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业区离某大不算太远,唐峰溜溜达达的,不自觉到了戈谭音乐所在的楼下。
他看了一眼街对面的学校大门,转身进了商业楼。
戈谭的教室里,谭持中正埋头在电脑前,噼里啪啦地打字应付一个群里的三十来个人。
戈谭成立两年,这是第一次尝试面向大学生以外的群体招生,谭持中眉头微皱,完全没注意到进来的唐峰。
唐峰也不以为意,随手从架子上拿了一把吉他,翻了一页没学过的曲子自顾自练了起来。
谭持中从电脑里抬起头时,唐峰已经把曲子的第一节练差不多了。男孩宽大的外套在吉他后面摞成一团,袖口往上提了点,苍白的手和琴弦上的铁锈对比分明。
唐峰嫌弃地放下吉他:“这弦也太旧了。”
谭持中打了个哈哈:“事儿多,老是忘。”
他拎过琴来,随便勾了个塑料凳子坐下,一边松弦一边道:“有点饿了,小峰子帮我点个外卖,手机在我左边衣兜里。”
“噢。”
谭持中瞥了他一眼:“就昨天晚上我点的那家烤肉饭,要甜辣的,你要想吃也给自己点一份,算我请的。”
“不用,不饿。”唐峰说。
“哦。”谭持中乐了。“要是小冰在,吃撑了也得讹我一杯奶茶。”
“有便宜不占王八蛋是吧。”唐峰想起自家表姐的名言,低下头又操作了一番,“那我也点个果茶好了。”
谭持中微笑,从身后的柜子上摸出一包琴弦,熟练地给琴装上。
不出所料,在他给吉他装上第三根弦时,唐峰叹了口气:“我妈说要找个家教看我写作业。”
“写作业?”谭持中倒真有些意外了。
“是啊。”唐峰咧了一下嘴,捏着嗓子模仿道,“你在学校不是不乐意跟人说话么,让小冰在某大给你找个靠谱的新生辅导作业,这样有什么问题就可以直接在家解决了。”
谭持中给琴夹上调弦器,上弦的时候他刻意没上紧,此时一拨,琴弦发出低沉的嗡鸣。
唐峰显得有些闷闷不乐。
“你姐跟我说你新写了个demo。”谭持中调着琴,又说起了别的。
“嗯,手机上随便写的,和弦还想再改改来着。”唐峰说。
“这次还是纯音乐吗?”
唐峰迟疑了一下,“我不太会填词。”
“网上找人试试嘛。”谭持中道。
“再说吧。”唐峰低头看了眼手机,“我得回家了。”
“那喝的?”话音刚落就听到敲门声。
谭持中去开了门,被赶时间的外卖小哥塞了一杯果茶。
唐峰站在他身后,耸了耸肩。
戈谭对新生的第一次开课,已经是入学两周后了。
不过虽说还没见过面,戈谭的老板也早早拉了学员群,缴过费的学生都能在里面吹水聊天。林正祺进群后很少冒头,只是看看别人的聊天记录,倒是另一个报了名的室友,在群里很快聊出了好几个基友,在学校碰过头,还约好了这次课下一起到商业街搓一顿。
“祺哥你真不去?网上说那家店可好吃了!”室友名叫王建华,睡在林正祺对床,块头十分高大。
林正祺感觉到他的手下意识想揽住自己又收回,友善地笑了笑:“不好意思啊华哥,今天下课跟做家教的学生约了见面。下次吧,咱们同寝的一起去。”
在一次深夜谈天时,林正祺提过自己不太喜欢被别人碰到。
恰好电梯到了,两人一前一后走进。林正祺记得教室在十三楼,刚要按关门,看到一个男生走近,便按住开门键等他。
没想到那男生看到有人等,反而揣着手慢悠悠进了电梯,还在关门时睨了他们一眼。
林正祺没什么反应,倒是听见身后的室友“啧”了一声。
老楼的电梯自然也不太新,随着上行发出颇有规律的“喀拉拉”声。林正祺就着昏暗的灯光,一副对电梯墙上广告很感兴趣的样子,用余光观察男生。
很快他就意识到自己完全是多此一举,这男生显然是很容易受人瞩目的类型,身高体长,姿态随性,身上的粉色运动外套似乎还用了反光材质。
林正祺回头,室友果然正皱眉打量着男生。
“青春期的小屁孩。”注意到林正祺的目光,室友用不轻不重的声音评价了一句。电梯里只有他们三人,对方显然听得见。
不想那男生直接笑了,似是在手机上看到了什么有意思的东西。室友虽生气,但也没有发作,只是哼了一声。
林正祺看向楼层电子屏,十一楼,十二楼,到了。
室友从他身后一步跨到门口,大剌剌地堵住了电梯门,还冲林正祺打了个眼色。
林正祺有些好笑地跟上,电梯门慢悠悠地打开,两人“鱼贯而出”。
文/君莫非
*本文中人物除路人情侣外均无性别指向
一个扎纸人的,一个买折扇的,一个旅游的。
旅游的问:纸人怎么卖?
扎纸人的回答:50块。
旅游的皱眉:这么贵。
扎纸人的说:老手艺,赶着时髦话说,就是地道的仿真技术!
旅游的嗤笑:你这算个什么仿真技术?
