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我亲爱的姐姐,
说来可能有些唐突,但您可能唐突多了一个……妹妹?啊,虽然她始终坚称她才是姐姐,这怎么可能呢?我的姐姐始终只有您一人而已……”
“嘎哦,可是你看起来好小的样子,应该我才是姐姐吧?”长着龙角的雇佣兵用理所当然的语气指了指自己说道,当然,她并看不懂维德正在书写的文字,不然的话一定会懊丧到蹲在角落半天不说话。
这位名叫康佩的少女是一名龙化佣兵,得了龙化病的可怜人。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种古怪疾病的缘故,她长得又矮又小,完全看不出来像是已经成年了的样子。
不过在外貌这个问题上,维德也半斤八两。
维德是她捡回来的,用康佩的形容,当时外面下着好大的雨,他浑身都湿透了,而她就像捡一条流浪狗一样把他临时捡了回去。
说实话,维德对于那天的记忆有些模糊,可能是因为封魔处理的剧痛,也可能是因为淋了雨所以发了烧。那之后好长一段时间他都不能说话,一说话喉咙就相当痛,不过他还可以用写字的方式和康佩聊天,因为康佩说话很慢,他们的频率恰好能够接上,只不过很多内容他需要再用拼写和更加浅显的比喻向康佩解释含义。
说起来,他为什么会被逐出钟塔呢?维德冥思苦想,大概是因为他不学无术甚至想研究炼金师无需咏唱的特性,所以惹怒了贤者吧?
康佩倒是不介意这些,在她看来维德是个相当了不起的人。他可以让重物漂浮在半空中,还可以在一眨眼间把一小块矿石变成一把武器,而且他还很有学问、认识很多字、看过很多书,简直是个许愿机一样的存在。
所以在维德告诉她,他并不能瞬间制成肉酱的时候,康佩失落了很久。
“你对我的信任和赞美令我诚惶诚恐,不过这些都是最基础的小把戏罢了,即使在炼金术师之间也完全不值一提。至于瞬间制成肉酱,恕我能力有限,并不能把这么精致又美味的物品像这种铁块一样瞬间制造出来。”
维德用有些夸张而且充满废话的语言对康佩的天马行空明褒暗贬,但康佩完全没听懂维德的言外之意,她只觉得又学到了好多听起来很了不起的词语,而且她坚持认为这算维德答应她以后一定会做给她吃。
“维德真的好厉害哇。”康佩在和维德聊天时总是格外的有精神,哪怕她平日里总是很困,“做过魔法师,还能做好炼金术师。我在酒馆里看到很多脖子上有疤的人天天酗酒,欠了好多钱,最后突然就消失哩。”
这样的生活确实存在一定落差,很多人难以承受的落差。但是从小就在佣兵堆里长大的康佩理解不了,因为在她看来,无论是魔法师、炼金术师、还是那些骑士、甚至是酒馆里一些老练的佣兵,大家都是亮闪闪的存在。
“我的第一把炼金武器是一柄杖,可以扩大我的法术覆盖范围,和您的剑外形很像,所以我也叫它特拉希尔。”
维德继续写着那封要寄给姐姐的信,而康佩还在边上喋喋不休。今天她拿到了一次不菲的薪酬,她很高兴,甚至给自己买了两杯啤酒和一块烤肉。自从遇到维德,她感觉自己的生活尽是好事。报酬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多了好多,黑市上卖货的商人也总给优惠价,她终于能攒下一点钱了,哪怕罐子里的金币还是少得可怜。
“之后我应该还会再做一把炼金武器,我想送给您……”
“喂——维德,你在听我说话吗?你也吃一口嘛,可好吃了,哎?你又再给你姐姐写信啊?我好像看到有我的名字,你提到我了?是不是说我很厉害哇?”
