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黎奉行
评论要求:无要求
设定部分借鉴《夜访吸血鬼》
“你还在犹豫什么?”
雪,漫天的雪。整片土地被雪覆盖,在月光的照耀下泛着星点的光芒。
坐在雪地中的青年双手死死攥住身边的雪,大口喘着粗气。
他的发顶与眉毛上早已沾满雪花,它们甚至都没有错过那几乎被头发遮挡住的睫毛。这衬得他的脸色越加苍白,与同样被白雪包裹的漆黑外套相互融合。
“时间已经够长。”那声音又一次响起,少了戏谑,剩下的便只有疏离与冷漠。停顿这么久也差不多够了,他接着说。我可不记得你是这么婆婆妈妈的人。
一只手抚走厚重的雪层,带着力度按在青年有着浓密漆黑发的头顶上。那手也是苍白的,冰冷而不容置喙,将手下的人向着更前处推进。
“杀了他,R。”
“我带了尼克尔森的新书。”
彼时正值冬季最寒冷的时期,大雪已覆盖绝大部分地域。山坡也早早的被湮没在积雪之下,甚至于其顶部的城堡也看不出原来的模样。
屋中的青年坐在那壁炉旁,手里捧着一本书。
城堡大门突然被打开,一身漆黑的男人裹挟着寒风走进屋来。他拍了拍肩膀上的落雪后大步迈进,顺道抽出了怀中的书本。“嘿。”身体停留在房门附近,没有得到回应的男人靠着门框抱起胳膊。“别这么冷淡,给个反应如何,壁炉王子殿下?”
青年动了动,拿起手边的一根木头将它扔进火堆。他仍旧没有转头,只是稍稍偏头去看书页上的字。橙黄色的火光映照在侧脸上,留下温暖的光晕。手指翻动书页,许久后才开口说出了第一句话。
“你带的不仅仅是书。”他抬起下颌指向门后的阴影。“那是什么?”
“那个啊。”男人偏头向身后看看,然后耸了耸肩。“没什么,只是一个小礼物罢了。”他又回过身来,露出一个意味不明的笑容。“因为今天的月亮格外的圆,不是吗。”
青年有些不明所以的皱眉。“所以?”他问。“这有什么关系吗。”
“嗯…和这个人本来是没什么关系的。”男人点点头。“可是没办法啊,毕竟不管怎么样还是要有一个人勇于奉献,那么只能委屈一下他咯。”说着他向前迈了几步,倏忽便到了座位旁边。弯下腰去看书本上的内容,眼睛微微眯起。“又是荷马?你真的很喜欢这个系列啊。”
“这与你刚刚想说的无关。”
“哦哦,是吗。”
他颇不在意的摸摸下巴。“其实比起俄底修斯的冒险,我更喜欢特洛伊战争一些。”
“因为它毫不隐晦的血腥暴力吗。”青年不客气的说到。
“那也是一部分。”男人说着放下手,将其搭在对方的肩膀上。“不过更让人中意的是那里闪耀的人性光辉啊。”像是没有注意到青年面上的厌恶一般,双手开始上滑。在触碰到下颌的时候猛然发力将整张脸抬起,他笑着凑近瞪大眼睛的冷漠面孔。“这世界多的是表里不一、口是心非的人,不是吗?”
R挣扎了一下,但是那钳制过于强大了,他只得维持着原来的姿势向上看去。“你究竟要说什么?”他问,只是那话怎么听都有些色厉内苒,而男人笑容的弧度也因此扩大。只见他皱起眉头叹一口气,略显无奈地抚摸上R的脸颊。“你不可能没想明白,”他说,锐利的犬牙自唇隙若隐若现。“一开始你就能想到的,我带了一个活人回来的真实原因。”说话间他垂首吻上冒出汗珠的额头,在上面留下了一个不深不浅的伤痕。
“今天是你的成人礼,”鼻尖相触,男人舔舐掉溢出的血珠。火光照映下的他唇色苍白,更衬出那一对红色印记的不详。“为了纪念我们相遇的第十六个年头,我将把你变成同类。”
R第一次见到E是在他两岁的时候。
彼时正值经济萧条,大部分人都自保无力,更遑论去抚养一个、甚至是两个孩子。而拥有子女的家庭,有的也由于不堪重负而舍弃掉自己的骨肉。但是无家可归的流浪儿并不多,因为其中的大部分都在饥饿或寒冷中离开了这个世界。
衬衫的衣领被解开,冰冷的手指游弋着抚摸上颤抖的肌肤。湿冷的舌尖舔舐脖颈,留下一道发亮的痕迹。E的腿跨越椅背,成年男性的健硕身体将原本逼仄的空间挤得一丝不剩。
自己和哥哥本来也应该成为其中的一员,R盯着高高的房顶想到。他对双亲的记忆很淡薄,唯一留有印象的是将自己抱在怀里,努力蜷缩着身体的哥哥。但那显然起不了什么作用,因此延长的生存时间小的几乎可以忽略不计。靠着并不温暖的睡衣的R自单薄的衣料缝隙向外看去,眼中只剩下一片刺目的褐色。
壁炉中的木头红彤彤的,发出噼啪的响声。
此时 R大部分的注意力集中在了停留在颈部的牙齿上。这是一个脆弱并且危险的部位,虽然血液的颜色相对鲜艳却不是长久打算的好去处。暴饮暴食一向与E标榜的精神不同,但此刻他锋利的犬齿轻而易举的扎进柔软的肌肤。
大脑空白了刹那,随之而来的是席卷全身的虚脱与无力。贪恋热度的本能让他向前伸手。但锢住他的手没有丝毫变化,沉稳得如同一座石桩。
R觉得觉得自己快要疯了,他从未如此渴望过与另一具身体的接触。炉火已然无益,贴合的手掌都成了灼烫的烙铁。而此时此刻,他的身体使不上一丝一毫的力气,只能任人摆布。
不知何时,颈边的人松开了嘴。E放开双手,调整好姿势端详趴在胸口难得乖巧的濒死面容。青年现在的唇是白色的,他漫无目的地想。过不了多久它就会变成青色,染上死人的斑点。
割开自己的手腕,他将正汩汩流出鲜血的胳膊凑近发干的嘴唇。“喝掉它。”他轻声说,另一只抚上了开始发凉的脊背。“喝掉它,让你的欲望主宰身体。”
舌尖接触到血液的时候R尚处在神志不清的状态,是本能让他开始吞咽。耳鸣、头晕,神经变得极其敏感,甚至于木料燃烧的声音都放大如同击鼓。他听到了血液在血管中流动的声音,其中心脏每几秒收缩的声音格外的有规R而明显,轰击着脆弱的鼓膜。
“清醒了?”
