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章上·无声者之梦归于银币袋中
轰鸣,轰鸣,巨大的号角声将名冢从幽暗无光的深渊中拉起,他倏然睁开双眼。瞬间收紧成一点的金棕色虹膜,此刻正倒映着黯淡的浅色天花板,和那上头规整有序的墙纸花纹。这是哪儿?视觉神经先身体一步知觉环境,视网膜传递的信息却无法为大脑所用。直到那将精神包裹在乳白色柔软茧体里中耳鸣声逐渐远去,他才察觉到自己的存在。
存在于此——清醒后的短暂失忆症状多由颈椎受损,或错误的睡眠姿势所导致的脑供血不足引起,长时间过度用脑伴随睡眠缺乏亦会出现此类情况。名冢只知道此刻他正在呆然地注视着没有美感的天花板,初生的自我在未来得及被浮起的记忆灌注满之前是透明的玻璃容器。
名冢抬手摁住突突直跳的太阳穴,摸到了额角糊成一片的冷汗,他停顿了一会,才龇牙咧嘴地从卧室的床上爬起来。
即使没有摸到创口,也不能排除受伤的可能,名冢心想自己的头铁定被哪个混蛋重击过,此刻他最需要一面镜子。名冢慢慢地转动脖颈,等待着阻碍思考的大脑胀痛自行消退,空调滤网清洁剂的味道将整个房间连带被子与床铺都腌渍透彻,而挡风板尽职尽责,送出的制冷空气时不时扫过名冢的额发,让他清醒头脑。
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名冢迫使自己的身体旋转,好让视野面向卧室里的光源,他眼见左侧床头柜上的小夜灯并未熄灭,暖黄色的光线透过被浇筑成月球造型的树脂,堪堪照亮方块卧室的一角。半个手掌大小的速记本面朝上打开,躺在小夜灯一尺远的前方,速记本的边缘与床头柜平齐,自己惯用的原子笔端正地摆在两页空白的纸面中间,连同书心一起组成均匀等长的四象坐标,这摆放的方式活像是被哪个强迫症整理后的手笔。
名冢用左手拨开笔,另一手拿起了速记本飞快地往前翻动,似乎在醒来之前就已经做过很多遍这样的动作。
X095年6月3日,没有进展。
X095年5月21日,没有进展。
X095年4月1日,没有进展。
X095年3月2日,没有进展。
一连数页几乎皆是白纸,只有题头的位置手写着日期,配上一句字迹各异的“没有进展”,名冢愈往前翻,眉毛皱得愈紧,直到表示着年份的数字被飞快地倒减了两年,他才在6月4日的日程记录里看到了“特殊对策司抗议游行活动预告”这么一行字。
他缓缓地呼出胸腔里的浊气,接着环顾四周。这个动作程序是名冢最开始的时候为了舒缓焦虑而刻意养成的,现如今已变成醒来时身体自动唤醒的肌肉记忆,对解决情绪问题毫无作用。卧室里除了自己以外依然别无他人,右侧的枕头没有丝毫被使用的痕迹,这两年里只有落尘光顾;角落靠墙的衣帽架上挂着名冢从没换过的那件黑色风衣外套,落在阴影里时像是身形瘦长的伪人;正对着床的窗帘紧紧合拢,挡住了窗台上那两盆因为无人照料而早已枯死的金凤花。
所见之景都和先前别无二致,于是不变的安心与失望纷至沓来,无望之中时间仿佛停滞。名冢飞快地提笔写下“X095年6月10日,没有进展”的潦草记录,一把将速记本反手扣回到床头柜上。尽管窗外天色未亮,他还是决定先行洗漱,接着再去待客室旁边的厨房里寻找能够临时充饥的速食,维持健康作息的优先级短暂降至阿拉伯数字零。
距离他结束上一件委托还不到二十四个小时,但最后一次吃饭的时间标签已经被塞爆了信息的记忆栈自动丢弃,其结果就是名冢琉斗的生物油箱在忍无可忍中猛击上餐铃,脑肠肽积极配合响应,生理电信号随之山呼海啸般殴打三叉神经。
名冢把自己的牙刷塞进嘴里,在蓄水的间隙中对着盥洗室的镜子左看右看,观察自我。他感觉自己像是隔着玻璃往某个全然陌生的公寓中偷窥,幸运的是住户对他的失礼行为毫不介意,甚至十分欢迎。
窗户另一端的男人时不时冲着名冢眨两下眼睛,拨撩几下睡得乱蓬蓬的头顶和张牙舞爪的发尾。长势良好的棕褐色刘海遮住了大半个右眼的视野,是唯一美中不足之处——不过自从两年前他从搜查司辞职后也没有人会再强制要求他出外勤时整理仪容。
名冢最终确定除了头发的长度需要修剪之外,宝贵的脑袋上再没有其他新增的伤痕与淤青,这个时候再摁压太阳穴也没有痛感复发,臆想中加害者模糊不定如烟雾般的轮廓就此消散,可喜可贺、可喜可贺。
名冢用冷水冲掉脸上的剃须膏泡沫,放掉脏水,北半球的浑浊水面上浮现出如同权杖形状的逆时针漩涡。他哼着调子,摸出手机预定早上的理发预约,随后点开尚未营业的中餐厅挑选菜谱,一边踱步走向了待客室。
到现在为止名冢都仍然保持着一次性采购两人份生活用品的习惯,家中日用品的存货足够支撑他一个月不用出门。
“唷!醒的真早啊,小琉斗。”占据了一整张长沙发的不速之客惬意地伸了一个懒腰,全身上下散发着真是凑巧啊我也刚刚睡醒的扰人气息。名冢闻声蓦然抬头,还穿着警用制服的高个子刑警斜躺着,双腿交叠潇洒摆放于扶手之上,此刻正悠闲地将双臂枕在脑后,面带笑容地看着自己。“这个点就准备开工了?真是勤劳——”
那张和流山一模一样的脸看着让他莫名地有些来气。
名冢站在待客室的门口,涌现出把眼前的流山龍冴扫出家门的冲动。他没好气地发问:“什么时候进来的?我怎么一点声音都没听到。下次进别人家的时候记得先按门铃。”
“大半夜的按门铃多吵啊,况且你家门锁的钥匙不是一直没有换过吗?”流山龍冴摸着下巴坦然答道,字里行间丝毫不把自己当外人。他当着名冢的面换了一个贵妃侧躺的优雅姿势,风骚欠揍,“我就知道你的备用钥匙肯定藏在老地方,要不然万一哪天凛皇找回来了却发现开不了大门,那多伤他心。”
名冢毫不客气地冲着流山凛皇的双胞胎弟弟翻了两个巨大无比、生怕对方看不到的白眼:“我才不关心你是怎么进来的——下次再有人不请自来还睡在我的客厅,就不要怪我误认成小偷然后附赠给你的脑门一套对穿大礼包,如假包换的大口径,满足一切刁钻性癖。”
屋主通牒如上,守法入侵者只好慢慢吞吞从沙发上直起身,投降般举起双手,“清扫现场可会是个大麻烦。”龍冴嬉皮笑脸假模假样地活动着四肢:“而且私自藏匿或占有枪支违法,名冢先生不会不知道吧?”
“我的证件里登记着两把手枪,流山警官不会没有事前查过吧?明明两年前就把我的侦探社几乎翻了个底朝天,连过期的安全套都没放过?”名冢同样回以虚伪的营业表情,他压低眉毛眯起眼睛,露出笑容的同时向对方展示出锋利的犬齿,“无事不登三宝殿,流山警官大半夜找来我这里就是为了闲聊?”
“不欢迎我偶尔来聊个天,进行一下朋友间的嘘寒问暖、人文关怀?”
“确实不欢迎。”名冢给自己倒了一杯水,柠檬酸填充空荡荡的胃部与饥饿感,龍冴的出现打断了他的宵夜计划,任谁饿着肚子都不会拥有好心情。喋喋不休倒计时已经开始,滴答声超过一百二十次之后流山龍冴如果还不能切入正题,名冢就会把这个隔三差五就一定要钻到待客室里做定期回访的坚持不懈的家伙装进垃圾袋里丢进垃圾回收车。
他随口编道:“非营业时间的咨询服务,收费报价是平时的三倍。”
“嗨——钱从来都不是问题。”流山龍冴拖长尾音,伸出一只手放在耳边,依次弯曲食指中指无名指,摆出打电话的姿势,他捏住嗓音模仿异性接线员音调:“名冢先生,我这里可能有新的线索,方便详谈吗?”
名冢懒得配合龍冴演戏,但新线索永不嫌多,他抬起眼皮:“你先说,我且听着。”
潜台词是务必解释清楚什么样的线索值得你在早上四点半偷翻进别人家里而不挨揍。
“九三年六月初,有人在沿海港口的三马坂近代研究所附近看到过有人在打听下落不明的亲属。”
“然后呢?W市登记在案的常驻人口超过五百万,哪一年警署报上来的失踪人口登记小于两位数才叫稀奇。”
“别着急呀,你离职的这两年人口失踪率显著飙升,我们可缺人手了。”尽管事实上两者毫无关联,它们只是不凑巧地出现在了当下的语境中,不负责任的发言者眨了眨眼睛,快乐地继续手舞足蹈:“最近我们在整理历年目击证人的口供证词,你也知道局里每年都有需要数字化证据数据库的指标,为了这件事还专门雇了几个小姑娘来打字——抱歉,扯远了。就在验收今年的数据的时候,我偷偷试了关键词。”
名冢用眼神示意龍冴继续往下说。
“有一辆黑色丰田锐志350X曾经也在三马坂近代研究所附近出现过,同样是在九三年六月初的时间。”
“关联性太弱,特殊对策司前几年派给外勤用的都是这个型号的丰田车。只是在那附近被人目击并没有什么大不了的。就算是失踪案件的目击人,也不能说明被看到的黑色丰田车和当时出现在侦探社外的黑色丰田车有什么关联,除了它们都可能是便衣警务车——但那又如何?”
