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修·怀德那双浅蓝色的眼眸时不时地抬起来但又很快回到他的餐盘上,因为他的心不在焉他的鱼排已经变成一堆浸泡在奶黄色酱汁里的白色碎肉,希望坐在他不远处的外甥没有从他频繁投去的视线里察觉到任何异常。但是就在他又一次忍不住偷偷瞟向布雷恩·莫顿时,那双黑得好像没有一点光的眼眸终于把他抓了个正着。
“有什么事吗,马修舅舅?”
男孩的声音没有任何被窥视的不安与不快,他语调平静,声音没有丝毫起伏,好像从这顿晚饭开始被看来看去的不是他,但这恰恰也是马修担心的地方。
他试图向坐在餐桌另一边的夫人送去求救的目光,但米莉亚·怀德却只是皱起眉头嗔怒地瞪了他一眼,而后又去忙着照顾他们刚满一岁不久的小女儿了,年龄尚小的幼儿连勺子都拿不稳,口水和粘稠的粥糊得到处都是。
行吧,忙碌的妻子对此事已经全然撒手不管了,马修只得飞速转动大脑搜罗出自己多年积攒的社交经验,试着在不伤害外甥自尊心的情况下礼貌地询问他是不是在学校没朋友。
这也怪不得他,自从布雷恩从霍格沃茨回来,这个沉默寡言的小男孩就和没上过这个学一样,要不是他的老鼠笼子、课本和魔杖都稳妥的放在他的卧室里马修都会怀疑自己的外甥去霍格沃茨上学会不会只是一场他昨晚做的梦。而且最让他担心的是——虽然他不知道现在霍格沃茨的情况如何,但是在他那个年代像小布这样留着不短的头发眼神不友善性格又不合群的小孩在学校是很容易被排挤的!
“呃,我只是想和你聊聊天,小布,别紧张!”
“您才别紧张,有话慢慢说。”
“不不不,我没紧张!哈哈!我才没紧张!”终于马修也受不了自己故作镇定的浮夸演技,他虚张声势的笑声渐渐减弱最后变成两声掩饰尴尬的干咳,“咳!你瞧,小布,你在霍格沃茨的第一年就这么结束了,但是回来以后你却只字不提,像你这么大的小孩都会很乐意和家里人说些事情……”
“别管他小布,”还没等他说完,他毫无技巧可谈的谈话便被本来打算袖手旁观的米莉亚毫不留情地打断,她将给小宝宝擦完嘴的毛巾放在桌子上,用她上课时坚定但温柔的目光注视着布雷恩,“没有什么非说不可的规矩,只要你记得我们很乐意在你愿意的时候倾听你的心事和见闻就行了,这就是大人该做的事。”
男孩低下头用汤勺拨弄了几下餐盘里的汤汁,过了会儿他点点头,“嗯,我知道,谢谢你,米莉亚舅妈。其实都没什么好说的,就是上学而已,您不用担心。”
马修知道后一句是对自己说的,虽然他还想再追问几句但妻子的眼神已经明确地阻止了他的发言,看来现在还不是时候,他像泄了气的气球双肩耷拉下来,用勺子划拉划拉稀碎的鱼肉和汤汁一起送进嘴里,而布雷恩的注意力已经被开始吵闹的小婴儿吸引过去,经过米莉亚的允许他用勺子沾了一点汤汁送到吵着要尝他那份晚餐的表妹嘴边。
“什么味道?”
从车窗外照射进来的阳光落在他对面紫色短发的女孩身上,几缕粉色的发丝从她的发巾里滑出,在日光下呈现着几乎失去原本颜色的白色,她肤色略深,但仍能看出些许属于白种人的挺巧鼻子和位置偏低的颧骨,他记得她似乎说过自己有些亚洲人血统。此时她皱紧眉头闭着眼睛,脸颊上的肌肉因为咀嚼用力,后背和坐椅靠背贴在一起。
豆子被牙齿磨碎的细微声音在车厢里窸窸窣窣地响着,忽然她眨眨眼睛,“桃子味儿?”
