了刀柄,“能让小玉他们用第二形态,我们也不能总是一副玩闹的态度——柳啊,别太担心了,我们可是说好要一起努力的。”
柳山白叹了口气,她很想问到底是为了沙盖努力还是为了碎片努力,但最后还是闭上了嘴。
吃人嘴短,就像她只敢在心底狂摇甜豆花大旗一样。
一人一刀面前的路似乎总没个尽头。柳山白能感受到搭档的厌倦,但又因害怕会有突然窜出来的沙虫而心惊胆战的紧张感,还有两人都深有同感的空腹感——
“贝啊,再坚持一会儿?说不定很快就能看见出口了?”
“小柳,我真的要不行了,我们走了可能快半个小时,现在一个拐弯口都没看见呢!”
肚皮适时响应起义。
“唔,之前咱们带着的零食呢?”柳山白试图挽救。
“别提了,刚刚摔下来的时候不知道被扔在了哪儿。”贝姑娘从这声挽救中回忆起了更加痛苦的事迹,“我又开始想念那一把沙盖了,那可是——沙盖凉拌海蜇欸!要不是那口鼎咬不动……”
因为那只是像水母而已啦。柳山白心道。
“那、贝贝你再坚持一下,我给你讲一个你绝对会感兴趣的故事吧。”
“诶……故事又不能填肚子啦……”
“你会感兴趣的啦。分散点注意力嘛——”
“喂,这才是你的目的吧!”
……
我很小的时候喜欢各种和神仙有关的故事。
树下宿灵,月中天仙,漠上神灯……
每一个都喜欢,因此缠着家里的老爷子一个一个地讲。讲到后来,老爷子那故事库里也没什么东西的时候,他就给那些异邦的故事换个套儿,在我睡觉前接着讲。
他告诉我草木皆有灵物;他告诉我天上月宫寒冷冰心;他告诉我沙漠之中有位神明,可以实现人们三个愿望。
“原本的故事里指的是盏奇妙的神灯,而那神明正是寄宿其中的角色。可老爷子嘛,他老人家总是要换成咱们这边的东西,于是在我们家,这个故事的版本就开始发生了变化。”
“在古时荒漠留下的遗址中,所有旧人的遗物都风干沙化,只有一本书被保存的完好无损。”
磨损严重的石墙上已经看不清过去绘画的痕迹,火光只照耀到一些笔触。火光只停留一瞬,又跟随说话声向深处飘去。一直到某处尽头,那四周像是一个神坛一样的构造,中间立着半块看不清形象的石雕,座下散落着数不清的竹简,上面的文字早已无字可循。
“这是完好无损吗?”来者之一将光源贴近,只在这像是骆驼,又不似的半块石像边照了照。随后以一种质疑而危险的语气问身后说故事的人:“若阁下说的只是谎言……”
魔人周身的气息在鬼神苏醒后更上一层楼。
【我哪里敢。】柳树白手上掩鼻的动作抬起又放下,他抬眼望着那半块石像,极力扼制住体内的暗涌,击打那骆驼石像的腹部。他看着那骆驼的腹部出现一块可移动的缺口,这才露出如在死武专时截然不同的勉强笑容:【您不必如此威胁我。】
一津辞不可置否。这把刀迟迟不肯吞噬灵魂,没有鬼神之卵,固执地在鬼神释放的狂气中苦苦支撑……是因为担忧柳家的追杀还是什么?如此畏手畏脚或许会成为自己计划中的变数。鬼神苏醒后,一津辞也在第一时间里得到了消息,他手边的情报源源不断传达而来,告诉他死武专的下一步动作。
“能削弱狂气影响的碎片。现在的情况已经紧急到老师带着学生一同出行了呢。”一津辞从石像的缺口处摸索出了三枚竹条,上面相互捆着灰得彻底的红绳,“这就是……故事里的书?”
柳家老爷子的故事并不是空穴来风。
古遗址中留下了太多不为人知的秘密与宝藏。有的人贪图财富,有的人痴迷力量。但他们大多都也跟着他们索求的东西一起在这宛如坟墓一般的围墙中继续沉眠,直至一身枯骨。一津辞自然不屑于金钱财宝,只是听柳树白这话痨提到了“可以实现愿望的书页”后,他的心中重新泛起波澜来。
故事中的旅人,向全知全能的书许下了三个愿望。
第一个愿望,他请求找到自己丢失的行李,那里有他妻儿的信物。于是书页分裂出独立的一页,让旅人取回了自己的包裹。
第二个愿望,他请求恢复自己的伤势,这样他就能回到家乡,去见爱人。于是书页分裂出第二页,让旅人那被野兽撕咬过的伤口和好如初。
第三个愿望,他却看中了遗址中的诸多宝物。书页并没有分裂,因为自两个愿望许去后便只剩其独身一支。
“那个旅者后来如何了?”
【如何?我想想……哦,当然是得到了那些财富,奢华一生罢。】
“故事不过也只是故事罢了。”一津辞看着竹简上逐渐显出的纹路,他用衣袖遮住上面的痕迹,面上却一如既往平静。他转向柳树白时,二人的头顶处传来阵阵响动,像是好些人在陆上奔跑:“哦?看来死武专的学生们已经开始在遗址探索了。烦请阁下前去为鄙人扫清障碍?”
狂人与魔人对视几秒,对着那似乎依旧开朗而天真的眼眸,一津辞有那么一刹那,感觉像是回到他们刚刚打招呼的那天。他算计无边,而对方照单全收。
【当然,您是我的合作人。】柳树白回答他,起身爽快地从侧面的石壁上踩过几步,顺畅地如上云梯,随后在一则石窗处跳了出去。
魔人这才收回视线,他松开一直紧握的衣袖,那全知全能的书已经将碎片位置的答案书写其上。而这从一开始,他就没想过同柳树白共享这样的信息。一津辞只回顾他们二人对视时的眼神一瞬,便又拉回思绪。不管柳树白是知道还是不知道他的用意,他们之间本就不是公正的合作关系。
柳树白……
魔人将剩余的愿望竹简收入袖中,心中定下计划。
之后找机会……。
而竹简之上,愿望真的实现了。一津辞看着上面的笔画,想起了那个故事中,旅人的第一个愿望。他并未直接向竹简所求碎片,而是用了有些曲折的法子,求得一个碎片的所在之处,自己去找那碎片。一方面是为了提防柳树白,一方面也有他对这愿望本身的考量。
神坛中的人影消失,随后出现一只叼着竹简的山羊。山羊抬头重新看了一眼那半块石像,不知为何,一津辞总有某种不详的预感。但他又难得宽慰自己,心道这里已经是遗址中最深腹地,还能有哪个程咬金横插一脚呢——
还真有。
那个“程咬金”的词汇还未在脑海中完全挥去,山羊魔人的头顶上已经传来了轰隆隆、犹如多块巨石滚过的声音。随后这石壁不等他过多反应,从裂缝起始由崩塌而终,生生堵住了来时的去路,只剩下头顶的窟窿,又高又刺眼。
一津辞:“?”
山羊魔人惯性般后退了几步,横瞳直勾勾地注视着即将消散的烟尘,心中窝火。
烟尘中响起女孩子们的叹息声。
“就是说不要碰那个机关了……”
“可是小柳,万一菜谱在那里呢?我真的很在意嘛!”
“咩……”
或许是形成了应激反应,山羊魔人心中那口东国粗口到底没能忍住。只是他现在并不是人形,开口也自然是兽的语言。
柳?柳家人!怎么又是柳家人!而且还是最伤脑筋的那个柳家人!他是出门没给鬼神大人烧高香?他从死武专赶到南方来,竟然还是撞上了这个臭丫头和她的工匠搭档!
“可是菜谱并不是一开始就有的,那得是许愿得到的啊——”烟尘散去,果真是柳山白和她的工匠贝阔雪二人。只见柳山白扶稳了搭档,忽然就侧头注意到了神坛前的一津辞,“诶?这里为什么会有山羊?”
这里为什么会有你们两个臭丫头啊!
山羊魔人心中的粗口持续播报,但他心下依旧镇定,这孩子没见过自己这样的兽人形态,他与她的交流依旧存在保留价值。
但臭丫头的搭档看上去就没有那么困惑了。
“山羊?啊,我懂了。”那个红发的姑娘一脸欣喜地也看过来,“小柳,原来古人也爱涮羊肉啊,你看,这里刚好就有一只。”
一津辞:“??”
好像有什么别的危机出现了。
但在危机与危机之前,贝柳二人又是如何来到这里的呢?一切还是得从那个柳家改编的故事说起。
不,还是从鬼神苏醒开始说起吧。
鬼神苏醒后,狂气弥漫,很快向四周笼罩。各地拥簇鬼神的魔人魔女都接受并享有着鬼神的恩赐。他们得到了更多的力量,甚至任由这样的力量改变自己的形态。
一津辞便是这其中之一,作为他的合作人与追随者,柳树白十分清楚。但他还未拥有鬼神之卵,自己控制的狂气也与天空中那充斥恶臭的气息全然不同。狂气是极端的存在,他试图去掌握它,控制它——这本就是在刀刃上行走,而他与狂气只有两种结局:一种是他依旧能操控狂气,一种是他被狂气吞噬,从此彻底失去意志。
魔人新获得的力量更加强大,甚至能时不时压制苦苦支撑的自己。这个时候,柳树白心想,或许他们之间的关系反而开始危险了。不过他原本就是有利用情报贩子收集那蠢妹妹消息的打算,所以日后反目,倒也没什么好意外的。
只是没想到魔人的心思来的如此之快。
一津辞借口支开他,就是不愿他知道碎片的所在。无论他如何为一津辞效力,只要他没有鬼神之卵,对于魔方就是个会随时爆炸的威胁。可能这次助他找到碎片后,他就要弄个能做掉他的法子了。
不过这也并不重要。
狂人原本还在遗址中闲逛,听见巨响后,嘴角立刻露出笑容,转身向来时的地方赶去。
那个故事中的旅人,其贪得无厌的本性在第三个愿望时展露无遗。但全知全能书并没有答应他,因此旅人开始满腔愤懑的责怪起来:“说是找回我的行李,倒是快把我的坐骑一并找回来啊;要让我感觉好一些,那就除了治伤,再多给一点食物啊!全知全能的书,却只能实现我那一半的愿望!我、我呸!”
那不是愿望,而是欲望。
全知全能的书,最擅长的并不是助人为乐,而是勾扯欲念。它知道怎么做才能让许愿者上瘾:归还行李却不给坐骑,让旅人思念家人却没有回去的工具;治疗伤口却不为旅人饱腹,让旅人状态转好却无法维持现状……在许愿者失控之后,书就来收取它喜爱的代价了。
那个旅人最后的确和那些财宝永永远远的在一起了。他被全知全能书反噬,变成了自己的坐骑骆驼,想要离开这里,却化为了石像,与满地宝藏永生相守。
石道上偶尔响起狂人飞奔时落脚的声音,柳树白的心情前所未有的好。他们找到神坛时,那骆驼石像缺失了一半,应该是那怨灵找到了溜走的机会。而现在,一津辞接手了那里——等回到神坛时,会不会看见一尊山羊石像呢?
“小山羊~过来吧,我们不会吃你的。”
贝阔雪冲着神坛半块石像后的山羊招招手,仿佛刚刚给柳山白介绍涮羊肉的人并不是她一样。
当山羊听不懂人话是吗?!
一津辞心里很气,但那张羊脸上什么都看不出来。他并不想暴露,因此没有人形,也不再开口回应,只希望这俩姑娘把自己当做普通山羊赶紧走。何况这里的出路被封,他要想离开也不可能真的用他那宝贵的羊蹄子。
大意了,这个时候自己却把狗派了出去。
一津辞头疼不已,一边骂一些被消音的粗口,一边希望那把刀赶紧回来。
管管你家妹妹!
“贝。”正在这当口,柳山白的声音却严肃不少,“离那只羊远一点。”
被发现什么了?山羊再次后退几步,警醒地看着姑娘们。
只见那丫头伸手掩鼻,神态和那把被忽悠出去的刀像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柳山白皱着眉,另一只手做扇子状:“那只羊很臭。”
一津辞:“???”他的忍耐已经要到极限了。
贝阔雪也有些不解:“什么臭味呀?”
