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华,美好,荣誉”。
索墨努斯站在通往市政厅门廊的台阶上仰望,轻声念出横梁上隽秀字符,木石堆砌的横梁支起面前那道方正宽阔的正门,更如脊椎一般撑起了整座建筑的形体。又好似一座安详的石棺……毕竟自己是血族,没法不往这方面多想。话又说回来,仅是木石结构对于一座市政管理中心来说有些过于朴实,兴许是从帕维纳城易手之前便矗立于此。倘若不是,那么门罗领主说不定是一个相当务实的有能之鬼。
“寂静,吊诡,耻辱。”
一旁的南丁腹前挎着弓弩,在索墨努斯身旁评价道。她从索墨努斯借道而过,两步并作一步灵活地跃至紧闭的大门前,慢慢单膝跪地,似是在侧耳倾听门后的种种动静。从队末的洛克斯见南丁此举,也只好快步向前,超过伊丽希安同索墨努斯到南丁的身旁。
“南丁说的确实没有错,” 伊丽希安微微颔首表示肯定,随后继续说道
“今天照理来说应该是工作日,市政厅门口没理由那么冷清,甚至连一个守卫都没有。这有些诡异,太反常了。更何况在我们进城时就应该看到市政的雇员迎接,到现在连一个人影都没有,在礼数上可谓是耻辱。”
伊丽希安和索墨努斯稍稍放快了些脚步,走到半蹲着的南丁身旁。她身后的洛克斯则是将右手放在南丁肩头,做好了随南丁一起鱼贯而入进门后的准备,但眼下还是要静心等待她的结论。索墨努斯看了看洛克斯,用眼神交换着疑问。
有那么严重么?
不知道……
“里面没有一声动静,鼻子尖的血族不妨凑过来闻闻里面全是死人还是活人?”南丁在伊丽希安的影子下抬头望了望本尊,语气中略带一些戏谑。后者也并不想和她多纠缠些什么,只是轻叹一口气,双手环抱胸前,盯着面前的这扇大门良久,尔后不紧不慢地开口。
“下一次我听到你开口求人时,我希望至少能听到“请”这类字眼。况且,我们血族又不是什么狼犬,这种事情交给你的狼人伙伴不就好了?”伊丽希安将手掌放在大门上,宣告了结论“里面没有一个活人的味道。”
说罢,南丁骤然起身,将弓弩甩到身后。朝身后的洛克斯挥了挥手,示意其上前,尔后转过身来,面朝一旁还在用手撑着门板的伊丽希安恭敬地半鞠一躬,抬头用满是献媚的声线怪声怪气地嘲讽道。
“恕我僭越,我的贵族小姐,现在能麻烦挪动一下您尊贵的手吗?我们要进去了。”
伊丽希安见状,心里自然好不到哪里去。但也只得收开手,向后退几步。露出那标志性的微笑,前脚回靠后脚跟回了个礼,也算作是她优雅的反击。
“不必如此客气,南丁阁下,下次不用再这样了。毕竟,考虑到您的礼节礼数如野蛮人一般令人作呕。”
“多谢夸奖,洛克斯!把这门给我踹开。”
轰的一声作响,大门被踹开一道足够容纳四人纵队跻身而入的门缝。率先冲入其中的便是南丁,她端着弓弩四下打量了一番之后,便无奈地耸耸肩,回收弓弩上的箭簇的同时朝一旁检查角落的洛克斯竖了一个拇指——后者在南丁入门后便紧随其后地冲入。见南丁给出了安全的信号,自己也反手给出一大拇指,只是那只手臂在入门的那一刻就已经狼化了,尖锐的利爪同带绒的指身与南丁的小小凡人之躯一对比,南丁也只好耸了耸肩。
“这里清空了,门外两位?”
“我说了里面一个活物都没有,要是里面有敌人我还会不说,害你不成?” 伊丽希安用脚踢开从门上爆裂出的那么一块残片,皱着眉头幽怨地说道“这下我们日后需要花很多钱来修缮这座大门了。“
“这座城?还不一定轮到你们血族老爷小姐们掏钱呢。”南丁回呛几句,就差做几个鬼脸了。在先前几个小时里,这只在暗巷之中缔下盟约的一人两鬼带一狼小队,又可暂且被称为教团与死墓军各占半壁江山的组合。才刚刚从学校中收集资料的落空算盘里撤出,转眼间他们又已经转移到了这座市政厅之中,寄希望于这里还能有市政工作人员和足够多的材料来还原帕维纳城在第七恩典后失联那段时光的情形,弄明白这一切背后的真相为何。
这座突然断联的城市,先前骚乱暴动的城外,如今歌舞升平的城内,现在轮到集体失踪的市政厅。这里看上去一切秩序井然,但恰恰正是这不如常的秩序井然铸造了此地的诡异。没有排队的人群,没有抱着备忘录的职员,有的只是被打扫干净的地面,被摆放整齐的档案,条条有理的等待区长椅。但就是见不到一人,在桌子上还有一本摊开的档案,是坐在桌前处理文书的雇员突然消失了?看,上面的墨水好似也才刚刚干涸定型。这里的一切都是这样“秩序井然”,倘若是荒废了很久,那应该会蒙上一层厚厚的灰霭才对,但这一切都好像是……所有人都在南丁与洛克斯踹门而入的那一刻消失了。
“兴许是你的动静太大把他们都吓跑了。“伊丽希安揩一手木桌的边角,见无甚么不干净的污垢,便半打趣地讥讽了南丁几句。但没等南丁抗议上几句,她便又扭过头去询问起索墨努斯。“这会是幻术吗?”
