VOL.218[落水]123
作者:月溪明
评论:笑语
雨花镇临海,水汽充足,再加上靠近山脉,位于迎风坡,因此天空总是阴沉沉、灰蒙蒙的。
这天,有人自镇外而来。
磁悬浮列车到站,大概十几个乘客陆续下车,搭乘站外的公交电车或者被亲朋好友接送,奔向不同的地方。其中,最引人注目的组合,是一对母女和一个纯白色家用机器人的组合。
为什么引人注目呢?因为,虽然在大城市已经开始流行买家用机器人,一般的中产家庭也都会买上一个,但是雨花镇毕竟是一个小镇,不少方面都落后大城市二三十年,没有大城市的昼夜不息的灯光和车流,也没有更加便民又先进的科技,除了几年前新修建的磁悬浮列车站外,一切都几乎和几十年前没什么两样,所以家用机器人在小镇相当罕见。
母亲穿着简约的黑色长裙,面色苍白憔悴,身材消瘦单薄,像是能被风吹到一样。女儿看起来只有十岁左右,穿着白色碎花连衣裙,头戴白色宽檐遮阳帽,背着浅绿色的小书包,手里抱着一个比她半个人还高的略显老旧的狮子玩偶,怯生生地跟在母亲身后,眼睛好奇又胆怯地四处张望着。而家用机器人拖着两个大行李箱,亦步亦趋地走在女孩旁边,像是沉默的骑士。
下了公交电车,又走了十多分钟,她们一行人停在了一座独栋小屋前。小屋坐南朝北,朝向不错,外观简洁耐看,没有小镇上其他房屋热爱的罗马柱之类的花哨装饰。
“妈妈,这里就是我们的新家吗?”倪百岚抱着心爱的布娃娃,弱弱地问妈妈。
妈妈郝湘回头瞥了女儿一眼,径直走到小屋门口,从手包里拿出钥匙开门进去,女儿倪百岚站在原地有些不知所措,这时旁边的家用机器人腾出一只手伸向她,牵着她也走了进去。
小屋应该是很久没人住了,家具和地板上满是厚厚的灰尘,甚至有些家具上长出了霉斑,角落里结出了蛛网。倪百岚从没见过这样的场景,一时间愣在了原地,不知道该干什么。她们是从大城市过来的,租住的房子虽然不大,也没有多先进,但是基本的清洁系统还是有的,几乎不需要打扫。
郝湘随意拍了拍客厅正中沙发上的灰尘,从客厅的酒柜里抽了一瓶不知放了多久的酒,斜倚在沙发上对家用机器人命令道:“123,把卫生搞一下,然后去外面买一箱酒回来。”然后她就自顾自对瓶喝了起来。
家用机器人123把行李箱放在一边,眼中蓝光闪烁了一下,开始打扫起卫生。而倪百岚有些无措,一时间不知道该干什么。
看妈妈自顾自喝着酒,123奋力打扫卫生,她想了想,决定给自己找点事做。看样子,这栋房子应该就是自己未来的新家了,她想先在家里转转。
屋子并不是很大,除了客厅外,只有一个厨房、一个餐厅、一个公共卫生间、三间卧室,以及一个房门紧闭的房间。倪百岚好奇地试着开门,门纹丝不动,应该是锁上了。
她又去了卧室,只有一间卧室的床上铺着床具,其他两件都只有床垫,看起来似乎没有主人,而那个唯一被使用的卧室里,放着一个落满了灰尘却难掩精致的婴儿床。
看来原来住在这里的人,家里有个小婴儿呢。倪百岚这么想着。
她又去客厅到处转悠,脚步放轻,尽量贴着墙壁走,生怕打扰到喝酒的妈妈。
客厅的角落里放着一箱小玩具,倪百岚从中拿了一个出来,吹掉上面的灰尘,是个精致的玩偶,不过玩偶的腿似乎摔断过,但又被非常细心地修复好了,只留下了浅浅的痕迹。
小婴儿的家人一定很爱他(她)吧。倪百岚突然觉得鼻子酸酸的。
郝湘和倪百岚就这样在小镇上住了下来,倪百岚的学籍也从原先生活的城市转到了小镇内唯一的学校里。
倪百岚长得很漂亮,人也很聪明,再加上在之前的学校里接受过更好的教育,因此刚一转来,就在考试中拿到了年纪第一的好成绩。最开始,同学们都很喜欢跟她玩耍,但她不知道怎么跟这么多人打交道,也并不觉得自己有多厉害,所以一直怯生生的,十分好欺负的样子,再加上每天来接她回家的都是家用机器人123,从来没看到她的家长,于是渐渐地,风向就变了。
首先是她的东西偶尔会消失,在垃圾桶里出现,后来,上课的时候会有人从后面扯她头发,用笔尖戳她,在她衣服上、书本上乱画,最后,直接的推搡也出现了。
倪百岚不知道同学为什么会这样对她,她表达过自己对这些行为的不喜,但没有一丝用处;她也跟老师说过,老师狠狠批评了挑事的学生,老师走了之后,他们却更加变本加厉。
还能找谁呢?
倪百岚想过跟妈妈说,但是看着妈妈烂醉如泥倒在床上的样子,她咽下了想说的话。况且,就算她说了,妈妈也不一定会帮她。
她好羡慕房子的原主人,他们的孩子一定会非常幸福吧。
123把房子打扫干净的时候,也把那一箱玩具彻底清洁了一遍,然后放入了倪百岚的卧室。她缩在角落里,拿起一个个玩具,轻轻地抚摸似乎通过这样的方式,她就能从中汲取一点属于那个家庭的温暖和爱意,仿佛自己也活在温暖与爱里。
但最终,倪百岚还是把玩具都一一放回了玩具箱,她知道,这些并不真正属于她。她只有一个玩具,那就是从小陪她长大狮子玩偶。
但狮子玩偶也很旧了,她也在慢慢长大,刚来到雨花镇的时候,玩偶可以到她胸口,一年后,却只能到她的腰部了。
在学校受到的委屈,她只能自己默默忍受,回到家后,躲在卧室角落抱着狮子玩偶无声地流泪。
直到有一次,123看到了她的哭泣。
倪百岚起初是吓了一跳,担心被妈妈知道后,会被打一顿。郝湘很不喜欢看到倪百岚哭,以前她就因为这个被打了好多次。她过了一会才反应过来,123是家用机器人,没有加装语音模块,而且作为一个家务机器人,或许123并不知道自己哭泣是什么情况,就算知道了,也不会告诉郝湘。
123出去了,倪百岚被这一打岔,不知道还该不该继续哭下去,她蹲了一会儿,觉得还是算了,想起身去把今天的作业写完,结果不知道是不是蹲得太久的缘故,她感觉眼前一黑,头重脚轻地向前倒去。
但她并没有砸在地上,而是被什么东西挡住了倾倒的趋势,然后被扶正。缓了一会,她看清了眼前的事物,是123。
123一手将她轻轻地托着站正,另一只手端着一杯热牛奶,眼睛闪烁着温柔的浅蓝光芒。它把牛奶递给倪百岚,牵着她坐到了书桌上,把牛奶放在她手边,然后轻轻地关上房门出去了。
倪百岚愣住了,过了好一会儿,她端着热牛奶喝了一口,温暖的热流从口腔一直顺着食道蔓延到腹部,似乎也流进了她的心里。
从这一天开始,倪百岚发现123接她的时间更早了,等她出来的位置也更加靠近校门。她也更快地收拾好自己的东西,一放学就迅速冲出教室,减少被人欺负的机会。
但这终究不是治本之策,有一天下课,她还是被人堵在了校门内。
一群同学围着她,嬉笑着开口:“你走这么快干嘛,不多跟我们同龄人一起玩耍,留下来陪我们玩游戏嘛,或者,大学霸教我们写写作业怎么样?”