“哦。”
女孩马上瞪大眼睛并拔高语调,“你干嘛很失望的样子。”
“我只是没有任何表情而已,没有很失望。”布雷恩耸耸肩,手指再次伸进包装袋里捏出一颗豆子,“再吃一个?”
“我不吃了,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就是想看我笑话。”他伸过来的手被她挡了回去,女孩把头扭到一边,身体向座位里面坐了坐,后背因此直了许多,她真的一个比比多味豆都不打算再吃了。
“原来在尤拉小姐的心里我就是个坏人啊。”
“……你不是吗?”
“我是。”
尤拉冷哼一声,她的表情写满了“我还不知道你”,她当然知道,作为这六年相处时间最长的朋友和同学,他们对彼此了如指掌。
“你不吃吗?”尤拉问他。
“如果有机会的话。”布雷恩擦过手后把包装袋的开口收好将这包比比多味豆放进包里,但是他的手没有立刻离开书包,在翻找一会儿后一本书被他拿在手里。
一声口哨响了起来,他抬起头,尤拉抬了抬下巴,“认真好学哈,优等生。”
“比起某些O.W.Ls全科目都拿了A的人的话,确实是的。”
“拿A又怎样,合格了就行。”
“不知道还以为A是你的幸运字母呢。”
每当被驳倒时尤纳愤怒而不满的眼神会立刻射向他,而他则拿捏着胜利者的高傲姿态做出“任君观看”的神情,他们都知道这很幼稚,但是这六年里他们对这种幼稚的拌嘴乐此不疲。
尽管现在他们的拌嘴只是个无伤大雅的小乐子,但是在霍格沃茨上学的第一年尤拉就恨死了那些和眼前这个阴暗男压根吵不赢的架,除此之外,布雷恩·莫顿让她讨厌的地方也数不胜数,比如和他恶作剧自己也会倒霉,比如没事口头上去找个茬也会被找回来,比如这个家伙上课几乎没有回答不上来的问题,目前为止她能比得过他的好像只有朋友的数量。还有飞行课的成绩。
虽然她不知道教飞行课的吉米·怀特老师对这个我行我素的学生作何感想,但是她倒是很乐意看到布雷恩因为飞行课满脸凝重与不情愿的为难模样。
她很喜欢上飞行课,甚至还想过一定要在升上高年级以后参加魁地奇选拔的事,当她坐上扫帚,她的扫帚就会忠实地载着她对抗地心引力,她的身体离开坚实的大地,风在她的耳边说着只有彼此能听到的低声细语,在空中她仿佛可以冲破一切阻碍,她爱死了这种自由自在的感觉。
那是刚开始上飞行课的不久,本来飞在她前面的布雷恩的身影忽然开始下降,说实话那时她有点在意,她不知道布雷恩是害了什么事才会忽然停止练习,她知道同级的阿尔斯通·斯威特因为恐高几乎无法飞行,目前还得在怀特老师的监督下才能进行一些低空飞行。她的好奇心和想要嘲笑布雷恩的心情驱使她也降低高度悄悄跟上布雷恩。
她停在不远处,布雷恩已经从扫帚上翻身下来,他弯着腰用双手扶着膝盖,后背因为喘气上下起伏,因为这突发情况本来就距离地面不远的吉米赶了过来。
“怎么了,莫顿?”吉米将手放在布雷恩的后背上,尤拉从他的脸上看到些许紧张,她或许可以理解吉米老师的心情,这才第二节飞行课,没人想自己任教的课堂上出现什么乱子。
布雷恩过了会儿才直起腰,他的声音不大不小,恰好够尤拉也能听见。
“累了,歇会儿。”
他说的十分理直气壮,就和到点了该下课一样,吉米一时之间竟然不知该如何作答,另一边的尤拉却在扫帚上前仰后合几乎要从扫帚上翻下来。
“这就累了啊!你的体力是婴儿级别的吧!真没用!”她的嘲笑声惹得路过的同学都看了过来。
“尤拉,别嘲笑同学。”尽管吉米开口稍微阻止了她不礼貌的嘲笑,不过布雷恩倒没有因为她的嘲笑大动肝火,相反的是他的脸上露出微笑,就好像在看一只花园里的蚜虫。
“不像某个连脑袋里都是肌肉的家伙,正常人累了就是要休息的,这么说你能听懂吗,白痴。”
“莫顿?!”