“不,也许……不是。从我的修为下来看,看不出真伪。”
这个结论在伊丽希安进城的那一刻索墨努斯就已经说过了,既然如此也没必要苛求太多,就暂且当眼下所见为【真实】吧,伊丽希安见南丁靠近墙边的煤油灯盏,踮脚小心翼翼地取下,做罢便举着那盏煤油灯,用脆弱的火光朝着她身旁一条昏暗的石拱隧道无力地散射了几束光。
“你想进去?” 伊丽希安靠上前去,她们就这样扒着隧道的壁檐朝黑暗中好奇地张望去,“这里都没查完呢。” 伊丽希安提醒上几句,却转眼便被身后的索墨努斯补上一记。
“这里没什么好看的,都是一些民事卷宗……找不到我们想要的信息。”
南丁扭过头来耸耸肩,略沾些讽刺意味地朝着伊丽希安歪了歪头,转身便呼唤着洛克斯“你听到他说的了,洛克斯!我们走吧,你眼睛在黑里看得亮堂,你打排头。”
这隧道内虽然时不时有上那么几盏蜡烛,但它们微弱的光亮压根没法照明昏暗的前路,这建筑的内的肃穆与寂廖慢慢升级成诡异与死寂。整条隧道之中只剩下四道单调且重复的脚步声,没有一人愿意开口说话,倒也并不是因为这只小队里只有一个人。而是这股静谧有一种抓住人心的力量,将小队中的每一颗心缓慢朝面前的黑暗拖曳去,在这黑暗之中每待一秒都感觉灵魂与心智都会被黑暗之中未知的存在吃干抹净。但至少现在小队里的四位还暂且有彼此可此依靠,而且更好的是至少走在前面的两都是勇火教团,就算出什么事了我们也可以撂下他们不管直接逃离,伊丽希安这般满足地想到。突然,队伍骤然停下,领头的洛克斯高举起右手攥拳,尔后转头向身后的南丁讲述眼前所见。
“南丁,我们好像到尽头了,前面有一间房间。”
“这次不准再踹门了。”伊丽希安拍了拍南丁的肩膀,本以为是挖苦,但没想到伊丽希安的眉宇间里闪过一丝严肃,“我嗅到了死者的气息。”
吱呀,吱呀。
南丁小心地推开房门窥探,她正倚在门框边缘,右手早已取下了巨盾戴在臂前,她小心翼翼地用盾身跻身门缝之间,尔后从盾后探出头去,谨慎地打量着门后的光景。
“我看着不像是甚么你说的死灵法术……更像是一个真死人。男性,趴在桌子上死的,脸别过去了看不太清。手上好像攥着什么东西……”南丁同身后的剩下蹲伏在盾后的同伙分享自己所见所闻,另一只手上还反握着一只银光闪闪的匕首,让她身后的伊丽希安略有些不适。
“有可能是伪装,还有什么。”
“纸。”
“纸?”
南丁举着盾,踏过地上由羊皮纸铺砌成的地板,放下手中的匕首,转而抽出腰际间的片手剑,不怀好意地用剑尖拍了拍他的肩头,见没什么反应,便将剑尖抵住他的腋窝一挑,将整具尸体翻转过来,哐当一声碰到了一旁早已干涸的墨水瓶与羽毛笔,露出那男人死前惊恐无比的神色。南丁打量几番,便舒心地吹了几声口哨,旁人来看,那死人脸上狰狞的面容实叫人心头一紧。不过,这下倒是能让人放心了。。她转身挥了挥盾牌,得意地朝着门口的伊丽希安招呼着。
“现在如何?“
剩下倚靠在门边的两鬼一狼也没有什么借口在这里做更多停留了,于是纷纷走进其中打量起这间房间,铺天盖地——从天花板延伸到墙壁乃至地板,全部都是那钉死的羊皮纸。
“谎言……谎言……”洛克斯指认上面的字迹,顺着目光不断呢喃道
“这里的羊皮纸上全写着谎言……失心疯?”他如此总结,从地上捡拾起墨水瓶和羽毛笔打量一番,至少这一罐一杆是很早前便干涸了。
“会是什么谎言呢?这座城市?这次失联?这次恩典?” 索墨努斯拍拍那可怜人的肩头,尔后去尝试掰开他的指节,看看那物是何方神圣。但没想到竟要略废些气力,他一定花上了很大的决心来死死攥着这块奇怪的残片。
“这好像是一块石板的残片……至于死相,他写这些东西一定是为了给予自己心理暗示,想要从某种幻术中脱困。可惜最后没能成功,被幻术惊吓折磨至死?我能给出的结论是这样,亦或者是某些更真实的东西把他吓成这样了。“索墨努斯给出了结论,将碎片扭头交给了伊丽希安,南丁好像对此并没有太多微词,只是抬头看着一天花板的羊皮纸发呆。
“现在做什么打算?”伊丽希安用用脚尖轻踹一下南丁的小腿,将后者从思绪中拉回。
“啊……我在想,这么多羊皮纸得杀多少头羊。抱歉走神了,既然现在有了这石板的残片,我想我们应该找找这附近还有没有多余的残片。看看能不能凑齐。”
她平时都在想些什么啊……带着这样的担忧,这只四处乱逛的小队,好像无意之间,又像是有意之间。朝着这座城市命运的终点,又缓慢地靠近了一步。
走进帕维纳城的时候可没料想能看见这番风景,朝周遭看看吧。没有哄抢,没有横尸,没有哪怕一丝肃杀之气,真是奇怪。明明城外已然是惨不忍睹的人间地狱,但眼前的大街上却是一样的歌舞升平。如此反差让前来探索的众人始料未及,想象中的混乱与肃杀之景去哪了?