他们你推一下我推一下,倪百岚被推得踉跄,感觉自己像个皮球,又像个在暴风雨面前瑟瑟发抖的小鸟。
这时,高大的阴影笼罩了他们,人群被拨开,倪百岚撞进了一个柔软又坚固的地方,就像雏鸟终于回到了自己的巢穴。她顺着环抱自己的白色向上看去,看到了闪烁着亮蓝色光芒的电子眼,看到了熟悉的外表——是123。
她的同学们被吓了一跳,看到来的只是一个家用机器人,有点恼羞成怒自己竟然被家用机器人吓到了,于是一边叫嚣着说:“它是机器人,机器人不能伤害人类的”,一边冲上去想一雪前耻。结果123长手一拉,抓住领头学生的头发,用擦除顽固污渍的力道狠狠地在他头上揉搓,搓得他哇哇大叫,直呼饶命。其他同学看这架势,纷纷钉在了原地不敢再上前,生怕自己也遭受同样的待遇。
倪百岚扑哧一声笑了出来,123这架势,怎么有点像在家里给自己洗头发的样子,给自己洗头发的时候,123力道适宜,还会顺带给自己做头皮按摩,但是看着自己的同学,头皮都快被整个薅下来了。
头皮快要不保的同学听到了倪百岚的笑声,瞬间转移求救的对象:“倪百岚,倪百岚救命啊,我再也不会欺负你了,我知道错了,快让它停下!”
倪百岚没有立即行动,而是过了一会才轻轻碰了碰123,轻声说:“123,我们回去吧。”123这才放开那个男孩。
男孩劫后余生,满脸后怕地自语:“天哪,太可怕了,这个机器人是不是出故障了,这是要把我的头当成衣服来搓吗,好痛。”
自那以后,确实没人欺负倪百岚了,反而很多人喜欢上了123,觉得这个家用机器人太棒了,也想让自己家有一个。倪百岚的生活恢复了平静。
学期末,学校组织亲子郊游活动,目的地是雨花镇外的海滩。倪百岚试探性地跟郝湘说了这事,郝湘竟然意外的同意了。或许对她来说,在哪喝酒都一样,海边有商店,买酒说不定更方便。
于是一周后,期末考试结束的第二天,她们便来到了海滩上。
在海滩上,郝湘自顾自找了个树荫下的躺椅,一瓶接一瓶喝着酒,倪百岚跟同学们一起玩耍,123则和其他同学家里的家用机器人一起处理烧烤的食材,这些将是他们的午餐。
学生们毕竟都是些十一岁的小孩子,天性爱闹腾,声音又尖又亮,玩起来就没了个形,尖叫声,嬉笑声此起彼伏,震得人脑仁生疼。郝湘捏捏太阳穴,深深后悔自己来这里的决定。
突然,海滩上传来一个颤抖的声音:“不,不好了,有人被海浪卷走了!救,救命啊!”
这声音混在海滩的喧嚣中,其实并不那么明显,但是郝湘却准确博捕捉到了这个求救声,她不禁浑身一抖,抬眼看向声音来处。
只见一个浑身湿透的小男孩拉着附近的大人,满脸焦急地说着什么,手指指向海面,一个劲地把大人往海边拉。
郝湘顺着往过去,海水中有三个小脑袋浮浮沉沉的,正随着海浪越飘越远,其中一个正是倪百岚!
郝湘只觉得血液上涌,过往像呼啸的北风将她刮得生疼,又像泥沼将她吞噬,她定在原地,只是忍不住地剧烈颤抖着。
突然一道白色身影扑进海水中,迅速接近三个小脑袋,将人带了回来。
是123!
获救的小孩家长忍不住感谢起123,想起对面是个家用机器人,应该是得到了主人的命令才行动的,于是又走到郝湘身边表示感谢。
123带着湿漉漉的倪百岚也走了过来,让她坐在树荫下休息一下,平复心情。
郝湘面前的幻影渐渐消失,看着小脸苍白的倪百岚,突然冲上去就是一巴掌,清脆的声音无比响亮。
所有人都愣住了。一边的家长试图阻止,却被郝湘用难听的话语骂走,郝湘还想继续打倪百岚,却被拉住了,她转过头,是123。
123拉着郝湘转了个身,将她抱在怀里,轻柔地抚摸她的后背。郝湘愣住了,半天没有言语,仿佛失去了说话的能力,良久才从嘴里吐出一句话:“你是……是你吗,倪司?”
郝湘泪流满面。
倪百岚不知道倪司是谁,但是她知道,自那以后,母亲不再整日喝酒,精神状态好了很多。
她鼓足勇气问妈妈倪司是谁,妈妈幽幽讲了个故事。
有个科学家很厉害,在神经学方面成就极高,但也因自己的研究被人觊觎。对方用他刚出生的孩子威胁他,他同意用自己换孩子,跟他们走了。半年后,他的妻子发现他的尸体被海浪冲上了沙滩。
倪百岚年纪虽小,但这么明显的含义她还是听得出来的:“所以,那个科学家就是倪司,就是我爸爸?我就是那个孩子?”
原来她也是有爸爸的,而她的爸爸是为了救她而死。
“后来呢?”
“后来啊,我参加完他的葬礼,亲手将他的骨灰盒放入墓地后,带着一岁不到的你离开了这里,离开了这个,充满着我跟他的回忆,却让我伤心的地方。”
“那伙人可能是不是没从倪司那拿到他们想要的成果,于是抓走了我,折磨我的身体和精神,试图从我这里得到东西,但是他们失望了,我什么都不知道,所以三个月后,他们也同样把被折磨得半死的我抛入了海里。幸运的是,我被路过的渔民及时救了下来。”
郝湘喝了一口酒,叹气道:“虽然活了下来,但是我也失去工作的能力,因为我无法长时间集中注意力,而且伴有神经衰弱的症状,身体也垮了。极度痛苦之下,我选择了用酒精麻痹自己,彻底沉沦。幸好提前买了家用机器人照顾生活,不然我可能早就不知不觉死掉了。”
倪百岚回忆了一下,妈妈消失三个月的事情她还有印象,因为没有妈妈的照顾,要不是有123在,当时年仅5岁、几乎没有自理能力的她估计也死了。
此时123走到了她们身边,眼睛闪烁浅蓝色的光芒,发出合成感明显的醇厚男声:“我被他们抓去后,确实已经把技术交给了他们,但是研究并不完善,几次试验下来,死了好几个人,他们恼羞成怒,把我抓上了实验台,没想到竟然成功了。”
倪百岚瞪大眼睛看着123,震惊地说:“123,你竟然会说话!”