名冢做出如此判断,表情略显阴郁,他下意识反驳对方,是因为直觉并不认可龍冴带来的消息能给调查带来实质性的进展。他后仰身体,往沙发里无力地陷下去,与此同时视野升起。名冢再次望向头顶的天花板,而石膏板回以恒久的默然,只在潮湿的梅雨季节留下泪痕般的水渍,台风天又要来了。
“九三年发生了很多事,内鬼、清洗、活死人法案、暴动,为了能够熬过那段时间,警察就差把宵禁令贴在W市所有人家的家门口——黑色丰田锐志可以自由地出现在W市的任何地方,只要它们想。”
龍冴见状,加重咬字,嘴里的元音一颗一颗掉落,玻璃珠在木质地板上反复弹跳,四散而去:“那台黑色丰田的驾驶员还穿着警员制服,衬衫的领口和袖口上都有溅到脏东西的痕迹,我猜当事人看到的可能是血迹。”
名冢纹丝未动,不良光线环境中他的眼睛被晕染成墨色,两颗球体倏然将视线夹角锋利地扎向流山龍冴。
“为什么当事人能看到这么细节的位置?”被审视对象拨弄着指甲里的灰尘,自问自答乐在其中:“根据那女孩的解释,因为当时她在三马坂研究所附近打听了一个大圈,却连根哥哥的头发丝都没有找到。她心想哥哥该不会变成灰、变成活死人、变成玻璃罐里的待售商品,已经没法和家里人联系了吧,那么下一步该去哪里呢?所以她那天随口问了黑色丰田的驾驶员,去安乐堂现代葬会馆的路该怎么走?要是能行的话,可不可以带她一程?碰碰运气的同时还能顺便见见偶像、前偶像、前偶像们。不合规范,但是驾驶员同意了。驾驶员是这么说的,他也要去一趟安乐堂,当然可以载她过去,完全不会有什么问题。”
“OBLATION么…她坐过凛皇的车?!——等等,不是说摄像头之后就没有拍到过那辆牌照被贴掉了的黑色丰田了吗?!”
“是。确切来说是跟丢了黑色丰田。一个事前就很了解市区摄像头位置的驾驶员要有心避开监控的话,并不难做到。昨天有‘人’联系上了那个女孩,你猜猜关于那天的事情她还记得多少。”流山龍冴熟练地从待客室乱成一片的杂物堆里挑出投影仪的遥控器,胡乱地摁下几个按钮,电源指示灯听从指令亮起,嵌在密封结构上的独眼挡板睁开,黑色镜头悄然抬起。浮尘在莹白色的投影光中起舞,落于墙面的望日集团和姬城社长背景调查报告上。
“多少?连衣服上的血迹位置都能记得?”名冢对此表示怀疑,“人的记忆并不可靠,更何况过去了那么久,她完全有可能是在你们的暗示性提问下‘被回忆’起这些事的。”
“流山失踪的那天和平时不一样,一提到六月五号,谁的反应都是‘啊,就是高架上运输车侧翻的那一天吗?’活死人对警署的游行意外事件可谓是载入史册,稍微有点印象才是比较正常的情况哦。”
“货车侧翻真的是意外吗?那么多‘原材料’就那么直接地从高架上和万神殿的玫瑰花瓣一样洒下来。还那么凑巧地落在了静坐示威的人群头上,精准制敌。”
“飙车技术差的又不是警署的车,高架下面的人纯粹只是运气太差,如果这也要找替罪羊的话不如去问问焚化炉什么叫做公平。那是我们的线人蹲守在望日里拿到的消息,只不过司长没有对外声张这辆声势浩大的‘证据’,因为警署有内鬼嘛。小道消息说和外市黑帮也有关联呢。”
复数灰色窗口从石灰白墙面中浮起,彼此交叠的页面标题具有千丝万缕的逻辑联系,证据网围绕失踪一词被细密地编制起来,唯独失踪者的轮廓线内空空如也。
“现在聊这些没有用,它们都和凛皇失踪没有直接关系。”名冢摇头。“市区监控的最长录像存储时间只有三个月,不可能现在再找两年前安乐堂附近的监控。”
龍冴耸肩:“找了也找不到。我们不是试过侦探社附近的监控录像了么?最开始的假设是他在这里遭到了活死人的袭击,依据是调度中心晚上收到的报警电话,以及出警之后的混乱现场,当时你的侦探社里留下了一具没有武器的尸体,而其他人不知所踪。从出血量来看尸体在变成‘尸体’之前就已经是活死人,侦探社的门口和外围地区也没有找到血迹。”
名冢已经能对现场报告倒背如流,那两页薄薄的纸实在是反复翻看了太多次:“…只看到了一辆黑色丰田在那之后离场,牌照上被人刻意贴了胶带。同一时间附近的居民证词报告,在凛皇报警的时间段附近有复数枪声,侦探社里有与数量能对上的弹孔,点45ACP的子弹。弹壳在侦探社里面找到了两个,型号批次能确定是警署的配枪。”
“在证言可靠的前提里,我们现在知道他离开侦探社时并没有受到致命伤,至少看起来还能正常行动,那女孩甚至提到凛皇开车从研究所去安乐堂的路线偏僻的有些奇怪。你不在现场,也没有人和他同行。当时偶像HIROKI被‘谋杀’的凶手背调疑点太多,周年庆晚会之前凶手和偶像组合没有过接触,缺少动机,优先排除激情谋杀,私仇的概率也不高?买凶杀人外加内鬼接应的情况仍然成立,以凛皇的性格他也会更倾向于独自行动,甚至意隐藏了行踪。”
“那么倒推回去,能用警署手枪开枪的人就是凛皇。”
龍冴摆弄了一会手里的遥控器,投影区各类资料与报告被思考速度更快地滑过:“…——哇哦、这是什么好东西?”
位于投影界面最上端的窗口播放键暂停,进度光标停留在时间轴倒数百分之九十五的位置。心理侧写的选择题在此询问答题者,此窗口的主人反复回放该视频的次数是否超过三百六十五乘以二——而正确答案是肯定的。
专注于思考某个突然拔高的可能性让名冢迟钝了一霎,他来不及阻止龍冴的动作,只能急忙放下水杯踩着茶几跳过去拔掉投影仪的电源。但是流山龍冴先行一步,一米九的伙计腿长手也长。
右上角REC字母后紧随拍摄日期,摁下播放键时室内的空气短暂回流到比十万分钟略微久远的时光之中。
嘻嘻哈哈的笑声不合时宜地响起,在深夜寂静的房间里播放氛围轻快欢乐的童话片,难免让人有一种想要掉眼泪的眼眶酸楚感。
视频的时间条回归初始位置,手持式摄像开始剧烈摇晃,最后将焦点汇聚于简洁风格的单人公寓书房,屏幕的正中间展示出鲜艳小彩旗,汉字阅读顺序从左到右至上而下,分别是‘男人只会影响你拔枪的速度’和‘高端玩家自由局少谈恋爱多养鱼’的废话文学。画面接着平稳下移,取景框牢牢锁定坐在标语下正单手扶额的流山凛皇,表情强颜欢笑仿佛惨遭胁迫,也可能是被周围劲歌热舞性别各异的美丽兔女郎们封印了行动范围。
直到门铃声响起,流山才抓住机会逃离镜头,接着被一束花堵死在了出口。
竟然是当年流山银朔千里迢迢赶来给弟弟举办心碎派对的机缘巧合下产生的临场求婚录像带。即使不到十五分钟被证明了那其实是个神奇的误会。
偶然与偶然的概率相乘,小数点前零的位数和名冢敲响流山公寓的门时抱在怀里的红玫瑰相同,使得这段数据弥足珍贵。
“这还是我第一次看到——什么时候拍的,我怎么不知道这件事?不对,为什么只有我不在场?”流山龍冴惊呆,不知何种反应放在当下最为恰当,他思索片刻,选择让嘴角硬生生弯出了卡通人物才有的夸张弧度。
他本人其实还想再欣赏一遍结局,却被冲上来的前警犬用手肘愤愤地捅了好几记,“让你乱看东西!”名冢中气十足地大叫道,还顺势踹了龍冴一脚。不占理的那一方只得吃痛地折叠上半身,被迫放弃遥控器所属权。
“这又不是证物,没什么好看的。” 名冢最后劈手夺过嵌着按钮的小方块。
即使捂着肚子,龍冴也不忘吹几声口哨调侃名冢,“你也和两年前的样子看起来一模一样,完全没变嘛。”局外人如此令人火大地评价道,他注意到名冢恍了恍神,于是提高了嗓音:“大哥偶尔也能歪打正着做点好事的不是吗。倘若不是被逼到快要从楼上跳下去,谁也没法从流山凛皇的嘴里掏出真心话。让他主动告白之前可以先告诉上帝下辈子还要给你预留一张痛苦做人的席位。”
“不需要。”名冢从名为尴尬的寂静的沙发上站起来,拂掉衣服皱褶上不存在的灰,才争夺来的战利品被他随手扔回杂物堆里,名冢随之转身走向自己的书房。龍冴的视线与随名冢平移,距离他去赶早班的公交车还有十几分钟的余裕,在最后一分钟到来之前流山龍冴不打算挪动坑位,他借着沙发坐垫构成的视觉死角掩饰伸进外套下摆的手:“什么不需要?”