贝姑娘还没等到柳山白的回答便被她两三步走过来拉向后方,然后答案让她立刻从对涮羊肉的痴迷中挣脱了出来:“臭鸡蛋……是比那海蜇、那骆驼、那些往死武专而来的更臭的……狂气。”
狂气?
贝姑娘凝神,她下放右手,而柳山白早已熟知她,化作链子刀被她握于手中:“原来是魔人……”
到底还是不可避免吗?一津辞心中已经升起百般懊悔,他刚想试图用更猛烈的狂气来压制,就看见红发姑娘贝阔雪语气兴奋了两个度,举着刀砸了过来:“海蜇吃不了,还有涮羊肉呢!”
终究还是逃不过吃。山羊咬着竹简跳开,他倒是听说过不久前制造混乱的水母魔人没能跟着回来,看样子竟然还是和柳山白他们撞上了——这是有多倒霉!
管不了那么多,一津辞真想张口骂人,又怕口中的竹简被人抢夺,思前想后还是换成了兽人的形态。只要不露人脸,以柳山白那性子,大抵也是认不出来的吧。
姑娘们看着山羊头的魔人站起身,将竹简一样的物什收好,这才口吐人言:“哼,两个胡搅蛮缠的小丫头片子。”
“贝贝,他化形了,你小心点。”柳山白提醒着,刀柄与刀身断开,锁链在照耀神坛的火光下微微反光。
链子刀,链子形态吗。一津辞重新在神坛前站好,摆出了架势:“我本意并不如此,这可是你们自找的。”
姑娘们摆好了架势,出手间却见那魔人从一旁捡了些竹书扔了过来,在她们闪避时纵身向上逃去。
“涮羊肉别跑!!”
贝姑娘挥刀,让那刀柄顷刻间追随魔人而去。一津辞只觉一只脚被锁链缠住,然后跟随力道摔回地上。也没有真的摔,兽人形态的他视野更广,很快就翻了个身以伤害最小的姿势重新落地。看样子逃不一定行得通,他需要的是契机,一津辞强制让自己更加冷静的分析道,而在那之前,他不可能什么都不做在这里挨揍。
“啧。”
魔人抓住了缠在脚上的锁链,以贝姑娘的力气与身体素养,一时间对抗起来竟然不相上下。而这时魔人也开始释放些许狂气,贝阔雪一个不察,被拉扯着向前摔去——而魔人另一只手则准备好一个硬拳,等待光临。
“哐!”
二人相近之时,魔人出拳,却不觉拳在肉上。
而随之响起的是悉悉索索的锁链声响,和柳山白关切的声音:“贝贝,还好吗?!”
怎么会?一津辞有些惊异地看向自己握住锁链的手,能确认自己真切的抓住了她们的锁链,达成了制动。可何自己刚刚却像是一拳砸在了铁链上一样呢?
神坛中再次传来锁链游动的声音。
一津辞重新审视面前的女孩,只见她先前的确被击中的地方出现了数根游走的锁链,包裹在她身边,闪现片刻后又消失掉——俨然形成了一个全方位的单人保护罩。
“你看上去像是也使用拳脚功夫啊。”贝阔雪握着刀柄的那端,神情略微得意,又掺杂着些许怒气,“小柳和我都反思过了,我们绝不会在同一个地方再次跌倒。所以……”
“别小看我们!柳!灵魂共鸣,唯一形态第二阶,链影!”
女孩话音刚落,一津辞便能听见四周传来阵阵风声,喧嚣着冲他而来。
又是那看不见的路数!魔人咬咬牙,身体本能反应后直接下腰躲避,而那些乘风而来的“客人”,也在击中他身后的石壁后显出形来。石壁中又是轰响一声,蹦出不少石块,把中间那座半块骆驼石像砸得七七八八,眼看破坏力十分可观。
真够糟糕的,一津辞只觉自己今日的抱怨已是全年之首。
而这场斗争中一个充满戏谑的声音不合时宜的插进来。
【您看上去可真狼狈。】
一津辞抬头,看见柳树白叼着不知从哪儿摸来的杂草蹲在头顶的缺口处,眼神却流露出遗憾与惋惜。魔人即刻在心中拉响警报,这狗崽子,这刀,还是知道他之后的动作了。
但他向来端的是面不改色,因此他躲开贝阔雪的砍杀与柳山白的无影链子,一副从容坦诚的模样:“阁下回来了,不知可否再帮帮鄙人的忙?”
【可您似乎也并不需要帮助的样子。】那狂人还是笑,半分未动。
一津辞直接在心里大骂他畜生,他几番走位故意让贝柳的身影在打斗中更加显眼,语气依旧温和:“可阁下的熟人也在这里,不和她们打个招呼吗?”
柳树白看了眼先前一起“聊天”的小姑娘,心里瞬间明白一津辞打了个什么好主意。但他也的确还有所求,不然也就不会再回来了。若是能从混乱中取得剩下的竹简,那么他就能抑制住不受控的那部分狂气。他脑海里过了一遍计划,对着下面的魔人耸耸肩:【说的也是,您总是能提出我无法拒绝的邀请。】
此时贝阔雪与刀身再次向魔人逼近,就见之前跑了的那个疯子轻巧落地,还击飞了柳山白的刀身,挡在魔人身前:【好久不见啊,小山白和小山白的朋友?】
链子刀毫不客气的啐了一口。
“他们是一伙的,贝贝,我会保护好你。”贝阔雪握着刀,却能感觉到柳山白那副炸毛般的情绪,“你放手做,不管我。”
“你也别逞强。”贝姑娘伏下身,她试图重新整备,但刚刚的打斗再加上早些时候的空腹,她多少有些心有余而力不足。
这头,一津辞深深的看了看柳树白,他什么都没说,但显然在这之后有些事将迎来必然局面。他同柳树白说:“总之现在竹简已经在手上,就先撤退吧。之后那两个女孩的处置,你再去办。”
狂人依旧笑着看他:【您是在开什么玩笑呢。】
一津辞打开柳树白袭来的一掌,冷笑:“阁下确定要在此与我反目?”
【反目?您说得可真让人伤心,我只是来取走我的那一份功劳罢了。】狂人说完又是一击,这次他打向一津辞的左腹,那里果然露出些许竹简的边角。但这收集情报的魔人看上去体术也有点道行,两人打了个来回,谁也讨不到好。
一旁试图再战的贝柳有些目瞪口呆。
“小、小柳,你说现在这是个什么情况……”
“……我也不知道,或者说别去猜那个疯子脑子里都装了些什么。”
“那现在我们怎么办?菜谱……”
刀身中映出武器无可奈何的表情:“贝贝你真的这么想要那个菜谱啊?”
贝姑娘也很委屈:“因为我们说好要吃这边特产的。结果什么都没找到,零食袋也无了嘛……而且、而且我还想再庆祝一次大家一起作战呢。”
她从听了小柳的故事后满心满意的在意起菜谱的事情来,那个时候她觉得饿肚子也并不是那么难以忍受的事情了。她想和大家一起享用美食,一起在明亮的蓝色天空下度过每一天。
狂人魔人持续争夺着,链子刀轻轻侧了侧,刀面映出那争夺之中淡金色的光芒。随后链子刀重新化形为人,亲昵的、无奈的、坚定的拥抱住年轻的工匠。她在她耳边轻笑:“贝贝,你知道,你就是这样。你所期望的事情,你想要看到的画面,也是我想看到的。”
“好啦,我会帮你。所以接下来的事情,你可都要记好了。”
恶徒们依旧拳脚相向,好几次柳树白快要拿到那竹简,又被一津辞释放出来的狂气恍了心神。好几次一津辞踢开柳树白向上跳跃,又被这家伙抓住手臂拉扯回来。
“在鬼神大人的气息下苦苦支撑,不愿彻底加入我们的不就是阁下您吗?”魔人出言讽刺,“何况这次您竟然也不像您说的那样针对柳家的那个丫头,鄙人是否可以断言您一开始就心怀不轨呢?”
【哪里的话。】狂人依旧满面笑容,【不过是一根竹简,您却小气的全收了起来。我可也是讲故事的人呢,您连个茶水钱都不给是不是有些太过分了。】
在这言语交错间,贝阔雪却绕着神坛的场地,悄悄地来到了打斗的二人中间。
“听好了贝贝,我那疯子哥哥是个擅于操控狂气的怪人。但显然,刚刚看他的样子也不像是控制好了的状态,那个魔人身上的狂气一定程度上的牵制了他。而现在他们打了起来,争夺的还是那故事里的愿望之书。”
“可那是竹子耶。”
“书也有不同形态的。好啦听我说!如果我猜的没错,他们应该已经用掉一个愿望了。我哥哥似乎想抢一个,我们也需要一个——直接和他们抢当然是行不通的,所以这次我们得去,啧,帮一下那个疯子的忙。”
“欸……”
“我也很不情愿啦!但现在已经没有更好的方法了……”
“没事小柳!这可是为了菜谱!”
为了菜谱!贝阔雪目不转睛地盯着恶徒们的动作,终于她等到一个机会,挥舞着链子刀的实体加入争夺。
一津辞已然厌倦了被柳家缠身的困境。他臭着脸看着贝阔雪加入进来,一边躲着柳树白的进攻,跳跃至一旁的竹书堆上:“真是难办,一个一个的……”
柳树白自然穷追不舍,贝阔雪还在原地,她看着那两人都立于书堆之上,忽然大喝一声:“小柳!就是现在!”随即她握刀向上一起,那书堆中掩埋着的链影也随之显形。数根锁链上突暴起,逼迫恶徒们失去立足之地。
恶徒二人各自应对起来,但到底事发突然,一津辞眼睁睁地看着两根竹简从他的衣袖中滑出。他企图伸手重新抓住,却见一旁的柳树白飞起一脚,将竹简踢开。
“你这狗东西!!”魔人终于骂出声来,但下方却已布下数十根锁链,他不好再下落,只好借着这上行的力,从头顶的洞窟中飞身离去。
狗!真狗啊!
当一津辞离开神坛有一段距离,并重新确认手中的竹简时,他发现这并不是他许过愿的那一根。他的怨气更重了:“他妈的狗东西!等着!鄙人绝不让你好过……”
而当魔人离去时,狂人柳树白也跳跃至洞窟上方,他向下看去,脸上全是赞许:【干得不错,小丫头们。】虽然他现在手里一根竹简也没拿到,但能看见一津辞骂人,倒也不错。
“不需要你夸。”柳山白变回人形,一次性弄出那么多链影,她其实还是有些吃不消。她看着落回地面的那两支竹简,一支已经被使用过,一支还没有,她又立马警惕起来。
【你那是什么眼神呀。】柳树白吃吃笑,【当我稀罕你的东西。出去的那个不是看上去更好抢吗?】
贝阔雪在一旁帮柳山白喘口气,有些困惑地抬头,看着狂人离去:“小柳,你说的真对,你那疯子哥哥一开始就发现我们了,可他什么都没说欸。搞不懂他脑子里都装了什么。”
“可能装了臭鸡蛋吧。”柳山白嫌弃地扭过头,“哼,我才不要他假好心。好啦,还是快许愿吧,你不是超想要荒漠独方菜谱吗?”
女孩们喘了口气,一起跪坐在一片狼藉的神坛上。她们看着那支还没被用过的竹简,相互牵着手,闭上眼睛诚恳得心道愿望。
一道金光过后,只听“嘭”的一声,一本有些薄的小册子出现在姑娘们面前,而那竹简却也灰白暗淡下来。
“好耶!!!”
姑娘们欢呼起来,贝阔雪更是抱着册子爱不释手。两人手拉手一起转了好几圈。
“我们成功啦!”
“我们赢啦!”
“我们完成任务啦——”
“啊、”第三声欢呼结束,柳山白忽然愣愣地转头看向搭档,“等等,我们的任务是不是……找那个什么、碎片来着。”
贝姑娘的幸福笑容也僵在脸上:“呃,好、好像是哦。”
她们再次看向地上的竹简,如果去掉被魔人带走的那一根,她们现在已经没有任何竹简可以许愿了。
“贝贝!”
“小柳!”
两声惊呼中应当响起命运交响曲的演奏。
“完蛋啦!我们把机会全都用掉啦!”