123转向倪百岚,眼里的光芒轻轻闪烁,柔和又平缓:“XBL—123系列的家用机器人确实没有语音模块,但是可以进行改装。”
倪百岚眼里满是崇拜:“好厉害!”
“如果你感兴趣的话,我可以教你。”
“好!”倪百岚兴奋地点头,然后又好奇地问道:“然后呢?”
“我的研究是脑神经领域,顺带研究了意识上传技术,这项技术可以让人的意识进入网络中,实现永生,估计就是因为这个才被觊觎吧。”123的合成音充满了无奈和叹息。“这项实验一直没有成功的数据,而我就是第一个成功的案例。但成功后,我自然不可能暴露成功的事情,于是在网络里隐藏了下来,看着他们把我的身体抛入水中。我顺着网络找到了你和你妈妈,默默看着你们。直到你妈妈被他们抓走,为了不让你被饿死,我进入了家用机器人的芯片内,照顾你的生活。而我也想办法绕了无数个圈子,把他们的事情捅给了相关部门,他们急着转移,再加上没有收获,于是放弃了你妈妈,把她抛进海里,而我影响了附近渔民的导航系统,让他们的路线偏移到了那片海域,及时救起了她。”
“虽然当时那伙人受到了打击,但仍有部分势力留存,据我所知他们仍不放弃这项技术,把你和同学救上来的事情已经被传到了网上,估计很快就会引起有心人的注意,我们得离开这里了。”
时隔十年,她们再次离开了雨花镇,但与上一次不同,她们的离开不是为了逃避回忆,而是为了躲避可能的敌人,前路依旧是漂泊无定,却带着希望和温暖。
文/鹤野
评论:随意
【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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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一家搬到月亮小镇的时候,我大概才七岁。从地图上看,月亮小镇是星星点点的城市之外孤零零的一个圆,我 在得知那里没有大商场、没有游乐园的时候有些兴致缺缺,妈妈安慰我,说相对地,那里也不会有讨债的债主,我想到不用再小心翼翼地出门,不用把欠条一张张捡起来装到一起塞到床下、柜子下或是别的什么还有空间的地方,忽然又觉得可以接受了。
小镇依山而建,风景很漂亮,很多地方保留着比较原始的建筑,我们家挑选了一座位于山坡下的小房子,有一片独立的小院,从我的房间窗户向外看,能看见一片长着野花的山坡,山坡上的小树林里有一个废弃的木屋,据说是以前猎人居住的,现在已经变成了小孩子的秘密基地。
月亮小镇的生活很平静美好,居民也很友善,住在这里不需要防备邻居悄悄挖掉我们院子里种的水果,或是偷走接电的电缆,我们甚至花了好一段时间来适应他们的淳朴。到这里为止,月亮小镇的生活都很不错,唯一需要注意的是,这里的居民不信基督,他们信奉月神——我们在住进小镇的第三天,爸爸带回来一个月神雕像,说是村里的老人送给我们的入住礼物,那是一个工艺粗糙的木雕,像是手工雕刻的,边角处还留着一些突起的木刺,鹿头人身,身穿长袍,拿着长长的手杖,整个雕像最精细的地方是鹿头上的双角,被打磨得流畅又光滑,角的分叉很多,几乎有两个鹿头大,像是繁盛的树冠。
妈妈不喜欢这个雕像,说看起来总有点阴森,爸爸说我们应该入乡随俗,至少表面上要尊重他们的信仰,这样才能更好地被居民们接受。你也不想再被赶出去,然后再被债主找上门来吧?妈妈顿时又生气起来,叫嚷着如果不是你非要投资那些她看不懂的东西,我们一家也不至于狼狈地东躲西藏。我对类似的争吵已经见怪不怪,无聊地拿起雕像把玩,但很快也失去了兴趣,将它随手摆在了电视柜上。
一个星期后,我交到了第一个朋友,埃米·克拉尔,我们两家之间只隔着一百米的街道,认识他的第一天,埃米就带我去了山坡上的小木屋,屋里放着几个箱子,他熟门熟路地找地方坐下,搬出一个有记号的蓝色箱子,说:“这几个箱子都是我们镇上的孩子放在这里的,小木屋是我们共同的秘密基地,谁都不能独占它,所以大家放在这里的东西也各自收在箱子里,如果发现谁动了别人的东西,那他就会被所有人一起赶出小木屋。”
埃米从箱子里拿出两颗水果糖,递给我一颗橙子味的,我把糖果扔进嘴里,突然想到了什么,问:“那如果有人不信月神呢?也会被赶出去吗?”
埃米皱着眉看着我,露出一个古怪的微笑,“你在说什么呢?”我们靠得很近,我甚至能隐约嗅到他口腔里飘散出的葡萄甜味,小男孩笑得怪异,语气却理所当然:“怎么会有人不信月神呢?”
埃米不知道的是,那次交谈催生出了月亮小镇上第一个彻底不信月神的小叛徒。爸爸期盼着新的生意能获得成功,偶尔在出门时会对着月神雕像致敬;妈妈参加完镇上妇女们的茶话会后,往往会春光满面地带着许多水果和糕点回家,那时的月神雕像在她眼里也不是奇怪的令人心慌的小摆件,她一边嘟囔着似乎也不错,一边拿起雕像轻轻拂去上面的灰尘,而我坐在沙发上冷眼旁观,我看着被擦得干干净净的雕像,看着那鹿头没有瞳孔的眼睛,心里满是不屑。
月亮小镇的月神图腾主要组成部分是鹿头,居民也将鹿视为神兽,认为它们是月神的坐骑和伙伴,所以他们从不猎鹿,偶尔有一两只鹿从后山跑进小镇里,他们就会悄悄招呼大家来看,拿出碎肉喂给它们,一群人安静又欣喜地远远围着小鹿,目送它们吃饱喝足后蹦蹦跳跳地回到山里。我被埃米拉着,也站在人群里,但我只觉得他们的快乐让我不适。这种奇怪的叛逆随着年龄增长,也像雪球一样越滚越大,起初只是冷漠,后来逐渐发酵成厌恶。月亮小镇上的信仰习俗很温和,一周一次的祷告会,一月一次的晚餐祝祷,偶尔举行的扮神仪式,都是欢快又轻松的,教义也很简单,供奉月神,祈求安宁和丰收,但我自始至终都从未接受,这种抗拒在日复一日的祝祷声中鼓胀起来,终于在我十五岁时爆发。
我杀死了后山上的小鹿。事情是怎样发生的我已经记不清楚了,那段记忆被兴奋、暴戾和隐约的恐惧交错覆盖,涂抹成斑驳的一层,只有零星的片段提醒我那是真实存在的。凶器是我放在小木屋里的铲子,平时我用它在山上挖野菜和蘑菇,而那天用它敲死了那只年幼的小鹿,把它埋在了树下。整个过程中我都恍恍惚惚,似乎全凭本能行动,就那样拎着铲子回了家,妈妈表情怪异地看着我,问我的衣服为什么这么脏,我如同被一盆冷水泼醒,强装镇定地说只是在山上弄脏了,然后头也不回地钻进了浴室。
那件衣服上的红褐色无论如何也洗不掉,我把它连同铲子一起装在袋子里,扔进了垃圾车,直到目送它开出小镇才松一口气,但我回到家,抬头看见电视柜上摆放的月神雕像,鹿头没有瞳孔的眼睛注视着我,我忽然又恼羞成怒。在妈妈的惊呼声中,我抓起雕像扔在地上,鹿头的脖颈被摔碎,鹿角四分五裂。妈妈捂着嘴嘶哑地尖叫起来,质问我到底在发什么疯,“我们花了这么多年融入这里,现在你要把这一切都葬送吗?”她捡起雕像,说得语无伦次,看上去像是恨不得冲过来掐死我,她困兽一般原地徘徊了几圈,然后强装镇定地走出门去,傍晚时带回了一个新的月神雕像。
她的脸色有些怪异,在晚饭时说起和她交谈的那些女人,说她是如何小心又谦卑地向她们提出请求,她没有说雕像被损坏了,只说想要再拿一个雕像回家供奉,女人们没有责怪她,她们温和地劝慰她,“我们向月神祈求安宁和丰收,祈求快乐和平安,我们以爱相连,伤害月神及臣属的都将被驱逐、被流放。”她们脸上温和的表情却让妈妈觉得恐怖,像是模式化的笑面,像电视柜上没有瞳孔的鹿头雕像,女人们说:“只要你不伤害月神,月神也会庇佑你。”
妈妈说到这里,脸色越发灰白难看,“幸好你只是在家砸坏了雕像,你没做别的什么事吧?”