街旁的商贩们正卖力地吆喝,不有余力地推销铺里的最新产品。街道上巡逻的卫兵无精打采地谈天说地,从血族老爷们华贵的生活,到昨夜的骰子赌局。在世俗的人群中有时还会一闪而过些许长衫的学者同他们手捧卷宗的仆役,在人群中艰难前行时还不忘激烈地争论些什么高深莫测的理论。比起这些顽冥不化的学究,还是街上不时出现的孩童更让洛克斯感到舒心。
毕竟他打心底里喜欢幼崽,这种喜欢是无分种族的。见孩子们纵情奔跑的身姿,他进城后的困惑与紧张便霎时烟消云散。
孩子们跻身人群之中,奋力地挤开无聊的大人们,在街上无忧无虑地嬉戏狂奔。孩子中的某些人的脑袋甚至还碰不到洛克斯的裤头,他们面颊上健康的红润同微笑一起,与昏暗的天空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如此的活力,如此的积极,洛克斯生来见证的不过是肃杀与绝望的世界,但孩子们乐观的笑容将是毁灭这绝望世界的种子。
倘若不是目睹过外面的光景,谁又会想这样一座能孕育希望的辉煌之城,能有那样的恐惧?饥馑?孩子们路过他时一个个面露惊诧,好奇地围绕着他转起圈来。孩子们的问题是一个接着一个飞来,当然,其中也不乏有些令人难为情的,剩下更多有关于城外的消息。洛克当然斯只能用无可奉告的口吻来搪塞过去,他又怎么忍心告诉孩子们城墙之外满是绝望与混沌呢?如此美好的世界里不应该传播哪怕一丝绝望。突然一个女孩指着他的脸哈哈大笑起来,没等他下意识地摸索自己的脸颊,孩子们就又突然间作鸟兽散跑似地四散而去,幼崽们的行为无论是哪个种族的都会很奇怪。
“你最好检查一下自己的口袋,如果里面有荷包的话就更要这么做了。”
走在洛克斯前的同伴在慢悠悠地说道,洛克斯反应过来赶忙伸手摸向自己的裤袋,先前还兜在里面的饼干连带着包裹它的油纸一起消失不见了。
“欢迎来到【城市】,小子。”
一直走在前边的同伴是南丁,南丁罗伦萨。她身上背着一扇硕大的盾牌,身上挎着箭袋,肩头上扛着她的名片——那杆标志性的重弩。一如她身上着的奇异装束一样抢眼。她是洛克斯这次调查行动中的领队,也是在教团中的前辈,虽说她只大上他一岁,入团也不过是早上几年,但她雷厉风行的态度和作风倒是挺有“前辈范”的……
“接着,即使是小孩,也不能掉以轻心,古语云”人不可貌相“就是这个道理,明白了?”洛克斯接过南丁从前方抛来的一小块粗布包裹,拆开上面的麻油,几粒饼干碎渣边从中抖落出来,洛克斯赶忙拉紧扎绳塞进衣服的内兜。本来这次行动没打算要待多久,所以口粮压根没捎上几袋。虽说能在城内就地补给,但是花销本就不多的盘缠实属下下策。不过即使是这样,走在前面的这个女人身为凡人之躯,身扛两人之间最多的行李和装备,还是不假思索地给出了自己囊中的那一份口粮,不过退一步想,没准她的背包里全是这样的饼干。
无论如何,同她在一起行动总是能让令己安心。洛克斯三步并作两步走,匆匆赶上南丁的步伐,还没来得及道谢,南丁便抬手扑灭了他这个念头。
“城外的尸体堆起来都快要能阻断护城河了,这里的人们却好像浑然不觉。照理来说尸臭早该飘进来了才对,这里的守卫也看上去没有半点紧张,城里的粮食供应也好像还算正常……”
“你觉得很古怪?”洛克斯倒是觉着这里的一切都挺自然,有很多事情都可以解释的通,他事实上也并不是完全簇拥勇火教团的仇恨理念与种族洁癖。只是在心里还免不了对血族对号入座的刻板印象。城内城外会是两个世界可能再正常不过了,毕竟在人类的世界里也未尝没有发生过这样的事情。有多少座城的城墙外没有臭气熏天的贫民窟?即使那些穷人们的小棚都快要修到护城河上了,城内的贵族老爷也能依旧歌舞升平……
“太自然了,一切都太过于自然了,洛克斯。“南丁侧目瞥了一眼从身边挤过的人群,体会着对方投来的怪异目光,就这样持续了片刻后方才继续缓缓开口“像是有人在读我的脑子,如果那群孩子是想要窃取你口袋里的东西,那就一定会发生。我在脑海里胡思乱想那两个长得一模一样的男人会同时摸摸鼻子,他们便在顷刻间去抓了抓自己的鼻尖?”