——
惊呼声后,那支显示着取得碎片的地图竹简被留在地上轻轻闪烁。
只是无人问津。
小时候我们曾闹过家里的祠堂,那里存放着柳家的族谱。长辈们只有祭拜的时候才会开放那里,让小一辈的人去打扫屋堂。可我们家里只是有字辈这种规矩,并没有什么特别的规律。所以我才说老爷子没有看上去那样有文化,但他还是罚我和哥哥抄书。
小时候我们曾卖过族姐的藏书,卖了个不好不坏的价钱。树白哥哥说我们是做了好事,这样那个书呆子姐姐就能从屋子里出来陪我们玩了。卖掉书后得的钱全都到了哥哥手里,可我不在乎那些,只满心欢喜地看着亭白姐姐从屋子里出来,给了我和哥哥一人一个耳光。
小时候我们都被严格教导,习惯了家里难吃的饭菜,读枯燥的书。只有家里有大型活动的时候,什么比武啦,祭拜啦……嗯,还有一起看神人狄的时候,只有这些时候,大家才聚在一起。
可对于我来说,那只是少数时候。
小时候的树白哥哥,符合我对自由的一切幻想。他其实说话口无遮拦,但他带着我玩,所以那些“废物”的说辞,我都当听不见的。我也可以将不快乐的事情全部忘掉,这样他会一直陪我玩。
哥哥在说谎。
我也会说谎。
我于哥哥来说,不过是个黏人的小屁孩罢了。
“柳树白,自从我们两年前那件事后,我就再也没看见你了。被狂气侵染的滋味到底是如何呢?”
黑暗中,女孩在自问自答。
“为了忘掉那天你的可怕样子,你在我的梦中已经模糊的不能再模糊了。”
拥抱她的青年没有说话,而女孩则伸手推开他。
“柳树白,我知道你。”
“你是最漠然、最迷茫、最不甘的柳家人。你弃我们的血缘于不顾,你不要我,不和我一道……这样的你哪里能是我的梦魇呢?”
被推开的青年跟随惯性先是以被打散的黑色烟雾出现,随后又凝成一团,显出真身。幻象之中生出魔物的细眼,无数眸子中是女孩起身离开的倒影。
【到底什么才会是你的心魔?】
那些影子轮换数次,最后又重新变化,在女孩走出这里之前留下一个更小的柳山白。
一个捧着球,一个人站在空院落里的柳山白。
柳山白想要哭泣,但女孩依旧穿其而过。
【我能感觉到,你依旧害怕。】
幻象说。
女孩没有停下来,她默然地向前走着,在死武专的每一刻从未像此时一样安静。
幻象试图再去摸索出些什么,它阅览那些记忆,穿梭肆意到谁都会倍感不适的程度——它造出一个更加年幼的柳山白,掉着清鼻涕,呆坐在空厅堂里。
但女孩也只是倔强地向更远方走去。她既不打破它,也不再上当,只以为这样就能回到现实去。
事实上最后幻象也这样问了。
【为什么呢?走不出去,就会是被蛊惑。可为什么你却……】
“……我早就哭得差不多了。”女孩终于回答它,脸上有一种难以表述的解脱,更多的是幻象不理解的疲惫。她停下脚步,看向幻象时,那模样反而吓了幻象一跳。
她,或者是“它”说道:“我接受了你所映照的一切,但正因如此,你只看见柳树白伤害我的过去,看到了一个浅薄的汤面。
“我不知道你们这种幻象的怪物要如何存活,但现在看来,全心全意去刺探一个人的痛苦并不是一件好事。”
似乎是先前穿过柳山白们而在身躯上遗留的残渣,挤在“它”身上,改变了原本的模样,越来越多,越来越重。“它”居然还试图努力去扯出一个笑容来:“你看,发现我这样一个怪物,多不好。”
狂气侵染的滋味到底是如何?
柳山白,我知道你。
你是最胆小、最敏感、最矛盾的柳家人。但你不能抛弃血缘,因为你最想和大家待在一起,不论好坏。所以你需要平衡,需要忘却,需要装傻。
幻象头一次心想,它无法理解这个孩子。这个孩子清醒得可怕,但还是与它僵持在这里,似乎有着难以动摇的坚持。它的所有蛊惑无法再驱动她,它的牢狱对她来说毫无意义。
只是还缺些什么。
“——!!!!!!!!”
幻象无力的空间某处传来了熟悉的声音。女孩,或者说一个怪物听闻后这才缓缓看去。“它”沙哑的声音开始重新富有活力。
“贝、贝贝……”
你也太瘦了吧!跟着我啦,一个月内喂胖你!
欸?难不成,你家食堂真的很难吃?
唔唔唔还好吧……我家里是做这个的啦。
小柳——我下次再也不死到临头赶作业了!!
你啊,别发呆了。
“它”,她先是愣了愣,随后又抬起脚向那个声音源头跑去。那里一定是这一切的出口,她一边跑,一边止不住呜咽起来。如果说她做好了面对内心深渊的准备,那么唯有一个人,她想要去见她。
她跑着,挣脱了身上的黑色痕迹,就宛如蜕皮那般。
她们成为搭档并没有任何契机,不属于任何命运。只是一个需要,一个欠缺——两个一起刚刚好。但柳山白此刻却有种终于能回到她身边这样感人重逢的委屈感,她试图自己去理解自己,自己去和解自己……可她还是做不到,她一个人还是做不到。
我也是这样觉得的哦。
先前未听清的她的呢喃此刻如洪钟一般回荡在牢笼中,宛如磐石般在死水中激起大浪。
小柳已经足够努力了。所以也尝试着,交给我吧。
【……随你去吧,奇怪的人。】
女孩身后,幻象最终妥协般散去。
——
“铛!”
刀与刀狭路相逢,年轻的刃锋相互摩擦,但真正的勇敢者并不相让。
贝阔雪睁开眼睛,她惊喜地再一次看见搭档锁链全开的模样——她们曾经尝试共鸣的样子,可她现在并不疲惫,也不曾像过去那样随心交付波长。
“小柳!你可终于回来了!”女孩握住刀柄,熟练地抵开敌人。这一次她的波长与柳山白的完全契合起来,她想起她们的训练,翻了一个刀花就让跟随波长而变化的锁链环绕在了自己身边。
“嗯……抱歉。”
“说什么抱歉呢!咱们先跑、”贝阔雪看了眼再次快速攻来的敌人,“先想想现在怎么办吧!”
链子翻转,再次挡住砍刀的袭击。而柳山白的身影从刀面显现,她瞪着那袭击者,语气并不客气。
“柳树白,你还有什么脸面出现在我面前?”怎么里外都看见这个糟心哥哥,难道是今天出门没看黄历吗?
【哈,来看你如何步我后尘。】
袭击者,也就是柳树白立刻回怼道。他们的关系自两年前的事情后开始直线下滑,柳家的狂气与情绪有关,他就知道有人永远走不出那个坎。他侧眼看了看死武专赶来的增援,最后一次伸手挡住妹妹的刀刃,飞起一脚把她们一起踢摔出去。
【算了,我的目的也达到了。你还是想想你那虚弱的搭档该怎么办吧。】
被摔出去的贝阔雪早已有了经验,她带着柳山白灵巧落地,就听见柳山白啐了她哥一口:“呸!赶紧滚吧,疯子!”
来增援的人试图发起围捕,但在那之前柳树白的身影便被一道黑色影子所覆盖,然后消失的无影无踪了。
“那边的学生!你们没事吧!”
贝阔雪想说没事,但此刻她还是坐下来,有些喘气。
“贝贝……”柳山白立刻变回人形,皱着眉守着她,小心翼翼地问,“难道刚刚我们还是……”
“没有啦……”贝阔雪抱住她,所有力气都推付到搭档身上,她一边说一边感到了她的慌乱,但她还是抱住她。“我们没有用那种方法了。柳山白,我们不需要那种方法了。”
“那种方法需要你独自一人承担所有后果。这样总觉得,我也有些太散漫了点……”
“我曾经觉得每日的蓝天并不会有什么不同,直到今日,啊……多么灰蒙蒙的天色啊。柳山白,那个人说话真的很怪,可当他说要带你走的时候,”贝阔雪轻轻拍着搭档颤抖的背,说话语气认真起来,“我不要!你是我的武器,是我的搭档!你为了教我花了那么多心思,我们一起度过了多少快乐的时光……所以我不要!我们还有很多事情没做呢!”
“柳山白,这次我们是真的共鸣成功了。”
原本想要道歉,想要说些什么打算的柳山白什么话都说不出。直到她的眼眶再也包不住盐水,叫她就那样被贝阔雪抱住,不再挣扎,兀自大哭起来。贝阔雪的话已经是她的疑问中最好的答案。她整个人放松下来,两人身上残留的些许狂气也在此刻烟消云散。
——
“打扫练武场两周。照顾虚弱的同学直到对方好起来为止。”
老师办公室里,玉爪盯着视线疯狂向窗外移的柳山白和说话故意磕磕绊绊的贝阔雪,将最终处罚拍在桌上。他眼神里满是威胁:“怎么?你们有什么意见吗?”
柳家的特殊情况在幻象风波后被查到,柳家那边的话事人也向死武专赔偿了器材的损失费用。造成这一系列事情的贝柳二人身上也并未发现狂气的迹象,她们似乎在练武场上遭遇了入侵的敌人,但所幸的是二人能够抵抗片刻,等到了搜救者的支援。
被狂气波及的学生在练武场那边的狂气消散后开始逐渐恢复神志……他审视着学生们,看着她们慌忙点头的样子,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
如果光是看结果的话,这一次的事情所造成的影响反倒是好的。能让散漫的学生感觉到危险,能让独行的学生学会托付,这就够了。那么剩下的事情就交给老师们,将那群不安于室的敌人一个一个揪出来吧。
“你们两个……算了,去休息吧。”
——
“怎么样?”
【去幻象那里玩了一会儿。真无聊啊,难怪那丫头还是出来了。】
“还以为阁下是狼狈而逃呢。”
【是吗?我只是更想把她拉到我这边来了。】
“……阁下开心就好,不过下次可不要再以玩乐为重了。”
【知道知道。】
死武专发生混乱的前五个时辰。
【听说魔方北上。】
有人轻身一跃,站在魔人身边。
魔人压着帽沿,漆黑的横线瞳孔注视着来者。他们身前便是陷入沉眠的死城,夜空依旧美丽,只是不见月光。来人的袍子稀稀拉拉的拖着,衣角有些许暗红痕迹。他不知从何处摸到了藏酒,一边满不在乎地说着话,一边将罐中的酒液穿喉而过。
“起冲突了?”一津辞皱眉,“不是说过谨慎行事……”
【面不好吃嘛。】那人只是拨弄起酒罐的盖子,语气依旧轻描淡写,【说来,您这样的人物竟然没跟着去前线表功,真是有些可惜。】
这话说得一津辞终于回头看向那人。那人很年轻,他有相似的发色,相似的面容,相似的着装……甚至连性情都一样难以捉摸。但有一件东西是远在死武专的那个丫头所没有的——一津辞想象不出那个臭丫头露出狠辣冷漠的模样,而这一切都在面前懒散的年轻人身上得到了全新的体现。
玩乐心态,不计后果。一副混世魔王的样子。这样的人既幼稚,又无知,但更多的是可怕。一津辞并不接他的话头,只是感叹片刻便摇摇头:“阁下要说的只有这些吗?我让阁下去可不是为了听这些无趣的东西。”
希望他别只顾着玩才好。
“已经确认过了吧?”