我低着头没有回答。
餐桌上氛围诡异,我们都没有再说话,某种无形的东西降临在这里,封住了我们的咽喉,每个人都只顾着埋头吃完自己那份,然后沉默地回到房间里去。
当天深夜,我忽然从床上惊醒,撑起身子聆听周围的声音,但除了虫鸣和闹钟的滴答声,没有别的动静,我却在这熟悉的寂静里浑身发冷,再无困意。我坐起身,试图找到违和感的来源,忽然间听到某种闷闷的声音从客厅里传来,我的房间在一楼,趴在门缝边能看见大半个客厅,我的心脏狂跳,赤着脚靠近房门,将门拉开一条缝,客厅里安安静静,墙上的夜灯亮着微弱的白光,我在门边趴了几分钟,脚底发麻,掌心冰凉,终于听见那闷声又不紧不慢地响起来,咚、咚,一道影子滑过茶几,滑过沙发,消失在冰箱后。
而我靠着门,开始浑身发抖,在那短暂的瞬间,我看清了那影子的形状。
那是一双鹿角。
我跑上楼,叫醒了父母,他们一脸莫名其妙,认为我是梦游了,要么就是错将噩梦当成了现实,妈妈看着我有点担心,询问我要不要去看医生,“这里的人都把我们搞成精神衰弱了。”她抱怨道,爸爸看上去也很是不满,“当初就不应该把那个雕像带回家,不,就不应该搬来这里。”
他们叽叽喳喳的声音忽然停止了,因为我们都听见了那个古怪的闷声,它一下一下地响着,越来越近,像是停在了门口,然后门铃响了。
爸爸抄起了棒球棍,让我和妈妈小声地走到后门去,我们走下楼,看见客厅里依旧什么也没有,窗户外是空旷的院子,大门门缝下的一线光被两块阴影突兀地截断,爸爸轻声向门口走去,我还想再看,被妈妈推着从后门跑了出去。
我们站在后院里,听见门被猛地拉开的声音,棒球棍击打的声音,还有爸爸的惊呼,妈妈惊恐地叫了一声,我正想冲回去,就看见爸爸拉开后门跑出来,他满脸惊恐,手上的棒球棍不翼而飞,他催促着我们快走,把我们推向后院停放着的汽车。妈妈坐在副驾驶上慌乱地问他看见了什么,爸爸拧钥匙的手在发抖,钥匙磕磕碰碰过了很久才插进去,他呼吸急促,不管不顾地一踩油门,汽车撞碎了院子的栏杆绝尘而去,我在后座上向院子里看,只看到敞开的大门,除此之外什么也没有。
妈妈的情绪濒临崩溃,而爸爸像是终于找到了可以形容的语句,颤抖着说:“月神,月神来了。”
车在路上越开越远,月亮小镇里安安静静,好像我们家院子里发出的声音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直到我们驶出小镇,看着那个破旧的弯月形铁门在身后越来越远,车厢里的恐慌才被夜风吹散了一点。爸爸也从那种极度的恐慌中缓过劲来,开始断断续续地描述他看到的那个东西,“它长着一个鹿头,头上有很大的角……”他伸手比划,“衣服像是长袍,没看清楚,我一看见它就用棒球棒打它,右手痛了一会,不知道是不是伤到手指了。”
“然后呢?”我问,或许是我的声音比他想象中更平静一点,爸爸从后视镜里看了我一眼,“然后它就不见了,我不敢多看,这地方太邪门了,我们今晚先在旅馆里过一夜,明天就搬家。”
然后车厢里就慢慢归于宁静,整件事情就像有头无尾的恐怖烂片,在远离了月亮小镇之后,所有令人恐惧的东西又会在我们的语言中被弱化成滑稽的闹剧,在彼此的埋怨和咒骂中被缩压缩成毫不起眼的插曲,车子在公路上越走越远,已经再也看不见月亮小镇,而我感觉所有令我自责的、愧疚的、恐惧的东西也随着小镇的远去而消散,我看着窗外千篇一律的夜景,迷迷糊糊地陷入了昏睡。
在那之后不知道过了多久,我睡了又醒,看见窗外还是长长的公路,又闭上眼睛,这样反复不知道多少次之后,妈妈忽然不安地问:“我们走了多久了?”
爸爸搓着方向盘,他看起来有些焦躁:“不知道,我的手表落在家里了,该死,这条路怎么这么长。”
我睁开眼睛,这条公路像是永无尽头,黑沉沉的夜幕压在车顶,今夜没有星星,只有路边破旧的灯一闪一闪,路上安静得瘆人,我在这恐怖的寂静中逐渐失去了从容,掌心开始发冷,后颈的凉意徘徊不去,我趴在窗边费力地辨认着路边的景观,试图找到一些与众不同的,足以引起注意的东西,但这条公路永远千篇一律,路边的景物永远单调地重复,不知何时,公路上弥漫起了雾气,前方在那模糊的雾气有黑影浮现出来,我们远远看着那逐渐靠近的黑影,都不自觉地松了口气。“终于看到路标了。”爸爸说,“我们很快就能离开这个鬼地方了。”妈妈说。
我坐在后座上,死死盯着那雾气中的庞然大物,某种似曾相识的恐惧悄悄爬上了我的脊背,某种温热的东西又回到了我的掌心,我低下头,看见死去的幼鹿躺在怀里,血染红了我的衣角。
我终于不可遏制地尖叫起来,但周围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没有父亲的呵斥和母亲的指责,我抬起头,看见前座上空空如也,汽车表盘依旧闪着光,车辆顺着方向滑行了一段,刚好在那黑影前停下。我恍恍惚惚地推开车门走下来,看见生锈的黑铁扭曲着拼凑成一轮弯月,摇摇欲坠地挂在半空,在夜风里微微摇晃,发出规律的、细长尖锐的摩擦声,刮擦过我的耳膜,像是鬼魂在耳边嘶声尖叫。
某个一直被忽略的东西在此时悄悄地破土而出,我终于明白真正的恐惧究竟来源于哪里,不是口口相传的歌谣,不是无处不在的嗡鸣一般的祝祷词,不是鹿头人身的月神图腾,而是某种更原始的象征,真正癫狂的所在。我仰头看着那在黑夜里摇曳的弯月形铁门,在它之上,月亮跃出云层,惨白的月光落下来,描摹过锈蚀的铁门,落在我身上,于是我的身体从指尖开始消失,然后是手腕,手臂,我低下头,看见膝盖悬在半空,很快我的腹部也溶解在空气里,红色的内脏掉出来,又被月光轻巧地吞噬掉,我的喉舌消失,再也发不出声音,最后的一颗眼珠徒劳地转动,它掉在地上,看见一轮明月高悬天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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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档案TJ-304】
权限:绝密
范围:未知领域
简述:月亮镇存在来源不明的月神崇拜习俗,自某一时间点起,月亮镇全体镇民凭空消失,调查员只从当地医院里带回一个幸存者,详细数据转见档案TJ-305。
“档案内容如上。”文森特放下纸袋,将资料全部封回档案袋里,重新贴上封条,“你从刚才就一直在走神,薛,你在想什么?”