“告白,情书,早安吻,所有太过肉麻兮兮的东西。确切来讲也不是不需要,有的话我当然会很开心。没有人收到花的时候会不开心。如果可以的话每天都想有。”名冢轻快地瞥了龍冴一眼,“只不过我对凛皇没有那样的要求,况且他的心思又不是很难懂。这不是看一看就都明白了吗?”
“要是你真的这么了解他,那我们这两年岂不都是在做无用功。因为有人‘看一看’就能明白是怎么一回事,只是没有把答案说出来。”
名冢琉斗叹了一口气,他有些无奈的揉着自己的脸:“事实永远只有一个,比如死者的数量,比如被当作垃圾处理的尸体,还有永远滞后的鉴定报告。真相却不一定,答案也是,你不能指望别人告诉你你的答案,因为别人只会说‘听好了,这个是我的答案,我的使命已经完成了’。”
他的视线落在指向自己的枪口上,经历过太多次被枪射杀的体验之后记忆必然变得模糊暧昧。
“侦探社里的那具被射杀的尸体就是我的尸体,这里并不是我的家,而是平静愉快的死者之间——你或许不该来这里,凛皇。假借龍讶(RIOU)的身份是一种好办法。无论如何,我找到了对我来说有意义的答案。而你还要在这里杀死我多少次才能找到你的呢?”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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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站咋这么卡啊,晚上再关联,磕头了。
所有剧情都只是某人的脑内梦境小剧场。
为什么还没滑完啊...谁把下篇吃了!!(呆滞
往生镜 往生而生寻往生 下
林部后流山一步窜出了上野町的大门,还没走出过于逼仄狭隘的巷道几米远,便迫不及待地张开嘴呼吸室外的新鲜空气,连带着巷道另一头吹来的尺八曲调吸入胸腔,被空气中苍凉悲怆的音色打断了思考的回路。
“CHI---------RI-CHIIRO-RERI-RI---TSU---RE-RI-CHI—TSU-TSU—IRO-RI---TSU…”
“什么怪声音?”林部猛地调转脑袋望向声音的来处——这条街町建成自大正时代,民居外墙装饰各异其趣,但也大多剥落褪色,底下无一例外是深棕色的木质结构——他眼见一队身着祭祀装的队伍如浅色的潮水般慢慢自窄道的另一端涌进民居巷弄,领头的两个信徒委员的脑袋上套着一个古怪的棕色马头头套,用颜料涂出来的两颗死白眼珠中间各有一枚菱形的米色花纹。
小巧迷你的山形花车在尺八与木屐行进的伴奏中被马头信徒们抬进巷道(*4),以金箔装点的神轿紧随其后,数尾身带白色梅花图案的金鱼跃然于轿身之上,在神轿上下晃动时摇曳,栩栩如生。
“神幸祭?…他们正在往这边走,上野町大概在巡游路线里。我们先出去吧,免得挡道。”流山蹙起眉毛,拎住了林部的后衣领,在缓行队伍路过之前先一步将后辈扯回警车里。
时间回到两个小时之前。
流山开车带着林部抵达上野町。晨会结束之后众人各司其职纷纷作鸟兽散,他原本想趁着没人注意悄悄溜回侦探社补眠,熬了一个大夜脑子急需休息不然要工伤了,结果脚还没迈出大门就被自己的上司喊住,珍贵的新人被顺势塞到了流山的手里。
“你现在还没申请要新搭档吧?那正好,今天带林部熟悉一下业务。”随之而来的是一张通知书,新人必须经历的第一道关卡——将噩耗带给受害人家属。
他们摁响了大童家的门铃,等了许久都不见有人应声。流山心想或许是受害人家属都不在家里?但这种可能性不会很高。直到住在隔壁的邻居不胜其扰——町屋的隔音效果有时就是这么差劲——那扎着花白丸子头的老太太推门而出,空气里连带出一股沉闷刺鼻的线香。
林部歪了歪脑袋,从门缝里看到邻居家供奉着的佛龛里摆了个风格迥异的耶稣受难像,中西结合十分完美。
“大童夫妻俩都听不见的啦,你们得摁这个才行。”老太太示意他们放弃和门铃搏斗。在门铃的下方拉出了一颗塑料按钮,发黄的塑料块被脱胶透明贴粘在门板上。“小加织平时这个点已经出门上学了,大童先生肯定也一早就工作去了。摁这个大童夫人才能知道有人在敲门……——啊呀,大童先生今天怎么没去上班啊?”
和室里的氛围太过压抑,光是榻榻米受潮的气味就呛得林部头晕眼花。大童家是上野町屋中用简易木隔板再划出的典型二居室,两间卧室兼面朝北侧,最大不过六叠,就是一家人平日吃穿用度的全部空间。
林部和流山说明来意后便被大童夫妻引入室内,林部观察到屋中起居生活区的架子上堆满了用品,但明显看得出被人分门别类悉心整理,因此并不显凌乱,只在最底下那一层垒满了洗干净的空营养剂瓶。
眼下三人一尸齐聚一堂,四人各自占据茶几矮桌的一边,只有大童夫人的眼睛盯在桌面上那张死亡通知上,通知单上没有照片,仅有大童加织四个字。与大童先生毫无波澜但极其苦闷的神情相比,大童夫人苍白的脸反而让他心底发毛,想象中失去独子的悲伤和撕心裂肺的哭嚎都未出现,平静中透露出一股无法被归属的期待。让林部搞不清楚夫妻里是活死人的那个到底是大童先生还是大童夫人。
大童夫人打着手语询问流山和林部,这张死亡通知单是不是只是说明大童加织现在已经躺在转化中心,二十四小时之后才能去安乐堂领取遗体?毕竟作为监护人他们没有签过放弃转化声明。
距离游乐园事发已经过去了一个晚上,大童加织的倒计时严格计算只有十二个小时不到。
但是如果硬要抠字眼的话的这么讲也不算错,流山多看了一眼大童先生,十分官方地点头表示按照流程确实如此。
林部只在大童家呆了半个小时就觉得胸口说不上来的难受,但是又不敢当着前辈和家属的面直挺挺地站起来说真的很对不起我好像要晕倒了请问我可以先出去吗?太失礼了。大童先生看起来真的很可怜,他是进门之后才知道原来夫妻两个人都有听力缺陷,家里最好用的光门铃还是大童加织上了初中之后自己动手给父母做的。(*1)大童先生在三年前因为工地的意外事故转化为活死人,妻子则在领养大童加织没几年之后就确诊尿毒症,无法正常外出上班,大童加织的学费和妻子的透析费用全靠大童先生一天打四份工来支撑。
大童先生给林部递茶杯的时候,林部注意到对方的手掌表皮磨损严重,关节和指尖已经露出了红色的真皮层。红色真皮层旁的白色表皮边缘翻卷,透出死气。皮屑在大童先生弯曲手指手腕时倏倏掉落,像脱落的鱼鳞。
活死人的体内循环几乎停止,新陈代谢同理,虽然勉强能够通过营养液维持活性与不死但没有自愈能力,现在活死人能被肯定的最大优势只不过是能够承受住心脏停跳的考验——或许细水长流的格子间产线里活死人不见得能够熬得比活人久。
可是在带教的第一分钟里流山就告诫他没有必要对活死人展露过多的同情,残酷的经验敲打林部的脑门说感情丰富容易会被[人]觉得有机可乘。
流山花了比预期还要久的时间才领着林部离开大童家,该劝的话在前一夜大童请他帮忙找到加织的遗体时就已经说尽,坚持要给遗体做心肺复苏时的那种不愿放弃的神情经过一夜之后已经彻底消失在了这个父亲的脸上。
清醒的快才是好事。
“仓库的事情,唔、所以得算是内部事务?”林部做了几个深呼吸,又憋了好一会,搜肠刮肚时甚至在想要不要贡献一点自己读书时的糗事缓和气氛,最后就是没头没脑冒出了这么下半句,来衔接两个小时之前的对话,但凡他少看几集王牌日剧都说不出这样的台词。
“嗯?”被提问的对象正在用脚把堆在写着大童姓氏门牌下的回收废品堆轻轻拨回到墙角下。先前过来的时候他就注意到纸箱摆放的位置超出了走道的规划线,看着碍眼。
新人的好奇心往往是很重的,流山经过半分钟的思考之后理解了这一点,好奇心是人类宝贵的财富,是通往真相的其中一条罗马路。
不过所谓新人带教的重要一环,就是要告诉初来乍到的好奇宝宝们什么可以在[外面]讲,什么不可以在[外面]讲,显然流山还没来得及给林部规划好场合内与场合外的分界线。上一回新人带教的时候主要是名冢在领着教,独善其身如流山者,自觉把握不好输出观点和误人子弟的区别,所以很少开口。他自我安慰,凡事都要一步一步来,实在不行和名冢讨教一下。
“是。” 流山想了想,耐心地接着林部的话头继续往下讲。彼时巷子里并没有什么人,实话说他自己也好奇是怎么一回事,“涉及到内部人员,按照原则理论上对策司不可以再继续讨论案情,以免内部有人串供。后续的调查也应该由内务部直接接手——但是永山司长早上并没有多说什么,在弹道检测结果已经确定凶器的情况下、可能是有其他的考量吧。既然没有按照规章明令禁止,讨论案情就不违规,况且谁不好奇呢。”*6
流山看着林部摸出了自己的小本本,没有阻止他的动作:“以前也发生过类似的事情吗?”