“我…”他开口想说什么,大脑却被自己的音调给刺激的生疼。烧灼一般的干涸感自口腔传导至全身,胃部痛苦的抽搐起来。空气中的血腥味刺激着鼻腔,R摸索着去抓带着伤口的手腕,却被轻而易举的躲了过去。
“同族的血液会杀死现在的你。”E好整以暇的捏住低垂着的脸颊。“现在需要的是什么,你很明白不是吗…喔哦。”
R疲惫的眨眨眼,后知后觉的看向仍然敞开的大门。
地上残留有几根绳子和一个空袋子,毫无章法的散落在一起。绳子之间断口明显的不整齐,一看就是被什么人用外力弄断。
而那人不知踪影。
“现在动手,你听见我说的话了吗。”
风不知何时销声匿迹,只留下满天的大雪在向下落。它们洁白而又寒冷,刺激着渴望温暖的每一根神经。
R死死盯着眼前脸色冻得发青的年轻人。他穿着破破烂烂的神父袍,身体不知道是因为寒冷还是恐惧而颤抖着。他的脸上还有尚未褪去的青涩,深陷在雪层中的胳膊纤细而柔弱。
“我做不到。”R沙哑的开口,纵使那颗心脏充满活力的跃动声无时无刻不冲击着他的耳膜。“我做不到。”他重复一遍,右手紧紧抓住左胳膊。“我做不到。”
“做不到?”站在身侧的E冷笑出声。“你以为我把你留下是因为什么?”他说,狭长的双眼眯起。适应这种生活也是你必要的一部分——还是你想让你哥哥回来后看见一捧灰?人类的生命短暂而卑微,更何况这家伙,”他伸手扫掉肩膀上的雪,“是名为神的代言人的剥削阶级喔。如果没有神父这种可笑的存在的话,想必你父母的生活也可以更好一些吧。那么他们也不…”
“这不一样。”
R下意识的反驳了回去,张张嘴却没了下文。“我…”他支吾许久,最后还是只说了一句话。“我不会杀人。”
E的神色渐渐冷了下来。“我真的很失望。”他直起身子。双手插在口袋里。“是什么让你以为自己对他们怀有恻隐之心?圣经?爱情小说?还是带你去镇上的错误决定?哦,你总是能给自己找到这么多的理由让自己成为善良的人。但你知道吗,R。”他转而看向想要逃跑的神父,那眼神让对方跌倒在雪地里。“你只是在自以为是的反抗而已。”他又补上一句。 “真正的你比任何人都要无情冷血,不是吗?”
“就像婆罗门的伟大圣人。”
“我不是圣人。”R低声说,手指深深抠进泥土。
“哦,你不是。”E抬腿走向年轻的神父,揪着他的头发将整个人拎起。“你当然不是,乔达摩仍需进食,悉达多也要经历凡人之事,而你,”他的手指抚摸上那人开始发紫的嘴唇。“只是在自命不凡的假装清高而已。”
“太可悲了。现在的你渺小而又软弱,只能将那可悲的怒火呈加于自己身上。”E凑近手中人颤抖的耳朵,一边用牙齿研磨着一边放低了声音缓缓说道。“那会将你撕成两半的,我可怜的龙佩尔施迪尔钦(Rumpelstiltskin)”
“你就像是库克罗普斯。”R咬着牙说道。“残暴而又无情。”
“那你又像谁?”E笑了。“你想成为俄底修斯吗?像那位大英雄一样,毁灭一座城池后再戳瞎我的双眼?哦哦,”他松开手,把脱力的人抱在怀中。“你们还真的挺像,贪婪并且诡计多端。”
尖利的牙齿划开颈部,舔舐几口就把人扔在雪地里。E复又转回R的身旁,手掌按在他的头顶上。“你还在犹豫什么?时间已经够长。停顿这么久也差不多够了,我可不记得你是这么婆婆妈妈的人。”摁着脑袋将R的视线强行转移到在雪地中抽搐的青年身上,他面无表情的开了口。“杀了他,R。”
任何一个生命的生存,必将以掠夺他人为基础。
在口中晕开的是浓郁的血腥味,尽管它的主人已经濒临终点,但那血液仍旧是温暖而甘醇的。惧怕死亡的本能最后还是让他张开了嘴,近乎贪婪的汲取生命所需的燃料。
这是不对的,R颤抖着,眼角却仍然干涸。他明明早就下定了决心,却还是败在了本能之下。被灼烧的痛苦消失了,剩下的只有满足与渴望。他在从一个手无寸铁的人身上汲取力量,但这只能让身体更用力的抱住怀中的尸体。
被强行拉开的时候神智尚未恢复正常,直到看清了神父已经僵硬的脸。R呆愣的注视着面前倒在雪地里的同龄人,内心不知为何却升不起一丝一毫的愧疚感。
“感觉如何?”熟悉的声音自上方传来,他抬头,朝夕相伴了十六年的男人正俯下身来。“跨过了一道坎,就会发现我们的生存方式其实与食肉主义者并无区别。”
E的嘴唇噬咬上他的,尖利的牙齿划破嘴唇的皮肤。浓烈的血腥味在口腔中蔓延,使得他不由自主的咬住对方的下唇。另一闯入味蕾的味道让R愣了愣,一时的停顿换来的是更深的侵犯和深入到喉咙的舌头。E把R推到雪地上,他的动作并不如何温柔,力量却控制在了一定范围内。
被陌生而熟悉气息彻底包裹的R大脑彻底当机。这个抱住自己的身体怎么能如此温暖,迷迷糊糊间他如此想到。温暖的让人尽管知道那只是昙花一现却也忍不住去触碰、沉沦。同一个人的血液经由不同躯壳最后居然也能转变出不同的味道,这是让他始料未及的事情。那是一种很新奇的感受,类似于初次品尝的食物,却还是有微妙的不同。
“你把他们放在这里?”