束着高马尾的青年将目光从窗外收回,看向文森特,含糊地“嗯”了一声,“所以我们现在要去见这个——”他伸手点了点档案袋,“TJ-305?”
“档案描述对象是一个目测年龄十二岁的男孩,生理层面上存在某些难以根除的疾病,目前在总部名下的医院接受监视。”文森特摘下眼镜,用眼镜布慢慢擦拭,语气淡淡,“他自称是月亮的代言人。”
“是吗?”薛撑着下巴,列车外的景色急匆匆地闪过,他目光游移,看向愈加昏暗的天际。
“啊。”一片沉默中他忽然出声,文森特戴上眼镜看向他,薛看着窗外,意味不明地笑了笑。
“今夜的月亮会很美呢。”
“尊我的名”
文/鹤见米琪雅
评论:随意
那年是值得我辈欢欣鼓舞的一年。港口的腥咸更胜以往,暴虐的大海吞没了众多失落的肉体,拥有无限可能的灵魂统统被我辈收割;峡谷的杏花出人意料地在春寒前齐齐开放,又在孕育果实的前夕尽数凋落,不识时务的暴雨让农户的心血化为负债的文书;邪恶的荒漠越发逼近绿洲,昔日甘美的泉眼只涌出让人绝望的泥浆,巨大的骆驼白骨上,我辈坐在砂砾的风脊上吹着口哨:好季节!好时光!
就在那一年,我辈试图劝诱那名红发红眼的少女,我辈匍匐在酒馆污浊的酒桶上,看她和她的旅伴不动声色地开门进来,众人熙攘交谈,并无一人认真打量她二人,但我辈与尔等凡俗之子自是不同,我辈第一时间窃窃私语:看呐,看呐!
我辈睁大了眼睛,发出风帆被灌满的呼啸声:好灵魂,好灵魂!我辈贪婪地簇拥在她周围,却为某种力量所推拒,只能在近在咫尺之处流下贪心的涎水。我辈手拉着手,在蜡烛的光晕上跳了起来,昏暗的酒馆顿时明灭不定,变得鬼魅。少女将兜帽取下,露出明艳无比的红发,即使在黑暗中也灼灼。除了我辈,人类也有不少人默默将不怀好意的目光投向她,我辈吸了吸鼻子,将黑暗的欲望悄悄捕捉,这将是宴会里恰到好处的调料,但这些都不过是偶得的小利,那少女的灵魂,不灭的瞳光,我辈仿佛被灯火吸引的蚊虫,苦苦思索如何不受伤地将之揽入怀中。
她的旅伴眼神正直,一看就是未被世事打磨过的年轻人,还相信勇气、希望和爱,他在少女的身前踏出一步,向酒保要了加入甘草的劣质啤酒,两个人对看一眼,一起大喝一口。瞬间温暖了身体之后,少女的瞳孔亮得惊人。“库拉比司,来演奏吧。”她笑起来,偏头朝我辈容身的黑暗望了一眼,我辈便不得不松开手,飞窜到梁柱被熏得黢黑的一角,和蝙蝠共处。这等惊人洞察力,我辈也不由得警醒起来,只是,只是,我辈便更对这少女的灵魂迷恋万分,垂涎三尺。
被唤做库拉比司的青年沉默地扶起随身携带的符德鲁琴,稍加调试,流畅的琴音就充盈整间酒馆,他的琴声熟练,一听便藏着扬名天下的野心和自信,而少女的歌声随后便自如地加入到旋律中,成为这场演奏当之无愧的主角。她的歌声真是惊人,声音中有着不输阳光的明亮锐利,他们两人竟成功让这处已经被我辈浸染得肮脏无比的酒馆,因音乐而原地苏生,恶意和黑暗突然从此处消散,连醉汉的眼神也能在歌声中渐渐清亮。
我辈听到第一个音节就只能哀嚎着退散,亦有同僚勉强藏在烟囱里,暗暗思索,诱骗她落入我辈的陷阱,成为我辈的战利品,到底存不存在可能性。
她是人类,区区人类,纵然有不可思议的歌声,但她不是孤身一人。人心易变,人心易染,只要小小的推动,就会有缝隙,有误解,那我辈自然有好时机。
我辈在萧瑟的草原上飞舞,传递着这个消息,我辈在遍洒死亡的树海里鼓噪,分享着这个消息,我辈在摩肩接踵的市场中怪笑,我辈知晓了她的名姓。
可惜,我辈因后来的赌约所限,不能在这里书写,少女此时只是凡人的名字,固然倾注了父母的爱意和祝福,也没有因此而不朽圣洁。少女与她的旅伴青梅竹马,彼此心意相通,想要前往王都参加一年一度的音乐会,我辈紧随在二人左右,按捺住作恶的蠢蠢欲动的心,按捺住想要推波助澜的手,还不到时间,我辈深知甘美的果实一定要在恰到好处时摘下才能一解长久的饥渴,人类的寿命何等短暂,我辈,擅长等待。
少女与旅伴的经历多彩绚丽,他们翻山越岭,风尘仆仆,共同品味过野外烘烤的红薯,清水煮过的泥螺,朽木烧裂的甘栗,他们承受过很多不为人知的惊险和辛苦,但音乐便是此二人的武器,越经艰难险境,少女的灵魂就越显奇异的辉光,而她的歌声也被进一步洗濯打磨,其动人之处,因少女从无忧无虑的童稚花园,步向远不可及的生之沼泽,却因步履艰难而日渐生出的宽容博爱之情,听到她歌声的人,便是被生活折磨得逐渐麻木,也能在倾听中重新获得起身的力量。
是不是有好时机了呢?我辈互相凝望着彼此空洞的眼眶,应该是时候了,应该试一试了。
只要让少女知道一次生命竟如此脆弱,她或许便只能畏缩不前,那美妙的歌声就会折损到干裂喑哑,那高贵的灵魂就会因此崩散,那便是我辈收割的时机。
我辈在狭窄的山路如同乌鸦一样静默入列,挥舞灰色的翅膀,发出无人能听到的长鸣,猝然出现的山崩落石,没有任何征兆地袭向跋涉的二人。
少女发出尖锐的叫声,我辈愉悦地聆听,微微抖动起翅膀。
她抱着少年面目模糊的身体痛哭失声,她的旅伴在意识消失之前只能勉力伸出被鲜血染红的手,轻轻抚摸她的面颊。
我辈本以为少女的心之音将就此崩解,天空突然爆闪耀眼的光辉,我辈张皇逃窜,避之不及,稍有迟疑的同僚,即刻消融在强烈到不能直视的圣光中。听闻曾有幸从此次围猎中归来的同僚所言,那瞬间,少女被凡人的外表束缚下的后背,生出了天使才有的六翼,她的眼泪和旅伴的鲜血,羽翼上飞落的羽毛,以及少女哀痛破碎的心,让她变成了炽天使的容器,她从这一日起与天使缔结了契约,她便是天使的代理,她用旅伴挚爱的记忆作为代价,保住了对方的性命。那本该命丧此地的少年,遗忘了他曾如此深爱的伴侣,他只记得苏醒时候离开的绝美天使的背影,而不知那曾是和他朝夕相伴的爱人。
名为库拉比司的少年啊,我辈为他挥舞起右翼,仿佛在敬礼,又仿佛默哀,你恐怕此生不能再得知,你曾多么近地拥有幸福。他的生命被天使之力强行延续至死前的那一刻,他再无跳动的心脏和流动的血液,他不死不灭,但即使是我辈,也很难认可这样也算一种活着。即使让对方在漫长的时间里痛恨这诅咒一样的身体,也不想就此放他离去,少女这样偏执的决心,我辈只觉满口馨香,甘冽无比。
