霓虹灯是彩色的。
电焊光是刺眼的。
工作服很冰凉,因为下雪了。
情侣们互相拥抱彼此温暖着,他们消失在绚烂的门店中。
烟头熄了,他摸了摸口袋是干瘪的。
回工地的路上,他只想做一个关于毁灭的梦。
PS:是看了罗威尔有感而发的不过就不响应了……
“想必,女孩子是由砂糖、香辛料和那些美好东西组成的吧。”
从某个读本摘下的这句话,被她含在口中反复品尝。甜点被禁锢在圆盘内,任由刀叉强占、索求,被低劣的欲望切割得支离破碎。直到柔软的内芯再也无法被藏起来,她才只能用坚硬的外壳将酸涩裹覆,最后出炉的不过是浑浊的美梦。
苦。
她总是如此形容咖啡的味道。
无论向里面丢入多少颗方糖,舌尖都无法理解如此的消遣。
卡琳放下茶杯,局促不安地望着眼前的白发少女。
准确来说,即使拥有少女般棱角柔和的容颜,即使在入座时会礼貌地提起裙子下摆——这孩子,确确实实是一名男性。
斐尔利斯终于停下了敲击茶杯的手指,将手边的炼乳向卡琳推过去一点。
“害怕太苦了吗?”
“加点砂糖或是……牛奶,会让苦涩的口感中和,喏……炼乳也有同样的效果。”
丝滑的乳白流入棕色的漩涡,将未经世事作为包裹受害者的言论,像是一层甜美糖衣被悄然镀上——以致于当话柄落入他人的口中时,不会因为无形的恶意而再添上一层伤害。
事实上,到了这个年纪,要说仍旧不明白这样的话,才是幼稚到头的谎言。
卡琳在饮下一口前,又忍不住打量了对面比自己打扮得更加招展的白兔。短栖的蝴蝶将要从他的身边飞走,他整个人都透露着安宁却不安定的优雅气质。如果见过海的蓝色,那么一定会讶异于那过腰长发尾部的湛蓝与记忆是如此接近。她有理由笃信面前的男子心思正如大海深处那般诡秘,也同样笃信蓝宝石般绸面的裙摆下,锐利的言语正如竖绑的刀柄伴随鞋跟踩踏窃窃私语。
斐尔利斯只是用手腕托着脸侧,黑白色的双眸倒映出些微单薄的色彩。他也以同样安静的目光审视着这位爱丽丝:有些凌乱的碎短发,朴实到甚至难以看出心思的穿搭,随意且松垮的上衣把少女的曼妙遮得一干二净——不如说,她完全没有把自己当做少女的意思,举止,打扮,乃至声线都刻意贴近了同龄的男孩子。在人类的这个年纪两性特征尚并不明显,她可以隐藏的很好——也多亏这样,自己第一眼见到她,便认定了她的身份。
——作为为爱丽丝诞生的白兔,其存在理应是要为少女抚平那场噩梦。
所以斐尔利斯并不着急。现在想来他们的初次见面其实是缘分的一环也说不定。从很久以前他就有这样的感觉——还有另外一种对应的存在会被彼此的命运紧密地关联在一起,就像百川终会汇集成海洋,他总有一天会与对方相遇。有的白兔不爱接受这样的说法,强烈的自尊使他们无法苟同为他人而生的观点。这倒不难理解,白兔和爱丽丝本就不该是谁从属谁的关系。用斐尔利斯自己的话来解释,这是一种强烈的呼应,强烈到成为一种注定,从而可以摒弃选择,直接地拥有那份羁绊。即便想象还停留在概念的层面,他也清楚,不管被称呼成什么样——“命运”的施压,总会悄无声息地矫正轨迹。
然后有一天,兔子洞打开了。大家都知道,长久以来笼罩的神秘将不复存在,但也确实不是所有人都有接受的勇气。这位稍微有些与众不同的白兔子,穿着整套少女的装束,踩着厚底的松糕鞋,忽视掉其他白兔或多或少的侧目,抢先透过洞口向另外的世界踏出了好奇的一步。