扎纸人的一抻脖子:怎么不仿真?怎么不真?你看看,你仔细看!我可是扎了几十年的纸人了,可从没见过比我更逼真的。
旅游的说:哎,哎。别激动,我又没说你扎得不好,我的意思是仿真是门新技术,不是照着真的比划就叫仿真啊。
扎纸人的一撇嘴:嗐,我知道内是高科技,但咱们这不是做广告么!这么讲究。你买不买?来某某池不带个纸人回去可算白来啦!
旅游的想说什么,又摇了摇头:我得省着点钱,刚离职!
扎纸人的说:嗐!这年景!你是离职,还是被开了?
卖折扇的早凑过来了,这会才插话:扎纸人的你也忒不讲究,有跟人打听这的吗?年轻人甭理他,买扇子伐?咱们离职归离职,出来玩也不能委屈着,总好带个纪念品回去。我这扇子比他的纸人便宜,三十块一把,咱们手头紧我就再便宜你一点,二十五,怎么样?也买个开心。
扎纸人的白了他一眼:边儿去边儿去,你那破扇子有什么好买的,我这纸人才是过了这村可就没这店了!年轻人也不容易,这样吧,我便宜点,四十!怎么样?
旅游的还没说话,一对情侣亲亲热热地路过。
男的问:老板,纸人怎么卖?
女的问:老板,折扇怎么卖?
扎纸人的赶紧说:60一个!传统手艺!仿真技术!小伙子要不要来一个?莲花灯也有,有情人去前面某某池放了能受某某娘娘庇佑,上周末还见着一对夫妻来还愿呢!
卖折扇的也说:40一把!都是好木头削的扇子,糊面的雕花的都有,姑娘喜欢什么随便挑!
旅游的没说话,看着小情侣没一会就买好了东西——男的买了个花灯和一个纸扎金毛,女的买了把写着“發財”的折扇,亲亲密密地走了。
旅游的问:怎么跟他们报价和我不一样?
扎纸人的说:这俩小年轻一看就是刚好上,这会不好意思带着对象还价,贵点没事。
卖折扇的说:他可贼着呢,那花灯底座是塑料的,收回来一大半还能接着用。
旅游的问:收回来?不会被冲走吗?
扎纸人的也不大在乎“商业机密”随便被透了个底掉,说:不啊,某某池是死水,流不动的。天天都有清理工捞,我去回收比收废品给的还多些。
旅游的问:给多少啊?
又问:死水?不会臭吗?
卖折扇的说:夏天会有点味儿,别的时候不会,景区有人定期清淤的。
扎纸人的说:8毛一个,我自己拿回来洗干净晾干。
刚刚那对小情侣花了三十买了一盏花灯。
旅游的说:听你们说的,怎么感觉这景区来了就是上当呢?
卖折扇的说:话可不是这么说,你来景区图什么呀?不就图个放松么!你看这山是真的吧?这树是真的吧?这新鲜空气是真的吧?那水池子里的神仙是噱头倒不假,但为了养这死水潭子景区可没少往里头砸钱!再说咱们,那更是看天吃饭了。扎纸人的,你昨天成了几单?
扎纸人的想了一下:三单。
卖折扇的两手一摊:我才一单!昨天一整天,咱们这道上路过得有十来拨人吧,成的生意连顿饭钱都不够。当然,咱们也有淡季旺季嘛,但总体来说肯定跟暴利挨不上,还得给景区交摊位费呢!赚不了几个钱。哎,家里小孩还得上学。
扎纸人的说:是喽!补课费是真贵!人家当老师的一张嘴,可比咱们不少赚!年轻人你是干啥的?
旅游的说:我之前是在某公司搞ai研发,项目方向是仿生宠物。
卖折扇的说:ai,那不是机器人么,怎么变成宠物了?
扎纸人的笑:遇着同行了,我刚卖的也是仿真宠物。
卖折扇的白了他一眼,对旅游的说:甭理他,个没眼色的。
旅游的解释道:ai是人工智能,不止是机器人,像你手机指纹也是属于旅游的i的一种。我们团队……我之前的团队的主要研发方向是模拟猫的生物习性和交互反应,内置到相应设计的机器内,能够制造出看着像猫,摸着像猫,养着像猫,但养育成本低,陪伴时间长,也不易造成过敏的仿真电子宠物了。
扎纸人的啧啧感叹道:还有这样的技术,要是能给我的纸人装上可就好了!
卖折扇的也说:这技术听着真不错,我家闺女老想养小动物,我们怕养不好死了就一直不允许,要是有电子的倒是可以给她买一个。
旅游的说:是啊,真不错。
卖折扇的瞅着他不太高兴,给扎纸人的打了个眼色,不是很意外地被无视了。
扎纸人的问:那你怎么离职了?
其实大概能猜到,这两年倒闭的裁员的企业不少,他们这些小摊都有些难以支持。
旅游的沉默了一下,说:我之前的公司经营不当,被兼并了,项目也移交给了那家大公司,研究方向被改了不说,动辄就要加班加点,我受不了,就辞了。
扎纸人的说:这研究方向不是挺好,怎么就改了呢?
旅游的说:公司说不符合时代潮流,所以要改。
卖折扇的问:时代潮流是啥呀?