“啊呀呀,这种细节就不要在意了。那种事都答应我了这还有什么问题。”
R与E的第一次见面委实不怎么美好…不,甚至可以说是异常糟糕。
捡到兄弟两人的是一个名为L的金发男人,但由于各种原因他只能带走一个孩子。顺理成章的,负责替他回收破烂的那个人成为了不二人选——E是这么说的。不知道L用了什么办法来说服这位看起来一毛不拔的家伙,让他同意将自己照顾到成年。
“不过我说在前面。”痞相的男人居高临下的看着R,神色不耐。“别期望有什么好的生活,你就是受罪的命。”
但是那生活其实并没有差到哪里去,或者说,比以往的日子好过了太多。E很会照顾人,偶尔的时候甚至会表现出异常的宽容。在陌生期度过后R甚至敢于顶撞对方,虽然他永远都不会承认那是因为自己相信那人无论如何都不会抛弃自己。
唇分后R躺在雪地里喘着气。 “我会杀了你。”他说,虽然搂住对方肩膀的手显得没有什么公信力。“总有一天,我已经有了这个能力。”
E闻言笑出声来。“那你就离爱上我不远了。”他说,“那可不是一个好选择。”
“你就这么自信?”R神色微妙的嘲讽。
“嗯…大概。”然后他看见男人耸了耸肩,手掌暧昧的伸进他的衣袍中。
“谁叫我们心有灵犀呢。”
END.
作者:黎奉行
评论要求:无要求
木偶是没有心的。
它们本就没有要心的必要。工匠将它们造出就是为了出售,人们将它们买回也不过是为了把玩或观赏。制造的人没有给它们加心的意识,摆弄它们的人也没有让它们拥有心的想法。木偶是一件玩具,一个物品,其作用也只是供人在闲暇时消遣时光罢了。
岛崎是一个很漂亮的木偶。
他本来只是很普通的木偶中的一个,骨架由钢丝连接,肌肤由木头拼接。而当工匠将一对黑色的玻璃珠嵌进他的眼眶时,本来空洞苍白的面庞却瞬间闪耀出不可思议的光芒来。
工匠惊呆了。他把岛崎翻来覆去的看了一遍,又拿起其它的玻璃珠放入另外木偶的眼中。但是再也没有出现这样的情况,空洞的木偶们依旧空洞,与工作台上安静躺着的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这将是我一生的杰作。”工匠说,把岛崎摆在橱柜中最显眼的位置。“看,多么完美。”
他的确很完美。傲立在玻璃内的中央,让其他木偶都为之失色。工匠因此出了名,订单如雪花般蜂拥而至。也有人表示出想要购买岛崎的意愿,却无一例外都被工匠拒绝了。
“国王的诏书已经到了,说需要一件木偶当做给公主的生日礼物。我将把它献给尊贵的殿下。”他一边说着一边送走唏嘘不已的客人。“它是我做过的,见过的最完美的木偶,也应当属于这世界上最完美的人。”
工匠将岛崎包装起来,送到遥远的王宫。
公主在自己的宫殿中接见了工匠。她用纤细的手指灵巧的拆开包裹,惊喜的叫出声来。
“这是我收到过的最好的礼物。”她说,抱起层叠纸张中的岛崎。“我要把它摆在我的床头,放在我随时能看见的地方。”
岛崎真正的出了名。
公主带着他出席各种各样的场合:茶会,舞会,宴会。所有见到他的人都在惊叹他的做工,夸赞公主的眼光。“那双黑色的眼睛好像有魔力。”众人说。“有一种让人变得光彩夺目的魔力。”
岛崎换上了新衣,拥有了自己的小房子。每天都有人仔细的为他打理着一切,待遇优渥的像是贵族。公主每天带着他接受各式赞美,骄傲的如同一只孔雀。
在平常的一天下午,去上课的公主没有带着岛崎。一直趴在房檐看他跟着公主进进出出的黑猫跳上窗台,偏头与坐在床头的岛崎对视。
“你是有生命的对不对?”它开口,“不仅仅是其它的什么地方,你与公主有过的几个木偶都不同。”
木偶没有反应。黑猫打了个哈欠,用爪子挠挠耳朵。“别和我装。”它说。“我随时可以把你拍碎在地上。”说着,举了举露出尖锐趾甲的肉垫。
“那也没有什么区别。”
“终于肯说话了吗,不过怎么会没有区别?”它直起身子,尾巴跟着摆动了一下。“如果碎掉,可就得不到现在的这些东西了。”
“但是,”岛崎缓缓道,“是空的。”
“唔?”
“你们都有的,不断跳动的那个东西。”木偶尝试着表达自己的想法。“那里是空的。”
“嗯…你说的是心吗?”黑猫眨眨眼。“木偶并不需要那些东西吧。”
“木偶也不需要生命。”
“哈…这么说来你还真是特立独行。”它跳下窗台,走的近了一些。“你想要那东西?”
