预定外的事项,想象外的事件,理解外的场景。她,她们,踏上了舞台。
最初只是一个听之即忘的传闻,嵯峨雾降没有放在心上。她的日常仅此而已。学习,与生活。剧本,列车,舞台。将这一切认定为自己的所有物。她的身心只存在于已划定的区域,这是她的世界。她的未来一览无余——
但是,这里是哪里?
径直走上前来的万叶酒子是另一幅面貌。手持长枪,繁复的裙摆,白金色的搭配,摘下眼镜的她走向极端的华丽,是与平日截然不同的压迫感。配合她的舞台,由鲜艳夺目的花丛构成背景。不,不对,其中还有由金属制成的花朵,在灯光下闪耀刺眼的光。
“演出的魅力在于不可预测,在舞台上再生产的是无限可能的命运。”万叶单刀直入,微笑着宣言——真的吗?嵯峨雾降心想,再演的剧本一直都在那里,观众期待的也并非早已知晓的下一秒的故事,无论是前辈,还是我们,最终都能找到演出效果的最优解。
万叶轻点脚尖,轻盈地转身,面前百花齐放,灯光暗了又亮,好似配合她的话语:“春华秋实,万物流转……”
“接下来又会上演什么样的故事呢?”她执起长枪,顺应长枪的重量一甩,精准地指向雾降披风上的纽扣,仅差丝毫,就能将其收割。万叶酒子调皮地一笑,手腕一转,长枪砸向地面,仿佛命令众人聆听她的宣言,“你也很期待吧!高等一年级生,万叶酒子。敬请欣赏吧,我的下一个舞台。”
从此开始,从此开始,嵯峨雾降被从自我的世界里强硬地拽了出来。是这样的突发事件吗?
“我铺定的轨道,会就此被毁坏吗?”我仍旧手握掌握轨道的变轨器吗?雾降叹了一口气,甩开披风,没有走动一步,只是站在原地,“群山之间,河流之畔。歌声里,列车经停。”
列车会暂时停驻,会因事故延误,但绝对会到达下一站。就像我一样。嵯峨雾降将手中的页锤高高扔起:“二度,二度呼唤我之名!”
页锤在空中旋转几圈后,反射的灯光闪了又闪,像列车的车灯,然后被接住。
“高等一年级生,嵯峨雾降。”指向前方吧,不管那里是什么,于是页锤对准面前万叶的纽扣,“下一站(未来)将去往何方?”
是问句,却根本没有疑问的语气啊。万叶用长枪撞开令人不快的还击。
*
未知的舞台。这是嵯峨雾降不曾接触过的世界。
从小时候起,她就专注于了解身边的一切,将它们全部放入自己的世界里。足够了解剧本,设计好舞台的每一个动作,充分地参考前辈的演出。初中时代的舞台上,她贯彻了自己的理念,甚至带动了同台的所有人。
剧本的唯一解,有既定的结局。因为过去的轨道已经铺好了,不是吗?演出只是复现。
她没想过她的表演会被干预。初中最后的舞台,他校的女孩子,向她发起了挑战——一首在任何地方都找不到的歌谣,生命仅存于这唯一一次的舞台上。
其实世界被动摇的这件事情,发生得很早嘛。
*
“剧本的文字构成了更复杂的难题。因为我也是剧作家,所以明白的,问题的解可以有很多个。”万叶出其不意地刺出一枪,划破雾降的披风。
雾降被她的攻势逼得连连后退,双脚已踩进了花丛里。雾降余光捕捉到几片光亮,定睛一看,花丛中灿金色的花瓣上光华流转,硬质的金属花片险些划伤她的皮肤。
她借用页锤格挡的空隙,向外一滚,远离了那丛危险的花。
剧作家……?鲜少关心其他同学的雾降方才得知了万叶的又一层身份,是和同宿舍的霜见同学相似的类型啊。“剧作家是提出问题的人,也是负责解答的人。纵使你提出千万个未来的可能性,最后也只会采取唯一的一个,不会有其他。”
“正是作为撰写故事的人,才想看到更丰富的演绎方式啊!我的故事究竟会被如何解读?被如何演绎?正是怀抱这样的期待,我才要亲自参与舞台!”长枪扫过地面,万叶挡住了雾降的移动方向。
“偏离轨道只能带来混乱,我的舞台表演服务于观众,你却只看得到自己的剧本,自己的表演。说到底……你究竟以为自己是谁?以什么身份站在舞台上?”比花更近的,是万叶的枪尖。而雾降此时只想向她发问,无暇顾及其他,“现在这样……不是只在以剧作家的身份干涉演出吗?”
“我啊,”万叶微微一怔,长枪也随之停顿,被放松,又被她紧紧握住,“我是编剧,是导演,也是演员!享受着舞台的、故事的每一刻……”
雾降伸出左手,握住她的枪尖:“这样啊。”
然后,右手的页锤轻轻拨开她的纽扣。
“Position Zero,你让我见到了新的风景呢,酒子同学。”
只要铺好轨道,列车就会一直开下去。
嵯峨雾降的世界里,列车的轨道早早就定好了,不容有他。
这样的世界里真的一切都会走向既定的结局吗……?舞台上的一切都被剧本固定了吗?