旅游的说:高仿真元宇宙。
—end—
作者:君莫非
我曾问过我的朋友们,你将来想做什么?为什么想做这个?他们有一部分不知道第一个问题的答案,一部分不知道第二个,即使两个问题都能答出来的人譬如林正祺,也告诉我他对未来的茫然不比前两种人少多少。
“为什么?”我问他。
刚进入大学时每个学子都是充满希望的,尤其是某大这种提起来就被常人称羡的好学校。入学的新生无论一开始有没有更高的目标,在看到学校里经年的老树、展板上知名校友的照片时,总会对未来四年的校园生活心生向往。
林正祺背包拉着行李箱,绕着各大学院的广告棚转了两圈,又找人问了路,才在体育馆内找到自己学院的新生登记处。
比起外面几个排队登记的广告棚,这边的登记处称得上清闲。林正祺在录入信息的时候环顾了一圈,登记处后面坐着三个人,两男一女。
“白冰!带小学弟去一下宿舍楼!”
林正祺望去,那位名叫白冰的学姐正扶着耳机听着什么,听到自己名字扫来一眼,又低声对着手机发了条语音,这才起身走来。
“跟谁聊呢?这么忙?”登记的学姐顺手拍了一把她的腰,笑道。
白冰横了她一眼,提了下挂在领子上的耳机:“我弟,给我发了个Demo,让我帮着听听。”
“啧啧,不愧是音乐社长哈?”又有新人来报道,那学姐手上忙着还不忘扯皮。
“滚吧你。”作势踹了对方一脚后,白冰回身对林正祺一歪头,“行李就这些吗?”
林正祺忍笑点头。
“那走呗。顺道带你认认路。”
九月份,夏天的余温依旧在蒸着这个城市。白冰领着林正祺,尽量拣树荫下的路走,一路指了不少学生常用的地方。
“那边是二食堂,一楼的菜一般,二楼做的辣子鸡和刀削面挺不错的。小超市从这边往左拐就能看见,超市后面是快递点,这一片宿舍区的快递都在那拿。”
林正祺边听边看,默默在心里记下,见对方说得差不多,从书包里掏出一瓶没开过的矿泉水:“学姐辛苦,喝口水吧。”
白冰有些惊讶地看了他一眼,倒是没推辞,接过水一口气灌了大半瓶,看出来确实渴得厉害。
“还没问,你叫什么名字?”白冰看着他,“要不要加个微信?”
“好啊。”林正祺欣然拿出手机,“我叫林正祺,还想问问学姐音乐社的事呢。”
白冰很快通过了他的好友申请:“你也玩音乐?”
林正祺挠了下鬓角:“不算吧,没学过,就是对音乐挺感兴趣的。”
“没学过啊。”白冰随手撩了下碎发,“学校边上有个搞吉他培训的,也是我们校友,你要有兴趣我把他微信推给你?”
“那就先谢谢学姐了。”林正祺笑道。
迎新忙了大半天,回到寝室的白冰澡都顾不上洗,干脆利落地把自己往床上一甩,拽上床帘,开始玩手机。
今天加了不少新生的微信,加的时候大都草草通过申请,有许多名字都不大对得上脸。白冰依着好友申请里的自我介绍把印象中主动提出对音乐社感兴趣的几个新生备注上,又给那个说想学吉他的男生推了老谭的微信,回忆了一下应当没漏了什么后才点开置顶的消息,发了个吐魂的表情过去。
那边回的倒是很快,白冰点开一看差点气背过去,对方发来了一张火锅照。
“没良心的小崽子。”白冰咬牙切齿地刷了好几个不一样的火冒三丈表情包。
一张沾着麻酱的毛肚照片很快发了过来。
白冰:?
“跟谁聊天呢?这么高兴。”唐峰从消息里抬起头,看见自己老妈一边捞起刚涮的肉片放到自己碗里一边揶揄地看着自己。
“没,就冰姐。”他顶了下眉头,看着碗里纹理分明的肉片,烫得有点老。
“真是小冰?”
唐峰看了她一眼,还是那幅玩笑般探究的表情。有时候他真的挺佩服自家老妈,无论自己多好的心情都能在她三句话之内down到谷底。
也不失为一种“知子莫若母”吧。
“随你怎么想。”他绷着脸撂下筷子,本是不想摔筷子显得太凶,在听到筷子和桌子的碰撞声后才反应过来现在也没好到哪去。
他站起身,把滚出去的筷子拢回原位,“我吃饱了,出去消消食。”
某大二食堂,一楼。
林正祺站在打饭的队伍里低头看微信。
戈谭音乐:学费的话一学期460,你要是需要吉他的话给两百成本钱就行。
戈谭音乐:这是我们传单图,课程介绍都在上面了,你看一下有没有什么不明白的。
戈谭音乐:[图片][图片]
棋:好的,非常感谢,我现在在外面,晚点再回复您。
戈谭音乐:没事,我随时在[呲牙][呲牙]
队伍走得很快,林正祺扫过眼前陈列的菜品:“两份米饭,一份西红柿炒鸡蛋。”
“没了?”食堂阿姨确认地看着他。
林正祺点点头。
“三块五,下一个同学吃什么——?”