“对策司成立也才五六年,有没有发生过仓库丢失东西的情况,得找仓管问问才能知道。但是既然是人在管的东西,平时丢些零碎的也很正常,从来没有人放在心上过。”
“仓管...”
流山听到自己的身后飘来了轻轻的乐声,调子似乎是有节奏的CHI-IRO-CHI-IRO,一比一点五稳重节拍,他在心中随着乐声默数,CHI音一拍,IRO音一拍半。
“最简单的可能性,假设一、最后把凶器交给凶手的内鬼存在且确实是警局中人,不搞贼喊捉贼且进出记录确实唯一可靠,那么对策司里和内鬼有勾结的接应人首当其中就是清点物品的仓管和在清点物品之后进入过仓库的夜巡。仓管没有即时发现有物品丢失——手枪武器这种东西不比会被耗子啃坏的小零小碎,丢失了一把不及时上报不是很奇怪吗?这么说来也挺奇怪,仓库里什么东西都没有丢,唯独丢了一把手枪,唯独丢了的那把手枪被用来当众射穿别人的脑袋,这种概率如果自然发生在什么地方,隔天去买彩票也能中个小头奖。”
曲谱中的一支小线被林部细细地拉出,刷拉拉地绘制在小本本上。
“仓管最后一次进入仓库的时间是月中,再那之后就只有夜巡的两个人进去过了,范围就这么点大,司长把人抓过去喝一喝茶就什么都能有。”
尺八的指法开始变化,重复演奏出RI-TSU-RI-TSU-RI-TSU的音节。
“不怎么简单的可能性。假设仓库的出入记录可靠,排除是永山司长拿走枪的情况…仓库记录里每七天一次的夜间巡逻最早是从五月的第二天开始的,如果夜间巡逻是常态化的工作,四月的夜间巡逻没有记录就很奇怪。”
林部一边写字一边插嘴,思路肉眼可见已被带去歪路:“永山司长怎么可能会是拿走枪的人呢?”
“各中隐情不为外人道也。”流山耸耸肩,不急不缓语气正经,但内容继续瞎掰:“我也觉得不可能,但万一永山司长也是被人算计了呢?虽说在那样的情况下司长自己心里应该清楚内鬼的人选。眼下永山司长是支撑对策司最可靠的反对派角色——在这儿刺头可不好当。五月突然出现的夜间巡逻是不是有可能因为仓管在清点四月物品的时候就已经发现有东西丢了?”
“那岂不是四月进出仓库的人嫌疑就很大?”林部顿悟,“而且仓库管理员一般会对仓库里的东西位置了解的很清楚吧?什么东西放在什么位置。如果是对仓库摆放不熟悉的人,比如我这种新人,进去找好久才能知道想要的在哪儿放着。”
流山的老毛病立刻就犯了,他非得在林部后面补充一句:“——一般来说,是。”
林部的笔记已经记满了三页纸,写到第四页的时候身体上突然有一种模糊的预感,他老觉得流山一说话自己的后脑勺就发痒,莫非是要长脑子了。
“所以。”这已经是林部在短短几分钟里说的不知道第几个‘所以’了。他犹豫片刻,诚实地听从自己内心的声音,像加特林泡泡机那样把问题放在五彩泡泡里噗噜噜地送上天空:“我们最后的结论是…?”
流山垂下眼睛看了看他的速记,小本本上的字迹犹如鬼画符,一个都看不懂。他淡定摇头,无声地叹出一口气:“如果你感兴趣的话,可以选一个可能性最高的去查,但是要尽可能隐蔽地行动。”
林部果不其然自动上钩:“啊、诶!但是我记得下午的安排是——”
新人好骗也不好骗,林部总归还是太嫩,如果换成是名冢那可能讲的流山嘴都干了都没法把人忽悠回警署。林部跳下车的时候还给了他一个自己会乖乖闭嘴的从此以后我们就是自己人了的复杂手势——很复杂但总之流山竟然看懂了,他笑眯眯地示意新人可以自由活动后,便在你是愚人才能自由的轻柔歌曲中一脚油门飞车回了侦探社。*2
好累,好困,好想睡觉,流山想念侦探社的被窝。但是他在进门的时候听到了接待室传来的熟悉的女声,是浅井真宙正在和名冢聊案子的细节。
流山在客厅外面偷听了一会名冢和浅井的聊天——主要内容是不限于警署范围的八卦——一边拆了一条威化巧克力充饥。
威化饼干的摆放位置不佳,撕开包装纸一看才发现饼干外层的巧克力已经完全融化了,在包装纸上黏答答地糊成一片。他只好委屈吧啦轻手轻脚把饼干放回到冰箱里,再挺起脊背突入八卦的战场抓住话题的方向盘,名冢是自家人暂且不提。浅井姐纵横职场数年眼神老辣,不是他随随便便可以糊弄的。
当然最主要的原因是只有待客厅连接着卧室,流山不想在坐在外头睡着,有损形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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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出自字母站脑髓地狱剪辑/往生镜标题,指熬夜太困继续熬夜就要往生了,大脑已经看到幻觉了
1-7各自对应出入仓库的人员,换成了尺八的按法,日期对应节拍长短(你好无聊!
*1 出自巴比伦柏林
*2 出自字母站鸟孤儿与愚人的剪辑标题。
*4 滑铲仓促没来得及仔细查资料,参考一部分京都祇园祭
*6 现代日本应该没有这个东西,紧急滑铲查不到日本的内务部叫啥了(应该有吧(吧??
突发恶疾 上
双引号内容仅为角色发言,参考性 == 0
赞美企划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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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山凛皇活到二十五岁的时候第一次亲眼见到戏台子被唱塌,资历尚浅的年轻社畜因此得到一点小小的震撼。
早上巡逻的时候他还在感慨今日活动出乎意料的太平,未曾预料表面的风平浪静下暗流汹涌澎湃,直觉小人在流山肚子里的大唱福兮祸之所倚,摸鱼现世报竟来的如此之快。
烟火计时器归零前流山只瞥见成群的蝙蝠盘曲于鸟巢的上方,有翼哺乳类的啸叫随着人浪的热潮膨胀升腾,状若龙虺的蝠群不着痕迹地融化于土褐色的天空。
——而外围空气会在温度导致的压差中或自发或被动地涌入中心位置,最终将此处变为台风眼。
那是事起前的唯一征兆,舞台上的承重钢筋断裂的时候名冢好像还在他耳边大喊说自己要吃鸡翅,歌词正播到ANGEL IN THE LOST PA~RADISE—PA~RADISE—!!音量大到震飞耳麦。流山没跟上男友跳脱的思路,还以为是自己记错了安排,他一边看手表估算超市关门的时间一边想糟了今天的晚饭订的是牛排。
07:30:00 am
第二日对策司的例行晨会开始时永山司长本人并未现身,这在流山的记忆里也是破天荒的头一份。
代为主持会议的副长一改往日的嬉皮笑脸做派,板着的脸上隐约可见永山司长的风采——或者说背后灵。
“在现场的人能先陈述昨天的情况吗?”
交头接耳声逐渐平息,人满为患的会议室陷入尴尬而又心照不宣的缄默,对策司除了几个留守值班的必要岗位之外大部分人手应该都被调去了现场,所以前半截问句是必然存在的废话。关键的是发言顺序——乌泱泱的人头茫然且抗拒地杂乱晃动,密闭房间里黑色的头发连成朝夕池底的海根菜,所有人都在彼此的脸上探询可疑的痕迹。
还没有进化成油条的后辈率先举起了手,接着很快就被整齐划一的目光扎漏气了那般颤颤巍巍地沉了回去,副长翻开了岗位分配的花名册:“林部良茂君,非常感谢,那么就从你这里开始吧。”
07:35:32 pm
“看这个看这个。”名冢把手机凑到流山的眼前,绘声绘色地举着小屏幕播报八卦推送。流山则趁机低头偷喝名冢的冰可乐,“好快的速度啊福神记者。这前脚才刚走吧,后脚就发上了。”
“——外加几乎拉满了的煽动性内容,个中翘楚先生作为顶尖狗仔的职业素养一如既往不容小觑。这是从树上拍的吗?”