“我一直觉得自己缺了什么。”
“那你要怎么办?”饶有兴趣的语气。“你只是有了生命,却不能走也不能动,就连说话也张不开嘴。”
“我也不知道。”
“哦。”
“所以我在等。”
“那你要一直等下去吗。”它已经决定结束这个话题了。“这又要到什么时候?”
“布丁酱,吃午饭了。”
问话被打断,黑猫烦躁的磨了磨爪子,最后还是转身跳上窗台。
“或许不会有这么一天。”
身后忽然传来声音。它回头,木偶的眼睛依旧平直的看着前方。
“…什么?”
“或许不会有这么一天,直到某个我也不知道的终点。”木偶缓缓道,语气仍旧平静。“但在那之前,又或是之后,对现在的我而言并没有什么区别。”
黑猫恍然。
“所以说?”它问。“那只是你的一个美好设想吗?”
木偶仍旧坐在那里,苍白的面庞对着随风起起伏伏的窗帘。
“那会是一束光。”他说。
小侍女犯了一个大错。
为每年一度的年庆准备,她和很多人一起忙到了很晚。早上起床时她就觉得头昏脑涨,却还得为公主的木偶做定期清理。
“今天晚上要带着它出席年会。”公主说。“我要它呈现最完美的状态。”
她困得要命,工作又繁琐而无趣。最后 还是没有抑制住困顿的眼皮,小侍女手里拿着木偶缓缓低下头去。
“我的木偶怎么样了?”
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她一大跳。本就松懈的双手骤然紧绷,耳边随即传来让人魂飞魄散的碎声。公主的尖叫吵醒了整个昏昏沉沉的宫殿,众人急急忙忙赶到的时候,正看见了面前的一片惨状。
公主所钟爱的木偶被摔坏了。
它的额头上出现一道裂缝,作为眼睛的黑色玻璃支离破碎,毫无规则的散落在四周。
国王赶紧命令去寻找可以修复的工匠。他们找来了能最快叫到的工匠,补好了木偶被摔坏的脸。修好的木偶看起来和以往并没有什么不同,只是眼窝处仍旧是空荡荡的。
“不。”公主摇头,扔掉了手中的玻璃珠。“它本来不是这样的。”
工匠们用上了自己能找到的所有用来做眼睛的材料,最后有人还拿来了真正的黑曜石。但是公主仍旧在摇头,摇头让他们把那些珠子带走。
“不,”她说。“它不是我记忆中的样子,这不是我想要的那个木偶。”
所有工匠都急得头上冒了汗。今晚公主要带着它去参加年会,而若木偶最后还是没修好,又该怎么办?
“够了,算了吧。”在所有人都焦头烂额的时候,公主忽然开口。
“怎么了?”国王惊讶的看着自己的女儿。“你不是还要带着它出席晚会吗?”
“都坏成这个样子…坏成这个样子,”公主说着狠狠的跺脚。“我还怎么带着它出门?”
“那就算了吧。”国王说。“今晚会有木偶大师带来他最得意的作品,它会比现在的这个更好。”
宴会的主角换了一个人。
那是一个王子。金发飘逸,宝蓝色的眼睛闪动着灵动的光芒。公主接受了这个礼物,带着它成为了年会宴上的焦点。她又一次像孔雀一般高傲的扬起头,全然忘记了上午的歇斯底里。
岛崎被侍从拿到了杂物间,等着哪一天被处理掉。当天晚上不远处载歌载舞,听起来嘈杂而遥远。岛崎静静的坐在狭小的房间内,直到没有上锁的门被轻轻推开。
黑猫闪身进来,把一个小东西塞进了岛崎的衣服里。
“那是什么?”岛崎问。
“你眼睛的一个碎片。”黑猫用爪子拍拍衣服,确定它不会再掉下来。“我只能拿出来最大的那一片,也就只剩下它了。”
“谢谢。”
没有回答。
岛崎再黑暗中沉默着,等待那边再度开口。
“你…”最后黑猫有些不自然的挠挠脖子。“你还是…”
“都会有这一天的。”他说,语气依旧平静,“并没有什么区别。”
“啊,是啊…但是,你以后要做什么?”它问。“你又怎么去找到自己的心?”
“我不知道。”岛崎停顿。“但是我可以等,也只能等。”
“你没有想过自己去争取吗?”
“我又怎么去争取?”
黑猫不说话了,有些懊丧的趴在地上。
“但至少我可以给你个机会。”它喃喃。“在这里是不会有未来的。”
“帮我一个忙。”木偶忽然说。
“什么?”
“把我带出这里。”岛崎想了想。“到一个…截然不同的地方。”
黑猫偏头看向对方,若有所思的摇摇尾巴。
“你觉得可以在那里找到?”