“……但是康佩她实在是太吵了,而且您很强,想来也不需要这些。以我们目前的立场,也许这反而会给您带来麻烦,所以,我会考虑送给您其他更有意义的作品。”
维德写下这段话之后,随手把羽毛笔重新丢进了墨水瓶里,他笑容满面地看向康佩,但语气却有些阴阳怪气:
“康佩阁下今天也很富有活力,对食物的品味也非常独到……啊!说起来,我们认识这么久,你救了我并为我提供住所的事我还没有好好谢谢过你,这可真是让我感到惭愧。”
哎?明明维德也帮了我好多……
康佩还没来得及把话说出口,她迟钝的社交能力终究被维德完全拿捏了。维德问她:
“所以,你想不想要一把炼金武器?”
“我专门给你做的,世界上独一无二的,属于你的炼金武器?”
“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在回答想或不想之前,康佩先爆发出了一阵引人侧目的尖叫,她实在太兴奋了,甚至差点把酒杯打翻,“那、那不是超级了不起吗!可以吗!可以像老大的那把剑那么厉害吗!”
“虽然阿迦的作品与我的作品简直是云泥之别,与他的武器相比,我的作品恐怕只会有辱炼金武器的名声。但如果你想要……”
“想要!超级想要!”康佩迫不及待地打断了维德,“可可可可以在边上嵌龙鳞吗!是真的龙鳞……啊,不行的话我的鳞片也可以!我还想能用它烤肉!对了!刀柄能写我的名字吗!这样全世界都知道我有一把超级厉害的武器了!感觉还有好多好多想要的功能……我什么要求都可以提吗!”
“什么要求都可以提。”维德难得说得言简意赅。
“感觉我还需要三天三夜的时间考虑哇……虽然维德送给我的不管什么样感觉都能拿出来炫耀……哇我真的可以向炼金术师提要求!感觉我也是超级厉害超级有钱的佣兵了!”康佩摆着手指头数着自己的心愿,一时间语无伦次。
维德看着兴奋的康佩,无言接过了自己的那一杯酒抿了一口,黑山羊酒馆的麦酒很苦,不像主城区卖得那样香醇甜美,但却令他有种无比亲切的感觉。
“总之,我们先去找龙吧。”他对康佩说道,“一头真正的龙,可以给我们一枚鳞片的龙。”
然后呢?
“然后我用它帮你锻一柄剑,或者一把刀,完全按照你的要求,我相信你一定能给我充足的挑战性。”
再然后呢?
再然后你要做什么?你要去哪里?她还能再活多久?如果她等不及你履行约定就死去了,或者你成功完成了你们的约定之后,你又打算怎么办?
维德没有办法回复他问自己的这些问题,他只是与康佩定下了约定,一个足够让他思考现在他该干什么的约定。
“在那之前,请为我祈祷,等待我的好消息吧,姐姐。我会继续给您写信的。”
他在信的末尾写下了这样的文字,用火漆将信封了起来。
等等,我好像是画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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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要长出‘龙’的特征,就会被驱逐到这里呢。”
“已经很幸运了,如果是‘那边’的人的话,听说还会被当即处刑,甚至没有办法活着来到这里啊~”
那是在街头所听见的,两个人的谈话,和龙的吐息相比,那声音是连树叶都无法撼动的微小。康佩走至巷尾时,两人于脑中的的面目早已模糊。
康佩幻想过龙,或者说,她一直深陷在这种幻想里。