洛克斯倒是觉得小题大做,南丁的这一串问题一时间让他不知道该作何表现,只得在心里暗自苦笑。那些事情都再正常不过了,更何况南丁那么显眼的打扮和明晃晃的兵器,一般人路过也未免不会有些许微词吧?这般敏感很难让人联想到平日里那个缺乏想象力的南丁,但她确实会习惯性地为同伴多想上几步,做好预案。这也是为什么洛克斯觉得她算得上“可靠”,这样疑神疑鬼的话只能让自己折寿,毕竟这阴谋论也未免有些太神经过敏。
“那些都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人们不都这样么?被偷东西只能算是我一时疏忽罢了。“
“如果是幻术呢?血族的幻术,别忘了这里可是血族的地盘。“南丁绕了半圈终于把话说明白了,神经过敏?不,是种族歧视者的巨大偏见。
“那些家伙就喜欢玩这种阴谋诡计不是么?更何况这座城属于我们……曾经属于!他们招收我们种族之内的败类与懦夫,做他们的狗腿子,这些人也都可能是他们的细作!”
提到幻术,洛克斯的脑海中倒是浮现过一抹淡紫,但听着南丁慷慨激昂的仇恨演讲又不得不赶忙打消了脑海中有关于他的念头,还是不经遐想连篇。待南丁讲演完,他的心中莫名浮起一股打抱不平的心,紧接着话茬反驳。
“不,如果是幻术的话,恐怕要特别强的魔力来维持这种级别的超巨型幻术。到目前为止恐怕还没有血族能发动这样的幻术,如果城内真有什么细作,恐怕这城里的百姓早已箪食壶浆来迎接死墓军的王师了吧?”
说到这里,南丁停下脚步回过头死死盯着洛克斯,能从镜片里窥见她眼睛里熊熊燃烧的怒火,倒映在洛克斯的身上。要他说,那可比入团试炼时的烈火还要吓人。
“我是说,死墓军的……队伍,不义之师。”
洛克斯赶忙改口,摆了摆手想息事宁人,祸从口出看来果真不是戏言。只见南丁嘟囔了几声之后又转过身去前进,不过伸出一根手指,好似是要赌咒,又好像是在做强调。
“没准是血族自己内部的叛乱罢了!他们不也是搞不清楚状况么!那种邪恶的生物心里充斥着野心。一群权力欲熏心的混蛋罢了……”
这也在人类的世界里不少见啊,南丁。洛克斯在内心里小声抱怨几句,南丁的每一句咒骂没让他联想到血族一点,倒是人类那四国间的尔虞我诈浮上心头。或许是因为他在人类的地界待多了吧,为什么自己下意识会给血族说上几句好话了?手指在披风上揉搓了几下,像是要蹭掉什么东西,倒还是忍不住去想他的笑容和讲解幻术时故作严肃的神情。什么时候自己变成这样了?是遇见了他开始的?不过,自己做的事情就不要怪到别人头上为好。晃晃脑袋让自己清醒一些,脑海中给自己换了个话题,这才又快步追上南丁的身旁。
“所以,其实我先前一直都对行进的方向没有一个所以然。不妨再说说行动目标?”
南丁再回头看了看自己带的第一个后辈,有些恨铁不成钢似地深叹一口气。从手套中抽出叠得方正的地图。正想要展开指点,却又碍于街道上人来人往,只好拉着洛克斯的袖口将他拉到一旁的小巷。
“你看,我们现在在这个街区。”她单膝跪地,将地图平摊在膝上,用手指在地图纸上画出一道直线。
“这个区域,就是我们现在要去的地方……”
“这个区域,就是我们现在要去的地方……”
南丁第一时间摸向腰间的佩剑,循声回头朝巷子的深处张望去。见南丁这般阵仗,洛克斯也难免不紧张起来,在阴影里蛰伏的究竟是何方神圣?见阴影那头也陷入沉默,南丁便试探性地继续说完后半段。
“前进到学校,最后再进入市政厅。”
在沉默之中,大家都心知肚明对方一定是探索队的成员,又绝不可能是同一个营帐下的同袍。若要是的话,为什么现在还不现身?双方剑拔弩张,好像战斗随时一触即发,要拼个你死我活,但又私下里心知肚明对方绝无可能有违反条约之心。却还是要装模作样地准备着拔剑,是在心底里都期待着彼此间的厮杀么?