【您和那魔猫做着差不多的生意,该不会觉得我的话中还有猫腻吧?】年轻人将空酒罐随意一抛,望着不远处惊起的山鸟,脸上却是充斥怀念的微笑,【不会错的,那个孩子即将步入我的后尘。】
后尘。
一津辞就如刚刚遇见年轻人时那样审视着他。
他头一次见到一个贪心地将狂气也纳入掌控范围的家伙,哪怕狂气已经改变了部分躯体,但那家伙依旧不以为然。从那家伙身上,一津辞感觉不到鬼神之卵的存在,但对方行走在此,一切攻击都任由狂气向外如烈焰般绽放。他也曾设计卖了些消息给死城周围的探子,借用他人之手办事自然是他的专长,直到——
【这场戏看得满意吗?辞先生?】
那个年轻人露出开朗的笑容。他的脸上依旧沾满未干的血迹,他那刚刚从变形恢复的手心依旧躺着不知是魔物还是探子的血肉。他从凄惨现场揪出微弱的灵魂,轻快地就像在春游时在树边拧下了一颗桃,然后撕个粉碎——他就那样大刺刺地完成一系列乡野凶兽般的举动,站在手下败将中间,望向一津辞的笑容中没有半分恶意。
“柳家人。”那时候一津辞也这样回复道。
他们之间分明是第一次正式会面,可相互认识的步骤却全然作了废。一津辞自认多疑,若说这穿着青色袍子的人与柳家没有半点关系,他绝不相信。而对方也在他的试探中给出了答案——
【原来辞先生知道我?】年轻人三步作两步来到他身边,他是有傲气的,但此刻更多的是一些血迹的腥臭。
现在是知道了,一津辞嫌弃的后退半步,这自来熟的样子倒是十成十的像。起初他还对这人总是要闹出腥风血雨的举动略微惊异,直到他们开始有“正式的”合作,柳家刀,或许也不错。
“收收你身上的气味。”一津辞收回视线,柳山白那个心大的姑娘曾道出过家族的秘辛,因此他不曾有更多表情去面对这不怎么讨喜的小子——一切还在掌控范围之中。
【您看上去可真是冷淡。】柳家的年轻人对魔人沉没于水的好奇心摇摇头,依旧没心没肺的吐槽道:【那么现在就再等等吧——】
——
“再等等、等等——”
“等个屁啊!这边还有晕倒的学生!”
“这边有人开始说胡话了!!”
“抬到医疗室去!”
“医疗室满了!”
“那就去教室,快快快——”
且说死武专这边,此刻已然乱成一锅粥。一大片学生晕倒在地,甚至有些老师也开始受到影响。校医室人满为患,谁也不知道他们在经历什么,只能从他们的胡言乱语与写满恐惧的脸上感到那并不是好事。
一斩也感到焦头烂额,玉爪老师去了校监控室,鲤老师也在医疗室帮忙。被送来的新生也有很多,她想起之前大家还打算调查的狂气事件,此刻却只能暂时放下。一斩看了看手中被送来的学生名单,上并没有贝柳二人的名字。她心中祈愿,只希望那两个姑娘好好的……
“你会讨厌一个欺骗了你,利用了你的……人吗?”
在贝阔雪的视野中,站在练武场上的搭档忽然问出这样一句没头没脑的话来。她们听过老师叮嘱的事情,但那场幻象混乱来得如此之快,远在练武场的她们还未能知晓更多。
“我——”
她们也还未能握住对方的手。贝阔雪刚想开口,一股刺鼻的煤烟气就扑鼻而来。
而她几乎是立刻地、下意识地、应激反应地重新伸手抓向柳山白:“什?!柳、小柳!捂住口鼻,我们快去找水灭火!”
她抓了个空。
“小柳?”
贝阔雪回望的瞬间,她的身前匆匆跑过几个熟悉的身影。他们手里有的拿着水桶,有的端着盆。甚至,她被后来者挤开,踉踉跄跄地来到一边,她看见那人手中拿着大号的灭火器,踏破房门对着火情便是一阵喷。
这里浓烟滚滚,有咳嗽声,有呼喊声。
只是没有小柳。
顷刻间,她冷静下来。她任由身边有人跑动,在那些人影要伸手触碰自己时飞快地躲开。她不再在意它们说了什么,凝神静心之间,只有鼻腔中刺激性的气味依旧清晰。这个熟悉而诡异的“空间”在贝阔雪如此作为后便扭曲起来。
红发的人问她:“怎么不说话?是害怕了吗?”
咳嗽的人回她:“你只是技艺不精而已。”
轻佻的人笑她:“当然,做这样一道菜,你也只是这种程度——”
那话戛然而止,而那说话者的面前多了一只坚定的拳头。
幻影忿忿地在散开后又凝结成型,它视线阴冷地盯着女孩,宛如蛇形般企图再次靠近目标:“可恶……为什么……你没有愧疚之心吗?你酿造了那场大火,全都是因为你学艺不精——”
过去谁人的怒吼再次被贝阔雪的挥拳打断。
“说够了没有啊?谁都会有黑历史的吧?”使出两道拳风的女孩微微换气,重新调整了架势。尽管过去难堪的丑事被这什么怪物摆在了面前,但贝阔雪也只是稍有脸红,然后庆幸自己先前和小柳学了不少妙招。她步步紧逼,竟把怪物的道道黑影逼得只剩一条细线:“我爹学艺的时候还炸厨房呢?!我小时候炸个厨房还能怎么办嘛!再说了……如果我当初一蹶不振,可能这回真的只能落在你的手里。但你以为人们不会改变吗?你以为大家都会停在原地吗?!”
红发的姑娘再次挥动拳头。
“别开玩笑了!不就是盘烧糊的麻婆豆腐吗!!!!!!!!”
幻境如镜面般易碎。
贝阔雪只听见一些细碎的裂开之声,紧接着是一阵强光——
练武场上,昏厥过去的两人中,有一位缓缓睁眼。
“呃……小柳!”贝阔雪第一时间向四周看去,嘴边还带有一些幻象中的后遗症,“灭、灭火……唔。”
柳山白趴在她身边,衣袍全是灰尘。她双目紧闭,无知无觉,任由贝阔雪如何呼喊,也不曾清醒。
“难道也被那个什么幻境怪物给……”贝姑娘嘀咕着,此时依旧没人向着练武场来,她能做的大概也只有带小柳去找老师们了。她弯下腰,小心翼翼地试图扶起她。贝阔雪注意到柳山白眼角下依旧未消的淤青,有些为搭档难过,心想她们俩都是如此不容易;她又给自己打气,希望搭档只是太累才睡得如此香沉。
可小柳的那句话总不是幻象吧?
欺骗了、利用了自己的人——
【哦?不错,这么快就醒了。】
“?”
难得有心事的贝阔雪抬头,有人正蹲在她们面前,撑着脑袋满眼打量。
该说那是怎样的面容呢?
抹额下细细的眉眼,弯眼笑的角度,托腮的动作……她下意识回头看向扶起的小柳,确认搭档还好好的靠在她身边。有那一瞬间她还以为自己又进入了幻象,然后她看见一个既似小柳,又不似小柳的人对她微微一笑。
贝贝感叹自己一生中唯有这次的侥幸如此真情实感。
幸好,幸好不是幻象;幸好不是小柳。
“你是谁?”
女孩护住身边人,有些警惕。
来者是个与柳山白面容相似的年轻男子。他并未正面回答她的问题,而是指向依旧昏沉的柳山白,说出的话让她浑身不适:【我和你扶着的那个小丫头是旧识,可不可以暂时把她借我一会儿呢?】
什么叫借?
贝阔雪皱起眉,试图后退几步。至于旧识,她抬头直直的与那人对视,心头为对方诡异的瞳色而惊诧:“她还……睡着。你可以等她醒来。”
可她到底没能后退,或者找到一个能离开练武场的机会。陌生人那毫不掩饰的、如狼似虎般的狩猎视线牢牢锁住了她们。在她企图移动的片刻,那个人速度快到像是原本就在那里似的出现在身旁——他看起来依旧十分悠闲,几乎与她们并行,从远处看还以为是一同散步的朋友。
“你要做什……”
【对了,小姑娘你看上去就是她的工匠搭档了吧?】对方丝毫不看气氛,自来熟一般说着,【你的灵魂看上去可真是虚弱啊,被武器这样被动的牵制着,迟早要被,吃,掉,哦——】
“什么虚弱!我听不懂你说什么!”贝阔雪挥开他的手,身边的柳山白不知在幻境里遭遇了什么,数道冷汗从她的额间滑过,甚至她手臂间的温度都有些发凉。
虚弱……难道是在说她们共鸣后的疲惫吗?
被吃掉,又是在指什么呢?
女孩紧握住搭档的手。她想起她那句没说完的话,想起她满眼的纠结……她心中先是诚实的恐惧,随后又回到一开始的心情。她希望柳山白醒来,然后听她亲口说出的答案。
【真是的,现在的小孩怎么都这样一副不知天高地厚的样子。】那人依旧笑着被拍开的手再次搭在贝阔雪的肩上,随后揪住她的衣领,上提膝盖,正中其腹部。
【我可是好心提醒你。】
“咳啊……”
【嗯……你的确比其他人的身体素质都要好上不少。我想这也是那些狂气缠绕在你身边,在你被我那废物妹妹操作的时候保持清醒的秘诀。但这不是什么优点,更不是什么好事。小姑娘,我真心好奇,失去神志的你是什么样的表情呢?你还能撑多久呢?】
不给目标任何喘息的时间,说话者借着身高与力量的优势,将姑娘们摔在一边。此时此刻她们的手依旧没有松开。
【小姑娘,你的灵魂虚弱到这种地步,你还能撑多久呢?】
又是一记重拳,出拳者保持微笑,他看着嘴角留有淤青,抱腹忍痛的红发女孩,眼底却一片冰冷。他再一次伸出手来,提出一个他自以为两全的提案。
【一个伤害着你、欺骗着你的武器,还是早早抛弃掉为好。】
“……我不信你说的。”
贝阔雪从男子赤色的那只眼瞳中看见了自己反抗的样子。她咬着牙,腹部和手臂,左脸和小腿都火辣辣的痛。但她不能让步,不管是对方提到的“狂气”、“抛弃”还是“真相”,能给她答案的人都绝不是他!
从练武场的那头开始传来匆忙的脚步声。
贝阔雪在先前的打击中微微有些耳鸣,而男子听见了动静,他摇摇头,将手臂化作刀刃,向贝阔雪挥来:【真可惜,我本来不想这么做的。】
敌人是武器。
生死之间,贝阔雪唾弃自己的脑瓜子里居然还有这样的闲心去纠结这个问题。唾弃完自己,她的喉咙里发出尖锐的破音——
“柳山白!!!你要是再不醒我可真的要讨厌死你了!!!!”
鬼神的复活让一度寂静的狂气重新躁动起来。
何等凶猛、何等不祥、何等令人作呕。
蛰伏的魔物们如同趋光的飞蛾,投身于那熊熊燃烧的乱流中,品尝着死亡与血腥组成的餮宴。
啊啊,终于等到了这一天。
深渊中的怪物向着炽热的方向前进,他猛然看向溪流中的自己,熟悉的外表不知为何,显得如此陌生。
奇怪。
他如梦初醒。
“我究竟是为了什么,才会来到这里的?”
——其三 适彼乐土——
“你们还好吗?”令我感到意外的是,赶到现场的并不是老师,而是我的同班同学,贝阔雪与柳山白这对搭档。她们显然也是匆匆赶来的,贝阔雪刚刚停下脚步,便重重地喘起了粗气,整个人挂在柳山白的身上,略带担忧意味地问她的搭档:
“小柳,到底怎么了这么着急?我们还没吃午饭呢……”
她们身上有很浓郁的花香味,大概是刚从那朵爱听山歌的山茶花那里跑过来。柳山白和贝阔雪的感情明明很要好,此刻却难得地无视了搭档的话,她就像一只警觉的山猫,正在巡视自己可能被人入侵过的地盘。她眯起眼睛注视着吴缺消失的方向,自言自语:
“不对,很像,但不是那个疯子……”
“哎?你感应到那个人了吗?”贝阔雪闻言,看起来更加忧心忡忡,甚至可以说是分外紧张,直到确定周围没有她们在找的目标,她才算勉强放下心来。
从她们之间只言片语中,我倒是大概能猜到发生了什么。该说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吗?总感觉类似的事或多或少会在噬魂师们、尤其是世家的孩子们之间发生。不过区别是我和宁满更像是被卷入一宗前尘往事的旁观者,而她们则是这些事件的当事人。
如果鲤符老师没有在早上特意开导我,如果宁满没有坚持呼唤我的名字,我会不会走上一条不同的路?
我有些后怕,却又为他们在我身边感到荣幸。
“真是的,这可不在我的计划范围内……”柳山白倒是依然在碎碎念,赌气似地在自己手中的卷轴上勾勾抹抹,像是在抱怨自己的计划全部被打乱了。她抬头看向宁满,似乎是想问什么,却突然回忆起了一些事一般,话到嘴边改了口:
“你是那天在小摊炸洋芋的那个?”