龙的血能够治愈百病,龙会魔法,龙拥有光亮的鳞片与尖锐的爪,拥有能扫起狂风的尾巴,拥有吞噬一切的利齿与巨大的口。否则,怎么能与这里百人、千人所被赋予的痛苦相衡呢?康佩有着类似于此的想法,但她缺乏词汇,无法好好地表达自己的想法,她的语言是呈现在物理上的。而最近,她正在学习如何喜欢上素未谋面,或是每天都能窥其一角的“龙”,否则,她无法理解自己在这里的原因。
在这里,酒味与血腥味更甚于她所熟悉的肉的香气;在这里,刀具少用于烹饪而更多用于攻击和自卫;在这里,血腥味不来自于食材,而更多的是来自于同类。她经常会闻到酒馆里的同类的血腥味,从绷带底下渗出来。有时候,它们颜色各异,气味也各有不同,康佩将之认为那是龙的味道,但它们肮脏,难以清理,让人神经紧绷。
“真正的龙一定不是这样的。”康佩这么想了。
但她无法描绘自己心目中“真正”的龙,于是她将自己的愿望寄托在维德身上。
维德是康佩在某个雨夜捡回来的。那天,她将魔物的肉切块放进背包里,没有带伞,正疾步跑向自己临时的住所,被雨淋到了的话,肉可能就要坏了。但她看到了背靠墙壁坐在地上的维德,打湿的头发盖住了他半张脸,像是橘色的海藻,被橘色海藻寄生的人类有着极其微弱的呼吸。康佩感觉自己看到了一条流浪狗,它没有躲在流浪到这里的人都常去的贫民窟躲雨,而是将自己随意扔在了地上,他身旁还有根漂亮的法杖——虽然当时康佩只觉得是一根昂贵的拐杖。于是她不假思索地将他和那根昂贵的铁棍驮在了身上。
回去以后,康佩先是手忙脚乱地做了自己想到对于安顿一个小宠物或是一个伙伴该做的所有事,看到维德躺在了自己的床上,她才突然想起自己淋了雨的肉,也许还粘上了病重的陌生人的味道。但是那可是大块的魔物肉,如果不吃的话……她就吃不到肉了。诚然,被大雨淋过的康佩即使体质上不容易感冒,其思考能力也受到了一定的影响。
总之,康佩昏昏沉沉地将肉从包里取出来,用水再洗了一次,然后切成更小的块,随便抓了点调料煮成肉汤,喝了一碗。满足了每天对吃上肉的愿望后,她就这么猛地在桌子底下躺下了。
木制的地板散发出潮湿的霉味,如果有龙的话,一定能将这里烘烤得温暖而舒适。康佩这么想了,将身体蜷成了蛹。显然她没有想到木制的地板并不防火,狭隘的暂居所包裹不住她宏大的妄想。
那天的决定康佩少有地没有感到后悔。她隐约能感觉到,他身上一定有自己不知道的“龙”的“什么”。而事实上,在那天之后,她第一次知道“龙”的文字是怎么写的,的确是字面意义上地符合了她的期待。
没有接受过教育的康佩经常看不懂维德写的文字,但她常常会问,也偶尔能从上面学到些什么。
在某天,有些信件会被维德寄出去,而有些只是放着,有时候会被退回来,然后必然会被重新寄出。偶尔维德不在,康佩收到退回的信,想当做已经送到了而藏了起来,偷偷拆开并在里面寻找可以辨认的文字,这个行为的初衷只是学习而已,她对此没有任何的负罪感,甚至觉得为维德省下了寄信的费用。
在某天,康佩会知道维德的信件是写给他的姐姐的。
而在那一天之前,康佩已经用从信中学来的,各种各样的字来形容“龙”了。
——“龙”是“漂亮”的,是“闪亮”的,“独一无二”的,“重要”的。
在康佩创造出这样的句子并沾沾自喜的那天之后,他知道那样的形容是维德为了自己的姐姐而做出来的。
康佩也许意识到了,也许还沉浸在一时的成就感之中。——究竟用为某人而存在的词汇去形容龙,究竟对那人是一种“褒奖”,或是“亵渎”?