“完全一致。”
先前在阴影之中传来的女声再度响起,打破了沉默。尔后两道人影从阴影中缓缓走出,南丁在心里咒骂了几句,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领头的是一位华贵的女性,麦色的长发被冠冕上的那丁点冷光映衬,好似一流冷金色的溪水,一直蜿蜒到锁骨之前,同脖颈上的珠宝链饰交相辉映。身着一袭由白绸与纱丝制成的上衣,与其说是衣,倒不如说像是一块拉长的肩披。由左肩一挎斜落到右肩的一挽,仅是包裹住胸口,坦然露出肚脐,彰显出白皙的肌肤同曼妙的身姿。下身也仅是裹上一层长袍,垂下间勾勒出大腿的曲线。但如此穿着却并不让人联想到媚俗,使人联想到童话故事里从幽径中走出的公主,怀揣一股端庄高雅的气节……只是脸上不加以掩饰的厌恶表情是那样的嫌恶,以至于作践她那姣好华丽的面容。不过无论是姣好的面容还是妙美的身材,先入南丁法眼的自然还是她肩上那象征身份的一袭黑羽披肩,以及异于凡人的尖耳。不过更让南丁心烦意乱的是这女人身后还有那么一位,男性,在白色长发下的一副俊生相,还有一副口帘拦在嘴前,半遮欲掩的模样似是渲染神秘,亦或是提醒自身的沉默?紫色的长尖领贴衬在铜色的别样马甲上倒显得修身,在其上还系有一白色领巾,后者系在胸口的扣上还装饰着一只红色骷髅小人,后者形似被绞杀后的曝尸。两臂从紫色似纱帐一般的长袍中露出,现出其上形如椎骨一般拉长的金臂饰,如同在其袖套上笼一对纯金脊椎。刘海下的紫目中折射出的不同前者的厌烦,倒像是有些惊诧。在南丁眼中,不变的是那一身黑羽肩披同那尖耳。
血族,真是怕什么来什么。自己居然会和这两个血族走上同一条道?现在变更路线未免也有些太迟,改变行进路线也只会让这两只血族捷足先登。不过比起想这个不如思索一下接下来该做些什么,他们倘若没有意愿战斗的话,自己也没有必要在这闹市之中同两只血族大打出手,更何况有条约在先。
“为什么火行骑士会跻身在这乱市的阴巷里?这副阴险狼狈的样子可不像骑士之举啊。”
领头的这女人倒是嘴上不饶人,南丁忍着满腔的怒火缓缓起身,将地图收归手套之中,强装自然地转过身来回呛上几句:
“我倒是好奇血族的贵小姐为什么也要同我们这群鄙贱之人一样畏缩在这小巷里,依我的愚见……大抵是这般幽暗写意的乱巷让您不经联想自己的老窝?毕竟我看蝙蝠与寄生虫一类都喜欢这样阴湿的地方。”
面对这样的挖苦,对方只是嘴角稍稍抽动,将脸稍稍仰起侧过,嘴里嘀咕着几声有关庶民之类的羞辱之词。只是保持一贯的优雅,将贵族的优越感溢于言表。既然对方这般易怒易躁,不对其锋芒才是上策,用沉默堆砌的高墙便能抵御南丁的无能狂怒,让她自讨苦吃。但对方也就误算在南丁这易怒易躁,摆出如此傲气的模样,无疑是给本就怒火中烧的南丁火上浇油。
“我说你小子摆出这幅样子是几个意思。”
等众人反应过来,南丁已经抓着对方的脖颈朝一旁的墙上顶去,而对方也不甘示弱地面露凶光,咧出口中尖的尖牙,双手死死抓住南丁的手腕,作出一副随时都能将其撕成碎片的样子。
“够了,南丁。”身后的洛克斯赶忙将架住南丁的双臂将其拉到一旁,却招架不住南丁乱蹬的双腿与渴望战斗的内心。对方也大差不差,若没有她身后的那一抹紫上前按着同伴的肩膀,这位受奇耻大辱的贵族小姐此时此刻估计也顾不上什么礼数。
“差不多就可以了,伊丽希安……”
那人小声同那着白衣的女子耳语些什么,看来伊丽希安便是那女人的名字了。
“你放开我!洛克斯!这是命令!”
“你别假惺惺地压着我,索墨努斯!今天我不教训一下这帮凡夫俗子我誓不罢休!“
由此来看,南丁和伊丽希安作为彼此小组的领队,在战斗意志与仇恨这方面都是当之无愧。只是眼下领导力和理智上都有所欠缺,一方是血海深仇的癫狂,一方是熟不可忍的热忱。只剩下队伍中剩下两名男子彼此默契地抗命,将剑拔弩张的两人拉开相当距离才算作罢。
“要记得【条约】……”
“你也不想再让这种事情发酵成又一场【血战】吧?“
彼此间的心知肚明,血仇间的装腔作势。幸运的是,就如今血族与人类之间微妙的平衡一般,愤怒的一人一鬼最后还是勉强镇静下来,悻悻地挣脱彼此同伴的束缚。局面在富有戏剧性的冲突过后又回归最初的僵持,一人一鬼继续通过双眼朝“敌人们“掷去心底里最深处的鄙视。
“抱歉……给你们添麻烦了。”
“那里那里……我们也是惹事在先。”
洛克斯与索墨努斯之间互相道歉的模样有些尴尬生硬,不过倒在剩下两位之间获得了一致的评价——背叛!