“……?”宁满歪头看着她,认真地回忆她到底在说哪天。我和贝阔雪愣了一下,不约而同地替自己的搭档向对方道歉:
“不好意思,小柳她有点脸盲。”
“哪里哪里,小满哥才是,对同学实在是太不上心了。”
这俩人究竟为什么开学三个月好像第一次见面,实在像是未解之谜,又好像尚在意料之中。
浓雾并没有因我们的闲聊而散去,恰恰相反,周围的可见度越来越低。擅长感知敌人的柳山白最先反应过来,她眯起眼环顾四周,小声说道:
“是魔人,啧,还好事先做过应急预案。”
为什么会有这种应急预案!?
我不禁感叹柳山白做事实在过于周到,至少在我看来,走在路上突然遇到魔人纯属是自己倒霉。不过贝阔雪倒是习以为常的样子,她憨厚地笑着,从口袋里摸出一块栗子糕递到柳山白的嘴边,柳山白就这样一边吃着贝阔雪喂过来的点心,一边锁定敌人。
我本以为剧情展开会是柳山白立刻察觉敌人所在之处,我们四人群起而攻之这样,谁知道柳山白干脆利落地决定放弃,并且立刻启用了B计划:
“不行,找不到,不如直接凑过去看看究竟。”
这也是应急预案的一部分吗!?
“好哦!”但是贝阔雪却依然是一幅理所当然的态度,她不紧不慢地握住了柳山白变成的链子刀,转身往我和宁满的手里也塞了一把点心:
“二位是不是也没吃午饭呢?先垫垫肚子吧!事情结束之后我们一起去小吃街好不好?当然,宁满愿意再下厨的话,我家也可以提供厨房!”
“我也想再吃一次锅包肉和炸洋芋。”柳山白应了一声。
宁满嘴角抽了抽,满脸写着好麻烦,但是被人这么说了,他实在是没有任何拒绝的理由,所以也跟着她们的节奏说了下去:
“行,先去菜市场买菜。”
“好耶!”女孩子们愉快地笑了起来,仿佛找到了人生目标一般,干劲满满地向着灵魂波长传来的方向冲了过去。我抬眼偷瞄宁满的反应,小心翼翼地问他:
“小满哥,再打一场你还能吃得消吗?”
“……行倒是行。”宁满并没有变成武器形态,反而身手矫健地爬到了旁边的树上,尽力向二人消失的方向瞭望,“但先观察一下情况更有效率。”
对不起,之前一路莽上去都是我决策太菜。我听了他的话,瞬间感到无地自容。我们就这样蹑手蹑脚地在林间穿梭,不消一会,我们就听到了一阵清脆的碰撞声。在迷雾的中心,一只头顶倒扣一枚铜鼎的魔人正在和贝阔雪一组交战。那位魔人并没有双眼,但他周身飘浮的符咒却又好像都是他的双眼,即便贝阔雪的行动还算敏捷,柳山白的武器形态也算灵活,但是在这位魔人面前却也相形见绌。
“是水母魔人啊。”宁满迅速根据之前鲤符老师课上播放过的通缉令回忆起了来者何人,他把自己身形隐藏于树梢之间,目不转睛地盯着场下的战斗。水母魔人借着浓雾的优势和诡异的步法不断变幻进攻的方向,柳山白也不甘示弱,在贝阔雪的操纵下,大刀阔斧却也粗中有细地用链子与刀刃攻守合一,好几次差点击中水母魔人的要害。
水母魔人兴许是被链子的缠绕惹得心烦,他唐突调转了符咒的方向,宁满却像早有预料一般,迅速揽过一旁的我,把我扛起来头也不回地从树上跳了下去。我看到被拦腰斩断的树干轰然倒塌,激起一阵刺鼻的木腥味。
“嘁。”宁满皱紧眉头,发出了不满的咂舌声,我绞尽脑汁回忆方才看到的一切,整理思绪,有些迟疑地得出结论:
“虚实一体。”我撑着宁满的肩膀翻身跳了下来,试探性地举起地上的树枝,果不其然,又是一条符咒做成的触手猛然向我们这边抽了过来,但我在那条触手击中我之间迅速松手,闪到一边,而那触手周围的空间随着我的动作,仿佛突然扭曲了一般,从下方猛地窜了出去,将那树枝击碎。我吞了口口水,心有余悸地对宁满说,“他会先做出攻击我们的幻境,预判我们的动作之后,接下来的才是实招!”
宁满有些难以置信地看着我,思忖片刻后,像是顺着我的思路得出了某种结论一样,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我心中有种不祥的预感,但在我阻止他之前,他已经从隐蔽处冲了出去。比起难缠的对手,自然是这样的活靶子更令魔人满意。顷刻之间,漫天的符咒像一双双狰狞丑陋的手,编织成散发着阴毒气息的茧,将宁满层层包围。
随后,在下一个瞬间,数把长枪自茧内穿刺而出,我握住枪柄,惊魂未定地问宁满:
“小满哥,你还好吗?”
他干咳一声,语气依旧平静:
“比那个魔女那一下轻。”
这算什么比较!?
我决定等下再指责他的胡来,平静心情,用力拉住勾住长枪的符咒,要知道但拼力气我还是很有自信的。我们和魔人之间的角力陷入僵持,而贝阔雪和柳山白并没有放过这一空隙,在电光火石之间明白了宁满的计划,贝阔雪腾空跃起,手持刀柄用力向着魔人的头顶砸去。
这一下并没有砍断魔人头顶的护具,甚至没有造成丝毫裂痕,但是这片刻的破绽对我们来说却已足够。
“灵魂共鸣!”
我和贝阔雪同时与搭档将灵魂波长放大至最大幅度,沉重的铁链锁住了魔人的行动,利齿一样的刀锋钳住了他的双脚。魔人还想最后挣扎一番,但他的关节早已被细长的光枪钉死,不得不跪倒在地上。我和贝阔雪没有给他丝毫喘息的余地,我们的身影侧身而过,长枪从正面没入了魔人的躯干,而刀刃从身后在他的颈间划过了一抹完美的弧度。魔人的外壳随着这场浓雾一起烟消云散了,水母一样飘浮的“卵”出现在半空中。宁满和柳山白面对面盯着那只“卵”看着,半晌,宁满后退半步,对柳山白做了个“请”的手势:
“你出力多,你来吧。”
“我可不会和你谦让哦。”以成为死神的武器为目标的少女抬眼看着面前的同学,确认对方是真心的后,才放心大胆地将魔人的灵魂吞入腹中,她皱着眉,苦着脸对自己的搭档抱怨道:
“还是贝贝做的点心好吃。”
总感觉武器们或多多少都会有这种抱怨呢。
“……”宁满在女孩子们讨论下午茶的空档俯下身,拨开魔人躯壳的余烬,从中拿出了一枚金色的物什,看起来像是一枚碎片,又像是一尊雕像。他盯着那东西仔仔细细地看着,犹疑地问我:
“李谪仙那天捡回来的那玩意儿,是不是和这个长得一样?”
这么一说好像是有点像。
柳山白和贝阔雪交换了一下视线,一致决定这个碎片什么用途她们并不感兴趣。
“比起那个!该去准备午饭了!”贝阔雪比刚刚战斗时更加精神满满,她挽起袖子,两眼放光地对我们说,“我们刚才的约定还算数对吧!”
柳山白在一旁拼命地点头,虽然她一言不发,但我仿佛听到了一阵又一阵“炸洋芋炸洋芋炸洋芋……”的呼唤。
宁满叹了口气,用手扶着脖子,无奈地耸了耸肩:
“四菜一汤够吃不?”
“够了够了!”贝阔雪笑嘻嘻地一手挽着我一手拉着柳山白,径直向着市场的方向冲了过去,“今天是我们共同作战的纪念日,可要留点肚子,我做蛋糕给你们吃!”
果然打架不如吃饭,经过忙碌又充实的一下午,先前战斗的疲惫一扫而空。我和宁满走在回学校向老师汇报的路上,我想了想,最终决定问他:
“吴缺和你是什么关系?”
他目视前方,没有看我,只是摸了摸自己耳垂上的耳坠,对我说道:
“我不知道,在我重伤的时候,我迷迷糊糊地感觉自己到了一尊庙,庙里有个纸人,说他叫吴缺。至于那个家伙……”
他深吸一口气,对我说:
“我只能说,他和我太爷爷年轻的时候一模一样。”
“……”怪不得。我倒是并不感觉有多惊讶,从他们灵魂给人的感觉到他们的外表,无不在彰显他们之间的血缘关系。太奶奶听说笔枪的事大喊晦气,到死武专抹消了有关那把曾经的死神武器的一切,从这些线索中,我大概能猜到过去真相的一隅:
吴缺和宁岁,也就是宁满的太爷爷,他们是两兄弟。
而作为工匠的吴缺最终堕落成了鬼神之卵,宁岁也因此在死城失去了容身之地。
宁满显然也猜到了这一点,但他和我不约而同地保持了缄默。路过学校门前的雕像时,他抬头望向天空,没头没尾地对我说:
“在我很小的时候,我在山里见过一头白鹿。”
那头白鹿是如此圣洁、如此高傲,她的双角如同羽翼,她的皮毛如同袈裟。如果山中真的有神明,那大概是这般模样吧。宁满轻声说着,他的目光像是回到了那天的课堂,与通缉令上的鹿猎相交。他说:
“我当时不自觉地想要靠近她,可是她看我的眼神却突然变了,她周围的气息不再和蔼,反而在用那双猩红的眼睛瞪着我,像是要把我活吃了。”
“是我的太爷爷救了我。”他顿了顿,继续说道,“他听说我自己上山玩去了,立马冲过去找我,听到他的声音后,那头鹿就跑远了。那之后,我发了好几天高烧,梦里有尊庙,我在庙里,而那头鹿就在院外,后来咋回事我不记得了,反正我就那么好了。”
他手握拳,然后再次舒展,枪柄自他的手心中支出,他向我展示自己非人也非武器的形态,咧嘴笑道:
“不过从那之后,我就发现自己偶尔会变成这样,当时吓死我了,我以为我是被外星人抓去做实验了,还上○乎上问了这种情况该咋办。”
“然后呢?”我问他。
“然后在我高考结束的那天,良玄晖比我爸还积极,我爸都没搁门口等我,他在那堵了我一天,见面第一句话就是:‘在○乎上问这种问题你是不是脑子有毛病!’”
我感觉我大概知道宁满来死武专的来龙去脉了。
说到良老师,我不禁想起来了白婵和亮允那对实习老师。她们两个比起老师,更像是一对不靠谱的哥哥姐姐,有时候我甚至感觉她们两个会比我的亲兄姊更加关心我。白婵老师性格强势又喜欢和人开玩笑,亮允老师则像是她的跟班,总是在一旁帮腔。少了她们两人被玉爪老师加训、追着绣虎满学校跑、嘻嘻哈哈地和学生们一起琢磨去套良老师的八卦,这个死武专给人的感觉突然就安静了下来。
听绣虎说,她们两人是去北方做侦查实习了。等她们回来的时候也像今天这样找她们一起吃个饭吧,最好还能让她们和绣虎达成和解才好呢。我这么想着,在报时的钟声中,一阵凉风袭来,是冬天的气息,天气要转凉了。
而在枯叶堆积成坟冢时,我们同时听到了两个噩耗。
鬼神复活了。
白婵老师和亮允老师在北方牺牲了。
一直以来,死亡对我而言好像都是很遥远的事,遥远到我以为我用尽一生去奔跑,也不会见到这样的风景。我不知道也不敢去猜想她们死前到底有多么痛苦、多么害怕,我也不敢妄自以我浅薄的人生阅历去品味死亡的意义。
我只知道良老师的眉头再也没有舒展过,我只知道一斩老师的笑容在那之后总有一丝勉强。也许我们可以肆意欢笑、肆意享受青春的日子就在一夜之间一去不复返了,一切发生的太过突然,甚至让我感觉不到一丝真实感。
我看着手中的意向征集,想了想,找到了宁满。
“小满哥想去哪里呢?”我问他。
他低头看着手中单薄的纸张,感情依旧没什么起伏,像是在反问我的意见:
“我想外出调查,你呢?”
“那就去遗迹吧。”我同他提议,而他也表示同意。他在征集表上签了字,头也不抬地对我说:
“假期的时候,要不要来我家玩?”