吃完饭,林正祺揣着兜溜溜达达地去超市提了一袋方便面,心不在焉地往宿舍楼走,在寝室的走廊里突然想到要是多看一眼微信钱包就能多钱就好了。
他一哂,听见自己宿舍的方向传来悠扬的吉他声。
寝室里,一个穿着白色卫衣的男生正抱着吉他,把这方寸之地弹出了舞台中央的感觉。
其他三个室友都在。林正祺的床位靠门,此时邻床和对床都倚在自己桌子上饶有兴趣地看着,只有斜对的哥们不感兴趣似的自顾自玩着手机。
“这是?”林正祺靠近邻床哥们,轻声问道。
“卖吉他课的。”室友搭上他的肩膀,林正祺不易察觉地一僵。
不过好在一曲也结束了,男生站起身看到刚来的林正祺,面露笑容:“你也是这个寝的吧?刚刚吃饭去了?”
他个子不矮,长得却没有什么攻击性,有点婴儿肥,叫人看起来很舒服。
林正祺也回以笑容,顺势从室友手肘下滑出,“是啊,学长刚弹的是爱的罗曼史?蛮好听的。”
“是啊。”男生笑着朝他一挑眉,“学过?”
林正祺摆手:“高三比较喜欢听古典,听过一点。”
“这样啊。”男生没再继续这个话题,弯腰从吉他包里摸出几张传单发给他们。
林正祺一看,戈谭音乐。
“我们是离这边宿舍区最近的音乐教室,出了南门往右拐过个十字路口就到楼下了。”男生顺手把借来的椅子归位,“而且你们要是没有琴的话可以从教室里订购一把入门级的,从工厂里批量定,比外面卖的便宜,质量也还不错,还给你们免费配个调弦器。”
“多少钱啊。”对床的室友显然有些意动。
“课程一学期488,吉他298,现在新生入学有优惠,课和吉他一起买七百五,单买课的话九五折抹个零460,还是蛮划算的。”
“七百……”邻床哥们倒吸一口凉气,“得有我半个月生活费了。”
“学音乐嘛,陶冶情操,跟家里人说说指不定能拉个赞助。”男生玩笑似的提了一句,又把一看就是提前准备好的二维码亮了出来,“没想好也不打紧,可以先加一下我qq好友,都是一个学校的,以后就是不买课有其他问题也可以找我,一定知无不言。”
闻言,新生们纷纷打开手机扫码,连一直兴趣不高的斜对床哥们思考了一下也来加了个好友。
“我叫沈关山,沈阳的沈,关山难越的关山。你们的名字用消息发给我就好。”他说着,提起琴包准备出门。
林正祺抬起头,刚好和男生对上视线,对方眨了下眼,冲他一笑:“有事记得找我哈。”
文:君莫非
注:凑够字数先交着,不然老觉得写不完了心态不对劲
————————————
大风大雪,土路泞得狠,这鬼天气,谁愿意出门?
偏这赵家庄古怪,车来人往,比平时还热闹三分。为何?江湖传言,兽王刀要在此地现世。
“师父,这兽王刀到底什么来头啊?”少年坐在酒馆里,手里转着兽皮帽,坐不住似的张望着几乎坐满了的酒馆大堂。
被他称作师父的是个精瘦的中年男子,皱了皱眉头刚要说话,就被一道沙哑的声音打断了:“年轻人第一次出门吧,连兽王刀都不知道?”
少年倏地看向那位说话的老人,完全没注意到自己师父拧起的眉头。
老人嘿嘿一笑,刚要开口,只听吱扭一声,酒馆的门被推开了。
进来的是个和尚,脑袋上冒了点青茬,白色的戒疤就分外显眼。和尚身后背了个竹篓,上面攒着一掌厚的雪。
“少林寺也派人来了?”
“没长眼睛吗?看不到人身后背着的药篓?那是照识大师!”
那是谁?少年看向方才跟自己说话的老者,见人家脖子伸得老长,丝毫没有搭理自己的意思,又回头想请教师父,发现自己一向自矜的师父也目不转睛地看着那和尚。
少年琢磨着,这是遇上高人了?想也不想就高声喊道:“大师,这儿有空位!”
他初出茅庐,既不懂规矩也不通人情。这一嗓子喊出去,惹得整个屋子的人都对他怒目而视,方知犯了忌讳,登时不敢乱动,只是偷偷瞄向师父指望能帮自己解围。
他师父也没料到这傻小子能这么没眼色,脸上表情变了几变,挤出了个客气的微笑,向走过来的和尚颔首致意。
堂上气氛缓和了些,多了窃窃私语声,只是明里暗里的目光仍旧令人芒刺在背。少年老老实实低头喝茶,却听见师父同那位高人攀谈了起来。
“在下张文鹤,久闻照识大师圣名,不知大师冒雪赶路,是要往哪里去啊?”
和尚倒没什么架子,叫来小二点了茶水,和和气气地说:“不瞒施主,贫僧此行,是奉了师命,为兽王刀而来。”
两人的交谈声并不算小,旁人又是有意探听,照识此言一出,堂上又是一静。
“大师的意思是,少林也有心取得这兽王刀?”