康佩也许不懂“褒奖”与“亵渎”这词汇的意思,也不理解那日复一日执拗寄送出的情感是否与自己虚无缥缈的愿望有着同等的重量。
但某一天开始,康佩不再去学习那些文字了。
毕竟,“文字”本身并非是为了“龙”存在的。
“总之,我们去找龙吧,一头真正的龙,可以给我们一片鳞片的龙。”
某天,维德边写信边这么说了。
——这句话显然是为了“龙”本身而存在的。
于是,追逐关于“龙”的流言,他们收拾行李离开狭小的暂居地。
狂风击打着窗帘,像是龙的吐息声。
埃默里赫 哈里斯,出身贫民窟,哈里斯家的养子,阿尔伯特 哈里斯名义上的弟弟。
埃默里赫是被阿尔伯特捡回去的,当时阿尔伯特出于好奇跑去了贫民窟,见到了被一群小孩子打的很惨的埃默里赫,哦,当时的小男孩还没有名字,埃默里赫这个名字,是阿尔伯特给他取的。
“看你这么瘦瘦小小的,嗯……就叫你埃默里赫好了,这个名字有‘力量’这层含义,很适合现在的你呢~”
那一年,阿尔伯特12岁,埃默里赫8岁。
埃默里赫是孤儿,父母因为贫民窟糟糕的环境,早早染病去世,将当时只有6岁的他留了下来,小小的孩子通过翻找垃圾桶,好心邻居偶尔的资助,贵族们为了名声进行的免费施粥等原因,艰难的活了下来,但长期吃不饱饭,瘦瘦小小没什么力气,也因此经常被周围的其他小孩子欺负,阿尔伯特见到的,就是他找到了些食物,却被那些孩子们看到,然后抢夺的场面。
阿尔伯特最开始出手救助埃默里赫,也不是出于什么善心,看不得有人被欺负,纯属是一时兴起。作为哈里斯家的独子,他自幼接受的教育可没有令他成为什么大慈善家,用他的话说,世界上受苦的人那么多,就算是把哈里斯家掏空也救不过来。正因如此,在埃默里赫醒来后,阿尔伯特本打算把人送回去,但当时埃默里赫的目光却令他做出留下他的这个决定。
阿尔伯特是独子,但是他见过其他家几个孩子在一起的场面,希望自己也能有一个跟在身后,用亮晶晶目光看自己的小弟弟或者小妹妹,埃默里赫那种带着感激的晶亮眼眸,最终让他产生了把他留下,让他成为自己弟弟的想法。
出于对儿子的宠爱,出于阿尔伯特难得的请求,父母同意收养埃默里赫,埃默里赫成为了哈里斯家的养子,但就跟大多数贵族一样,阿尔伯特的父母对于一个贫民窟出来的小子并不喜欢,也曾私下里警告过埃默里赫,让他认清自己的身份。而哈里斯家的佣人,除却那位老管家,也对这位飞上枝头变凤凰的小子不喜,虽不敢在表面上做什么,但背地里的私语跟对他的无视还是有的。小孩子虽小,然而贫民窟的生活也令他很是敏感,感受到这个漂亮的大房子里,对他好的只有那个让他叫哥哥的男孩与那位和蔼的老管家。
阿尔伯特忙于学业,平日里都是住在钟塔的宿舍,很少回到这里,而阿尔伯特回来的日子就成了埃默里赫最开心的日子。他会带着他到处跑一跑,带他吃好吃的食物——平日里埃默里赫的食物跟佣人们是一样的。也会将他介绍给自己的朋友。“看!这就是我的弟弟!”阿尔伯特甚至还带着他去过钟塔,可惜埃默里赫没有当魔法师的天赋,没有通过测试。
在阿尔伯特不在的日子,埃默里赫就跟着管家诺伯托,他是这个家里第二个对他好的人。也是诺伯托给出了令埃默里赫身份不在尴尬的办法。
“小少爷,为何不去试试成为骑士?”