“……”
卡琳还是放下了茶杯。即使斐尔利斯为了中和苦味加了大量的炼乳,杯中泛白的咖啡也一点都没有减少。这是一种拒绝,或者说是抗拒——她的嘴唇甚至都没有触碰杯沿一下。
“还是不想喝吗?”斐尔利斯轻声道。
“不想。”卡琳像只刺猬,正奋力地张开棱角保护着自己。
斐尔利斯叹了口气。说出来可真丢人,自己的爱丽丝到现在也一点没有要信任自己的样子,甚至还摆出了一副你敢过来就把你打爆的架势。照这样发展,可能两个人连了解彼此的机会都没有,就……
斐尔利斯无力地把头枕在臂弯,向上望着结界被玻璃花窗和绿植点缀得华贵的顶。
暴雨正肆虐着,千万的珠子从空中径直地砸下来,就要把天幕穿透。目光所及只有冷灰的色调,乌云更像是阴霾,将整个城市压得密不透风。雨幕与城市的远景融在一起,好像下一刻连存在都会一并融化。斐尔利斯站在不起眼的桦树下,将伞柄靠在肩上,微微踮起点脚尖不让雨水弄湿短袜。刚穿过兔子洞就遇上这样的天气,真是不走运。好在他做了万全的准备,除了裙子边缘有些湿润,没有白白蒙受什么损失。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要在如此糟糕的天气守在这里。
然而就在他识趣地准备打道回府,为下一次来访做打算时,一个身影闯入了他的视线。
小小的身躯在雨帘里穿行,那孩子赤足在水洼中奔跑着。泥水溅在她纤细的双腿和单薄的衣物上,她也只顾支着瘦弱的肩膀顶着滂沱大雨,漫无目的却又无比坚定地前进。那副狼狈的模样实在难以让人联想到正义的理由,她好似一个逃兵,从她被濡湿刘海遮挡住的表情中就能读出她的可怜遭遇。
斐尔利斯忍不住要跟上去。那孩子环抱着自己,因为被雨水带走的温度而浑身发冷。她的双腿满是伤痕和污泥,斑驳的颜色化为藤蔓攀附,在她的每一步用力地拉扯,最后她不得不放慢了速度,跌跌撞撞地迈出最后一步——
那个方向,正是刚刚打开的兔子洞。
她毫无悬念地一脚踩空,斐尔利斯吓了一跳,猛地向她伸出手去。激荡的水流汇集成旋涡,施加的力道转瞬间将二人吞噬。
落入洞中的感觉真的很奇妙。空间被横行的时间撕裂开来,一切都在剧变,短暂的黑暗中,斐尔利斯丢掉了他的洋伞。他极力地伸出手,紧紧盯着下方模糊的人影。当具象的存在都被分解殆尽,极光突然从某一个点绽放了,色彩在身边着色绽开绚烂的花朵,接连将空间拼接得严丝合缝。滑稽扭曲着的时钟,鸟儿般灵动的扑克牌,将周身的光景变得比电影还要不可思议。事物被夸张地收放,重力被稀释,下落变为漂浮,唯有梦幻二字可以描述眼前的变化——这便是被写入无数童话读本,结合了无数人的幻想,叠加了数以千计的心愿的仙境。
斐尔利斯牢牢地抓住了卡琳的手,即使此刻不必再担心下落。也许是向上的风过于温柔,撩起来斐尔利斯的裙摆,也拨开了卡琳遮住眼睛的额发;也许是这风裹挟着并不真实的花香,气息比酒更醉人几分;也许是从未切实体会过情感的斐尔利斯,此番恰好看到了掩映在睫毛下她晶莹的泪珠——
脆弱苍白的手指拨过了琴弦。某处的怦然告诉他,眼前的少女,就是自己的“爱丽丝”。
沉默被许诺,许诺被铭记,记忆被埋藏。由此盛放而出的力量,正如一种馈赠,他们都闭上了双眼。