南丁诧异地将洛克斯拉到一旁,期间不忘瞟一眼同样拉着索墨努斯的伊丽希安,只见对方用双指冲自己指了指,扭过身去叉着腰,低声教训索墨努斯去了。虽然自己很不想承认,但南丁此时此刻也确实是在对洛克斯做一样的事。
“你干什么,洛克斯。你这是向他们投降!做事那么软弱干什么!“面对南丁咄咄逼人的发问,洛克斯也只能继续摆着手露出一副无辜样子。
“南丁,你冷静一点。我们根本没必要和对方扯上冲突,我们只是来探明情况的不是么?这里不是战场。”
“是他们挑衅在先……!我们怎么可以让勇火的荣誉受辱?还是说我们人类对血族的血海深仇对你们狼人来说,压根没法理解?”
怎么又扯到种族问题上了……洛克斯心头一绞,你要快快驱赶掉那些苦涩的回忆。看看另一头吧,真是怕什么来什么,也许南丁的阴谋论确实有些道理吧。那一抹淡紫如今就站在几步开外,只将披风和披肩卸下便能垫过去,只是这样一想,却好像比平时都还要再遥远,遥远。他越过南丁的肩膀,也只能见他的索墨努斯正在大放“卡利古拉”之词的伊丽希安,无奈地又是赔罪,又是愁眉苦笑,无意间两者四目相对,洛克斯赶忙别过视线,却恰好对到南丁那目镜的镜片上。
“你脸红什么?”
“不……只是我也是着这身红袍的,你没必要这样对我抱有那样的敌意。“
洛克斯扯开话题,将双手拍在南丁的肩上,故作镇定地盯着那双目镜,将脑海中的杂念抛之脑后。
“他们和我们一样的路径,说明了什么?说明了他们也什么都不知道,现在谁也不知道这座城里出了什么事。南丁,这是一个机会,就算是我们现在不跟他们凑一起,最后也还是要一齐到那座学校不是么?与其在学校里剑拔弩张,不如就此……”
“你小子想说什么。”
“合作?”
听罢,南丁转过头去打量对面,却与那伊丽希安做了相同打算。四目相对,便又有些恼怒地双手环抱胸前转过身来。
“你莫不是在说笑?”
“不,不,南丁。你冷静一下,现在我们两方都不清楚发生了什么对吧?回到刚刚的这个思路,也就是我们完全没有办法预知眼前会是怎么样的风险,他们那头为什么要思索那么多呢?如果对方想要攻击,在我们进入巷子那一刻就不应该袭击了嘛?死墓军最大的敌人是谁?”
“我们。”
洛克斯将手挪开,打了个响指。
“对吧?那么为什么他们不立刻解决他们的敌人,反而是持续维持我们之间的和平?这说明,此时此刻,帕维纳城内有更大的威胁,对我们来说,或许这威胁也大过了血族。为了真相,合作也并不是什么难事。”
“那可是血族!”
洛克斯又将双手拍在南丁的双肩,郑重其事地深呼一口气,不过实则是故作玄虚。他聚精会神地注视那双目镜,保持视线接触的同时继续语言沟通。
“但你作为领队,作为前辈的职责不就是将所有人都安全带出去嘛?我们不是要用火光驱散全世界的黑暗吗?你想要的那个理想世界,为什么不从这一次合作开始呢?”
洛克斯紧张地看着南丁,而后者陷入了长久的沉默,好似是失语一般呆站在原地。他不知道自己的这一点小小伎俩会不会起作用,见那头的索墨努斯也好像在和自己一样在做相同的努力,便没有理由推辞。他在狡辩时的脑子动得飞快,几乎快把每一块脑细胞榨干,只得从与南丁相处时的那只言片语与梦呓中找寻措辞。
“如果前辈能安全出去,前辈的师傅也会很开心吧?”
“我不准你提她!”南丁尖叫一声猛拽洛克斯的衣领,却又在停滞片刻后松手放开,退后几步。
“就这一次,一次!”
洛克斯咽一口口水,看来这次他赌对了。他看着南丁转过身去,却发现伊丽希安早就站在面前皱着眉头,好像在强忍什么不存在的恶臭,故作镇定地露出了假笑。只见她僵硬地伸出手去,看上去好像是要同南丁握手。
“伊丽希安,身后那位是索墨努斯……”
南丁颤抖的右手极不情愿地握住伊丽希安冰冷的手掌,上下甩动了少许。
“南丁罗伦萨,身后那位是洛克斯……”
“在这段时间内……暂且停火?眼下有更要紧的事情……”
“我同意……”
随后双方几乎是用扯的,迅速离开对方的掌心,南丁不自然地用右手在裤腿上拍来拍去,而伊丽希安也一样地不停用手在袍子上揉搓着什么,像是要将什么脏东西抹去。然而谁也不知道的是,在她们身后的男人们如释重负长出了一口气。
学校,朗朗上口的诗朗诵从中飘出,伴随沙沙的翻页声与零星的讲义。学者们捧着卷宗缓步走上台阶,站在学校门前的一人一狼同两鬼似乎并没有被任何人关注——无人关心他们的到来,比起死墓军同勇火教团站在一起,似乎还是面前的经卷典籍更加重要一点。
翻开到第六十页……齐声颂。
以此,这场掠夺无数人与血族生命的恶战终于结束……
肋拱结构能更好地运用上几何学维持稳定……
一跨入学校的门槛,教室里杂七杂八的教学内容就顺风而来,此起彼伏。反倒让人觉得秩序井然,在这混乱的杂嘈诵读声中竟让人感到秩序井然,无人将目光从写字板与书桌上挪开。这对南丁与洛克斯是无比新奇的事情,南丁瞟了一眼身边的洛克斯,正聚精会神地看着一位少年,那少年正站在同学中间讲演些什么,从同学们的神态中流露的有思索,有质疑,更有赞同,单单是从这一幕中便能想象这一群少年彼此之间是多么亲密无间,如此手足情深……如果南丁没有记错,洛克斯好似是被迫离开同伴流浪的一匹孤狼,虽然不能从中知道更多的细节,但他也未免不会思念过去容身于自己手足同胞的时光吧?