“或许。”
“我认识一只狗,”它说着站起来。“现在是守卫最松懈的时候,不会有人注意动物的身上会有什么东西的,”
“我们可以带你出去。”
它说着向门外走去,走到一半却被对方叫住。
“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
黑猫眨眨眼。
“现在收养我的人叫我布丁酱。”它说。“你不是听到了吗。”
岛崎被带到了王宫外面。
“我们也只能送你到这里。”黑猫说着把木偶放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中。“以后的一切,也只能看你自己。”
“这就够了。”岛崎说。“谢谢。”
黑猫矜持的点点头,转身跳上等在一旁的狗的肩膀。“走了,饼干。”
脚步声渐渐远去,岛崎又成了一个人。他坐在地上,聆听黑暗世界中的细微声音。
其实他也不知道这究竟是否可行,木偶想。在外面他可能会破碎,染上泥垢,直到最后再也辨别不出原来的样子。
但是,
口袋里的碎片传来清晰的感觉,坚硬的质地似乎能够带来能量。
他所拥有的那个微弱的自主意识,在表示他不想在那个不见天日的阴暗房间内落满灰尘。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
钟声敲响了六下,人声渐渐嘈杂起来。匆忙的脚步声增大又减弱,没有人发现安静待在角落里的岛崎。
钟声敲响了七下,工作的人们开始出门。富有节奏感的脚步声踢踏在街道上,没有人发现安静待在角落里的岛崎。
钟声敲响了九下,孩子们嬉戏的声音自远方传来。杂乱的脚步声远远的,没有人发现安静待在角落里的岛崎。
钟声敲响了十一下,结束工作的人们开始吃午饭。懒散的脚步声错杂,没有人发现安静待在角落里的岛崎。
钟声敲响了十二下。
没有人发现安静待在角落里的岛崎。
那声音是轻微的,细小的。小到了连岛崎都差点没注意到的地步。脚步声慢慢的穿过大街,走进小道。它缓慢的靠近角落,然后在即将经过时,在木偶面前停了下来。
“啊…”
脚步声的主人发出了惊讶的呼声。“这是谁的木偶?”他环顾四周,却没有发现任何人。迟疑许久之后他还是俯下身子,抱起待在角落的岛崎。
那是一双瘦弱不堪的手。岛崎想。属于一个贫苦人家的孩子的双手。
“没有眼睛…”孩子喃喃自语。“你是因为这个原因被抛弃的吗。”他思考了一会,最后还是抱着岛崎跑开。
他跑过道路,跑上山坡,在坡顶气喘吁吁的停下脚步。那双手小心翼翼的把木偶放在石头上,然后从一旁找来两颗黑色的石子。“不是很合适。”他说着将石子放进岛崎的眼眶。“但这样你就可以有一双眼睛了。”
做完一切后孩子抱住岛崎,在石头上坐下遥望远方。“这样你就不会再被抛弃了。”他低声说着吻了吻木偶的额头,声音有些伤感。“这样你就不会像我一样了。”
那石子是冰凉的,带着沁人心脾的清冽;那双唇是温暖的,尚且存留着未竟的孩童的柔软。岛崎用刚刚获得的眼睛看着面前苍白瘦削的面庞,感觉到有什么东西前所未有的鲜活起来。
口袋里的碎片融化了,顺着肌肤流入骨髓。空荡荡的部位开始变得温暖而充盈,富有活力的生长着。他与带着喜悦与欢欣的双眸对视,从蔚蓝色的深海中看见了自己。
那是一束光。
比太阳还要闪耀,比孔雀还要美丽的光芒。
那一天,木偶岛崎找到了自己的心。
————那一片光明。
END
作者:黎奉行
评论要求:无要求
第一次见到他,是是什么时候呢?
或许他已经忘记了,甚至对自己曾救过的人没有丝毫印象。
但自已一直记得很清楚,每一分,每一秒。
一年夏天,流亡在外的他已有五天没有进食,西域的流水也是少得可怜。
就在他命悬一线时,一匹马停在了他面前。
那是名贵的良种马,在整个西域也实属罕见,曾是他一生也不敢想象的世界。
马匹上的公子,虽说和他年龄相仿,却有着与年龄不同的老练与成熟。
但他没有像其他贵族一般对自己毫不理睬,甚至厌恶的走过。而是翻身下马,递给他一些钱财。
“去买些东西果腹,然后找份工作吧。”对方微笑着,双眸间找不到丝毫轻蔑的痕迹:“父亲时常教导我们,西域的子民是平等的。”语毕,那人上马离开。那令人窒息的微笑,成了自己永远的梦。
他并没有如那人所言去打工。一股不知名的力量推动着他,走向南方,来到海湾,投入源老人门下。
在那里,他学会了占星术,学会了法诀。历时五年,他凭借着自己的坚持,成为了仅次于老师的术法兼修者。
“这是我最高兴的一天。”在他度过六九天劫后,源老人欣慰的笑了。
他将自己的一身修为转渡给自己,那叠加而出的庞大无比的力量让他拥有了比拟大成期的力量,脱胎换骨。
他的头发变为银白,血液转换成金色。只有那承自母亲的碧绿瞳孔,依然没变。
然后,源老人原地坐化了。
埋葬好老师,他踏上了返回西域的路。
尽管之前有了无数设想,但他还是震撼于那人的能力。
昔日的公子,已成长为令人尊崇的王。统一整个西域,自号西羌。
震惊之余,他的内心也有着一丝激动。
可当他再一次来到他面前,对方已经让他感到陌生。
佳肴美女,世之龙虎可否还记得那荒漠的落魄少年?
强行按捺住内心的思念,他站在他面前,阐述了信仰的重要性。年轻的西羌王端坐于首位,目光深邃,又带着一丝好奇与了然。
“好啊。”王说:“你证明给我看吧。”
他自信的离开大殿,以神灵降世的姿态出现在众人面前。单纯的西羌子民连蛊惑人心的法术都不需要用,轻而易举地让他们认同了新的神明。
他被人们敬为观星者,居祭司院之首。
但他并不喜欢这个称号。
当西羌王也如此称呼他时,他说:“我名为玵。”
西羌王愣了一下,旋即微笑:“嗯,玵。我是游竺泉。”
这是他第一次知道对方的名字,却没有丝毫喜悦。
对方的话语中,没有任何的熟悉与亲切,只是因为对他的敬佩,最基本的礼节,和利用。
连信任也算不上。
他告辞回到祭司院,不再奢望那一丝的可能。
既然对方已经不记得他,那,就这样与他并肩也不错。
只要能够看见他,就好。
虽说心如死水,也不过如是。
作者:黎奉行
2.3,晴
例行科考,这次要去两周。间隔的时间并没有多长,但再次踏上这片土地时,仍有一股陌生感。她又变了,与那时相比。
而我们无能为力。
“今年的冬天没有从前冷。”
敲着冰的人这么说,呼一口气换腿支撑。“冰层明显薄了,明明都到了这个时候。”
金把帽子向下拉了拉,轻轻嗯一声。
“这可就不好弄了。你也知道,北极的冰本来就少,指不定要损失多少珍惜生物…”没有得到回应的男人回头看了看。“喂,金,有在听吗。”
“在听。”
“又开始神游。”男人嘀咕一声回过头接着敲。“我说你这毛病也该改改了,我们在工作,不是在念佛,不会见到什么神明…”
“那里有东西。”
“…嗯?”