斐尔利斯重新望向对面依然局促不安的卡琳。明明早就做好了某个决定不是吗?他直起身子来拍了拍手,卡琳面前的茶杯和小巧的糕点应声消失。卡琳猛地向后,警觉地盯着他。
“虽然你现在不打算相信我……但是呢,我们确实是统一战线的哦。”斐尔利斯提起裙摆站起,对着她行了一个轻礼。
“你不喜欢的事,我不会做。”
“我不介意你把我当作敌人,不介意你和我保持距离。”
斐尔利斯向前,手指从桌上划过。
“但是我不会让你作茧自缚,我会把你从你习惯的沼泽里狠狠地拉出来,将你的噩梦撕得粉碎,让你见识到世界真正的模样——做好觉悟吧,‘爱丽丝’。”
他的右手抬起,点在胸口,自上而下带着笑意,注视着有些讶异的卡琳。
“我是你的‘白兔’,斐尔利斯,意思是——”
“无畏。(Fearless)”
少年瀨戶拓哉所生長的家鄉,是個與繁華都港和高等住宅區隔著一道淺灣的漁村。除去連綿不絕直到消失在視野深處的自然海灘以及比晴空更為青碧的海水外,這小漁村便一無所有了;從小而擁擠的碼頭上走不久,則能看到結構簡單的漁屋,兼做民宿生意的漁家往往敞開門庭,歡迎外地來的客人來屋內坐坐。
在拓哉的眼裡,漁屋與對岸的別墅並無多少區別,甚至要優於別墅,而他則是世界上最為富有的人。拓哉是村中孩子們的王,所有的調皮玩笑或是探險,都是由他帶領的。他們或是拾起沙灘上的海螺,或是在淺海挖上幾個小洞,好在退潮時圍困住小魚,也有時會潛進淺海,在炎夏戲水。當然,這些頑童般的行為,也只能在節假日或是雙休日時才能做。村莊本身雖然沒有學校一類的公共設施,但駕車數公里便有私立學校,再走上幾公里,便能上公路,是個離文明並不遙遠的小村莊。村莊中的孩子們並不多,年輕人則走了一半,村莊之中留下的除了這些孩子外,老人和婦女尤其多些,壯年男性們通常在海上度過,為他們帶來有時並不豐盛的漁獲。
瀨戶拓哉赤著腳走過沙地,舉起了一桿上面栓了塊紅色破布的魚叉,擲在沙地上。跟在他身後的長谷川和小島家的姐弟,稍小些的孩子則在更後面。過了一會兒,孩子們席地而坐,圍成一圈,身為領導者的瀨戶站在中間。
“大家早!麻生今天又沒來嗎……啊,希望他能快點好起來,大家,今天去什麼地方呢?”
“去叢林!”所謂的叢林不過是沙灘旁的一地雜樹,不過對孩子而言,那樣小小的一片也稱得上是叢林了。
“游泳吧,瀨戶!”
“長谷川你怎麼看?”瀨戶低下頭來問。
被他叫了姓氏,曬得黝黑的男孩抬起頭來回答道:“都去游泳會被罵的,我們今天的大孩子數量不夠,看不過來。”
“也不至於吧,吶,瀨戶,坐在這裡的小孩子,哪個不會游泳啊,對不對?長谷川?”小島美和盤著腿,坐姿絲毫沒有女孩該有的樣子,孩童們也往往把她當做大姐來看。長谷川不敢的事情,小島美和總要試試看,也正是這種勇敢讓一部分孩子崇拜她。
“我們都會游泳的。”“我們都會游泳啊!長谷川!”
“有備無患。今天村子裡面沒有留多少大人,萬一溺水沒辦法救援。”長谷川解釋道,“會被罵的。”
“什麼啊,你這傢伙,根本就是大人的跟屁蟲嘛。”小島美和有些不爽,但長谷川說的也不無道理,她便再沒說下去了。這時,孩子中有個細小的聲音冒了出來,半刻,一隻顫顫巍巍的小手舉了起來。
“花子想去採花,但是一個人怕怕。”
“那大家就一起去叢林吧!喂,大家!有人想玩捉人遊戲嗎?”瀨戶拓哉問道,語氣里充滿了幹勁,聽到這句話,長谷川也笑了。
“誰做喰種?”