少女那灼灼的红色瞳光,仿佛火焰一样耀眼的长发,发自内心的对旅伴炽热的爱意,得到了神的认可,她便再也不能回归人间,我辈虽不算赢,亦不算输。若已为天使代理的少女心中的炽爱竟遭背叛,她狂乱的背翼能掀起怎样混乱的邪恶漩涡,只要一想到这样美妙的前景,我辈便不能甘心远离她的未来。
少女从成为天使的这一刻,抛弃了初始的姓名,她被称作——限于赌约,我辈依然不能在此记叙,她没有在凡人面前现身的资格,只身居住于梦境的夹层,那独属于她的圣地被她随心布置得和她旅途中某一处露营之地十分相像。凡人或许在某些浅眠的深夜,看到一片清澈的湖泊,湖水青蓝,仿佛本身在微微发光,池塘后是幽深的森林,圣洁的白光从林间映射而出,或许还能听到天使在低吟浅唱,若尚有心力凝眸看去,还能见到少女火红的长发。但有此缘分的凡人何其稀少,更多人在听到她的歌声后便立刻沉入更深的睡意,然后将这美妙的一幕封存在记忆的深处,第二日起身,依然为世间无意义的诸事忙忙碌碌。
我辈不会做梦,我辈只会偷偷啃食凡人的梦境,在他们的梦里灌入邪恶的烟雾和不净的水流,让他们因梦境不安,因梦境多疑,即使在这样不曾彼此直面的战场,少女也从未屈服于我辈,我辈能损毁多少人的美梦,她便能治愈多少人的噩梦,她以自己失去所爱之痛心理解世人庸碌的凡心。我辈原以为她的荣光与责任来得如此突然且沉重,或多或少会成为少女崩溃的一根稻草,不曾想她的心意竟坚定至此,我辈原只是垂涎她灵魂的香气,此刻竟也产生想要战胜她的欲念。
我辈所能寻到伤害她的匕首,便是那名为库拉比司的少年,少年因自己不知道的契约获得了不死不灭的生命,他的身体仿佛还记得与少女昔日的约定,步履不停地在世界各处进行苦旅,他随身携带的东西只有那把颇有年代的符德鲁琴,以及那根尾端染了鲜血却依然洁白的羽毛,据说在库拉比司抚琴的某些时刻,那枚羽毛会隐隐发光相和。库拉比司不会老去,容颜也不会有任何变化,他没有记忆,自然也不知归处,他徒劳地在世界寻找了一年又一年,数百年过去,他依然不知这根羽毛和他的渊源。
我辈能嗅到他溢出的疲倦和怀疑,他一定曾深深思考过,夺取自己记忆的这份契约,真的是祝福吗,难道不是出自恶意而来的诅咒?为何其他人都可以拥有明确目标的一生,只有他要为了永远得不到的结果不停前行?我辈在他的耳边窃窃私语,为他在黑暗中指引方向,去往那里吧,去往人间最后残留的天使居所,只要你靠近那里,你就有机会想起来少女曾为你做过的一切,只要你想起来,你的生命就会骤然终止,这就是少女为了挽救你的生命许下的契约,她以你永世不能取回的这份记忆,换你的生命能停止在这一刻。
诸君,若停下来思考片刻,或许也能得出与我辈同样的结论,少女在那一刻慌不择路许下的契约,其实已然让她处于绝境,她拥有与旅伴共处的许多光阴,但这份记忆永远只有她自己可以回想,失忆的爱人只会对漫长的生命感到厌倦,若库拉比司自己向少女许下愿望,想用这枚羽毛终结自己的生命,她还能平静地为对方吟唱祝福的歌谣吗?
我辈中有尤其擅长拨乱人心之弦的同僚,他用这数百年在人间仅存的天使之城布下了令我辈赞叹不已的小小箱庭,只待库拉比司前往此处,大戏便可开幕。
当地对天使的信仰衰落已久,固然供奉着和少女同源的羽毛,却将红色的眼瞳视为邪恶与不祥,庸众不会记得天使对凡人静水流深的恩慈,只会感到每当灾祸越深,便越有红发红瞳之人降临,将天使与不幸在传说中捆绑,我辈已让凡人的信仰化为拉她坠落的能量,每念及此处,我辈便情不自禁发出嘎嘎怪笑。
更何况那处山林深处的小小城镇,有身负无法离开此城怪病的明朗少女妃亚,亦有冒冒失失的不入流的魔法使纱利雅,还有双目失明的盲视舞女阿露缇和双目异色瞳的失声少女拉司蒂,这四位少女的背后,或多或少都会牵动库拉比司最终被掩盖的过去,我辈为此推演了无数次,不论那位红发红瞳的少女付出多少努力,最终她都会失败。
如果她承认库拉比司最终爱上了别人属于失败的话。
少女冷眼旁观我辈的诸多布置,可悲之处在于,她固然明了我辈布下的千丝万缕的手段,却无法正面迎击,她出现在库拉比司的梦境里,听闻对方近日烦闷的心事,笑着和对方交谈,仿佛时间回到了百年前,他二人不愧是曾经的伴侣,纵然库拉比司完全不记得眼前的少女,他和她的对话依然轻松自在,只是当他醒来,他能寻到的歌声不再来自红发红瞳的少女。
他的命运在我辈的推动下,和小城里的四位女子产生纠缠,我辈邀功地捧着命运的轮镜给少女观看,一遍又一遍,若他倾心于旅馆主人的女儿妃亚,他最终会为促使妃亚早逝的病而心碎,他会手持这枚羽毛许愿,希望全知全能的天使收回对他的祝福,至少拯救妃亚的性命,若他被纱利雅的笑容锁打动,他会在逐渐解开对方背后的阴霾后,坠入不愿醒来的幻梦,他将对着羽毛许下心愿,即使是幻妄也好,只愿和冒失的魔法使度过最后的余生,若他选择靠近阿露缇的神秘,那真是再好不过,阿露缇作为我辈的代行者,她无辜的心和必然承受的罪恶会让他忧心不已,他将请求天使施展她的恩惠,救救迷途的羔羊,而拉司蒂,那正是连少女本人都不得不承认相像的女孩,那和少女如出一辙的红色眼眸,同样击中人心的优美歌声,而库拉比司将与这样的少女朝夕相伴,他教导不会说话的她如何用歌声传达心中的情感,他像接近弱小的小动物一样小心翼翼地想要扶助她成长,而我辈会在一旁静静观看,推波助澜,制造一些无伤大雅但妙不可言的邂逅际遇,向来是我辈的拿手好戏。少女啊,灵魂散发出诱人的香气的少女啊,你在梦境里偶尔露出的寂寞的神色,你再不愿在库拉比司面前展现的歌声,你明明不愿他接近却又贪恋他接近的犹豫,这都是我辈最好的粮食。
如果少女在最后一刻都没有被库拉比司选择,她百年前执着的这一切,不就如镜花水月一般华丽地破碎了吗?