哦,那天的飞行课一下课他们俩好像就被吉米以扰乱课堂纪律加上诸多像是“不符合十一岁般的攻击性”之类的夸张名头扭送到了利特尔伍德院长那里。
“哼哼,让你们涨涨教训。”留下这句话的飞行课教师以骑扫帚一样的速度眨眼间从低气压的格兰芬多院长办公室里消失的无影无踪,只留下他们俩在办公室里和西尔维娅大眼瞪小眼。说实话,她不是很敢和西尔维娅对视,尤其是在犯了事的时候。她低着头,眼球偷偷转向身旁的布雷恩,但是却没有看到同自己一样心虚低头的男孩。他仍然抬着头,一如他像往常面对诸多她施加在他身上的刁难。
“上次你们……应该也是你们两个,深更半夜在走廊吵架,是不是?”西尔维娅声音响了起来,她浑身一颤,想起一周前发生在寂静的走廊中本应不为人知的吵架,他们吵得很凶,最后不欢而散,她不记得布雷恩的表情,或许是因为他那时移开了目光?
“是。”布雷恩说。
“倒是很诚实。那天我快被肖像们烦死了,本来我想孩子们的小打小闹不会太严重,没想到你们现在都闹到影响课堂纪律的程度了。”
“抱歉,利特尔伍德院长。”
“尤拉,你没什么想说的吗?”
“……对不起,利特尔伍德院长。”
“如果是别的老师很可能会考虑给你们开个禁闭,不过我没有那个闲心,我只希望你们能自觉和好,让我赶紧了一桩心事。”桌子被指尖敲打的声音好像一下下地砸在尤拉的心上,过了一会儿西尔维娅才继续说道,“我要你们……给我寄一周的检讨书,内容和字数都随意,但是一定要对方的签名,知道了吗?”
“知道了,院长。”
靠,竟然要写一周的检讨书,尤拉这辈子最讨厌的就是写字,虽然她的这辈子才十一岁,而且还要把写完的东西拿给布雷恩看,是不是太折磨人了!然而迫于成年人的威压,十一岁的小女孩再怎么不愿意最后也只能答句“知道了”。
反正等到这学年结束时他们的关系仍然没有变好,倒是不怎么闹事了,这可能让老师们松了口气,然而这口气仍然憋在尤拉的心里,即使9月1日她第二次坐上将她送往霍格沃茨的火车她心中的这股令她不快的气也没有消散,马上要见到布雷恩·莫顿这件事令她如鲠在喉。
车窗外的广袤田野快速后退,她将它们甩在身后,她喜欢坐车时看窗外的景色,如同她在乘坐飞天扫帚。她站在包厢外面的走廊里,手掌轻轻按在车窗玻璃上,白色的天光与黄绿色的田野在她眼睛的倒映并移动着闪过,直到那个声音响起。
“让个地方,尤拉。”
天空和田野从她的眼中消失。
光线穿透国王十字车站的玻璃穹顶照射在他的身上,布雷恩·莫顿站在他们约定俗成的地方,老鼠笼子放在他的箱子上,他将手放在笼子上方逗弄老鼠,忽的他抬起头,接上了她的视线。布雷恩歪了歪头,示意她快点过去。
“我先走了!”她同母亲挥手,却已然推着装着箱子与蟾蜍的手推车迈开了奔向布雷恩的步伐,“我这个学期也会给你写信的!”
“好,尤莉!我会等着你的信的!假期见!”
在母亲的告别声中,她也来到这片光线下,同他一起进入崭新的六年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