“長谷川和瀨戶吧!你們兩個都很高嘛!”有個小些的孩子建議道,接著四周的孩子們也起哄了。瀨戶撓了撓頭,拍了拍長谷川的肩。
“那就辛苦妳啦,拓人。”瀨戶說著,搓了搓鼻子,接著放聲向其他孩子們說道,“那大家都去藏起來吧!我們會數到一百喲。一,二,三——開始——”
孩子們霎時四散開來,瀨戶笑了笑,聳聳肩,無言地看向長谷川。
“請告訴姑姑,偶爾也在漁期外的日子來家裡看看吧,爸爸媽媽很想你們哦。”
“好的。”長谷川點了點頭,兩人在原地數完了一百下,便一同奔向了“樹林”,沙地上四處都是孩子們雜亂的腳印,長谷川看向地面的被踩得骯髒不堪的蕨類植物,其匍匐于地面,過早地被歸還予泥土。他們在森林悠然地走著,並未有多長時間,便聽到有個孩子幸災樂禍的笑,這下就找到了——於是捉人的速度就變得快了起來。
瀨戶與長谷川同行,兩人邁過地面隆起的虬結樹根,在並不大的樹林中奔跑著,少年剛剛開始拉長的手腳在樹林中顯得笨拙而重,瀨戶睜大眼,眺向遠處,直到長谷川開始因為疲勞而喘起氣,他們才停下來。
然後,一股不同於腥鹹海風的惡臭鑽入了鼻腔。長谷川看向瀨戶,對方也有些茫然地回望他。接著,他們聽到了一陣細小得幾乎消失在風裡的哭聲。長谷川咽了口唾沫,無言地順著那股惡臭與哭聲的源頭走去。
在視線中慢慢出現的是熟悉的女童,對方踡縮成一團,大聲嚎哭著。長谷川走了過去,對方起初受了驚嚇,但看清來人後便癱軟在了他懷裡。長谷川扶起小女孩的身體,轉身看向瀨戶。與自己同高的少年正滿臉呆滯地看向自己——不,不是自己。
長谷川回過頭去,看到自己身後的樹上所懸掛的軀體。已死的男人臉上骯髒不堪,身體則早已開始腐爛,致使四周都發出令人難以忍受的惡臭來。此時正是盛夏,腐爛的氣味尤其明顯。
那是長谷川拓人人生中第一次看到尸體。
警察在一小時后趕到,被長谷川和瀨戶帶到了樹林裡,村莊四處都炸開了,這還是這個小漁村第一次遇到如此可怕的事。尸體有被野獸撕咬的不規則痕跡,犯人極有可能是從十二區而來的喰種。既然是與喰種有關的案子,那便不是普通警察的管轄範圍了。之後的數十分鐘,喰種對策局的成員也出現在了漁村裡,簡單地盤查過後,便離開了。
漁村內的住民祖祖輩輩都是同一群人,在村民中是不會藏有喰種的,唯一的可能,就是通過船隻抵達碼頭。被殺死的男人並不是村中的人,而是陌生的面孔,尸體被ccg帶走化驗了。
——只要一閉上眼,長谷川拓人便能回憶起那股味道,還有醜陋不堪的腐朽尸體。那東西勉強能看出人類形狀的身體,更讓他覺得噁心。
就好像與死本身相會了一般。
想到這裡,他甩了甩頭,想把雜念都拋在腦後,這時,門開了,他看到和他一起回來的瀨戶鐵青著臉走了進來。
“喝茶嗎?”長谷川問,對方搖了搖頭。
“不用了。”
“很少見到你反應這麼大。”長谷川說著,還是給瀨戶倒了杯水,對方接過茶杯,呆呆地看著他。
而後茶杯落地,瓷器脆弱不堪地碎在地上,滾燙的熱水滿地都是。長谷川抬起頭,瀨戶的臉凝成一團,怒目而視:“那可是有人死了啊!有人……有人……死在這地方了……為什麼這種地方會有喰種啊……你為什麼還能那麼冷靜?!有人死了啊?!”