魔纹骑士,埃默里赫听过这个名称,贫民窟里很多小孩子都渴望能够成为魔纹骑士,这样他们,以及他们的父母亲人,就可以获得更好的生活。
“可是,魔纹骑士的要求很高,我恐怕进不去。”
“哈哈哈,总要试一试才行,不过嘛……明天大少爷会回来,可以拜托他帮你安排剑术教师,等小少爷学会剑术再去进行魔纹骑士的试炼会容易很多的。”
埃默里赫结结巴巴的将想学剑术的事情告诉了阿尔伯特。
“唔,确实,你一直待在家里也没什么意思。不过这种事情,自己跟诺伯托伯伯说就好了。哦,除了剑术,其余的课程也安排上吧。”阿尔伯特觉得这不是什么大事,同意了。
得了大少爷的首肯,诺伯托松了口气,他给埃默里赫安排了剑术课程跟基本的文化课程。哈里斯家的养子总不能是个文盲。至于那些贵族为了维持体面的舞蹈,音乐,绘画等课程,等有时间再学吧。
埃默里赫并不是天才型的人物,但勤能补拙,他的剑术老师最开始是不认可这个愚笨的学生的,却在教导了他一周后改变了看法,这么勤奋的学生着实少见。就这样,在16岁时,埃默里赫熬过了魔纹铭刻这一关,成为了一名魔纹骑士。
“从今以后,我便是兄长的剑与盾。”
“贫民窟附近是蛇虫穿行的地方。”这不单单是句黑话,也是符合字面意义上的意思。无论是蛇虫鼠蚁,如何肮脏下贱都能在此处找到一席之地,这是贫民窟的优点也是缺点。
太阳落山时,雨过地面潮湿时,切忌随意经过此处。字面意义上,可能会踩到什么,被蛇虫狠狠地咬上一口,而在黑话的意义上,也可能踩到,撞见别的什么不想碰到的东西,而遭致厄运。
听说雪山上的魔物变强了,康佩说那一定和龙有关系,维德虽然对这种联想力过剩的说法无可苟同,但他对新的炼金原料有点兴趣,于是他们开始着手做上山的准备。维德出门寄信和采购材料去了,而康佩决定去买点肉,她摇了摇放着金币的罐子,从极具成就感的哐当声中取出两枚金币。
那是阳光正好的一天,挂着的生肉都被镀上了一层活着的温度。康佩拿出惯用的刀,一如既往地在既成的肉块上自行分割,而又一把刀插进了木制的砧板,断绝了肉店老板的抗议。最终,她挑出一袋子肉,牲畜的各个部位像打碎的拼图一样住进了里面。一如既往地,她成功地讨价还价,而肉店老板也成功偷偷少找了十多个银币,康佩没有发现。
回到暂时租住的房间时,维德还没回来,康佩将肉放下,以打发时间为借口又跑了出去。
发现维德的时候,他在某条小巷里,准确地说,康佩看到的是扎进地里的数把刀与剑。
某个龙化者坐倒在地上,刀剑巧妙地越过他的身体贯穿在衣物及身体边缘的地板上,维德居高临下地看着那人,似乎张口说了什么,那人只管点头应和着,即使毫发无伤,也已经吓破胆了。
康佩在酒馆听说过,往西走有个城镇,能看见用飞刀命中靶子及靶上捆着的人头上的物件而不伤其身体的表演,康佩没想到自己也能亲眼看到一次。
康佩走过去,坐倒在地上的人从衣服里急急忙忙地拿出什么交给维德,维德正要收下,又看到了走来的康佩,他笑了笑,将那人交出的东西塞进衣服里,低声说了句什么,炼金术造就的武器消融在空气里,地上的人尖叫着爬起来,以一种几乎是以摔倒为目的的不自然的跑步姿势逃走了,却没能躲过维德用最后一把剑砍断了他的一小截尾巴。
“康佩对时机真是具有独特的掌控。”意思是当你来的时候就没你什么事了。
“时……几?怎么了?”康佩凑近时,维德在用斗篷擦拭自己脸和手上沾到的血。
“被抢劫了。”维德盯着地上挣扎扭动着的尾巴淡淡地回应了。
“抢……节?”
“也就是拿走了我的东西。”
“什么东西?”