流山看了眼那张照片,第一反应不愧是福神记者,委实身手了得,上可爬树蹲点下可进宫喝茶,W市的大小记者要是都能把福神先生当做行业标杆而不是蹲在空调房里学蛤蟆样张着嘴等着望日会社发成稿,那这个片区应该就没有警署什么事了。
相片的刁钻角度决定了观看者只能从标题判断取景框里除乐永山司长之外的另一个人到底是双胞胎里的哥哥还是弟弟,不过他本来也不认识谁是谁,刑事鉴定记录里同卵双胞胎的基因相似度有百分之九十八。
“HIKARI是弟弟?”流山小声问。
后排观众携粉丝大全套叮叮当当开始落座,应援棒荧光发箍小手幅一应俱全,半等身立牌抢先占据有利地形。名冢突然闭上嘴,动作敏捷地一矮头,印着双胞胎偶像超清写真的大号自制横幅从小狗的脑袋上有惊无险地飞过——流山目测那个东西超过了安检尺寸。
名冢摇头,在被粉丝逐步包围的一亩三分地里选择用键盘打字,以免引起不必要的纷争:“NONONO——而且人家叫HIROKI。组合里更受欢迎的那个。”
OBLATION受众之广,其高级FANCLAB的会员贴纸他甚至在警署的私人用品柜门上瞥到过一眼,不愧是W的半个活招牌。
流山喔了一声,了然于心。那就很合理了,司长决计不可能单纯因为签名照和艺人闹不愉快。他站起来之后伸手拍了拍后排的观众的肩膀:“不好意思,这个大小的横幅需要寄存在入口处的储物柜里。请把您的票给我——是的出于安全考虑,不,不可以。感谢您的配合。”
07:45:12 am
投影幕布里舞台中心的位置被副长标注上红色的数字一,“所以说从你的角度来看,舞台塌陷是艺人出事之后才发生的?”
“嗯…从时间上看确实是这样没错。”林部点头附和,他的脸上还贴着前一天因为骚乱受伤的绑带,左侧靠近鼻梁的脸颊上淤青未散,万幸的是没有伤到眼睛。
“我想,中心舞台的宽度看起来也就…大概七、八米?我是说露出来的部分,舞台的后面都被道具遮住了,和我们第一次走位的时候相比看起来整体要小很多。是的,我被安排的位置就在台下。”后辈在投影上指了一个黑色的小点,瘦小的箭头越过几排座位,悄然指向塌缩的中心。“所以受害人从威亚上掉下来那会我看的很清楚,先是整个身体、然后是血迹、最后是稀稀拉拉的...那种东西。台上的另外一个艺人看表情明显是呆住了,最后还是被舞台的安保架下去的。”
“在那之前有注意到什么奇怪的动静吗?”
“没有,我什么都没听到、没能听到——在那种灯光下就更加不可能看到什么了。”同样被安排在舞台附近的其他同僚纷纷点头。
“听不到的,副长。真的。”另外一个人接着开口,“伴奏声实在是太大,舞台下放满了音响。我现在还被震的头痛。毕竟OBLATION的歌曲都是那种风格。”
毋庸置疑,嶋中洸貴死在舞台上是谁人所导演戏幕中的一环,没有哪根经过精确计算的钢筋可以在如此恰当的时机里砸穿他的颅骨。
现在这个空间里存在的任何结论只为一个目的服务,消除他见、统一口径。
会议室里又只剩下了风扇呼呼转动的声音。流山心中一动,活死人人权法案尚未通过,即使最后疑似凶手的死者自杀未遂,活死人对策司是否有权要求检察官对其提起刑事诉讼没准还得另说。
按照之前的理解,对这次的意外事件做出合乎大众接受程度的解释属于对策司的责任范围,除非有意隐瞒...
“监控的情况调查过了吗?”副长扫视着舞台部署图上的摄像头标识,“包括当时用来直播的设备?”
这一个回合轮到科搜部的代表摁下发言键,按钮是代表愤怒的红色:“我们已经在问导演组要了,涉事范围内但凡是有记录的都要求尽快提供过来,但是昨天不知道是谁负责的、还是因为舞台塌了人跑的太快,说什么…没有监控?!真是的,明明我们事前反复叮嘱过——对吧,一定得提前检查。结果还嘴硬说监控坏了,被塌下来的钢筋砸坏了?我们科室过去帮忙的小伙子差点和对面吵起来。”
“??”副长的脸从呆滞到逐渐变得比煎坏了荷包蛋的平底锅更黑。“这话什么意思。中心舞台的钢筋没有全塌,但是那附近没有一个监控是能用的?”
窃窃私语声响起。
“原话是啥来着——哈!闭路电视监控线的信号回路被耗子咬断了所以整个系统都没有记录,嘛…反正就是这么个意思。”总算告上恶状的科搜部科长耸耸肩,顺好憋了一个晚上的气之后才满面假笑地坐下,愉快地喝起了他的咖啡,将所有苦恼一股脑倾倒给了副长。而后者听完控诉后面无表情,俨然一副迷走神经晕厥快要发作的摸样。
司长就是在这个节骨眼上回来的,看起来像是刚刚被迫应付完晨间新闻发布会,神色严峻如常,佩刀的刀鞘不知何故打开着。
永山踏进会议室后满坐寂然,他示意副手由自己继续主持会议,环视了一周后站到了投影旁翻动资料,在众人的屏声敛息中冷然开口,“继续。”
前餐时间结束。才欺负完副长的科搜研讪讪地放下了手里的杯子,生怕成为永山的刀下亡魂。
07:55:12 pm
演唱会观众几乎由百分之百的纯粹粉丝构成,以万作为基本单位来计算的演唱会座无虚席对于组织者来说是一件喜忧参半的事情。
演出开始之后观众走道里陆陆续续长出许多个嫌弃自己座位视野不便而转战过道的蘑菇。低调地拔走长腿蘑菇是流山的任务,并且需要用不失严肃的语调知会对方请一定不要阻碍通行——以及不厌其烦地说明蘑菇不可以在演唱会期间进行无授权拍摄,作案工具一旦出现即将被没收,警告三次红牌下场。
采蘑菇的大姑娘在负责的区域里不断往返,摇滚乐的灌溉中蘑菇们一茬茬长势喜人,半个小时之后流山已经能闭着眼睛在过道里摸黑跳舞。
08:02:51 am
“舞台的损毁情况结论是什么?”
“航空箱和灯束过重导致的正中央的桁架断裂。目前的问询结果是为了演出效果挂了太多灯箱在那个位置,超过了主体结构的最大承重。为了降低成本,主体和舞台特装在安装的时候只用了线缆固定。折断的那根钢筋下方的线缆松脱导致舞台整体的中心偏移,第一根桁架折断之后,上面的航空箱只能通过线缆悬挂住,箱子的重量轻而易举地拖着着其他钢筋翻倒。”
“验收的时候没有发现这个情况吗?”
“整个舞台演出前几天刚搭好,试运行的时候应该没问题,效果也让舞监看过,特装和主体的钢板都是之前巡回演出的时候重复利用过的材料。据说之前的舞台也是按照这个方式搭建的,但是从来没有出过这样的情况。”
坐在下面的人敏锐地抓住了关键字:“那个、我说啊…会不会是因为演出内容临时改变了导致的?你们想想,那个时候正好是艺人吊在舞台上的时候嘛。”
不能排除这种可能性,于是永山点头:“再核实一下负责舞台施工的公司资质,然后和舞监确认昨天的演出计划。什么时候能让鉴识科再去现场检查?”
“…呃,舞台中心还在清理。救援队说不能排除还有倒霉蛋被压在下面,最快也要今天下午才能扫一条路出来。”
赶在永山的眉毛再次竖起来之前,副长先一步吐出了准备好的台词:“不能让鉴识科在底下还有脑袋在喊救命的时候去上班啊司长,会被投诉的!”
就算有什么痕迹也塌得不能看了,没必要抽着鉴定人员去赶这样的工。鉴识科lives matter!大家暗暗点头。
“那么今天下班之前要有结果,下一个。”司长如是说道。
“舞台坍塌之后最先发生踩踏地点的是一楼东侧的观众通道到出口的这一段位置。绝大部分普通票的观众都是从这里入场的,所以出事之后所有人都想从最近的出口出去。稍微靠后一些的人跑得慢了几步,紧接着就被前排受惊的观众推倒了。”
副长从红色数字一的圆圈边缘拉出一条粗壮的红线,涂满覆盖住东侧出口的道路,一路指向外侧的摊位方向,标注上了数字二。为了能够尽可能的容纳更多的观众,主办方在设计观众座位的时候将通行道路的余量压制到了最低,太细的血管就是容易血栓。
“东侧观众通道被堵死之后剩下还能动的观众开始想办法绕过舞台,沿着另外三个方向的出口分散,因为钢筋在地上造成了阻拦,外加没有引起火灾,人流量反而被缓解了。后排和高位的观众席情况也要稍微好一些,即使有被推搡导致受伤的,但是没有出现一楼这样的情况。”
“守在那个位置的我们的人一共有几个?”
