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雨了。
街上湿热的空气和办公室的比起来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分别,一定要说的话,大概是那小小的屋子里要加上旧年尘土和人行走坐卧时候毛孔吐出的油脂味,而室外沉沉压着刺鼻的工厂废气。无数从那些林立的烟囱底部升上来的颗粒被水汽裹挟着,扒上没能被雨伞遮住的裙摆布料,实在是让人心情好不起来。我在飘洒的雨丝里加快了脚步,只想赶紧回家脱下这身被汗水和纤维织就的衣裙。
忙碌又烦闷的一天本来该在这里收尾。
如果不是在打开浴缸的水龙头之后,才想起浴室多了那一双眼睛的话。
有规律的水声从身后传来,我一手握着散开的头发回过头去,是安德莉雅在用她的尾鳍轻轻拍击着玻璃缸的水面。她看上去有些无聊,也许是因为我还没来得及在水池里布置一些小玩意的缘故?我没来得及更进一步发散思维,而人鱼从水里探出了头,脖颈上的鳃盖在水雾里一张一合,她的声音空灵又奇异,发声的方式像是在弹奏空气,我却奇妙地听懂了。
她说,吉......里安。
吉莉安,要用舌尖抵着上齿。我回应道。
她点了点头,再一次念出了我的名字。再一次,再一次。
浴室的环境狭小而封闭,她的声音在瓷砖间回荡,就像是在礁石环绕的海底呢喃。实不相瞒,我其实有些微微的好奇,属于人鱼的话语只会携带它本该有的一点信息,他们的歌声却如此......让人迷醉,仿佛用来与人类交流的只是喉咙,却拨弄灵魂的弦来歌唱。安德莉雅,一条仅仅在水缸里生活了四年的人鱼——而我那天偏听到是倒悬的冰刃下翻卷倾泻的巨浪,有万顷天光撕裂波涛,于是漫天星汉也映在海面。
我突然想,也许我挣脱一切后的目的地不再是这里。
耳畔回荡的声音渐渐弱了下去,她不再张口,只是歪着头好奇地盯着我的脸。啊,是回忆让我下意识做出了什么夸张的表情吗?我揉了揉脸,踏出浴缸,带着淅沥的水珠赤脚向她走过去。人鱼的尾搅动起水来,她微微晃动的躯体和玻璃上倒映的我的裸体重叠在了一起。安德莉雅的眼睛晶亮得像是切面精妙的钻石,闪烁着、反射着我的渴望——跳出那些死气沉沉的规矩和命运,走到只有”我“才能到达的所在。
我那时和安德莉雅认识的时间还太短,因此忽略了一些事实。
钻石是不会倒映出影像的。
那是”我们“的渴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