“我写给姐姐的信……和一点钱?”维德说着摇了摇自己的衣服,钱币在里面快活地碰撞着,告诉康佩自己已经取回来了,甚至听声音比出门前更为沉重。
“太好了。”康佩不确定这个时候该说什么,她的答案也许是错的,因为信还是没能送出去 ,但交白卷也绝对是不行的。
另一边的维德看上去却心情不差,他用杖指指地上的龙尾,“我跟他说:‘你破坏了我的计划,浪费了我的时间,还弄脏了我给姐姐的信,虽然战斗力上仍大有进步空间,在行为不经大脑这一点上简直和外面的魔物一样强悍了。动动你和魔物同等智慧的脑袋吧,这样的你难道觉得不赔偿我些什么就能得到原谅吗?’然后他就想用他的脏钱乞求我的原谅。这还不够滑稽吗?强盗者用抢来的钱请求宽恕?我正考虑要怎么解决为好,但是康佩来了真是帮大忙了。”
“我帮上忙了吗?”康佩听得云里雾里,而且大部分的词汇她都没能听懂,维德说话像是在演情绪激烈的戏剧一样。
“喏,给康佩的礼物。龙的尾巴。”维德的杖尾点了点地上的龙尾,那条尾巴已经不再动弹了。
康佩听完把它从地上捡了起来,“真正的龙才不会这么弱小。但是正好,哇,晚上可以加餐了。”
“阁下是准备把同类的尾巴当成烹饪的食材吗?真是拥有让人不适的高超生存能力和接受度。”
“不啊,我还会把鳞片都取下来看看能做些什么,然后再煮了它。”虽然康佩给出了否定的答案,但她的言语其实和肯定没什么两样。
回程路上光线昏暗,康佩一手拿着小截龙尾,一边踢着地上的污水,自己的尾巴左右晃动。维德脸上还是挂着礼节性的微笑,但脚下却开始保持一段原来越远的安全距离。
突然,“维德!”康佩突然叫住了维德,后者转过头,之间前者捏着一只蛇的头展示在他脸部咫尺的距离内。蛇的身躯扭动着,它张开嘴,仿佛要把细长的信子拨在维德的脸颊上。维德猛地拉开距离,差点说出什么符合这个地方的话来了。
“……请问康佩阁下的用意是?恕敝人想象力薄弱无法理解。”
“回礼。”
“……?”
“这里只有这个,但它和龙的尾巴长得很像,也许很好吃。”
“请康佩把它放下吧,得知阁下的良苦用心鄙人已经感激涕零食不下咽了……快把它放回去。”维德开始思考自己投之以龙报之以蛇的同伴的智力与拿脏钱求饶的强盗相比孰高孰低了,但幸好那家伙听话地放下了蛇。
蛇被丢在地上,扭动着钻进了看不见的地方。而康佩和维德穿过小巷,走进租住的房间。
明天还要购置保暖的衣物、炼金术的材料……以及更多的食材,以免康佩这家伙又对什么不该吃的东西有想法。而且不能再让康佩一个人去买东西了,维德看着康佩说是讲价了却分明被骗了更多的找零,这么想到。
蛇摆出龙的姿态,虫借着蛇的威势,猫吼出虎的声音,人长出兽的皮囊,这里就是这样的地方。
无论弱者或怪物,都在此处得以小憩。
月光弯得纤细皎洁,是银色的龙在高空盘旋,嗤笑着地上的人们。
康佩今天心情尤其地好。
节日的到来让银顶城的大街小巷都充满了快乐的气氛。嘉年华,她没听过这种词语,听起来就让人很开心。小贩变得多了起来,昔日里难得一见的古怪玩意儿也变得像流通货一样遍布大街小巷。
热闹好哇,康佩心想。人们洋溢的笑容就像阳光,穿透厚厚的云层,甚至照进了哪怕是黑街这样最阴暗的角落里。平日里总是打架的混混在这段时间也收敛了爪牙,最重要的是,酒馆里的烤肉和麦酒都有折扣,还有很多没吃过的新东西!
她推开门,迫不及待地想给维德一个惊喜,但不知道是不是节日的缘故,维德回来得比往常早,他手里把玩着一串钥匙,那应该是他工坊的,听到老旧的木门吱呀的声音,他便扭头看向她的方向,露出比往日更加灿烂的笑容:
“你回来了,康佩卿。”
不是名字,不是阁下,而是听起来更加了不起的称呼,康佩感觉自己又学到了新的词汇,头脑也变得智慧了起来。
“我想,我需要一个合理的解释。”维德笑眯眯地把两张纸拍在了桌上,这让有些破败的木桌抖了抖,“康佩卿,恕在下愚钝,请问为何这张报名表上会出现我的名字呢?”
康佩打了个哈欠,默默地把视线从那两张纸上偏移了一点:
“枫叶节,真是好巧哇,我也要参加,看来我们还是一组呢!”