“四个。虽然人都没事,不过全在留院观察,所以今天没有到场。”
流山在桌子底下刷着小蓝鸟,实时推送的新闻显示当前的死亡人数为43。是否有人仍然在重症监护室中,未知。他又往下刷了刷,小蓝鸟还推送了好几条网路寻人的信息,大多是亲人或者朋友在演唱会里,自出事伊始过了一夜都没有联络上之类的互助简讯和寻人照片,而那些照片里的人看起来很眼熟。
流山点开了其中一张,放大了照片里的特征。
“白天在这个位置负责的人都有谁?汇报一下情况。”
他点击发送后关掉手机,抬起头时看到副长在小摊附近上写下了数字三。
08:21:44 pm
白色的烟火在仓皇逃窜的人群头顶炸开,照亮每张因被恐惧熏染而失去特征的脸,地震,火灾,爆炸还是恐怖袭击?舞台坍塌时火星四溅,即使是后排也能看到被砸坏的设备下正冒出滚滚浓烟,正确与理性不适用于这种场合,抢占先机变成了所有人的共识。
副歌未停,仍在播放的舞台音效里还有预先录制好的死者的声音,喇叭正在高歌PA~RADISE!PA~RADISE!无辜的金鱼们被一盆接着一盆倒进马桶里冲走,瞪眼张嘴竭力呼吸,相食倾轧间争夺下水道狭窄入口的通行权。
怎么也停不下来的礼花炮迸发出大笑,高高在上目送活着的人逃离倾塌的伊甸园。
流山立刻把名冢推到最近的安全出口,紧接着折返回去引导观众,人潮如同杯中的粘稠酒液那样从各个出口流淌出去,为了演唱会直播悬空停留的无人机无意间拍摄下绞肉机喷吐细密肉沫的画面。
待机在门口的若干辆救护车马上被调度到鸟巢外围,幸存者纷纷聚集到闪烁着红蓝警示灯下,医护和穿着白色制服、佩戴研究所胸牌的工作人员从车中鱼贯而出。伤员数量实在太多,还有人正源源不断被从场馆里运出,用来固定伤者的担架和临时消毒床单不消几分钟就被抢空,来晚了一步的人只能从白天收摊的摊位中寻找可以利用的一切东西。
游乐园的大门再次打开,数辆救护车拉着警笛和尘嚣冲进现场,末尾处还跟着两辆白色的包车,一直等在伤员停留处的流山不由得多看了那边两眼。被人群裹挟着冲出鸟巢之后他就没有看到名冢的身影,虽然他相信小侦探的身手,但是看不到人总归不安心——那些是专门为了活死人而配备的研究所的人?来的速度快得仿佛未卜先知。
“请问现在还有谁停留在鸟巢外围?请速去如下位置支援,请速去如下位置支援。”
流山报出了自己的警号,正要转身离开时却被一个人拉住了手臂。他顿住脚步低头看去,拽住自己的是个身材瘦弱佝偻的中年男人。衣着朴素其貌不扬,脸和剃得很短的头发上挂着灰絮,右手还拉着一个正在不断抽噎的男孩。
男人看清了流山胸口的徽章,便不由分说地把孩子塞到他的手里,自己的两只手则飞快地做着流山几乎难以理解的手势,男孩在流山的怀里挣扎:“爸爸——妈妈——爸爸——”
流山跨过担架,把男孩交给几米外的警务,那个位置聚集着好几个在混乱中和父母走散的儿童。而这期间对方始终面带焦灼地在一旁焦急的想要向他诉说什么,但自始至终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蝴蝶结、两股辫、裙子、个子不高的女孩。
几分钟之后流山终于从对方的手势中找出了可以理解的信息,父亲想要去帮忙拉起一个差点摔倒在地上的孩子的时候,本该握着女儿的那只手被挤开了。
08:32:29 pm
嘈杂音。
“JN8190,请速去如下位置支援,收到请响应。”
08:35:00 pm
嘈杂音。
“JN8190收到。”
08:42:31 am
“当天上午没有出现突发情况。”流山抽离出自己的回忆,“支援请求发出之后立刻就响应了,但是因为中间遇到了正在找人的...一般民众,所以到现场的时间要稍微晚几分钟。执法记录仪和存储卡早上已经提交给了科搜研。”
“现场的检查情况是?”
“死者男性,年龄范围约40-50,头部中弹。被追到摊位包围后饮弹自尽,有其他目击者。”
投影仪上展现出的现场照片,荧黄色数字四的标卡旁是面朝下躺倒的男性尸体。灰绿色的蓬蓬裙浸泡在血泊里,不合身的女士长裙的腰带勒住了略显粗大的腰身,肩膀肌肉扭曲,手臂弯折成不自然的角度,脑袋上开的花比裙子上的要多。
但所有人都在看尸体的手。
“出血量判断不是活死人。从大脑的损毁情况来看,也没有继续向活死人转化的可能。”
不需要十分的专业知识,业余爱好者看一眼也能知道被死者握在手中的P230JP是西格绍尔公司特别为SP研制的九毫米口径版本,额外追加的挂枪绳环和外置保险是它的特征之一。但是这款型号在几年前已经被新式南部所取代,属于警署的淘汰款,长眠于对策司仓库的吃灰角落。
“作为凶器的手枪,弹匣内全部射空,暂时还没有找到弹壳。”
透明证物袋中装着一条黝黑的漏网之鱼。
时间线是错的鹅鹅鹅鹅鹅鹅但是不想改了(请问
诶日本的工学制度啥样的啊不是特别了解所以随便编一下吧(请!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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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山去特殊搜查司入职的那一年恰逢活死人管理法案正式出台,新人报到处被设立在紧临刑事部的隔壁办公室,房间门口提前法案公开三个月挂上了’活死人’的正式前缀。
特意用激光雕刻的汉字字牌竖着挂在门楣的左侧,相较于各类临时成立的特殊搜查科显得超出想象的正经,是个看起来不会在接下来几年里被莫名解散但又前途莫测的崭新部门。
他一个人站在空荡荡的大厅门口踌躇了几秒钟,脑子里有声音说命运的岔道口都需要冥冥之音。流山往右边看,和自己专业对口的刑事部就在旁边,只要往那个方向跨一步齿轮或许就将重回正轨,结果还没等流山的脑子转过弯,整个人就被稍微晚到了些许的名冢一头撞了左边的新人报道处。
这个比流山矮了一个头的青年力量很大,头发还因为一路狂奔而四处乱翘、张牙舞爪。
“你怎么干站在门口呀。”名冢笑嘻嘻地晃着手里的志愿书,那张纸和流山手里的版本除了姓名不同外如出一辙,他顺理成章地推着流山往活死人对策司里走,整个大厅都是名冢中气十足的嗓音。
“噢——难道是专门在等我一起报道吗!抱歉啦,昨天晚上没睡好,今天早上果然差点迟到、可恶饿死我了!好险啊就差一点点就错过报道时间了!”
一转眼如今已经是法案宣布的第三年,庆典的活动秩序被交给特殊对策司负责已经不会让流山再感到讶异,一点点离谱一点点奇怪都在紧随其后的繁琐任务中消磨殆尽。
按照在职人员的姓氏字母表从上往下数,今年需要流山领走的是演唱会外围巡逻以及维持治安的任务,这意味着有足够多可以到处闲逛的时间,并且在认真工作的司长的眼皮子底下不需要担心会有什么特大意外发生——因为没有意外也是一种意外——只要天气不因为热岛效应而升的的太高那这就是个轻松的好活计。
活死人对策司的业务随着W市的开放政策逐渐拓宽,现如今由政府签发的管理法案纪念活动交给望日会社主办这件事已经让反对派难以做出明面上的评价,将活死人事务全权包揽或许是最后的让步,同时也包括招收的新人不再局限于刑事专业在内。
抛去立场问题不谈,这实际上是件好事。工作多了人头也得多,人头多了鱼就好摸。
流山当即用三盒甜甜圈和一个礼拜的下午茶收买了同样被安排去做自由路线的同事,然后发消息给名冢问他有没有来游乐园的安排。
没有的话就创造一个,自己可以付钱。
名冢秒回,一个蓄势待发的豆豆眉小狗表情包瞬间跳出对话框:有的!!