放在小说里你这会成flag的。我在心底吐槽,但是俗话说得好,旗多就成了反奶,所以我答应了他,随手给我们又插了一支旗:
“好啊,我还没感受过普通人世界的新年。”
如果我真的能看到事情安稳结束的那天,我还会选择继续做工匠、还会继续做噬魂师吗?
我第一次正式地思考自己的未来。
我该成为什么样的人?怎么样才是最适合我的?我并没有得出肯定的答案。
日子一天又一天地过去了,莎莎老师看着我和宁满的志愿后,苦笑着推了推眼镜。她拍了拍我和宁满的肩膀,有些遗憾还有些不安地半开玩笑地长篇大论起来:
“宁满同学,你是不是因为讨厌我才故意不和我一组的?这可不是春游哦,玉爪老师可是比我可怕很多的。”
说罢,她轻笑出声,重重地把手搭在我们的肩上,这大约是我第一次希望她喋喋不休的唠叨再长一点,可她这次却说得分外简短,短到有种咬紧牙关的感觉:
“好好听鲤符老师的话,遇到危险优先保证自己的安全,知道了吗?”
“知道了!”我和宁满一同回答她。
这大约也是宁满第一次语气这么强烈地回应她。
在山雨欲来的形势下,守城的任务一点不比外出探索安全。莎莎老师并没有和我们说再多,她也没有时间和我们说再多,匆匆告别之后便立刻投入到了守城任务部署中去了。
没有人比她更适合守护这项任务了。
说来也许人和人之间真的有某种缘分,本以为只有短短一场交情的贝阔雪和柳山白这次又和我们分到了一组。贝阔雪见到我,立刻拼命地招手,示意我坐她们那边:
“小玉!小玉!这里这里!”
她一路上不停地和柳山白探讨沙漠中的美食与沙堆烧烤的可能性,她的口袋里好像有拿不完的零食,她一边和柳山白研究着今晚的食谱,一边爽朗地笑着:
“饿着肚子可不行啊,吃饱了人才会有幸福感,遇到危险也好遇到紧急情况也好才有心情和力气去应付嘛!”
柳山白点点头,在她的计划卷轴上写写画画,显而易见,在贝阔雪的同化下,她任务千万条、吃饭第一条的本性也暴露无遗。
虽然莎莎老师刚说过这不是春游,但是在贝阔雪和柳山白所营造的这种令人安心又活泼轻快的氛围中,离开死城的寂寞感似乎也没有那么强烈了。
“这次的任务简单来说,就是探索遗迹,寻找可以削弱狂气的碎片。”鲤符老师说着,将目光投向了宁满,像是活跃气氛一般说道,“不过有的同学似乎已经拿到了,所以就算无功而返也不要太担心,我们至少手里已经有一块了呢!”
手中正拿着一块碎片的宁满和包括我在内的其他三个当事人立刻心领神会地别开了视线。
上次遇到魔女的时候也好,这次遇到魔人的时候也罢,对于还是半吊子的我们而言,在没有老师帮助的情况下独自面对魔方是十分危险的事,好在结果都是好的。
那天我和宁满将碎片拿给玉爪老师与鲤符老师去汇报时,他们也是首先确认我们并无大碍之后才放心地研究起碎片的用途的。
鲤符老师说,这枚碎片是用来削弱狂气的道具,换而言之,也算是一种对抗死神的利器。这次我们来遗迹的主要目的也是为了搜集这种碎片。
不过既然是用来削弱狂气的道具,为什么会在魔方身上?
明面上的答案是用来削弱自身的狂气,以此来混进死武专的结界中。但是冥冥之中,我总有种感觉,真相不止如此。
遗迹位于一片黄土之中,从埋在沙石下的残垣断壁来看,这里曾经也是一座繁荣的城镇,却因某种原因没落了,最终随着这里的历史一起被掩埋于此,再无人问津。
如果这次死武专最终失败了,那么死城会不会最终也会变成这种模样?
我不禁这样想着。
明明已经入冬了,但是拜这里的气候所赐,遗迹处的环境依旧干燥,被太阳直射时甚至给人感觉还有一丝酷热。鲤符老师分给我们每组一枚警报器,遇到危险及时拉响,她和玉爪老师便会及时赶到。
不能独自深入腹地,定期需要报平安,在固定时间需要回到集合点进行修整。玉爪老师定下的规矩虽然严格,但是这确实是最稳妥的方案。
“看我发现了什么!”不过完全不受压抑氛围所影响的人也是有的,贝阔雪在解散后立刻目标明确地向着沙丘周边的绿地冲了过去,不消一会,她就捧着一束有些许辛辣味道的植物折了回来,兴奋地向我展示她的劳动成果:
“这是沙盖!”她同我介绍道,“味道有些像芥末,不过今晚烤肉加一点进去做调味刚刚好哦!”
“肉的话,最好是真正的动物。”柳山白在旁边一本正经地应了一句,看她那副认真的表情,我有理由怀疑,在她的计划书里,在万不得已的情况下,吃魔人的肉也是一种应急方案。
“如果是八九月份来的话就更好了。”贝阔雪倒是真的在苦恼,她扶着脸颊,有些幽怨地说,“这样就可以品尝野生沙枣的味道了。”
叮铃叮铃——叮铃叮铃——
在我们谈话间,一阵似有似无的驼铃声在我们周围响了起来。我们立刻凝神屏息,就近找到掩体躲了起来。一位骆驼形态的魔人自转角处出现,他的五官被头纱遮住,手中持着一把银质的梵铃。他嗅了嗅周围的空气,显然是注意到了我们,情绪突然变得暴躁了起来。
他愤怒地晃动着手中的铃铛,我们脚下的石阶随着他的号令,霎时间变得摇摇欲坠。石缝中的沙砾听到了他的召唤,化为一枚又一枚的尖刺自土壤中钻出。柳山白迅速变成武器形态,用链子缠住了上方凸起的石块,带着贝阔雪一晃荡到了安全的地方。而宁满也变成了长枪形态,我挥舞着他,用力地将那些尖刺劈开。鞋底在粗糙的地面上摩擦发出了刺耳的声响,我迅速稳住架势,和贝阔雪交换了一下眼神。
如果是我自己面对魔人,那我绝对没有任何自信能够战胜他。
但是现在我们是两组搭档在战斗,有过先前的配合经验,这次一定也没问题。
虽然说要在确保自己安全的前提下行使,但如果事事都要依靠老师,那么人是不会成长的。
这里的地势回转复杂,和先前遇到水母魔人的情况不同,这次柳山白比起强攻,更适合防守。隆起的沙丘在驼铃的呼唤中仿佛有了自主生命,变成一尊有一尊的沙偶直立起来,但它们尚未完全成型,便被缠绕在四周如同陷阱一般的链子搅散。破坏、重组、破坏、重组,纤细的武器虽不能将之完全破坏,但也成功拖延了召唤物的行动能力。
沙子是武器,也是防具。蛇一样的链子在风化的柱子与石阶之间盘旋,伺机将她的敌人悉数绞杀。有贝阔雪与柳山白做掩护,我和宁满的行动就方便了许多——毕竟在奇门遁甲中,透过层层叠叠的防具,最具有杀伤性的武器还是长兵。
在临走时,莎莎老师曾叫住我,单独嘱咐我:
“小玉同学,凡事都没有唯一的解法。”
如果但依靠长枪的穿透力,确实无法与用沙石做掩护的魔人相抗,所以,我需要更尖锐、更沉重、更加锋利的武器助我破阵。
紧绷的链子便是我的护甲,复杂的地形便是我的盾牌,我踩着柳山白拦在两方断壁之间的锁链,向上一跃,脚在石柱上借力后翻身踏上天花板,俯身向下冲刺:
“小满哥,第二形态,拜托了!”
“好嘞。”宁满应了我一声,手中的笔枪变得比往日更加沉重,枪柄更加修长,枪尖也变得如一只持匕首的人手一般。这般似枪非枪的怪异武器还有个与战神相当的名字:
“第二形态——禹王槊!”
二指前伸的“指”与其手中的“笔”共同组成锋利的武器,魔人虽立刻调转细沙去做防御,但却被那势如破竹的尖端用力冲开,魔人手中的驼铃一分为二,他持铃的右手也被斩落在地。他吃痛地发出一声凄厉的哀嚎,在一阵迸裂声中,他的身影与漫天的黄沙融为一体,消失不见了。
“唉,可惜了。”贝阔雪有些难过地拍了拍身上的沙,不知是在惋惜自己为了这次外出任务新换的外套,还是在惋惜自己辛辛苦苦采集到的沙野菜在这场战斗中消失不见,也许被掩埋在层层黄沙下了。
“不过这个地方还会有魔人,真是让人意外。”我甩了甩有些酸痛的手,虽然我对自己的力气还算自信,但第一次用槊形态强攻,还是多少有些吃力。
“比起魔人会出现在这里,倒是他为什么会突然冒出来让我感到奇怪。”柳山白小声嘀咕着,对面前的状况百思不得其解。宁满配合地点点头,像是在回味之前的手感,半晌,他反应过来哪里不对:
“那个魔人,在遇到我们之前就受了伤。”
“是被其他组攻击了吗?”我随口问道,这时,我们脚下传来了更加剧烈的震动。贝阔雪似乎喊了什么,但是那地动山摇的声响实在是太过剧烈,我什么也没听清。我只记得我脚下的地面豁开了一道巨大的裂痕,将我和贝阔雪一组远远地分隔开。巨大的石块和细碎的砂砾因为这异常的震动而不住地往下掉,如同一场突如其来的板块漂移,将我们刚刚摸索清楚的地形破坏得一干二净。坍塌的速度来得比预想中的快,我在混乱中注意到地下似乎有什么东西,反正跑也来不及,不如索性赌一把!
我这么想着,拉着宁满一起向着地下跳了下去。
我不记得我晕了多久,呃,也许我确实是晕过去了。在我睁开眼时,周围是一片漆黑,只有一抹朦胧的光亮。我感觉宁满在我身边,他牵着我的手,向那边摸索过去。那里是一片天然的地洞,钟乳石倒挂在岩壁上方,中央有一汪地下泉,泉边有一个人正坐在那里钓鱼。
那人听到我们的脚步声,懒洋洋地抬头看了看我们,冲我们笑着打了声招呼:
“哟。真巧啊,这都能碰见。”
是吴缺。
“鬼神复活了,你们也好我也好,倒是都挺悠哉的嘛。”他眯眼笑着,将鱼竿从泉水中抬了起来,那支鱼竿上并没有挂鱼钩,不知为何,这种行为倒是和他的气质也算相符。
他平静地看着我们,与之前二话不说攻击过来时判若两人,仿佛又回到了我初见他时那种温和还有一丝玩世不恭的态度。他坐在石块上,托腮开着我们,嬉皮笑脸地对我们说:
“你们要杀鬼神,我也要杀鬼神,所以其实我们是一伙的。”
他看着我们疑惑的表情,露出恶作剧得逞的笑容,话锋一转:
“但是我为了杀死鬼神,需要吞噬更多的灵魂,所以跟你们还是要打一架的。”
“不过啊。”他捻着挂在手上的手串,把目光锁定在宁满身上,好像透过他看到了很远的过去,“在那之前,先听我这个老人家讲个故事如何?”
那五页粗糙图的后续故事(并没有完结的那种)。
贝柳尝试着一种新奇而可怕的共鸣方式,甚至引来了……
(我是欢乐人对吧(对吧(?)
——
——
——
入学俩月有余,贝阔雪发现搭档的发呆次数日益增多。
此时她们刚从烧鹅店打包了一份鹅肉,回宿舍后又捣鼓了一会儿,这才开始继续对共鸣的研究。只是吧……贝阔雪看那剧集中的李方圆从子连山上一路追凶到下山,一旁本该欢呼不断的柳山白嘴边垂着哈喇子,作一副痴呆样。
与四周相互勉励较劲的各组同学不同,双月过去,贝阔雪与柳山白在灵魂共鸣这件大事上进展十分缓慢。
贝阔雪是个温柔心大的姑娘,她看上去不慌。
柳山白是个缺弦少筋的姑娘,她……看不出来慌不慌。
一斩老师还记得组队登记的那天,那个红头发的姑娘一路上急急忙忙,手里捏着个柄,后面的刀片接着锁链叮铃哐啷地被拖行过来——
“老师!老师!柳同学这、这我接不上啊!”