我辈静待那一刻的到来。
然而我辈居然失败了,我辈居然失败了!纵使相隔时日已久,在此做出记录的笔依然能感到当时我辈的恼羞成怒,为何,为何你不因此愤怒,不将不愉的怒火倾向这片无端质疑你的土地,为何你不选择毁灭,让背弃你的爱人和他新的所爱立刻消失于人世,为何你明知命运的齿轮一旦推动,你就将真真正正地失去他,不论你曾经与他多么默契,你都不可能抵挡过时间的魔力,为什么即使这样,你都没有从云端坠落?我辈筹谋了这许久的甘美的毒药,你竟想也不想地一饮而尽,却不见为它所伤?
少女仿佛知晓她早是我辈漫长赌约中的重要棋子,她朝向山巅站立,姿态悠然自得。
“因为即使从未被他选择……”她的话语中当然有落寞,“但最初做出选择的人,是我。”
她笑了起来,山顶雪融冰消,阳光普照,而她目光灼灼,发似熔泉。
“是我遵循我的心做出的选择,他选择离开,那又怎样呢?”
“我不愿长久地伫立在遥远的彼山,因为天色这般明亮,阳光仿佛要流淌下来。此地的人们既然已经不再信仰天使,那么这样的我,也可以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离开了吧。”
“纵不被选择又有何妨,天下之大,自有我归处。”
她的落寞她的不甘她的不坦诚,我辈全都看在眼里,但此刻,我辈集体无声,哑然地凝视着少女的面容,即使此路风刀霜剑,我辈能自人间收揽千千万万个或许有无限可能的灵魂,这一刻也只能承认败退,输给一名少女炽热的心。她从这一刻收敛起作为天使的无限华光,寂寞又羞涩地对着库拉比司离开的影子微笑起来,然后转身向着反方向离开。
于是拥有灼灼瞳光的少女,拥有火红色长发的少女,拥有满腔炽热爱意的少女,再一次重新成为少女,她原本的名讳被库拉比司遗忘了百年,但在我辈失败的最终的时刻,少年竟奇迹地回忆起她,然后轻声呼唤了她的姓名,只是这浅浅的一声呼唤,终究抵不过与其他人生命的一再交汇,人类就是这么神奇神秘的生物,让我辈爱恋不已,只想把这些好灵魂三口两口摧毁撕碎吞吃入腹,而她也不再留恋地抛弃了那个姓名。她从已经不再信仰她的民众的传说里选择了自己的姓名:雪拉翡。这本是炽天使名讳在民间阴差阳错的误译,却又阴差阳错地暗合她的第一个和第二个名字,那么这一刻起,这名字就属于她了。
尊我的名。她这样说,我辈便只能执笔记录下来,记录这一段我辈不愿重温,却又反复品味的故事,就在执笔记录的此刻,我辈依然能嗅闻到那不屈的灵魂之火,我辈毫不怀疑她的灵魂也在数次叩问中遍布伤痕,但她依然能露出脆弱又坚强的笑容,甚至,我辈听闻,在雪拉翡离去的那条山路间,有人有幸听闻了她的歌声。
呜呼,我辈亦想知晓,终得姓名的少女从何处来,将往何方,这份灼灼的好灵魂,到底能被哪位同僚收入囊中?甚至,她可否还会这样炽热地爱世界,爱一人,能读到这份记录的同僚啊,还望你有缘一探。
作者:四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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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从那里出来了,那里带走了我的记忆,不过我也因此可以出来。那里是死后的世界,现在我正飘荡在生前待过的地方。应该是吧,我是这么提交的要求,如果不是,我也没有办法做出判断。那就当是吧,至少可能会开心一点。得偿所愿了。
人们看不见我,我可以看见他们。没有地方会欢迎我,我却可以去任何地方。无聊吧,所以去哪都行。但实际上,我似乎只会停留在某一些地方。可能有特殊原因,但没有记忆的我不记得是什么原因。我继续飘荡着,在一个地方来回飘荡。
我不知道原因。
我会经常不知觉地飘到一个地方,屋子,大的毛绒玩偶,蓝色的钟,玻璃笔,还有一女孩。在我眼里这些都是一样的,毫无联系的东西,我没法关联什么东西——因此也无法将这些与我的行为关联。就像一些没有缘由的离散的点不小心洒落了。
我将我的行为看作是孤立的,是程序性的,这些行为都可能只是顺着一条一条指令顺序进行。而我并没有选择去改变它的选择。
这次,我又飘到了这里。碰巧,这次,也有人在这里。我可以以各种姿态穿梭这个空间的任何位置,而除了我没有什么谁能看到我。这也是便捷之处,省了部分麻烦。
女孩在写字,我坐在了一个背对她的位置,离得并不远。我不知道该干点什么,如果说平日里都是行动带着我人做事的话,这次行动似乎死机了。死机了就意味着我的浑浊系数上升了是吗?我起身动动,再坐下不时晃晃,似乎行动确实可以更随意了。我飘到她眼前,再飘回屋的最里端,我飘上顶楼,再坠落地下,最后还是一晃一晃地回到了女孩身边。她有魔力,我能有自由,但并不能自由地走到远离她。我一点一点靠近,贴在桌前,脸已经趴在纸上,我没有从中感知到任何有用的东西。
人死后会以另外的物质形式回来——如果他正在被人需要着或者假如还有人可能会需要他。
风不尽人意,吹乱了秀发,吹偏了节奏,还吹跑了少女正在书写的纸。
停下了,要不上前吧,做点什么与什么都不做不是没有差别吗。捡起纸,再放到桌上,简单的动作就顺手做了吧。纸上写满了密密麻麻的字,静悄悄的,像伫立的石像。说不准是慎重地写给谁呢,应该是重要地东西吧。要说变成这副模样有什么遗憾的话,再也没有办法去注意到去感知到那种“情绪”,再也不明白人类为之努力,想要去对抗的东西是什么。无法颤动,没有知觉。人类会在想什么呢?