就算百分之五的公开数据很少出现在姬成社长激情昂扬的发言稿里,沿海城市的风向也已定型。主题乐园在早上九点开放,在一个小时之后即刻饱和宣布停止入场。
人潮涌动的庆典活动热闹非凡,其体量甚至超过火力全开的新年集会。
流山在自己的巡逻点恪尽职守地绕了三个圈,期间捡到身份证若干,针线包三个,带着戒指的无名指一根,今年捡垃圾的战绩尚可,紧接接着又被临时调度去摊位控制秩序。
看得出主办方确实花了心思准备掏空所有来客的钱包,距离双子的演唱会正式开始还有一个小时,不打算过早入场的游客几乎全部在游乐园的摊位前打发时间,光能看到的举着“请在此处排队”的鼠老米就有好几个,摇摇晃晃地垂在长龙的尾巴上。
他抱着手臂,靠在摊位与摊位的隔板旁注视人群,偶尔给忙的恨不得从别的活死人身上抢个三头六臂插在身上用的摊主搭把手,表情波澜不惊。流山心想现在光从外表很难判断距离自己最近的活动物体到底是什么成分,唯一辨别身份的条码被彩绘和衣料遮盖住,生者与死人全部混杂成一口糊糊的大锅,气氛火热也出乎意料的平和,没有任何要起争执的征兆。所有游客都只是懒洋洋地在摊位前面蠕动,额头上是汗,脸上是一模一样的笑容,手上是五彩的气球,不分彼此地炖成一碗讨人喜欢的燕麦粥,甜口的墨西哥风味。
和鼎沸喧嚣的人群相比流山的耳麦世界十分安静,在等待名冢而略显无所事事的缝隙里为他拦出与世隔绝的一角,定时汇报的毫无意外都是正常两个字,一切都要感谢入园安检同事的尽职尽责。
直到十点的时候他口袋的手机第二次震动了起来,不是为了工作二十四小时待机的那部。
自己手边的摊位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堆满了造型可爱的粉红色冰饮,才从冰格里倒出的兔子头冰球泡在玻璃杯里起起伏伏,被太阳晒到融化得看不出原型之前沉到杯底。
根据导购的热情介绍,现在摆在台架上的是最近新开发出的活死人营养液口味,草莓芒果哈密瓜之类十分寻常的品种销量优异,如果不是因为杯子旁边贴着小丧尸的标签,流山怀疑会有不明真相的普通人不小心误拿——相较而言复方新液、拖鞋、清晨墓地的泥土之流就无人问津,即使被挂上了低至一折的超大醒目SALE牌,这些哗众取宠的诡异口味仍然出货量堪忧。只有折耳根的那片矩阵缺了一块,拼图的一角被拿在橘色短发的男大学生手里。
流山好奇地看过去,那张年轻的脸上充满了勇气,乍看之下还有几分眼熟。
好像是之前在见义勇为表彰会上自然转生成活死人的典型案例,叫矢岛远方。
现有的研究显示活死人身上的神经系统仍然在正常运作,虽然无法继续摄入食物,但味蕾似乎还在正常工作的一般范畴内。
在周围持观望态度的不至流山一个人,大家不约而同地在勇敢的男大学生身旁停下脚步,带着敬畏的目光看着他缓缓把杯子举起,屏息凝神,热闹的摊位前刹那间鸦雀无声。
但那个是折耳根,折耳根不尝败绩,没有生物可以打败它,活的死的都不行。
虽说有些生前不会尝试的东西死后也不会去尝试,但要是有什么东西连活死人都说难喝,那就很难不让人怀疑这些玩意儿的制作本意与销售盈利毫无关联。
备用手机嗡嗡响起,大有他不接电话就不罢休的势头。流山叹了口气,把自己的定位发给了名冢,又看了一眼时间。以他对名冢的了解,小狗会提前十分钟到场。这意味着他只有二十分钟的通话时间。
流山摁下接通键, 还没来得及说出请问是哪位, 一声撕心裂肺的"哥"先他一步冲破耳膜, 打碎了精神世界的平静。
他难以置信地又看了一眼屏幕, 随着大嗓门忽亮忽灭的屏幕上跳出的来电提示显示对方的区号在北海道某偏远地段。
“……龍冴?”流山拿出了工作手机开启了追踪功能。
“呜呜呜呜呜呜是我啊哥……我是龍冴!”
和流山有几分相似的声线从小小的表克风听筒里喷射出来, 伴随着似乎是由于信号不良的失真和电流毛刺。
“发生什么事了?听起来这么慌张。”
“哥我好想你…”
流山唔了一声,努力把胳膊上的鸡皮疙瘩抚平,他斟酌了片刻,语气平稳地应对着电话的另一端:“听着有点肉麻,有事就说吧,我还在上班。在学校里闯祸了?”
龍冴抽抽噎噎地说是因为和同学打架而被记过,学校方面不用多说必然选择优先维护活人学生的利益,教务主任不听他的任何解释就立刻退掉了他的学籍,外加上他登记的身份证年龄已经超过了当地民办学校愿意接收的范围,所以个人档案在昨天被移交到了活死人待业局等待分配。
“……”流山陷入沉默,流山龍冴的档案里确实有过数次退学记录,只不过最后都被流山父母出钱改成了因病休学,不适应集体生活也算现代社会神经症的一种,写在人生履历里不算丢人,“等等,我翻译一下。等待分配的意思其实是,现在你已经被赶出了学校,因为银行卡冻结了所以也完全没有生活费,露宿街头的纸箱流浪汉生涯在昨天正式开启。”
对面的哭声瞬间变得更大了。
“所以?那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龍冴这个时候打电话给他肯定不是单纯为了诉苦。
流山龍冴十分配合地收低哭喊的音量:“凛凛尼桑凛凛尼桑你能不能打点生活费给我你也不想看到自己亲爱的弟弟流落街头无处可去的对不对——”
流山眉毛一皱,凛凛尼桑是什么东西。
工作手机定位到了龍冴的网络电话并非从北海道拨出,代理服务器几经追溯倒转最后竟然追回到了W市。拿到结果的凛凛尼桑于是无情地打断了电话里的吟唱,同时随手把地址发给了负责处理网络诈骗的其他科室同事手里,附言三个字请详查。
“钱不是问题。但是既然都退学了,为什么不考虑回家?”
电话里的龍冴支支吾吾地掰扯来掰扯去一会说他可以跟着朋友给万事屋做点跑腿送东西的活养活自己(流山猜主要是付房租)一会说只要活死人待业局发通知他就有办法解决生计问题。
流山耐心地听他颠来倒去讲了五分钟不知道什么东西的东西,字里行间主题只有一个那就是请给我打钱,最后留下一个转账账号才磨磨唧唧地挂掉电话。
时间已经过去了十五分钟,流山凛皇不想之后还被突如其来的槽心事影响约会的心情,决定先给另一个也姓流山的打预防针。
流山:刚刚接到了龍冴的电话。
日理万机的银朔简短地回了一个问号。
流山:如果接到的话直接挂掉就好。
银朔:知道了。
半分钟之后三号流山先生发了一条有被震撼到的语音过来:??啊什么情况,他人不声不响的又活过来了??这么刺激的吗。
流山:…没有这回事,是欺骗电话,已经报警了。专门提醒你是因为对面演的挺像那么一回事,别被贸贸然骗了。
银朔问演的挺像是有多像啊,流山答骗你绰绰有余,要不是因为龍冴的骨灰是他流山凛皇亲手倒进海里的刚刚的诈骗案件没准就不是未遂状态了。
真正的龍冴和流山同一日出生,因为车祸意外变成植物人插满管子的时候还差一岁才成年。那个时候距离W市第一个自然活死人的官方记录也只不过出现不到十个月,匿名论坛里偶尔流传出有人莫名死而复生的都市传说。
流山的父母不知道从哪个会员制俱乐部里打听到有个新兴宗教有能让人死而复生的秘术,教宗本人就是受到神明恩惠天选之人。
活死人的自然转化率极低,天选倒还是货真价实的天选。
教宗说自己有办法治好龍冴,方法很简单,付钱买药就好了,很多很多钱。事后无论怎么看都是十分低劣的诈骗技巧——但亲眼见识了没有心跳没有脉搏的“奇迹”的双亲对此深信不疑。
这样因为不知情而被愚弄了的人应该不在少数。
比兄弟俩年长几岁的银朔碰巧出国出差,局势不好签证难办所以回国的时间比预期的晚了很久,听司机说起父母的情况的时候才知道他们准备拔掉龍冴的护理仪,流山又还在学校读书一年半载都不会回家,等这两个人察觉到发生了什么的时候木已成舟。
龍冴的气管被拔掉之后没有超过半个钟心电图就变成了直线,又因为教宗说打了药的人随时都有可能醒过来所以不能对尸体做任何处理,所以流山请假回家之后直接看到龍冴的尸体在医院的豪华单人间里被摆得和九相图的工笔画同样造型,实在是离了个大谱。
真正死人的端庄维持不了一天,流山拗不过坚持奇迹总在最后发生的双亲,看着尸体一步不落的走到肪乱相,而流山的父母还在自我安慰,说不定明天这团腐肉就会蠕动起来然后用科学无法解释的方法变回原来的样貌,经典的B级恐怖片。
流山只问学校要了五天的假,不做点什么那龍冴的这堆肉大概要在这里放到羽化成仙,银朔又在大洋彼岸的另一端想帮忙也使不上劲,放弃沟通之后他直接在半夜把弟弟的尸体送进焚化炉,惊闻尸体消失了的流山父母一度以为儿子真的活了。
银朔也沉默了一会,说好吧下次有这种机会记得让我也听一听,流山回答说没有下次了,电信诈骗外加盗用个人档案罪加一等,最后还犯到条子头上简直罪无可恕。
“开个玩笑而已别那么正经,能让母亲听听龍冴的声音说不定还能哄她开心。”
流山看了一眼正在奋力从人群里挤到自己身边的名冢,脸上终于露出了一点笑容:“是吗?那我考虑一下今年母亲节要不要回家。”
根据电视台报道,日本每年约有近三万人的失踪被记录在案,从亲友报警时起,当天就能够被找到的概率约为百分之三十,一周内找到的概率为百分之六十八,而有将近百分之二十的人所用的搜寻时间大于一个月。