下意识回头,却被一只手摁住脑袋。眼睛最大限度地往那方向转,只看见一片雪白。“喂,你在说什…”
“嘘。”对方说,手上略微施力。“别说话。”
眼睛眯起,略抬下颌。眼前的景色在集中精力的过程中慢慢清晰起来。那里的确有什么——有什么在动,很不起眼,像因冰层撞击拱起的小雪堆。
但一定有生命存在,金确信。因为刚刚在那雪白中,有一抹一闪而过的黑色。
“我去看看。”他说,收回手向前小心翼翼地走去。靴子在雪地里难免发出声音,于是他又看见了,更清晰地,是像眼睛和鼻子,圆圆的三个小点。
是北极熊吗?不过这也太小了点。为保险拿住身边的枪,稍弯腰慢慢靠近。相距不过十米的时候他终于看清了,雪白的毛绒耳朵抖动着,正对着他躬起身体。
“…是雪狐。”
摁在枪上的手松开,肩膀稍微放松。空着双手慢慢走近,逐渐看清全貌。那是一直通体雪白的狐狸,似乎才几周大,身体小小的。漆黑透亮的眼睛闪烁着警惕,看起来却孤独而无助。
“是被抛弃了吗,不过也是。”
在两米外蹲下身张开双手,静静等待着的金想。旅鼠大量死亡再加上气候变暖,自身不保的父母会抛弃孩子也并不少见。这一路已经见到不少尸体,而居民正在剥它们的皮。
若放着不管,它也会面临同样的境遇。
“但既然遇到了,就不能坐视不理。”
小狐狸的戒心丝毫没有减少,于是他耐心地继续等待着。有细微的风吹过,它哆嗦了一下。终于寒冷让它迈开脚步,一点点向他的方向挪动。
鼻子先凑近闻了闻,而后小爪子迟疑地搭上手套。金慢慢伸手去抚摸瘦削的脊背,它一个哆嗦想要退开,却因没有下一步的危险止住动作。他就这么把手放在上面轻轻顺着,直到绷直的尾巴慢慢放松。
“和我去基地吧。”他说,双手轻轻搂住没有反抗的幼小生命。“那里有水,有食物。”
雪狐在他手里蜷缩起来。
“准备带回去养着吗。”身边人探头看了一眼。“真是有够虚弱的,给它取个名字吧。”
好像是知道在谈论自己,雪狐警惕地抬起头来。看着它的这副模样,金不禁叹了一口气。
“冰雪的精灵。”他搓搓小狐狸的头顶。“就叫你安了。”
2.5 晴
气候变暖,冰层已经开始缩小。环境问题迫在眉睫
捡到一个小家伙,我叫它安。
有什么毛茸茸的东西扫过脖颈的时候,金就知道他该起床了。睁开眼与面前的小脑袋对视,伸出手挠挠它的下巴。雪狐颇为配合的扬起头,双眼惬意地眯起。
“早,安。”
回应他的是细细的呼噜声。
安足够安静,平日里趴在角落不出声也不动弹,却又比谁都敏锐。出门便趴在窝里等他回来,不出门便窝在手边打瞌睡。动物都是有灵性的,他一直这么相信。因此一直将它当做一个孩子,就像自己的学生。
新邮件就在电脑桌面上,只看发件人大概就知道是什么样的内容。伫立原地许久,最后还是转身收拾背包。
一声叹息被隔在门外,小狐狸轻轻偏了偏头。
2.7 晴
多日未见,近来可好?
这是您曾经教导我的问候语。
北极很冷,冷得几乎一成不变。我喜欢这种感觉,它就像代表着整个世界,不论如何去努力修复或者破坏,都不会有丝毫动容。
…当然,这也不过是我的奢望。
您在那里用怎样的眼神看着我?我真的可以…肩负起这一切吗。
“大陆又举办了大规模游行。”
帕帕解开紧紧包裹着头部的面巾,一边向屋里走一边说。“詹德说上头的压力越来越大,每个月经费的固定拨款批的一次比一次困难…嘿,早上好,小安。”他伸手刮一下雪狐的鼻子,小狐狸翻个身甩了甩尾巴。“连艾都不怎么给我们下绊子了,可是这日子怎么就越来越难过呢。”
金正趴在桌子上检查采集的土样,没有抬头,只嗯了一声算作回答。
“议会总是说我们在做的是无用功,然后转头用着我们提供的便利胡作非为。”
“嗯。”
“说实话,那个所谓的方舟计划压根就不可能实现。而且就算载着所有人的人造陆地能飞上天,以后又不可能再续航。民众所支持的不过是要抛弃他们的空谈。”
“嗯。”
帕帕停在原地,缓缓蹙起眉头。
“老师,最近我就觉得有些不对劲。”他说,暗红色的瞳孔盯着不远处似在沉思的男人。“您越发沉默了,比起来北极之前。我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但至少可以看出来,您退缩了…是吗?”
镊子磕在桌上,发出沉钝的响声。
“…帕帕。”
金终于开了口,声音低缓。
“基地的秘书长给我发了一份邮件,里面附加着从两处扣除的部分经费。”
红发青年愣了愣,随即反应过来。“您是说…”
“嗯,”他应了一声。“他们让我们搜集北极的生物基因标本,世界各地都有人在做,可能地域不同,却殊途同归。”
帕帕磨了磨牙,眼中闪过一丝凶光。
“那群天杀的政客…终于决定好了?”