“施主误会,魔刀认主,少林刀法自成一派,并无求宝之意。只恐这刀所从非人,沦为凶器,酿成大祸,是以派遣弟子前来探看。”
一旁的老者忍不住插嘴道:“听闻大师与少林寺久疏联络,此番专程请您走这一趟,想来极是看重这魔刀呐!”他刻意强调“极是看重”,言辞间流露敌意不小,比起方才的态度,可谓天差地别。
照识只是微笑。
老者激将不成,自讨没趣,也不敢真的挑衅这和尚,只得悻悻喝干了杯里的残茶,没好气地指使刚给照识上完茶的小二添水。
少年在一旁稀里糊涂听了半天,憋了满肚子的疑问,好容易等了个没人说话的空,左看右看又觉得气氛不大对劲,也不敢吭声。
照识见他窘迫,温声道:“小施主有什么问题便问吧。”
少年抬头,方才离得远没仔细看,这高人不像他想象那般威严,倒好似邻家的农伯,心中不由生出几分亲切。便将刚才没得到解答的问题提了出来:“大师,兽王刀是什么啊?”
“那是一把魔刀,拿得起便能使出顶尖的刀法。”照识说。
赵家主宅
“不过五百两银子的小生意,怎么劳动白梅夫人您亲自跑一趟。”
赵家掌事名叫赵宽仁,生了张和气生财的脸,只是眼神里闪着几分藏不住的精明。
被称作白梅夫人的女人约莫四十岁,保养得极好,只是眉目寡淡,不怒自威,看起来十分不好亲近。
她不紧不慢地喝了口茶,道:“都是生意,哪里论大小,赵庄主言重了。”
“听雪山庄在江湖上向来以信誉著称,您这一句话倒让在下明白了几分这口碑的来由。”
“赵庄主也跟江湖人打交道?”
“道上的人消息灵便,做生意嘛,多知道些消息总不是坏事。”赵宽仁呵呵笑着,面上看不出异样。
白梅也笑了笑。
“既如此,想必庄主对江湖上近来的传言也有所耳闻。”
“夫人指的可是兽王刀的传闻?”见白梅不紧不慢地品着茶,赵宽仁只得继续道:“近来庄子附近多了好些江湖人,想必大都是为此而来。不瞒夫人您说,在下与族内兄弟这几日一直悬着心,听说那兽王刀乃是江湖至宝,想来赵家庄是免不了纷争啦!”
“赵氏乃将门之后,又向来不涉江湖纷争。情况再乱,想来贵庄自保也是无虞。”
赵宽仁眉头舒了舒:“承您吉言。”
.TBC
作者:君莫非
评论要求:无
一个不浅的石洞,深处正当中趺坐着一尊如来石像。如来脚前,一个独臂光头正叉腿坐在跪拜用的蒲团上,身边蜿蜒的血迹一直拖到洞外,或者说从洞外拖进来。
光头想:恁他奶奶的,这帮婊子养的怎的阴魂不散了?害老子丢了吃饭家伙不说,还赔了一条胳膊。
光头的右臂断口厚厚敷了一层药粉,堪堪止住了血。
光头想:这深山老林的也不容易被寻着,不如先在这把这群狗日砍的胳膊治好,干粮就剩三张饼了,也不知道这边兔子多不多,别饿死在这破山洞里。
石洞年久失修,连如来像的脸都爬满了青苔。
洞外的天色慢慢黑了下来,光头听见草丛中的脚步声,不轻,很慢,不像是追兵,光头还是藏到了石像后面。
晦气东西!光头心里暗骂。来人是个年轻和尚,身上的袈裟一看就十分名贵,只凭着石洞里这点有当无的光亮,袈裟也随着秃驴的动作显出金红渐变的色彩。
光头盘算着,自己如今也算身受重伤,再去剪径做强也不现实,不如在这做一票大的,把秃驴的袈裟搞到手,后半辈子省着点也够他用了。
正在光头寻思着怎么把那袈裟从和尚身上扒下来时,和尚恭敬地朝如来像拜了下去。
光头心生一计。
“你是谁,为何来此处打扰我的安宁。”
光头嘶哑低沉的声音在石洞里回响,听起来倒是真有几分亦神亦鬼。
“何方妖孽,竟敢在佛前作祟?!”和尚果然有些慌乱。
此时天黑,洞里昏暗,光头又把自己往佛像后缩了一点:“妖孽?我并非妖孽,而是佛前童子,受佛祖之命,在此山洞内等待有缘人。”
“我凭什么相信你?”和尚的声音有些颤抖,光头也摸不准是激动还是害怕。
“信或者不信,都是你的缘分。”光头回忆着老秃驴的话,想着哪些能用来忽悠这个小秃驴。
老秃驴是光头在牢里认识的,听说是在外头妖言惑众被下了狱,每天坚持不懈地在光头耳边念叨他那套佛法,好像只要他说得够多,光头的脑门上也能冒出几个戒疤来。
“佛说:诸行无常,是生灭法。什么意思呢?就是咱们这个世界呐,你看到的,你看不到的,都会发生变化,花开花落是变化,人生人死也是变化,有变化,就没有定数,没有定数,就是无常。”
“胡鸡巴扯,要是万事万物都能变化,怎么这大牢的墙不给你变塌了?”光头嗤之以鼻,引来别的犯人喝彩,又被狱卒喝止。
“看不见,未必没有,不然何来残垣断壁?”老和尚不慌不忙,他似乎永远都不会慌。
光头跟老秃驴当了两年狱友,佛经一点没记住,故事倒是听了不少,比如他用来忽悠小秃驴的这个说辞,就是在故事里听到的。
“佛说,放下。”光头沉声道,假装自己在说什么无上真理。
“我两手空空,放下什么?”