無言。良久,長谷川緩緩的開口了。
“我也不知道,只是覺得那種事情和我無關。”
他看到瀨戶拓哉的臉抽搐成一團,難看的眼淚從上面淌落了下來。
“你太冷血了吧……拓人!”少年大吼著,衝出了門。長谷川低下頭去,開始思索如何打掃破碎的瓷器。時間過得很快,等他意識過來的時候,夕陽早已西陲。他順帶打掃乾淨了房屋,并做了晚飯。對一個人來說略顯寬敞的房子少年打掃起來有些困難,但總比住在垃圾堆裡要來得好。
長谷川的母親是本地人,父親卻是從外地來的,父母結婚后的一段時間便離開了這裡,幾年後又因為父親的生意與海產扯上關係,母親便和丈夫便回到了生養她的家鄉。那時,他和拓哉誕生了……拓哉是個過於耀眼的孩子,溫暖,明亮,就像完美的範本。這是他母親和他說的。他和拓哉完全不同。
對,完全不同。他這麼想著,將煎好的海魚擺上餐盤,端上了餐桌。蒸好的米飯發出騰騰香氣,嚼起日本米飽滿圓滑的飯粒給人一種適當的幸福感。
“我開動了。”長谷川輕聲說道,不知道是說給誰聽的。他平靜地扒拉著米飯,像往常一樣很快地解決了晚餐。然後再說一句:“我吃飽了。”便像設定好動作的機器人似的,將吃乾淨的飯碗放入水池,沖洗,再收入碗櫃。晚飯過後,他讀了讀從學校的圖書館裡借來的書,當倦意來襲時,便因困倦而沉入了夢鄉。
他又看見了懸掛于樹上的男人,那噩夢縈繞不去。
男人猶如死神本身。
長谷川猛地從床上坐了起來,他聽到門外有響動,便套上了外套。門外,是他熟悉的少年。瀨戶神色緊張地看向他,長谷川正要開口,對方卻拽住了他的領子。
“喰種來了。”
瀨戶倉促地拽著他奔跑,他們踏過腳下的土地,雙腿如同重物,每一口呼吸都接近所能地吸進最大分量的氧氣。瀨戶一直沒有鬆開他,直到進入樹林當中,他們才減緩了速度。
“怎麼回事?”等終於有空閒了,長谷川問道,對方上氣不接下氣地喘著,似乎已經跑了很久。黑暗中,長谷川雖然看不清對方的臉,卻能感受到那份恐懼。
“俺去探望麻生……結果……他們家已經被喰種佔領了,麻生在幾天前就已經……然後那些從十二區來的喰種……他們就……還有……父親他們的船……”
長谷川靜靜地聽著,然後打斷了瀨戶的話:“瀨戶,你有電話嗎?”
“啊?……現在都什麼時候了啊……”
“這就是我們唯一的機會,他們此前一直藏匿在村莊裡,應該還是害怕我們的數量才對,突然發起進攻,應該是有別的原因吧。”
“……那是,那是因為俺和其他幾個孩子一起去了麻生家……”
“他們有幾個呢?”
“六……六七個,可能更多一點……長谷川……不,拓人!爸爸媽媽他們的漁船在太平洋上……遇難了。”
“那還真是禍不單行。”長谷川說著,看向自己周身,想看看有什麼東西可以用來做武器,卻被對方一拳打向了臉頰,他因吃痛而闔上眼,捂著自己被擊中的地方,瀨戶又給了他一拳,然後是第二拳,第三拳。
“你聽明白了沒有……!爸爸媽媽他們的船遇難了!姑姑和姑父也在上面啊……!還有村子裡的其他人……偏偏就在這種時候,喰種又來了啊!”
長谷川看向對方扭曲的哭臉,少年竟能將與自己十分相似的臉扭曲到這種程度,令他感到惶恐。
“即使哭得淚水乾涸,也沒有意義,與其想著那種事情,不如找部電話報警吧。”
“為什麼你能這麼冷靜啊……!明明就已經發生這種事了,我們難道不是……雙胞胎嗎,應該更相似點一點吧。”
更相似一點,更陽光一點,更接近一個完美的孩子,而不是……像現在這樣的。長谷川拓人歎了口氣,抬起頭來看向遠處的海。那片海水閃耀著波光,他看見潮汐拍打沙灘與岩石。
“村子外走幾步的道路上,有個公共電話亭,先去那裡試試吧。急救電話是不需要零錢的。”長谷川說著,開始向回走,“我就去回到村子裡,看看狀況。”
“……什麼啊……什麼啊!說那種話,但是現在在村子裡,已經……”
“你就去吧。得小心些,不能讓他們發現。”長谷川拉上了外套,他的頭腦頭一次如此清楚。他深吸了口氣,向著漁屋的方向跑了過去。
死——他清楚自己害怕,但不知道原因。或許這就是人類的向生性吧,也就是人性吧。人性實際上就是動物性,只不過是人類特有的動物性罷了。動物性與人性並非敵對關係,而是從屬關係。
那麼,自己又是因為什麼,而對喰種產生恐懼感的呢?