“是枫华庆典。”维德自然而然地做出更正,“是啊,好巧啊,但为何我对这份签名毫无印象呢?”
“唔,可能是因为维德你实在太想去,日思夜想,所以在梦游的时候把名签了吧!”和维德相遇的三年让康佩深刻地认识到,自己不太灵光的头脑就是对付维德最好的武器——只要她知道什么时候自己该假装自己是真的不知道。
“我的字没有这么丑。”维德斩钉截铁地否决了这句狡辩。
“可是因为是梦游时签的,所以字难看一些很正常哇!”康佩咬紧牙关决定把装傻进行到底。
“……”果不其然,到这一步时维德便妥协了。他叹了口气,态度也不像方才那样咄咄逼人,他手中的钥匙放在桌子上,起身把炉子支了起来,冷汤被加热后很快散发出浓郁的香味,他在雾蒙蒙的蒸汽中敷衍地对康佩说,“下次提前跟我说。”
“你同意了哇!”康佩喜出望外,她凭着对维德的了解猜到他不会拒绝,但他这次出乎意料地痛快。
“我也很久没有回钟塔了,去看看倒是无妨。”维德把汤盛进碗里递给康佩,他在说起自己过去生活的地方时总是沉默的,至少比他平日里说的话要少很多,“但是啊。”
他话锋一转,又回到了之前那幅笑嘻嘻的态度:
“在下的时间虽然与康佩卿的安排比起来不值一提,但答应别人的事需要做完,而且参加庆典也有很多前期准备工作要做,所以可不可以劳驾康佩卿明天移步我的工坊一趟?”
“哼哼,既然是维德的请求,那我当然会答应。”显而易见,维德还在对她用敬语,说明他对她的擅作主张多少还是有些怨气的,但他一口一个“卿”喊得康佩有些飘飘然了,这让她真的感觉自己也变成了一名大人物。
“好的,感谢你在百忙之中倾囊相助。”维德上下打量了一下自己和康佩的行头,用手捻了捻眼罩装饰的穗子,若有所思,“我们争取明天一上午结束战斗,下午要用来采购,这样的安排你还满意吗?”
采购?康佩听到这个词更加兴奋了。她想买的东西可太多了,数都数不过来,但她突然意识到了什么,有些犹疑地问维德:
“要参加枫叶节需要礼装的吧,我们也要打扮得亮闪闪的吗?”
维德实在是太习惯黑街和贫民窟的生活了,仿佛他生下来就属于这里,以至于康佩往往容易忽视一点,维德其实是个有钱人。他就好像会点石成金一般,从来没为钱发愁过,听见多识广的佣兵说,他应该是个贵族,康佩没见过真的贵族,她不清楚贵族该是什么样的,但总之不会为一套华美的礼服感到为难。
但是维德却对她的说法嗤之以鼻:
“我确实要带你买一套新衣服,但是我们为什么非要穿那种啰嗦又不方便的行头?又不是去选美。”他吊儿郎当地翘着腿,用手指了指上方,“去雪山,还有过冬总归是要准备厚衣服的。这你不用操心,但相对的,必备的材料费得你出。”
哦,这很公平,公平又合理。康佩掰着指头算了算,她负责外出的材料费,而服装费则由维德来出,她们各出各的。更何况康佩是知道的,雪山上有魔物,虽然维德坚称那是欺诈,但维德的老大、那位称呼很难念的大人可是偷偷告诉过她,雪山上可能有龙!
“哦——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原来你们要去庆典啊,怪不得维德昨天突然黑着脸就出去了。”第二天的时候,康佩如约和维德一起去了他的工坊,维德一定是在报复她,否则他绝对不会不告诉她,工坊里还有其他人!
蕾西·阿雅,那位出身神秘的女孩子几乎一看到康佩就捋清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她抱着康佩,对她的脸捏来捏去。蕾西喜欢白白软软的东西,康佩并不觉得自己很白,她身上的鳞片与角也都很硬,但是蕾西似乎对她脸颊的柔软度很满意,每次见面都要像捏团子一样捏一通。
“您的记忆一如既往地好,阿雅阁下,只是我自认为昨天我的心情不错,也有好好跟你们说清楚状况才离开。”维德微笑着反驳她的话。
“如果一句我要回去处理点事也算好好交代的话。”蕾西调侃道,把凌乱的地面收拾出来一块供康佩坐下,“康佩妹妹也来帮忙的话,感觉今天下午确实可以完工!你也加把劲啊,维德!”