“你手持珠串,谈何空空?”
“念珠是……”小和尚刚要争辩,忽然若有所悟,把手中的佛珠放在了地上。
“佛说,放下。”光头不依不饶,他的目标是小和尚的衣服。
“我手里确实没有东西了。”
“你衣饰繁复,谈何放下?”
小和尚这次不再反驳,干脆利落地脱下了袈裟……不止袈裟,他还一层一层地脱下了僧衣,中衣,最后只剩了个亵裤,小和尚犹豫了一下,没有再脱。
光头犹豫了,他本意是东西到手以后再故弄玄虚一次,没想到小秃驴脱得这么干净,而且大有自己再开口就把亵裤也脱了的架势。
光头自问没有龙阳之好,小和尚脱了也不是什么大问题,只是他待会是要把袈裟和佛珠拿走的,如果留下其他衣服目的太明显,如果全都带走……僧衣还好说,自己要是拿着别人穿过的亵裤去当铺恐怕要被当作淫贼抓起来,半路丢掉又怕引来那群狗一样的追兵。
干他娘的秃驴!光头心里暗骂,脑子倒是转得飞快,说:“借着这个状态,你可以找个石墙入定了。”
那小和尚果然依言。
光头轻手轻脚地把小和尚叠好的衣服连同手串一把抱起,又缩回石像后,心想这回赚了。
他已经打算好了,明天小秃驴跟他说话就不理会,只当“缘分已尽”, 至于那小秃驴没了衣服怎么从山里出去就不关他的事了,死了最好。
这么想着,他抱着袈裟,靠在石像后面沉沉睡去。
文/君莫非
秋,秀才要进京赶明年的春闱,途经一山时已至正午,虽说秋阳不及夏日毒辣,但到底赶了半日的路程,已是饥渴交加,便在山径边寻了一老树稍作歇脚。
正所谓前人栽树后人乘凉,秀才吃饭喝水间,有秋风吹过,只觉药香扑鼻。他暗忖:此处生有野艾,怪道如此草木繁盛之地却无秋蚊烦扰,干脆就在此午歇,下午赶路也好添些精神。又想:我若折上两枝艾杆,之后赶路也能少受蚊蚁叮咬之苦。
秀才说干就干,顺着刚刚的风头找去,果见一片青青艾丛,虽然入秋后的艾蒿略显干萎,但胜在气味浓烈。秀才喜上眉梢,小心翼翼地从小径上探步走去。那艾丛看起来有好些年头,生了一大片,杆杆都有半人高,想来根扎得不浅。秀才从袖中掏出用以防身的短匕,不甚熟练地割了三、四杆艾,拢成一把正准备回头,余光却瞥见艾丛之中似乎有一石冢。
秀才纳罕道:此地野岭荒郊,这坟墓却不似小户人家修得起的,可又无人祭拜,野艾倒比坟头生得还高。又道:我既采艾时发现了此墓,想来也与墓主人有缘,不若稍作祭拜,虽无贡品纸钱,也算表了心意。
近了坟墓,才发现墓前的石碑经年风吹雨打,又无人修葺,早已风化得不成样子。只依稀辨认出几个字来。
“侠……安……身后……”秀才越念越奇怪,这碑上所刻不像是墓主人的名字,似乎是墓志铭?
不过想到自己只是偶然途径此地,又是个年久失修的荒冢,即使想打听也无从下手,秀才只得放弃好奇,朝墓主人做了三揖。
回到树下,秀才把方才割来的艾蒿略作修整,分段别进了自己的袖口和前襟,又把剩余的艾杆收入行囊,垫在脑后,就这么伴着浓烈的艾香陷入沉睡。
再睁眼时,秀才却浑身动弹不得,眼前也不再是睡时的景象。还未等他有所反应,就听见身边传来说话声。
“大哥,你说咱们好端端的在这种树干嘛?”说话的是个年轻男人,约莫十七八岁,衣衫显得有些旧了,但还算齐整。
被他称作大哥的人就不大讲究了,头发乱七八糟地捆着,衣服也旧得发毛,古铜肤色,满脸胡茬,端是副土匪样貌,笑容满面地拍了秀才一巴掌,“明杰啊,你可听说过‘前人栽树,后人乘凉’的老话?这山道难走,等树长成了给路人歇歇脚,也算功德一件啊!”
秀才这才意识到,自己这是附身在这树上了,不过听这土匪大哥所言,难不成他们种的就是自己中午休息的那棵?
“您说什么就是什么吧!”那厢被叫做明杰的年轻人显然对他土匪大哥的说法不置可否,若有所思道,“倒是让寨子里的弟兄们来认一认,可以当个地标使。”
“到底是你小子脑袋灵光!”土匪大哥相当高兴,一巴掌重重拍在明杰的背上,拍得他神色一僵。
“走了明杰!让弟兄们来见见咱这新地标!”土匪大哥完全没注意年轻人脸色的变化,兴高采烈地钻进树丛,离开了秀才的视线。
明杰表情无奈,慢吞吞地跟在后面,自言自语道:“大哥真是,一高兴就不知道收着点手劲,回去得找郎中要点红花擦擦。”
秀才听了,忍俊不禁,对着面前繁盛的草丛暗自思量:倘若这树真是我中午歇息时的那棵,这二位仁兄的年纪恐已逾百岁。想来是山精作怪,令我一睹前尘耳。只是不知我见到的那墓穴是哪位先人的?