他的戾气过于尖锐了,正睡着觉的安都被刺激得炸了毛,微微弓起身子。
金轻轻叹一口气。
“你是我最优秀的学生。”他这么说。“你看的比任何人都要通透,却太锋芒毕露。”
青年敛了气息,手指搭上安额头轻轻安抚着。
“这不就是老师您将我带来这里的原因吗。”他笑了笑,嘴角牵出不自然的弧度。“您希望我踏上‘方舟’…但有些事,是从一开始就无法改变的。”
“你说得对,有些事是无法改变的。”
金看了一眼安,懵懂的漆黑双眼似乎能穿透他的内心。嗓子倏尔哑了火,他突然发现自己的声音中有着浓得化不开的悲哀。
“我们不可能保全所有人,从一开始就是。”
3.24 多云
工作即将到达尾声,一切都进行的很顺利。或者说,顺利得有些过了头。
我一直在按照您的教导行事,几乎成了一台机器。作为机器我应当是完美的,但作为学生,您应当更加心仪于他。不是吗?
我好像有些过于优柔寡断了,博士。这不是一个好兆头。
『随着水位的又一次上涨,“不要拯救,要逃离”成了不少人的标语,环境有关的实验室已经提上了请愿叫停的名单,所有人都在企盼着“方舟”的消息。但是外交部并没有对此给出任何解释,他们仍然在试图模糊概念。』
…
『或许我们应该做好最坏的打算,这一切不过是多年来精心编纂的一纸骗局。』
伸手关上喋喋不休的收音机,金揉了揉手腕走出房门。今天的天气其实算不上多好,安却浑然不在意。雪狐矫健地从远处飞奔而来,准确而轻巧地跃上男人伸来的胳膊。
“你沉了,安。”他轻轻挠了挠狐狸柔软毛发匍匐着的下巴,露出一个笑容。“正是长身体的时候,不过也要多运动。”
安哼哼了一声,伸出舌头轻轻地舔了舔他的手指。动物的舌苔粗糙而舌肉柔软,酥酥麻麻的感觉传进心里。
他心情颇好地眯了眯眼睛,安全屋里的电话却在此时尖锐地叫了起来。
是艾。
整个研究界都知道他们近乎是宿敌:师出同门同一人门下,却常常由于意见不和而针锋相对。
但其实他们是惺惺相惜的,从学生时代开始。那次决裂后已经有多年未曾联系,再看脸那张熟悉的脸,金还是觉得放松。
『一只小狐狸,想不到你还有这种兴致。』
北极的信号不大好,投影传出的声音也失了真。衣冠楚楚的男人穿着一身西服,像是刚从研讨会下来的样子。他没有回话,对面也习惯了这般沉默的应对。『取样工作进行得怎么样了?现在还差你们的反馈。』
“北极的生物并不多。”他说,权当作回答。
『嗯,是的,并不多。』
金发男人看了他半晌,缓缓吐出一口气来。
『你的工作已经结束,金。』艾撑着下巴,一双桃花眼也难掩疲惫。『准备一下,是时候要踏上“方舟”…我们的避难所了。』
他没回话,许久,伸手关上了聊天界面。
安窝在颈边,抬头蹭了蹭他的下巴。雪狐柔顺蓬松的毛覆盖在皮肤上,就像舒适的枕头。
于是他闭上眼,任由自己沉入了梦境。
5.14 阴
南极几乎成了一片汪洋,北极也将近消失,冰层的削减在卫星图上已经可以用肉眼丈量。水位上涨的很快,被挡在基地外的编外民众开始了小范围骚动。一切总有阈值,或许这就是濒临极限的时候。浮空城还在建造,但资源远远不够。
下周就是台风季,不过今年好像会来得更快一些。
睡梦中我又一次想起您,博士。想起您的预言,那次毁了您一生的报告会。自然许是有神明的,信奉佛祖后我常这么想。在他们眼中众生平等,也因此无法容忍我们自恃食物链顶端的为所欲为。
詹德传来简讯,他们正准备强制实验室关门。
封好最后一袋土样,他直起身揉揉疲惫的胳膊,低头看向安静坐在一旁的雪狐。它已经三个月大了,人类的婴儿期,却已然足够成熟。
伸手解开它脖子上的项圈,他提起设备转身离走开。不明所以的安一开始还试图跟上,却逐渐被落在后面。
它发出了短促的呜咽。
那声音让他不禁停下脚步,不久却还是继续向前走去。距离越来越远,安似乎明白了什么。它应该明白的,他想。毕竟一直以来都是那么的聪敏。
原地转了两圈,雪狐开始向相反的方向迈步。几米之后又回头看他一眼,好像在等待着什么。
他轻轻摇了摇头。
小家伙磨了一下爪子,向不远处的冰层跳去。
5.17 阴
人应该相信科学还是神明?这一向是无解的问题。
科学使我们进步,而神明让我们学会敬畏。抛弃任何一方都是错误的,可惜一切都无法重来。
又或者,这便是结束。
他知道,它会跑进冰川,越过冰河,最后埋骨于无名之处。
并且将在动物短短的生命中,拥有更加富有挑战,充满希望的经历。
彻底走远的时候它又一次回头,摇摇尾巴,然后转身跑开,远远地消失不见。
于是他轻轻地笑了。就像第一次见到安时,双眉舒张,眼角微敛。
四面八方传来低沉地隆隆声。他知道,那是冰川断裂发出的摩擦。声音一下又一下敲打在心脏上,却让人不由得平静下来。金闭上眼,感受着来自地面的颤动。
他从未感觉如此的轻松,就像拉磨的老马突然卸下重坦,被抽骨拨筋一般的慵懒。
“博士,我的老师。”他低声喃喃,嘴角噙着笑。“我的使命已经结束了,对不对?”