回过头来,轮到她自己了。在南丁早年的生涯中,虽然得益于良师的熏陶得以接触到这教室中的大部分学识。但这种群聚在一起的一起学习的感觉……让南丁感到奇异,他们是怎么来这里的?这和修道院不一样吧,他们会有家人吗?他们的家人一定很爱他们吧……他们吃什么呢?看着学生们身上整洁干净的衣服,南丁的心漏了几拍,照明用的烛光同那落地窗外射入的微光一同流过目镜,滑下似泪滴一般的柔光。
“孩子们依然在学习,这很好……说明我们的城市依然还有未来,这些人材在日后必会成为建设我们王庭的栋梁之材。”
那血族女人,真是煞风景……只见南丁停住脚步,愤然转过身来,死死盯住一脸困惑的伊丽希安,缓缓开口。
“是我们的城市。”
“什……”
话未说完,南丁便下意识地攒紧了拳头走上前一步,拳头几近抵在伊丽希安的下颚。但紧接着冲到她耳门上的不是拳头,而是她歇斯里地的怒吼:
“这座城市是我们用鲜血与汗水堆砌起来的!轮不到你们血族来谈这些!这些孩子们的书上的每一页无不是你们的纹章与宣传,你们以为杀光敢于反抗的,洗脑完剩下的孩子们,你们就能永远独占这座城市吗?你们这群离不开人类鲜血的可怜寄生虫,我们会打败你们,然后让这里的孩子们重新认识到人类的尊严,重新读到人类的故事!”
待伊丽希安从惊愕和困惑中回过神来,也便气不打一处来。只见她用食指尖抵在南丁的拳头上轻轻一推,尔后仰高几分下颚,傲然地反击道:
“这座城过去是你们的不代表就会一直是你们的,你们这群可悲的短命蜉蝣根本没法在历史上留下哪怕一点痕迹,最后只不过会是我们血族漫长岁月与宏大编年史中的一个注脚。因为你们如此脆弱,如此弱小,如此丑陋,多愁善感。就应该交由我们富有力量与美的血族代为管理你们的力量,你们去做一群温顺的羔羊有那么困难么?成王败寇,你在修道院里学的故事难不成有一刻会赞美我们血族曾经创造过的艺术,典籍,雕塑?那你又有什么理由反驳我?”
她顿了顿,见南丁正要开口反驳,便嗤笑一声,尔后提高了几分声调后大声说出了她的结论。
“成王败寇罢了!“
既然话都说到这份上了,也就没什么好谈的了。南丁正准备要扑上前去同伊丽希安扭打在一起时。一声短促有力的嘘声从一旁传来,不由得让一人一鬼都扭过头去用杀气腾腾的目光寻找声源。
“不要在廊道里大声喧哗!年轻人!”只见一位满头白发的老妪正拄着拐杖,额头上的几道鱼尾纹早就皱成了一丘丘沟壑,她怀抱几本卷宗,没好气地迈着蹒跚步伐袭来,时不时还冲着一人一鬼挥舞几下拐杖“这是知识的殿堂,想要打架到外面去!吵吵嚷嚷的,我老了虽然听不清,但从你们的语气里就能听出不是什么有利于学习的事情!你们不想学也到好,不要打搅其他人!下次再这样我可就叫院长来收拾你们……!”
看着老人正对着一旁的空气指指点点,南丁和伊丽希安现在总算是明白了为何这老妪面对杀气腾腾的二人如此镇定自若,看来是早已经老眼昏花。
“对不起……!”
“实在很对不起,女士。”
一人一鬼也不得不在这位老学究的气势面前噤声,不约而同地朝老人鞠躬点头赔着不是。纵是狂热火信徒与长生血贵族,也得在这蜡炬成灰方始干的老学者面前抱有敬畏。看着那老人朝着空气挥了挥,好似是在给她们的脑门一人一鬼各一棍,方才“哼”了一声后朝一旁的一间教室走去。
两声噗嗤从身后传来,待南丁和伊丽希安转过头来——一张满是怨气的脸和闪着寒光的镜片一起,死死盯着身后捂着口帘的索墨努斯和使劲咬着下嘴唇憋笑的洛克斯。
“你们两个笑什么。”
“哟,洛克斯,你同那索墨努斯还靠的挺近乎,亲兄弟呀?”