正想着,只觉眼前一变,已是深秋时节,面前乌泱泱好大一群壮汉,围着一帮吓倒在地的百姓。
“大爷饶命,大爷饶命呐!我们乃江、江阴人士,受了水患才不得不想法子逃难,如今已是、身无分文了!实、实在拿不出什么财物孝敬大爷!求大爷们看在我等多灾多难的份上,就饶了我们的贱命吧!”
江阴水患?那似乎是前朝的事了。秀才在史书上读到过,那时前朝气数已尽,帝王昏聩,佞臣当道,两江地带恰逢水患,更是民不聊生。
秀才很快就在人群中辨认出他刚刚见过的二人,时间似乎过去了不止一年,最明显的便是少年身上的稚气褪去,多了几分沉静。
不过那位土匪大哥看起来倒是没怎么变,此时面无表情地听着那位百姓哆哆嗦嗦的陈述,端是匪气冲天。
气氛有些沉重,秀才看出那群百姓的惴惴不安,而山匪们不少都分心看向沉默着的土匪大哥。
“明杰,寨里还有多少余粮?”土匪粗声问道。
“大哥,前两天抢的那帮贪官油水很足,寨里的余粮已经够弟兄们过冬了。”明杰早有准备,当即答道。
百姓们都松了一口气。
“能匀出来一点给乡亲们做干粮吗?”没想到土匪大哥说的话更是出人意料。
“这……”明杰沉吟了一会,“要是大伙紧巴点过的话,倒是能匀出三五日的口粮,只不过……”
他显然有些犹豫。
“那你带弟兄们先回去,把那部分口粮带过来。”土匪大哥倒是爽快得很,“咱们紧巴点就紧巴点吧,也不是没过过,指不定过两天又有肥羊呢!”
“多谢大侠,多谢大侠!”一众百姓没想到会是这个结果,纷纷感激涕零。
明杰无奈,招呼一声便带着大半山匪离开了,只有寥寥几人站在山匪大哥身边防备意外。
“还不知大侠尊姓大名?”方才说话的那名百姓大着胆子问道。
“王寻恩,不过一介匹夫,还担不起大侠二字。”那土匪,不,王寻恩话虽这么说,不过看得出他很高兴,摸了摸胡茬道,“还请诸位乡亲在此稍作等待。天色也不早了,这条路在山里还算平坦,乡亲们若信得过,我叫几个弟兄来给大家守夜,今晚就在此地凑合一宿,明早再赶路。”百姓感激,自不待言。
秀才心道:此地竟有过如此绿林豪杰,可惜我自诩遍读群书,也不曾见过名叫王寻恩的侠士。惋惜间,眼前又是一变。
“钦差大人,就是这棵树,那群匪人的老巢应该是在那个方向。”秀才定睛一看,十分诧异,原来是上次和王寻恩说话的那名百姓带着大批官兵,往山路上走去。
这这这……秀才没想到世上还有如此恩将仇报之人,一时脑中千言万语,汇成一句:无耻!
可惜他附身在树上,莫说骂一句,就是骂十句百句也不会有人听见,只有树叶刷刷地发出响声。
咦?此时无风,怎的树叶会响?
还不等秀才反应过来,一道又一道箭矢破空而来,官兵们不曾想会遭偷袭,一时间乱了阵脚,除去被流矢射中的,还有被自己人踩跌倒的,更有小人直接蹲下身子,试图用同僚的身体做盾。
箭雨之后,还不等剩余官兵们喘过气来,林中又炸起无数喊杀声,在山谷中有如万丈惊雷,震得众人脸色煞白,胆子小点的直接把兵器扔下,钻进道旁的树丛中跑了。为首被称作钦差的人也没好到哪里,嘴巴一张一合却不知该说些什么,握刀的手抖得有如筛糠,方才给他指路的人更是不堪,已经吓得跌坐在地上,眼睛直瞪着,仿佛随时会晕过去一般。
这等软兵弱将哪里是常年刀口上营生的山匪对手?不多时,绿林好汉们纷纷从草丛中现身,三两下就把尚有抵抗之心的官兵撂倒,其余的人被缴了武器,赶猪似的集中在一处,还特意关照了一下那位钦差和指路之人,把他们带到了王寻恩的面前。
“哟,这不是上次那位大人么,咱们不过一面之缘,您竟然还亲自劳动给咱们弟兄送来这么多利器,真是慷慨啊,寻恩在此谢过了。”王寻恩看起来一点都不生气,笑眯眯地朝那钦差一拱手,倒似真的是在谢他一般。
“你你你……”那钦差气得说不出话来,半晌才憋出一句:“大胆反贼!胆敢绑架朝廷钦差!你可知这是杀头的罪名么!”
“不劳钦差大人费心,我们大哥的脑袋有的是人惦记,您恐怕还得往后稍稍。”那位叫明杰的年轻人对此嗤之以鼻。
“哎,明杰,江湖的恩怨还是不要跟钦差大人多说了,浪费时间。”王寻恩一摆手,看向边上的另一位,“令夫人千金都还好吧?”