大家的视线一齐往地上看去,就听先前还在墙头贴告示的武器背起板来:“链子刀是集砍刀、飞刀、流星锤、流星镖甚至暗器的优点于一体的武器……啊不过说来我也是头一次开锁链,同学吓到你了吗?”
贝阔雪手指一送,刀柄落地前连着刀身重新变回一个白色短发的女孩,正是柳山白。她看看贝阔雪又看看探头出来的老师,敲定了主意。
“对啦,我们是来组搭档的。”
有个性的工匠武器组合多贝柳一组不多,少一组不少。但相性这样“好”的,连她们自己都惊讶。毕竟一个是来死城玩到了最后期限,一个是压根忘记组队的家伙,甭说命运,只道是真就有那么巧。你少武器,我缺工匠,两人一拍手就这样成了。
而柳山白的链子,据说是要和默契的工匠合作才会开的。但她们刚刚见面的那次就成功了,这听上去未免有些过于离谱。但离谱人也有离谱人的苦恼。
柳山白难得头疼的事情莫过于,一个浑水摸鱼的人遇见了比自己还浑水摸鱼的。偏生自家的搭档做饭好吃,关于她在武技上白纸一张的苦闷与焦虑竟然也能因此消减消减。她们时不时吃死武专食堂,腻了又去死城境内寻觅佳味,不像是搭档,倒像是来了两个老饕。等柳山白回过神来,她带到死城的内胆穿着着实有点紧,而柳家人寄来的信上还在询问为什么寄回去的照片上脸看着有点肿。
贝阔雪对搭档的家略知一二。
别的什么族兄族姐不重要,一听说柳家伙食极差,贝姑娘就直叹气,训练场上塞了多的绿豆糕给搭档,两人在同学们你打我飞来来往往间吃了一地碎渣。
一斩老师来查课的时候见过这两个懒蛋好几回,要上前去问,又看见柳山白安利着她爱看的那部剧,一边伸手摆弄搭档的手势,讲解得有理有据:“哎,马步得再下面点,李方圆就是这样的。贝啊,下盘不稳咱们实战都得摔……”
贝姑娘的声音清脆爽快:“知道知道,那咱们午饭吃什么?”
“烧牛肉?”
“昨天吃过了。”
“荠菜饺子?”
“加蘸酱的那种?之前我爹娘寄了两罐给我。”
这话头听上去不太对,但两人浑然不觉,直到玉爪站在她们身后,那打快拍子的脚实在是无法忽视为止。
就这样玩闹下去,你们还能保护谁呢?
身姿飒爽的武器老师说道。
爪,不能这么说呀。不过灵魂的共鸣只是这样,那不也有些过于儿戏了吗?
语气活泼的工匠老师说道。
姑娘们低下头——那之后山白就时常发呆了。
对于贝姑娘来说,察觉到这一点已然很不容易:那个陪着她胡吃海喝的小柳现在吃啥啥不香,这可不行。但她问了又问,小柳只回答在想还有什么能从神人狄李方圆的动作中抠搜点武技给贝姑娘依葫芦画瓢。
之前小柳趴桌上睡着,手边还有一叠自己画得歪歪扭扭的动作解析。贝阔雪知道,一阵心虚后没敢再问。她的父母虽说也是工匠与武器的组合,为了锻炼她才送入死武专。可她时常望着这死城的天,并不觉得这今日蓝色与明日蓝色有何不同。她心安理得的承认自己懒蛋,现在看见搭档的样子,整个人理亏到了地底。
好在解开这一尴尬局面的是终于研究出点东西的神人狄剧迷。
又一个早上,定电视早间剧场闹钟起床的柳山白摇醒贝阔雪,给她饥饿的肚子塞两个包子,然后拉着又去了训练场:“贝贝,听我说,我找到一个适合你的共鸣方法了!”
“呼……啥?”
贝阔雪睡不醒,但她再次看见笑得如此灿烂的搭档,加上自己那些理亏的心绪,她点点头。
“工匠与武器的共鸣来源于灵魂的波长……我一直都忽略了,我要做的是辅助和支援……”柳山白的视线落入阴影里,青蓝而短促的波长闪现,她化形做一把砍刀,在贝阔雪看清神情前背自己的板。
“我会保护你的,我们一开始就说好了……”
她无法意识到自己的声音听上去有些颤抖。
“放出你的波长……贝,让我贴近你、让我辅佐你……”
如果训练让你痛苦和不愿,那么就由我为你代劳。
训练场上拂过一阵古怪的风。
万里高空之上,在风起之后,无云,也无鸟叫。空气中有一些违和的讯息,但这也只是其中一瞬,在两段颜色不同波长不同的灵魂相互接触后,发出“噼啪”一声响,就如那入水石头,只响那入水第一下。
——
死城清早的吃食摊子上,老板摊了张新的饼,把锅里新煮好的面挑起来。那客人还奇怪哩,老板心里道,什么味儿都不要,吃这素面,别不是还俗的和尚吃不惯烟火气吧!
那碗面端至“还俗和尚”面前,应其要求,上面是一丁点儿油水也瞧不见。
“您的面,”老板用那种热情客套的语气说着,想了想又提醒,“腻了可也就吃不出味儿——”
“不妨事儿。”那人一头中长发,刘海朝向两侧露出了蓝色的抹额。他盯着面碗,看细面沉入汤底。又过了一回儿,他开口道:“老板,有听见什么声音吗?”
“没有啊?”
话音刚落,客人将竹筷撇在碗上,兀得大笑起来。
“没听见自然是好的……可惜了,都是怪才,为什么不像过去那样叫上我呢——”
“唰!”“当!”“砰!”
训练场上,当最勤奋的学生自以为第一个抵达时,贝阔雪那疲惫而模糊的视线中,一面锃亮刀身弹射而出,当得起锁链声响,利刃稳稳当当劈进那桩子里。她一下子愣怔,毕竟这是她头一次精确地而附着力道的击中桩子。
她们成功了。她下意识要和搭档分享这份喜悦之情,但那头的柳山白没有说话,只是在变回人形的瞬间,扶住了摇摇欲坠的她。
“今天先请假吧,辛苦了。”
承接上章。
————————
路过校方招募板的时候,贝姑娘连打了两个哈欠。跟在她身边的柳揉了揉眼睛,眸中留有红丝,回头间被招募板上的任务吸引住了目光——招募板上挂着雕刻精致的小木牌,坠着细细的锦线,垂着灵巧的珠串。而木牌之上刻着细细密密的要求与说明,猩红的墨印留着任务的等级。
“呼啊……柳?”贝阔雪凑过来,下巴抵在搭档的肩头,就像是找到支点一样将所有力气都托付上去。她近日疲倦极了,一改她往日元气的声线,整个人嗓音有些懒散与沙哑。
“那种不行啦……我们还是、是初学者呢。”
放眼望去,木牌上那些全都是鬼神之卵的狩猎任务,而她与柳其实也就才刚刚入门灵魂共鸣的程度。贝阔雪抬眼,视线里是搭档柔软的发丝。她环住她的肩膀,两人在走廊间轻快地转了一圈。
“急性子小柳——哎、站稳……呃!”
来往的人们看见两个虚虚晃晃的女孩子二人转一周,然后斜歪摔在地上。就像是一个撇脚的舞步,滑稽到柳山白脑子中不再有其他胡思乱想。自从那天共鸣开始,梦中那个言语轻佻的人总是用最可怕的话折磨她到双眼坠堕深重。
阳光下有些细微的灰尘落在女孩子们的衣角上,武器从地上撑起身,再一把拉住工匠的手。她们双双打了个喷嚏,相视一笑。
“好吧,至少我们还要等等呢。”柳收回视线,她看了眼揉揉肚子嘟囔饭点未到的贝贝,问道,“就目前来说,我是说……我们共鸣得不错,对吧?”
虽然那天共鸣后,柳山白立刻向一斩老师请过假了。她扶着贝阔雪,说她是早上没吃饭剧烈运动后才晕眩的。她拿着那张有着娟秀字迹的字条,带着搭档回到宿舍去。看着贝熟睡的样子,她心中忽然有些侥幸。
【没有人发现,真是太好了。】
“嗯嗯,当然,至少我们不再是吊车尾……玉爪老师的皱纹也少个两三层?”贝阔雪拉起柳山白的手,神情故作玉爪样,手舞足蹈,“你们两个,要勤加练习!不许偷懒!”
两人又笑作一团。
“那之后还……练习吗?”
“要的要的,我觉得真的很厉害哦?不过下次还是力道轻点好了,感觉那些柱子不像是看上去……”
在走廊的某处,一斩老师从办公室中走出,头一回沉默地目送姑娘们远去。她的视线从一头红发的热诚少女上跳跃,在有些窘迫的白发女孩身上停留了许久。
“怎么啦一斩老师?”负责理论课的鲤符从她身后拍了拍打着招呼,她顺着一斩手中的表格向下看去,“一斩老师最近很在意那两个女孩吗?”
一些记录着新生的考勤表格,到了贝阔雪与柳山白的那一栏,红色的旷课与请假标签多到无法忽视。
“鲤老师对那两个孩子有些什么印象呢?”一斩颔首,算是回答了前面的问题,“不知道怎么的,最近缺的课越来越多了……”
说起缺课,鲤符的神色也变得有些无奈。
“那是两个说起食物会变得积极的孩子,红色的孩子很热心,白色的孩子很勇敢……”她摊摊手,“可是她们很少来我的理论课了,来也总是有人昏昏欲睡。一斩老师有什么头绪吗?”
如果是偷偷半夜溜出门玩,那一定要好好收拾一顿。
一斩摇摇头:“唔,一般来说,她们的成绩是会下滑的,可在新生的课题中,尤其是共鸣方面,她们——”
“进步得实在是太快了。”扎着小辫子的老师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走廊的靠窗一侧。
“爪!!”
“玉爪老师。”
玉爪看着跑过来一把抱住他的鲤符与提出疑惑的一斩,挥了挥手中的器械维修单:“你们怎么都站在这里?对了,我想这个会给你们提供不少帮助。”
————————
看来似乎是一种祸不单行。
继得知外出调查的死武专教职团队全员失踪后,练武场一些器械损坏的维修单就摆在了良玄晖的桌子上。他去看过那些受损的木桩,几乎都已四分五裂——完全看不出到底是遭受了什么样的破坏才有如今的惨状。他有些不好的预感,但思绪中一直有什么无法联系起来。
“谁是第一个发现练武场的事情的?”他沙哑着声音问,或者本人无法意识到这一点。
高年级的学生们看着杂务老师露出复杂的神情,他们面面相觑,但很快回答道:“是早上去晨练的人发现的,那些器械看上去并不是一次变成这样。”
“是呀,大家都只是轻轻的碰了一下,结果全都变成不能使用的样子了!”其他人跟着回答道。
“……有谁看见过可疑人吗?”
被提问的学生们咬咬牙,彼此你推我我推你。这让良玄晖眉头一皱:“直接说。”
还有什么比在教职团失踪这样的节骨眼上出事更严重的事情呢?如果无法尽快解释这一切,或许死武专内部也会引来恐慌。既不是工匠也不是武器的男人望了望天,原本湛蓝的天色四周逐渐聚集起厚云,就像是那日围城的魔方伸向死武专的狂妄利爪。
“有、有的!”学生的坦言打破男人的思绪,“但那人看上去不太好……”
“人在哪儿?”
“前两天被送医务室了……”
“我知道了,你们应该也知道前不久的教职团失踪事件了。”男人的手从后腰捆着的防身棍上放下来,“最近并不太平,感谢你们提供的线索,现在就赶紧回宿舍去吧。”
“那良老师呢?”
“我会告诉其他老师继续关注这个事情的。”
遗憾的是,良玄晖只来得及将这所知的一切告诉玉爪。在练武场事件调查后不久,就像他预感那样,魔方的利爪紧握成拳,大片黑云笼罩了整个死武专——
但这时对贝柳共鸣存疑的老师们,还在询问那位进了医务室的倒霉蛋。
老师们在看见那位同学的样子时就皱紧了眉头。只见那位同学精神萎靡,反应迟缓,直到玉爪大声在他面前喊了他的名字,对方才缓缓抬头,那双黝黑的眼眸中此时看不见任何光亮。
“?”