狛枝凪斗,男性,未婚,失踪时长约为一周,不再从属于常规的百分之六十八之一。最后的目击者是其室友兼友人,据称从学生时代起就相识的日向创,也正是日向察觉到狛枝的行踪异常,第三天发现任何人都无法联系上狛枝后,向警方报了警。
此人幼年时父母双亡,没有其他亲属,除了市郊这间与日向合住的公寓外,名下另有一处继承自父母的房产,委托管理的公司证实自狛枝消失后并未收到过提交房产钥匙的申请,而狛枝自己的那把钥匙留在了市郊公寓中。
不仅仅是不动产钥匙,钱包、银行卡、轿车钥匙、公文包、甚至手机,此类出门至少都会带上的必备品,不久后全部都在公寓中找到。没有带走任何换洗衣物,也没有执行野外露宿的计划,或者说还没来得及。看起来当天他只是随便下楼去自动售货机买一瓶饮料,然后就凭空人间蒸发,唯有衣橱里缺失了的一套西装沉默的暗示众人这间公寓的主人此后再也没能回来。
未来机构对狛枝的突然消失持何种观点,日向不得而知,他只知道警方很快将失踪搜查的方向转向探查是否有可能为有组织的绝望残党的报复行为。据悉在五个月前,有居民报告深夜时而有头戴黑白熊造型头盔的不明人士,以四到五人的规模聚集在街道上行动。近来社会运作已在表面上趋于平静,不过考虑到他们的工作情况特殊,警察的推断可以说是相当合理。
毫无疑问,有太多地方不对劲,日向坐在餐桌前思考,面前摆着想要强迫自己当成晚餐的速食面条,因为狛枝的突发情况,他一连好几天都没有任何进食的欲望,低血糖不仅使人的脾气变差,还会使人思路混乱。很多问题缠绕在日向的脑子里,堵得像洗过毛绒材质外套之后难以疏通的下水道,最大的那个为什么被拆解成无数碎片向他刺来。
距离从新世界更生程序中醒来后已经度过了将近两年半多的时间,兴许是因为强行唤醒陷于假死状态的同伴耗费了太多心神,紧接着又一心扑在社会机构的重建和主导更生程序的普及化开发上,全能神必然也有被工作量压垮的时刻。那天日向毫无征兆晕倒在周一早上的日常例会中,被同僚横着抗进医疗楼,大睡三天才醒,体检报告没法证明是否有任何已知的可怕变化正在发生在他身上,但罪木的眼神略过日向前额发下的开颅痕迹时显得比本人忧心忡忡的多。
这个小小的意外当天就以惊人的速度汇报给了现已是兼任机构日本分副部长的苗木,周五晚上他的副手狛枝凪斗就已经可以带着准备好的转职文书冲进日向的病房,效率之高让日向事后怀疑未来机关是否暗地里背着他制定了名为神座出流工作交接紧急备选案一二三四,锁在抽屉里只等待签字生效。结果狛枝幸运地撞见西园寺带头起哄让罪木喂日向兔子苹果的画面,脸色顿时变得比发色深许多,十分好看。
未来机构一直处于人手欠缺的运作状态,78期全员正式入职后没多久就被调整组织架构榨取使用价值,一块砖头垫五个桌腿。以日向为首,带着左右田和罪木,被指派主要负责更生程序的开发,顺带管理更生程序硬件本体所在的岛屿区域,字里行间颇有让日向和更生程序同生共死的嫌疑;狛枝则被调去执行区域流动辅助的工作,毕竟如此好用的万金油幸运并不多见。
如果打个比方,以现实中的贾巴沃克岛为中心构成圆,日向的位置就在圆心,其他人以此向外散落,而狛枝落在外径上,可以说是所有人里跑的最远的。外派将近一年时间,两人互相间的交流仅有LINE和蓝鸟。狛枝其人平日话量之多,以致同期常常感叹好好的帅哥怎么就长了张嘴,却不太爱用手机聊天软件,发给日向的消息相比其他人更少,止步于法定节假日的礼节性问候,日向给他在蓝鸟上晒的猫咪照片点的爱心推送数量总和可能比两人的聊天记得要多。
大概因为嘴上的便宜好占,如果总是发骚扰信息而日向君又被气的不回复的话次数积攒起来光看着就很傻,他对自己总是会不受控制的外放些不着边际的陈词滥调很有自觉,但难以自控。
什么啊,日向君这不是活蹦乱跳的吗。
日向看着狛枝一只手插着腰盯着他等下文,大有用视线把他烧出两个洞的劲头,另一个手还拖着个行李箱,无视背后路人护士的指指点点,堵在门口仿佛在演生离死别的电视剧,表面的优雅难以抑制言语中的刻薄,吓得日向欢迎语也没想起来,一时间两两相对尴尬无言,这里的病房静悄悄。这个时候应该说好久不见,还是对不起让你担心了?听起来都有点生疏,即使他们确实是很久没面对面见过。这次又不是他故意要昏倒,为什么反而自己理亏——日向想起来狛枝临走前跟自己吵了一架,不欢而散之后联络就淡了——只要不是瞎子就能看出来这回狛枝是特意跑来看自己的,没准坐的还是十神专用直升机,停机坪就造在医疗楼顶,一句轻飘飘的招呼就打发了让他心里的那个好人日向过意不去。
可是说到底自己只是因为累晕了,真的需要这样兴师动众吗,连那个狛枝凪斗都为此紧张兮兮?无所事事的例会上打个瞌睡多正常,坐在他肩膀上的另一个工作狂日向小人发出冷静的声音,指出两周前为了配合更生程序上线,左右田同样因为过负荷运作而被推进来吊水,以此类推人过劳就会死是世间常理。
可惜他的同期好像都默认希望峰的手术是豆腐渣工程,纷纷张开手等待人造的希望因为无法解释的病理原因而倒下的那一天,来回讨论的都不是他的病情而是新一代的转基因食物可能带来的危害。他的体检报告不是一切正常吗,人要相信科学。或者至少相信世界崩坏前希望峰在他身上投下的真金白银,福泽谕吉人像绝不说谎,日向在沉默思考中感受到了自己的成长。
急什么,接下来就是遗产分配无休止讨论。
你们还要演到什么时候?罪木的手酸了。好心的小泉救下开始发抖的护士,他不太好意思的悄悄摆手,罪木看看他,再看看狛枝,含着眼泪把兔子苹果塞进了自己的嘴里,和其他人一起瓜分花村送来的慰问水果。
算了,我先去收拾行李。狛枝生硬的转身走出去,丢下一句总部已经决定日向君的工作先由我代理,之后会有正式调职回来的声明,以后要请继续多多指教了,就消失在移门后。从那颗傲然离去的白色后脑勺里,日向隐隐约约看到了狛枝打算跟他继续吵之前那场架的决心,而敏感的女同学们已经闻到了不一般的味道。
尽管日向再三保证身体已经恢复,仍然被要求至少疗养六个月后通过健康评估才能回到岗位上。本来由于作为神座出流的机能在此前表现一向良好,日向本人的服从性测试成绩优异,机关的高层对他曾经协助绝望残党一事较其他人而言宽容不少,高级人才必然享有许多规则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待遇,因此此刻的态度就显得异常强硬,一度要求他在疗养期不可以离开病房。日向在心里对着病房里的摄像头唉声叹气,他对监视设备的心理阴影尚在。
以修养为名行监视之实,难以控制的神座出流这根刺仍然藏在所有人的心底。不论是出于精密的计划还是人工的幸运能力加护,日向创是否能够打败江之岛盾子都不可能撼动神座出流的存在本身,那他为什么要多此一举促成自相残杀的游戏,难道只是为了找乐子吗?日向无法回答这个问题,神座理应只是他人格的另外一面,同样是构成日向创要素之一,他却不知道那个时期的自己的想法,面对他人的责问更无从辩解。
房间角落的访客椅上还摆着替换的西装制服,左胸口的银色徽章闪闪发亮,昭告其他所有人他已决定将自己的人生奉献于此,替代七海当那十六个人的保护者。
手机显示来电者名为狛枝凪斗,铃声把日向从梦中吵醒,睡着的那段时间里曾经发生过的事情以梦境的形式又在他的脑子里重演了一边,睁开眼睛看到正是来自当事人的夺命呼叫,日向两眼一黑,这回避无可避了,欠的债迟早要还,正如宇宙质量永远守恒。
日向自以为和狛枝一度在现实世界里建立过非常成熟稳定的男人间的普通友谊,直到他发现这种平静的距离感根本就依赖于狛枝是否愿意表现的像个成年人的基础上——而这个前提看起来就非常的摇摇欲坠,时而给日向本就焦头烂额的社畜日常平添几丝焦虑。索尼娅说狛枝和日向呆在一块时看起来就跟大卫和乔纳森一样自带光辉,这种情谊固然美好,但是一点都不正常,因为它不由分说地把其他所有人都排除在外,78期的所有同学对此默契的闭口不提,谁都不想做头个捅破窗户纸的人。
狛枝头脑聪明,外形俊秀,尽管天生发色异于常人,放在大众接受度颇高的开放现代社会反而没有成为他的劣势,不明真相的人接近他无害的伪装,再纷纷被扭曲的性格惊走。日向暗自想,与其说狛枝的性格问题是由于才能导致,不如说这也是老天偏爱,人人都有无法为他人所容纳的部分,展现出疯狂和真实的自我都需要资本。他伸手将虚弱的同学们从更生程序中拉出来,好奇自己的AE如何指引他们走出困境。左右田睁开眼睛的时候说晚上好啊,神座出流。他对这个名字没有认同感,感谢神座出流就像新年去神社祭拜,还是叫我日向吧,从小到大我都叫这个名字。大部分人被唤醒时都受到了更生程序和现实记忆重叠的冲击而陷入混乱,看到没来得及把头发剪短的日向,都没法把他和程序里相处了很多个五十天的普通高中生联想在一起。只有狛枝最后醒来,问他你就是神座出流吗,在日向抓住他前自己改变了说辞,啊呀,原来是预备学科的日向君呀。那时日向还沉浸在成功唤回所有人的雀跃中,能够游刃有余的应对狛枝的挖苦,不抓紧一切机会奚落日向的狛枝不是脑子正常的狛枝。再说那真的算挖苦吗,没有流露出任何敌意,语调稀疏平常像早上问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