那小人以为王寻恩威胁他,吓得面无人色,尖着嗓子叫道:“侠士饶命,出卖你们是我一个人的主意,我卑鄙,我无耻,要杀要剐悉听尊便,可您们大人大量,千万别去找我妻儿的麻烦,她们真的很敬重您!求求您了侠士!!”说着,还往前爬了两步,十分用力地给王寻恩磕起了头来。
王寻恩叹了口气,倒也没拦着他磕头。待他连磕了几十个响头,脑门一片青紫后才轻轻一踢,将那人撂倒:“为什么把官兵引来?”
那人从地上爬起,连灰都不敢拍又跪作一团,畏畏缩缩地看了一眼钦差,道:“钦差大人贴了张告示……说近期要组织官兵剿匪……能提供线索的人就可以免除手续直接在山阳城落户……”咬了咬牙,又说:“这钦差坏得很!说什么灾年山阳余粮不足,要限制落户人口,手续费要整整十两银子!不落户的流民不许入城,也不许和城里人做买卖,他们,他们是想活活饿死咱们啊大侠!!”
“既然觉得他们坏,为什么还要帮他们呢?”王寻恩声音不是很大,脸上仍然带着笑,却把那人堵得脸色变了几变。
“有官府,管我们叫匪,没官府,管我们叫侠。人呐!”王寻恩似慨似叹,转身离去,只留下一声吩咐:“把他们都赶下山去吧。”
秀才望着他远去的背影,分明是得胜归去,那身影却看不出喜悦,反而十分落寞。
眼前又是一变。
远处隐隐传来喊杀声,却听不太真切。
“大哥,咱们的人把山遭都探过啦,全被大批官兵堵着,闯不过去呀!这样下去……”
秀才一看,是一个山匪跟着王寻恩从山上走来,两人的脸色都不大好看。
“我晓得,你不用说了。”王寻恩叹了口气,扶上了秀才附身的树干。
这树长了好些年,也有碗口粗了。
“其实大哥我一直想不明白,你当年为什么要放了那狗钦差?为什么又把明杰打发走了?”那山匪念念叨叨的,“这些年虽说也有不少新加入的弟兄,但到底比不上明杰呀!”
“是啊,都比不上明杰。”王寻恩笑了,“于明杰那孩子可不是池中之物,在咱们这小山寨当军师未免太屈才了。”
于明杰!秀才心头一震,这名字,不正是太祖开国时镇国将军的大名?
“唉,也是啊……要是明杰在,咱们也不至于被围死在山上。”山匪心有戚戚。
“行啦,别在这叽叽歪歪的跟个娘们似的。”王寻恩朝那山匪背上一拍,笑道:“谁说只有明杰有法子?我也有。走了,回山寨,吃完饭我跟大家宣布个事儿。”
这次的场景短得出奇,秀才本以为还有什么人要来时眼前景物又变了。
“霍大哥,是这儿吗?”一个身着武服的中年人站在秀才面前,侧身虚扶了一把身边的人,是个头发花白的瘸子。
“是啊,不用扶我,明杰。这段路我走过好些遍啦!”那位被称作霍大哥的老人拄着竹杖,脑袋朝秀才的方向一点:“你看那棵树,不就是大哥当年种的吗!”
于明杰顺着看了过来,打量了一会,笑了起来:“是了,好些年没见,这树也长这么大了。”
“就在这对面,咱们弟兄几个凑了点私房钱,给大哥盖了个衣冠冢。”老人说着有些哽咽,“大哥是为了我们才死的,为了我们才死的啊!”
于明杰手搭在老人的肩上,沉默了半晌才道:“大哥……到底是怎么死的?”
老人叹了口气:“那些天,咱们山头被官兵围着,不是之前你带着打的那种酒囊饭袋,那是真正在战场上厮杀过的兵痞子,我一眼就看出来了。”
“当时也不知道哪来这么多的闲兵,生生围了咱们一个月,一个月!又不是秋冬,寨里也没存那么多粮,我们省着省着,也眼瞧着粮食撑不了三天了。”
“那天大哥把我们都叫到大厅里,让王伯把剩下的饭菜全烧了,摆了一大桌,告诉我们下午有一场硬仗要打,吃饱了才有力气。可谁知道!”
霍姓老人说到这,泪流满面:“谁知道,大哥在自己的饭里下了毒啊!!”
于明杰一拳锤上树干,惊起了树梢理毛的雀儿。
“大哥说,让我们把他的脑袋交给那狗钦差,让我们全部投降,以后给人保镖护院也好,找块地种也罢,哪怕跟狗抢吃的!也比在山上耗死要强。”
“大哥,糊涂啊!!”
老人哭声嘶哑,在山里层层回响,恍若悲歌。
再睁眼时,秀才还是那个秀才,艾香呛鼻,把他从前尘中生生扯了回来。
他一伸手,摸到脸上满是冰凉的泪水。
秀才收拾好行囊,朝老树深深做了一揖,又凝视了艾丛良久,日头尚未西斜,他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在秀才走过的路上,不少人都捡到了一份没有署名的诗稿:
先人树木不求报
百年余荫蔽山郊
绿林豪杰今安在?
唯见荒冢漫青蒿
“大哥最后说,让我们不要在他的墓上写名字,一定要写点什么的话,就写‘侠者安求身后名’。”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