鲤符轻轻握着他的手腕,一斩则翻了翻名册:“……工匠职能……到底是遇见了什么?灵魂虚弱到这个地步?他的搭档呢?”
校医沉默地拉开了另一边的隔离帘子。
那里正躺着一个女孩,意识也是一片模糊,她的状况也好不到哪儿去。校医一边叹气一边解释道:“那个孩子原本是送他过来的,但就像老师你们看到的那样,她现在也被搭档‘波及’了……而伤害到她的东西,就是那位同学身上的——”
“狂气。”
“狂气。”玉爪从工匠学生身边站起,他严肃地发声,与校医异口同声地道出罪魁祸首。
“可这应该是从外接触到的。”鲤符也站起身,为那位同学叠了叠被子,“我已经尝试着抚平他的灵魂了,这孩子的灵魂波长被什么给打乱过,我想这也是他精神失常的原因。”
“从外部?”一斩摇头,“什么样的狂气能这样直接影响到学生们的灵魂波长?何况,这死武专中,怎么会出现狂气?”
到底还是有什么老鼠混了进来,老师们不约而同这样想到。
就在这时,沉闷而肃穆的气氛中,响起男生支离破碎的声音:“我、我看见了……”
“!”大家的视线即刻汇聚在那被狂气伤害的学生身上。
“同学坚持一下,不要被狂气所控制啊!”
“我看见了……白色的、吞噬之火。”
吞噬之火?老师们神色变了。
“吞噬了红色,吞噬了白色,吞噬了……我和她。”
“什么?同学、同学——”
原本隐约亮起的黑眸再次暗下去,男生倒回病床上,耳边是老师的呼声。
他看见了。
那日在练武场上,一个以灵魂为燃料的青红色英姿。
“……就是这样,各位同学要多注意安全……”
教职员团体失踪的事情已向所有学生传达,一些名为“紧张”的气氛只在孩子们头顶凝聚片刻,便被某人的叹息全部打散:“早上的豆花怎么是甜的……呃呃……”
柳山白扶住一副呕吐状的贝阔雪,她拍拍她的背,心说当然还是甜豆花天下第一。自从她跟着她一同学习,就走进了名为“美食”的新世界一般:她们吃遍死城;在宿舍涮火锅;带自制的爆米花去观影会……她摆脱了家中的地府食堂,说来都得感谢自家搭档。不过自从她们练习的时间增加后,她们只来得及在死武专食堂里匆匆刨两口。拥有味觉才能的贝贝甚至饭后很久才在课上回味出早晨豆花那搅烂胃部一样痛苦的甜腻。
贝贝反而有些瘦了,柳山白惊觉。随之而来的,是迟缓的后怕。在她选择用那样的方法与贝贝共鸣后,她头一次这样想。
“可恶,等我们忙完之后,可要大吃一顿多补补才好!”贝阔雪一边发牢骚一边揉揉肠胃,回头熟练的伸手在柳山白面前挥了挥,“你啊……又在发什么呆呢?”
“在想贝贝是不是该先去整点好的。”
“我也想啊,可要是不多加把劲的话……喂,平常说这句话的人可是你啊!”
搭档的话说得柳山白一阵语塞。
的确没错。每日急躁的人是她,想要拼命练习的人是她,说着“要是不加把劲的话”的人也是她。而每当她这样说着,这样去向搭档要求的时候,她的搭档——贝贝总是温柔的看着她,把手中的糕点塞进她嘴里,一边嚷嚷着“饿了”、“累了”……然后握着她的手,应答每一次练习。
“好啦,唔,其实我也是这样觉得啦。”贝阔雪一如往常拉起搭档的手,笑容有些不好意思起来,嘟囔了句什么,而恍惚着的人也没能听清。
“那还是去练武场吗?”
“嗯哼,不过听老师那样说,今天练一会儿就回宿舍去吧!”
柳山白跟在贝阔雪身后,她盯着两人的脚下,不停地追随着她的脚步。她的心头有片刻松动,于是回握了她的手。可有些事情她不敢开口,就像她拼命学习与共鸣那样,她并不勇敢,甚至过于怯懦。她害怕的东西太多,多到能在她身后凝出一道道黑影——就像她的所作所为那样,黑影们报复她,捂住她呐喊的嘴,让她落后她,叫她的手与她的手相互分离。
正午的练武场上并没有其他人。
贝阔雪松了口气,她听小柳说过,她们的共鸣方法是柳家的独门秘法,小柳并不希望被他人看见。因此她们总是挑练武场没什么人的时候过来练习共鸣,在玉爪老师的实践课上又用寻常的方法练习链子刀的命中与速度。小柳曾无数次惊喜地夸赞她出色的毅力与身体素质,这让她们在合作与默契上更上了一层楼。
要说柳家的秘法与寻常方法的不同……贝阔雪有细想过,因为小柳曾那样告诉她:【请……将一切都交给我。】哎呀,那样一定是因为这样的方法只有小柳才懂啦!
“细想”得很清楚的贝姑娘点点头,对自己这一说法非常肯定。
不过那种方法也非常的累。
每次下来,贝阔雪都能深深感受到一种被抽水机榨干的疲惫感。甚至于,她听小柳说,她们第一次尝试这个方法时,她累得晕过去了。这让她时不时感叹自己的怠惰,难道自己过去与父母登山采集食材的黄金巅峰已不复存在了吗?
至少在这一点上,贝阔雪不愿真的认输。
今日练武场上并未有多少烈阳,只有些带着热气的风穿过女孩们的发丝。
“我准备好了!”
红发似火的女孩向搭档伸出手。
柳山白也笑,她伸出手,神色却有片刻的瑟缩。
“……贝贝。”
“嗯?”
风不知何时停下了脚步,只剩女孩颤抖的声音。
“你会讨厌一个欺骗了你,利用了你的……人吗?”
柳山白闭上眼前是搭档错愕的神情。因此她闭上眼后,等待的是一个决裂巴掌的降临。她甚至到最后坦白的这一刻都没有勇气说出那样做的人正是她自己。但她想,敏锐如贝贝,一定能从中猜出更多,然后回复她一个厌恶的眼神。
时间流逝,她还未听见贝阔雪的回答。
但她不敢睁眼,不敢去面对坦言后的一切。直到她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
“好啦,别那样闭着眼了。”那个声音说着,却叫柳山白浑身的血液顷刻倒流,汗毛竖起。“也就是城白她们吃你这一套啦,其实你根本不在意她们会怎么想,不是吗?”
她睁开眼睛,那个声音的主人——一个与她有着同样的发色,同样颜色的眸子,穿着青色的褂子的青年将冰棍贴在她的脸上。
“噫!”柳山白下意识伸手去抓,却看见自己小了一圈的手。而那冰棍她也再熟悉不过。那根冰棍的包装纸一看就知道是对门左家小卖部买的,价格低廉,包装粗糙,是柳家孩子那点零花能买到的东西。冰棍不甜,但胜在冰。
柳山白露出复杂的神情。
柳家按照年龄每月发放零花,此时那个总是哄骗她花掉自己的零钱的家伙正将那根冰棍递给自己。她试着喊了一声。
“树白哥?”
青年嬉笑了一声:“怎么?这么正经喊我,是又遇到什么难过的事情了吗?”
倒也没有……柳山白心里还想着贝贝的反应,她回望四周,却发现自己所在的竟然是柳家的老宅。
到底发生了什么?她得赶紧回到贝贝那里去。
“为什么要回去?”青年一如往常跟在她身后,在说了那句有着蛊惑嫌疑的话后对妹妹眨眨眼睛,“我的好山白,你看上去真是奇怪极了。瞻前顾后,担惊受怕……有些不像你了。”
“……发生了很多事情。”柳山白低下头。“很多事情,我发现它们并不是我想的那样。”
她显然是又钻进了某个死胡同里。柳山白心想。一个她的死胡同,她在梦里走不出去,在心里也走不出的地方。她知道上一秒还在练武场上,怎么可能下一秒就真的回了柳家?她要去做的目标如此清晰,去找到破解的方法,然后去找贝贝。
她脚下是别样熟悉的青石路,于是她的那句“要离开”又迟疑下来。就像她对贝贝坦白时,她无法坦白完全一样。
而当她看向树白哥的时候,这个人的面目从未如此清晰过,这也让她不由得恍惚起来。在她的记忆里,她曾和这位族兄关系极好,好到形影不离的地步。她与他挨过无数家法,但把她从柳家那严肃的氛围中拉扯出来的也正是树白哥哥。她过去那样仰慕他,钦佩他……
是了,柳山白幼年的所有孺慕之情,全都寄托在这位树白哥哥身上。
“想当然是件……不那么好的事情。”她哥哥这样说道。“你就总是这样,不过都能这么想了,山白你看上去还有救嘛。”
青年悠哉地将化掉的冰棍袋子放在妹妹的额头上。
“很多……嗯,是指你拉扯那个红发姑娘灵魂的事情?”
真相寒冷刺骨,远比冰棍更加让人心悸。
所谓的“柳家独门秘法”,其实只是柳山白所能想出的歪门邪道。借着两人释放的灵魂波长,以自己为主导而拉扯他人——实际上她不是第一次接触这样的事情,早在很久之前,“拉扯他人灵魂”的做法就已经出现过了。只不过那次被拉扯的人是她自己。
青年还在称赞她:“只有在这件事上,山白你可真是天才——”
“树白哥,”柳山白打断他,她猜想自己的脸色一定十分难看,她望向族兄的眼神里充满央求,“不要说。”
“为什么不呢?”
她敬仰的哥哥一点一点撕扯她的伤疤。
“不愧是被我拉扯过的灵魂。是体验过就会了吗?哥哥我还真是欣慰。”
“觉得很难为情吗?可当时我说:‘这是可以变强的方法。’你不也相信着,然后用在了搭档身上吗?”
“我的傻瓜妹妹。你明明和我是一样的,却在那群迂腐的柳家人身后躲了起来,躲了整整两年。”
“……”
柳山白无法反驳。她知道不对,可她竟还是像之前那样无法开口。她也曾无数次梦见与哥哥的过往,可自从两年前树白被家族送走后,他在她的记忆中却模糊了起来。祖爷爷不许大家提起他,甚至撤去了树白在家族中的任何痕迹。她缺失了很多东西,但没有人愿意告诉她事实。
直到树白如此清晰的站在她面前,开始述说起过去发生的一切。
“小山白,别用那种惊讶的表情啊?你又不是真的忘了。”
柳山白沉默不语。
她先前对他说,很多事情并不如她所想。
就像被秘法严重影响的贝贝。
就像实际是叛离了柳家的哥哥。她太想回到过去,回忆那个亲昵的族兄,因此他在她的记忆里愈加模糊。他放任自己沾染了狂气,他大闹一场,随后他拉扯着她的灵魂波长,让她也被迫沾上那样的东西……然后将一切的矛头全部对准了任何一个柳家人。
头又开始痛了。
女孩的声音带有了哭腔:“呜……啊啊啊……”
青年依旧悠哉地看着妹妹,看着她那副痛苦到开始干呕的样子。他嗤笑一声:“看样子是‘想起来’啦。”
柳山白试图忽略他的话。她在衣兜中上下摸索,却找不到那瓶家中人给她配的止痛的药瓶。祖爷爷说不能去接触那些东西,族姐说不要去想起痛苦的事情,她自己说不要去回忆那个人——为什么这一切的痛苦来源、曾经一切美好的记忆都来自于面前这个人呢?!
“为什么呢?”她喃喃道,“你说的对,我们是一样的。”
哪怕是族亲的妹妹,他也能下得了手。
哪怕是亲切的搭档,她也能欺骗利用。
他们就像过往一样,一同往地狱中踩下一脚。
“所以我说啊,你根本不在乎那句话的。”青年满意地喟叹一声,他蹲下身,久违地拥抱他亲爱的废物妹妹。在他身后,一张漆黑惊怖的巨口正缓缓张开。
柳山白没有抬头,她缩成一团,无尽的阴影即将将她吞噬殆尽。
“毕竟我才是你最深的梦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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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柳小柳小柳柳山白啊啊啊啊!!!”
“你要是再不醒我可真的要讨厌死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