她会在好奇这纸有为什么还会自己回来了吧。听上去确实很有意思。确实如此。这样,我飘到前方看看她的表情吧。嗯,看了表情,就是“表情”,对我来说一个活动的“表情”和在那边静止的死物是同样级别的事物。我丧失了感知和判断。
如果能看懂就好了,如果能明白那张纸的内容就更好了。剩下的,只有可惜。我的眼睛看不懂那是什么,我触摸着那的手也感受不到上面有什么东西。突破不了生死隔离的命运,只有把看着的东西变成习惯。
如果能读懂就好了,我很想很想知道那张纸写的是什么。顺带着我也好想明白,这女孩是谁,她有什么经历,她身上有什么有趣的故事,还有关键的...她,是否和我有过什么联系呢?
我永远也没法明白了,我为什么会如此沉迷于此地,而更可能的是沉迷于她。我为什么会一遍一遍反抗自己又纵容自己,过来看看她,她有魔法吗?真过分呢。
她重新抓起了飞回她身边的纸。我看见她似乎并没有多少惊讶纸的事,她似乎比不久更展开了一点。她有点欣喜,她身上似乎有什么在喷涌而出,在跳跃。她写得更热情了。而我从来都没有什么变化,一如既往。我什么也无法知道。
我从每个昨天起,到今天的此时此刻,再跨度到明天,我都会再来。我一无所有,但我的视线穷追不舍,它是那么的张扬,它在燃烧。它比我更灵气。
人死后会以其他形式回来,就比如,你抓起的那张纸可能就比刚刚更重了几分呢。
“展信佳。第261237封信件。寄往你。没有地址啦,但是只要是寄给你,就一定能寄到你那,对吧。”
“我知道,你会看的,你看过了。”
“正因如此,我会接着写下一封。”
“寄往你。”
作者:阿苔
评论:随意
阿雯每天都能看到天堂鸟在盛开。
在她上学的路上,白雪的覆盖中天堂鸟厚实又绿油油的叶子以及火焰般漂亮的橙色的花朵是那般耀眼。
从家到学校的路很长,两栋建筑物间的大片土地都被田野覆盖。大概4/7的土地被开垦,3/7的荒废掉了,野草在上面生长着,但长势不佳。
这个数据还是阿雯在上下学路上无聊时统计出来的,不一定准确。毕竟田野一望无际,又被厚厚的积雪覆盖着,不管用手还是用脚去清理都太冷了。
她有时会庆幸这是条沥青路,上面没有积雪,也十分的好走。
天堂鸟就盛开在路旁一片未被开垦的土地上。不只有一棵,而是有餐桌那么大的一片。阿雯穿得很厚,即使在积雪没有融化趋势的温度中走上一两个小时也不会觉得寒冷。但每当那片天堂鸟闯入视野时她都会觉得自己的内心像在壁炉旁取了暖,再走半个小时那暖意才会褪去。
阿雯在上下学的路上总是悠悠闲闲,无所事事。不知是幸运还是不幸,没有一个同学家和她是一个方向,她因此获得了自由的时间,或者是孤独的时间。在这时思维总是跑得很慢,走得很远。
所以时不时就会有些突发奇想,比如“白雪覆盖下的田地会是什么样子?”,“如果今天我早点跑去学校会怎样?”(阿雯很守规矩,不愿意晚到)……再比如“想要折一朵天堂鸟回家。”
她犹豫了很久才将这次想法化为实践。毕竟她很喜欢那片天堂鸟,她不愿意伤害它们。但是
但是这个念头经久不散,甚至膨大到好像有人拿着巨型海报贴满了她的整个思维空间。
“只一朵,一朵就好。就这一次。”不断说服着自己,她用剪刀剪下了最靠路边的一束火焰。这是她最喜欢的一朵,锐利的花瓣,骄傲又鲜艳地斜向上昂扬着,好像吸引着全世界的视线。
即使知道不会有人看到,她也将花朵小心地抱在羽绒衣里,一路小跑匆匆向家赶去。她有些心虚,但膨胀在身体里的更多是获取自己最心爱之物的喜悦。笑容洋溢在她的脸上,她的心第一次在这如此漫长的雪原里一直舒适地暖和这么长时间。
阿雯将天堂鸟插在装了水的玻璃杯里,放在了她的床头柜上。沉入梦乡之前她久久注视着那朵天堂鸟,用视线描摹着它的轮廓。
“晚安。”她无声地说着,嘴巴一张一合,最后附赠了一个甜美又童真的灿烂笑容。
……
夜很静。
冬日的夜晚,稀薄的空气就好像融化了白凉粉一般凝固得透明。
万物好像都在等待着什么。
嘘!有什么要发生了!有什么要发生了!
无边无际的,巨大的,令人恐惧的,吞噬一切的……毛绒绒的黑夜睁开了它的眼睛。那轮淡金色的凸月直直凝视着阿雯的家。
黑夜从蓬松的翅膀羽毛里抬起头,它摇晃着长长的脖子,锋利的长喙也被带动着在空气里摆动。它随意扫视了一圈,再次将目光锁定在同一个地方——阿雯正在床上睡得正香。
黑色的鹭鸟缓慢又优雅的将脖子伸向阿雯。长喙穿过,空间泛起了水波,钢筋水泥、皮肉骨骼,鹭鸟淡视一切,穿透一切。
只是一瞬间,它从阿雯的脑袋里扯出了几缕金色的丝线,泛着美丽金色光芒的丝线扭动挣扎着,在长喙的一张一抬之间便被吞咽下肚。鹭鸟撇了一眼水杯里的花朵,轻啄着试探了一下,便连它一起吞掉了。
万物惶恐又好奇的,看着世界的法则处刑。
……
阿雯每天都能看到天堂鸟在盛开。
在上学路的2/3处,皑皑的雪原中,一小片天堂鸟盛开得像是悦动着的散发着光和温暖的火焰。
阿雯很喜欢着片天堂鸟,非常喜欢,特别特别喜欢。她觉得这片天堂鸟对她有着某种特殊的
不对。
阿雯很喜欢这片天堂鸟,但也只是像随便哪个人对美丽事物的普通喜爱罢了,这片天堂鸟也只是偶然盛开在荒地里的普通花朵,只是比起空白又乏味的田野多了那么一丝色彩而已。
上下学的路上总是悠悠闲闲,无所事事。不知是幸运还是不幸,没有一个同学家和她是一个方向,她因此获得了自由但无比孤独的时间。
她又一次从花丛旁边走过。“漂亮的花朵,我已经走了1/3了。”
没有其他任何想法。
阿雯每天都能看到天堂鸟在盛开。
今天天堂鸟们也全数完美漂亮的盛开着。
end
ps:可能有点不知所云,消除的是欲望。因为我觉得欲望是自我的体现所以也算是自我被不断抹除吧。是自家世界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