“我会证明。”
刺耳的警报声响彻地下的空间,黄黑相间的线胡乱地把舞台像差劲的切蛋糕技巧一样分割成或大或小的几个零碎区域。
八木利加已经不是第一次来到这里了,但活动空间被如此大幅限制,确实不曾经历过。她拔剑斩断最碍事的几根,却又出现更多挡住她的前路。
「请在黄线外耐心等候~」
不知从何处响起的,冷静的女声如此提示着。
“群山之间,河流之畔。歌声里,列车经停。二度,二度呼唤我之名!”列车到站的提示音便是两次复呼。她从空中落下,唱词的同时以页锤作支撑缓缓起身,平稳地立于舞台的中央。
嵯峨雾降的登场。
甩开披风,她手中的页锤也随之划开面前的几道黄线:“高等一年级生,嵯峨雾降。”
“居然是你这家伙!”
“……下一站将去往何方?”雾降皱眉看向八木——是我这边的台词才对吧。然后转开手中页锤,漂亮地画了几道圆,“舞台的灯光聚焦你身,接下来,是你的回合了,八木利加!”
“好,这下不用再等候了吧?”八木冷笑,甩剑斩断早看不顺眼的黄线。不再紧绷,黄黑相间的线轻飘飘地四下飞舞,好像出场的礼花。
“循月之辉华,星之指引。歌颂此愿,舞颂此愿!”要把众人的目光都聚焦她一身,这样的形容,就是八木的表演,“即使落幕,焰光依然不灭。”
最初只是入学时的一瞥,不过是眼神交汇的一瞬,两人都没有放在心上。在登记处,排队中百无聊赖的八木利加理所当然地扫视四周:这就是未来的同学们了,没看出有什么特别之处嘛——偶然而已,伏案签字中的雾降抬眼,看到了八木的眼睛。
所以,我们有过一面之缘哦?还记得我吗?说着这种话凑过来的八木笑嘻嘻的样子,不知为何,格外地使人厌烦。
雾降回忆起她当时的回答:“隔壁班的人而已,怎么会记得。”
“这——样吗?”八木拖长音,侧身拍了拍雾降的肩膀,“我是鸦班的八木利加。接下来的舞台就要合作了,今后可要记住啦——”
在那之前,我就很讨厌你了。在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就是这样。你的那双眼睛,填满了漠然。
令人不快。
八木执剑而立:“高等一年级生,八木利加,闪耀于当下!”
你被我改变了。堪称翻天覆地的变化,你却毫无自知。
“你的世界太狭窄了,嵯峨雾降!”八木嗤笑着说,“因为身高的原因吗~?只能看到一点点,只能思考一点点。害怕改变,也意识不到改变?”
雾降的眼睛里闪烁着愤怒,较之以往进攻的速度更快力度更沉:“废话就到此为止吧。这里是我的主场,但上演的净是些即兴的演出。”
舞台的灯光黯淡,正如多云的夜晚。列车驶过一辆又一辆。冰冷地闪着车灯。
轨道岔路旁的变轨装置上空空如也。
无谋地演出一幕又一幕,这样的故事令我烦躁。你不是即兴表演的忠实爱好者吗?你不是最擅长即兴表演了吗?若是能贯彻的话——“就来用你的表演来斩杀我吧!”
不止哦,这样还远远不够。八木享受着雾降的负面情绪,因为这样更加有趣。
除了一脸平淡地完成例行事务,就是举着列车模型夸夸而谈,就展现出两种样貌的你,实在是太无聊了。
所以我才觉得有趣,在我面前不作掩饰、燃烧着怒火的你。只对我表现出异常的,被我改变的你,令我好奇。
“今夜,就让我为你献上一部接下来将被创作出来的剧目吧。”八木鞠了一躬,“你的角色是迂腐守旧的独裁者,而我,则是推翻统治的革新者!”
灯光一盏一盏地亮起,首发站是灯管,嵯峨雾降即是终点站。
“看,这就是你治下的民意!你惧怕外来者,惧怕我,也惧怕我带来的新事物——因为我们会动摇你统治的根基!你为此不惜追杀我,让我的才华不得再施展——”八木激昂的演说之下灯光涌动,如海水涨潮,仿佛不满的民意在翻涌,沸腾,“可是你的国民呢?你有想过他们吗?”
躁动不安的灯光下,雾降的面庞影影绰绰,表情也看不真切。她退后了一步:“我的想法,即是国民的想法!我的统治下不容异议,我的国度只能由我决定。”
“真是不知悔改呀。”
“这句话,也适合讲给你听。”雾降甩手,页锤被她丢了出去,“穷途末路的王与革命者,你觉得这真的是一个崭新的剧目吗?面对绝境,决定洗心革面的伪善的王,你觉得这是一个合格的结局吗?”
通过再起炉灶,上演另一个剧目来对抗我为主场的舞台,真是有她的风格。自说自话,自作主张,自以为是。
列车仍旧在运行。
八木手执利剑,向雾降步步逼近:“问我吗?当然不觉得了呀!可你既已束手就擒,那么,我也该收割胜利的果实了。”
雾降也一步一步地后退,迈过地面的铁轨:“垂死挣扎不是你我的风格。”
咔哒。被丢掉的页锤,嵯峨雾降的「变轨器」,矗立在原本空无一物的变轨装置上,被扳动。
列车仍旧在运行。命运的轨道已经被改变,呼啸而过的是另一条轨道。
“Position Zero,列车至今仍然在轨道上运行,在我的狭窄的世界里。”
掀起惊涛骇浪的外来者,这已被写定的剧目的结局,你觉得如何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