因為害怕知曉對方的動物性,因為害怕知曉對方的人性。……不,或許也沒有這麼複雜,只是單純的,像是被蛇盯住的青蛙一般對比自己高等的生物下意識地恐懼也說不定。可長谷川又明白,那感情並非生理性地恐懼。
而是厭惡。
比起恐懼未縛四足的野獸,更接近與在家中廚房看到蟑螂時所產生的心情。
不是“因為這東西會帶來威脅”而恐懼,只是單純的……生理性的厭惡。沒錯,長谷川拓人對喰種所懷抱的,就是這樣的感情。
他拾起從樹林裡撿來的尖樹枝。雖然這種東西對喰種來說沒多大效用,但總比赤手空拳要讓人安心些。他走著,然後被什麼東西絆倒了,憑著漁屋微弱的燈光,他低頭看向自己所踩到的那具還帶著溫暖的軀體。
是他認識的大人,雖然還帶著餘溫,但已經沒救了——沒了心跳,一切就完了。比起那些,他更為在意尸體的味道。不同於書中描寫的那般只是血味,同時還有腹中內臟的氣味,污穢的味道,濃烈的體位……死的味道。
他踢開那具尸體,死物不需尊敬。他看到黑夜下還有人在走動,那毫無疑問是喰種——對方的身體上伸出的器官,怎麼看都不像是人類所能擁有的。這時候要是向著與電話亭相反的方向奔跑,應當就能成功誘導喰種了。瀨戶也就可以成功地報警。
“再見啦,拓哉。”長谷川說著,向著那方向跑去,對方顯然也意識到了他的存在,飛馳而來的身影揮舞著異形的器官,向著他衝去。剎那與剎那之間,少年矮身躲過了喰種的攻擊,更加拼命地向著另一方向跑去。
夜空之下的海,已近在眼前。
少年用盡了全身的力氣,不停、不停地向著那目標跑去。耳邊是身後的喰種為了捉住他,揮動赫子時發出的聲音。終於,他看到了碼頭。長谷川大笑著,奔向、或說慢慢變為游向海水深處。等到距離安全時,他再看向岸上的喰種,那人的身影已經成了一個小點。
這樣就……好了。
***
五天后,國立孤兒院。一個身著西裝的男子夾著公文包,大步流星地走在狹窄的走廊上,引得途上原本就好奇的年輕護士們側目。過了一會兒,男子停在一件房門前。他先是敲了敲門,而後推門而入。
坐在座位上的,是個鄉下的少年,皮膚被曬得像是古銅般的顏色,四肢雖然已有了肌肉的線條,但仍是少年模樣的纖瘦四肢。似乎意識到了來客的存在,少年抬起頭來,十分爽朗地大聲說道:“你好,你是來看俺的嗎?”
“也可以這麼說,瀨戶拓哉君。”男人笑了笑,坐了下來,“你就叫我……田中太郎吧。”
“那聽起來還真是個好名字啊!”少年說道,“那麼,田中先生要和俺說些什麼事呢?”
“是關於你家鄉發生的……”
“田中先生,喰種對策局已經把那些喰種,都處理完畢了吧?”少年微笑著打斷了男人的話。
“不,還有幾個……”
“這樣啊。”瀨戶拓哉平靜地扭過頭去,看向窗外,不再說話了。男人坐了一會兒,因尷尬站起身,離去了。他回到自己的辦公室裡,撥通他們找到的那個姓瀨戶的孩子身在國外的遠親的電話。
“您好,想必您也已經通過信件知曉了。”
“啊啊……是的是的,雖然本人的經濟情況有些緊張,但畢竟這事情實在太悲劇了……瀨戶夫婦那麼好的人,沒想到死後竟然連村莊和兒子都被那種東西給……啊,我看到,可憐啊……拓哉那麼好的孩子,我還記得上次去拜訪的時候,那孩子叫我叔叔呢……”
“……?不,不是拓哉,倒是死去的孩子名字列表里,有個名叫長谷川拓人的……”
“可是你發過來的照片,是拓哉啊……怎麼回事?拓人那孩子是被長谷川家過繼過去的雙胞胎之一,因為長谷川夫人……瀨戶先生的妹妹,並沒有生育能力。”
良久的沉默,男人失聲了,他想起那份遞交來的報告,根據當事人的描述,在電話亭裡死去的孩子名叫長谷川拓人沒錯……除非……
窗外,蟬鳴響得呱噪,少年平靜地注視著窗外。
這個房間看不到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