回应他的是倾盆而下的雪崩。
作者:黎奉行
评论要求:无要求
我诞生于一片混沌,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猝不及防地,知识突然涌入脑海,世界观因此成型。
有意识的下一秒,映入眼中的便是一片辉煌。展现在面前的一切如同早早镌刻在思想中,显得熟悉而陌生。环顾四周,所有物件都得以叫出名字,理所当然一般,却让人无端恐惧。
就在那个时候,我看见了您。
似乎陷入瓶颈中,正背对思考着什么东西。宽大的衣袍遮住身形,那形象却清晰浮现于眼前。向前踏一步想说什么,而就在那时…
就在那时,您转过了头。
动作被停止复原,不可抗力使得我只能僵直地站在原地,内心的震悚无以复加,而您只是上下将我打量一番,旁若无人地开始喃喃自语。
“嗯…原来做出来是这样的啊。”
说完后转身离开,身体控制权瞬间得以回归。职责确认,我随着指引维护各式宝物。那感觉并不糟,却总有被人控制监视的不适。
在那个时候,突然产生了好奇的探究心。
于是开始观察,在每次您来到这里,活动受到限制的时候。
您会笑,会怒,会失落,会哭泣。更多的时候只是孤零零站在那里,看着面前的一切,似是感喟,又像在等待着什么。
而我只能在一旁看着。
慢慢地,那次数少了。您不再光临宝物殿,而是开始为某些事的降临准备什么。活动愈发迟缓,如同被掏空内心。
在我的感知之外。
彻底陷入黑暗时我本以为一切已然结束,再睁眼却感到前所未有的轻松。活动指节,挪动双腿。限制消失了,迎接这副身体的是全新的感受。
“…我,”
第一次说出话来,被陌生的声音吓了一跳。紧接着明白过来,身体开始轻微颤抖。
现在我可以触碰您了,
现在我可以拥抱您了。
那欣喜不亚于面对如山宝物时,是一种奇异的感觉,尤其在感受到工会中所剩至尊仍只有您一人时。因为它代表着,
我将是唯一拥有真实的您的一切的,仍旧存在的生命体。
“哇…该说什么呢。”
传闻雏鸟初生时会将眼中的第一个活物视作父母。
“您好,初次见面,早安?”
那给予我生命与自由的您,至尊之首,便是我唯一要尽忠的对象,不是吗。
“早上好,我无上的创造者,んんん莫莫伽大人!”
我是潘多拉,潘多拉·亚克特。
百变的魔盒,收纳灾厄与幸福。
“请问驾临,所为何事?”
我将祈祷,在您赐予我守护的土地上,哪怕沧海桑田,也会坚守至最后一刻。
直起身来,看着眼前空荡荡的地板,我慢慢放松肩膀。
祈盼得以回归妄想乡,再度与您相会。
“看来今天的您,也没有遇到需要我参与解决的难题呢。”
为此不惜一切。
我渴望正义。
突兀的一句话在脑中响起,我知道你又回来了。久久缠绕的异形,早已离去的未亡者。用双手深深扼住我的喉咙,让人无法呼吸。
在那时他们也会来:粘稠的史莱姆,单边眼镜的山羊头,生出翅膀的鸟人。庞大的数据搅乱思维,三十九人围成一圈,嘈杂地述说各自的渴望与行动。
够了,我想,可无人停止。他们转着圈,身前钢铁般的双臂收紧。
------我渴望正义。
你轻声说,声音铿锵冰冷。
飞鼠,安兹.乌尔.恭,我的造物主,唯一的主,永远的父。得以偷闲时我想,您许是讨厌我的。粗暴地将情感与怀念倾泻于我的身体,而不顾其承载。
但我还是无法去恨您。
若究其原因,大抵因为我是爱您的。至于那爱究竟是孺慕情占多一些还是因窥探秘密而膨胀,尚不明了。
您,究竟是怎样的呢。
我见过黯然神伤的您,裹足不前的您。来到这个世界后我也成为了您,更为直观地观察身为那个存在的一切。
我是您情感的复制品,放大镜,于是此刻被您隔断生死,因您窒息于精神禁锢。敲下设定时蕴藏的怀念与悲伤压得我喘不过气来,而那一次又一次的冲击中,一句话逐渐显现,分外明晰。
“…稍微有一些寂寞。”
不自觉说出话的一瞬间,明白了什么一般停顿下来。松开脖颈的手指在帽檐处微微打转,若有所思地低下头去。
“喔,原来是这样。”
束缚消失不见,沙发边又一次变得空空荡荡。
那一刻,我醒悟了。
那一刻,我决定了。
那一刻,我找寻到,自己的定位。
我是我,可以是任何人,也不是任何人。但,我可以成为任何人,而无人能成为我。
“Wenn es meines Gottes Wille .”
我说,对着空气深深地鞠躬。
您所渴望的本不是我,但您得以依赖的只剩下我。
若您爱我,
若您爱我,我将
若您爱我,我将彻底确立基准。
那是自然的事。
我,渴望正义,
而那代表着您。
“这是爱喔,爱——爱————爱!”
此刻的我在笑,又像是在哭。
空洞的面庞上什么都看不到。
“我爱着所有的你们,你们的所有。”
双手虚虚握起又张开,垂在身侧。帽檐遮住眼睛,金属标识反射出光芒。
“…就这样。”
略有些疯狂了吗,
可那就是我啊。
帅气的我,可爱的我,优雅的我,勇敢的我,
嫉妒的我,自私的我,贪婪的我,哭泣的我。
前者暴露于世,与标签无异。
至于后者则全部都,深深封锁在宝物殿最严密的内心中。
无人知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