“吃点心吗?维德事先没告诉我们你要来,什么准备都没有……”雷嘉尔·托马斯灵巧地在满地材料中蹦蹦跳跳,语气里有些许对维德的埋怨。雷嘉尔烤的饼干很好吃,偶尔也会托维德带一些回去分给康佩,可惜维德不吃甜食,每次都是康佩一个人独吞所有。
“是我过于不细心了,对此我很抱歉,托马斯阁下,我本想着让康佩过来帮个忙很快就走。”维德把帽子和外套挂在一进门的架子上,也同样坐在地上开始准备工作,雷嘉尔撇撇嘴,小声嘟囔着:
“你根本就是故意的……”
“好啦!能享受自由的下午还不好吗?来,维德,这是这次的图纸和配方,拜托咯!”蕾西快活地把几枚铁块和一沓图纸交给维德,自己回到一旁开始了组装工作。康佩看了好长一段时间才明白,他们在做卖给孩子们的玩具,有会敲锣的猴子,有会自动行驶的马车,千奇百怪,什么都有。蕾西负责设计和组装,雷嘉尔负责清点库存和准备材料,而维德就是负责帮她们把原材料迅速加工成玩具的零件,他们三个就像这样,组成了临时但井然有序的流水作业线。
“这种工作交给我真的可以吗!”康佩诚惶诚恐地帮她们测试玩具的性能,她听说配方都是炼金师的宝贝,说实话,她倒是经常来维德的工坊,但实际参与工作可是头一次。
“没关系的。”雷嘉尔摆了摆手,示意她不用担心,“这都是些小玩意,而是这种程度的配方我们经常聚在一起讨论。”
“这样啊。”康佩松了口气,她有生以来第一次一口气摆弄这么多玩具,她简直想把这一天定为玩具节,“原来维德在做这么厉害的事啊。”
维德想开口,但是深受其害的两位同事根本不打算给他岔开话题的机会,蕾西干脆利落地打断他:
“维德?他对摆摊可没什么兴趣,他只是来帮忙的。”
“他说愿意帮我们的时候我们可吓了一跳。”雷嘉尔轻笑着接过话头,“他那种古怪的说话方式总要让人分辨一会儿他到底想表达什么。说实话,我们都没想到,他居然真的只是想帮帮我们。”
“他只要记住制作流程,再有配方和铭文,几乎什么都能在一眨眼功夫做出来,就像一个移动的冶炼炉一样,方便得很,就是做出来的东西稳定性差了点。”蕾西笑着用手肘捣了捣维德,维德皱了皱眉,把身子挪远了一点,他手中正在生成的零件就像要回应他的不满一样,像他平时做出来的剑一样,很快化成了粉尘。
维德果然是个超级了不起的炼金术师,康佩这样想着。这种工作很枯燥,当乏味取代了原本的兴奋时,康佩就有些困了。她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她只感觉自己好像回到了摇篮里,被风或波涛轻轻摇晃着。
她好像听到有人呼唤她的名字,用一种古老又庄严的语言。她没听过,也分辨不清对方的具体发音,但她就是毫无来由地确信,那一定是她的名字。她想靠近声音的来源,她于此处惊醒。蕾西与雷嘉尔已经走了,地板又恢复了整洁。她身上盖着维德的外套,维德正坐在躺椅上翻阅着一本小说。
她似乎睡了很久,但从窗户透进来的阳光暖洋洋的,她应该没有破坏维德原本的日程安排。维德放下书,告诉她可以在采购之前先去酒馆吃顿午饭,而她迷迷糊糊地对他说:
“我好像梦到龙了。”
“是吗。”维德心不在焉地回答她,在这句话后,停顿片刻才继续说道,“那一定是个很美好的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