似乎是才意识到不对的一狼一吸血鬼赶忙收敛起笑容,咳嗽了两声。脑子动得机灵的索墨努斯肘了肘洛克斯的胳膊,连忙走上前几步。
“恕我无礼,那个,我们也不能在这里乱逛。你们有下一步指示么?有任何想法?”
南丁转过身来,先一步抢着一旁的伊丽希安回答索墨努斯转移话题的借口,用手指了指那边的长廊,又扭过来指了指那头的拐角。
“伊丽希安,你和我走。洛克斯跟着索墨努斯一起。”
“啊?为什么我非要和你一起?”
但南丁不予理会,揪着伊丽希安的左肩上的布条朝一旁拉去,不忌讳后者抗议的叫喊与惊呼。
“我和伊丽希安负责找到这里的负责人,他们很有可能接受过来自帕维纳领主本人的信息,你们负责四处打探消息,评估这里的状况。“南丁一边报复似地扯着伊丽希安的衣物,一边慢悠悠地挥舞手臂做一个简短的告别,不忘还在话里话外挖苦几声。
“交给你们了~“兄弟们”。”
“所以为什么拉着我?”
伊丽希安埋怨着将被扯得滑落的衣服扶回肩头,向南丁发难,而南丁这一次则是慢悠悠地走在后头,让伊丽希安脖颈后直感到一丝不平常的寒意,让伊丽希安不得不怀疑她所谓“合作”的诚意。索墨努斯在自己面前据理力争的样子真的很少见,虽说伊丽希安见他这般伶牙俐齿的样子,让身为长辈的她颇感欣慰。毕竟那是自己的晚辈,自己的栽培或许在其中起到了些许效果。更何况能让缄默之语血系的他说那么多花言巧语,看来他不是一般的认真。
自己没有理由不信任自己的晚辈,更何况血亲。除王庭的大义之外,自己这位血亲是她仅剩的宝藏。她宁为他赴汤蹈火,只是和勇火教团的人合作这个事真是糟透了。这样一群无比愚蠢,自大,狂妄的蜉蝣,若不是目前形势所迫,真是一刻也不能忍耐面前这个叫“南丁”的女人。她几乎完美符合前几项缺点,连带着她内心对人类的偏见和对麦缇亚狂信徒们的刻板印象一起……
卡利古拉在上,真是无比完美的【敌人】。
“因为在这个短暂的四人小组里,只有你是最不稳定的要素。”南丁在廊道里回过头来说道。
哐铛
哐铛
就在这时,不知哪里的钟铃作响几声,学生们听那悦动的铃声,纷纷从教室鱼贯而出。他们有说有笑地在廊道上穿行,对在廊道中间的两位视若无睹,像河水冲刷过河道上的两道暗礁。隔着这人潮,混乱之中南丁随时都有可能掏出身后的弓弩。
形势对我不利, 伊丽希安在心底里默默叫苦,倘若要冲过去或者发动幻术,都会受到这人潮的阻碍。尽管她并不在乎学生们的死活,但混乱的情势很有可能会干扰到自己进攻的节奏。隔开的这点距离,使她们如屹立在河礁上的剑客一般,静候拔剑交锋的最佳时机。伊丽希安不由自主地紧张起来,在心里暗自咒骂着。
“我不可能任由最危险的你和洛克斯走在一起。”
“想当英雄是么?”她嗤笑一声,无奈地耸了耸肩“从一开始我就能看出那是一个狼人。哼,做火行骑士的狼人。现在想想还真是神奇,指不定也是谁不要的丧家犬吧?不过再怎么说,他在咫尺间的爆发力也远比你要强上几倍,倘若我施展血魔法乃至运用全力,就算没有武器的也不会同你这凡夫俗子纠缠上多久。“
南丁砸了砸舌,并不否认她的猜测,只是颔首表示肯定。但在身后,她的右手不知道抓向了背后的什么东西,这一举一动看得伊丽希安心头一紧,这家伙果然是抱着血战的念头来的疯子。
“是这样,可能是因为我是领队的缘故吧,你的索墨努斯在近身爆发上定不会能给洛克斯造成太大威胁,而且根据先前的情况来看,也就他们两个最支持这所谓的“合作”。至于你?其实交给我对付就行了,别那么自大了。”
“在这里解决我之后回头二对一?算盘打得倒是挺好。” 伊丽希安只是顺着猜想继续往下说,还不忘习惯性地嘴角上扬,露出玩味的假笑。身体微微前倾去,放任自己的心神去寻找袭击的绝佳角度。
“你们血族的想法就是卑鄙龌龊,这里还有学生呢。”
但南丁只是稍稍调整了一下身后盾牌的姿态,尔后掏出一袋皮缝的水袋,压下护颈小口喝了起来——尽管那护颈下还有一串链甲制的口帘,这人为什么就是不肯露脸?但总算能让伊丽希安松一口气。
“我哪知道你们这群凡夫俗子能做什么打算?”
南丁将水壶收回腰后,嗤笑几声,人潮已经散去,连带伊丽希安战斗的欲望与紧张一起,南丁已经不能借那人潮的混乱发动攻击了,倘若在这个距离内发动进攻她必死无疑。这便是这个狂信徒向我伊丽希安展示的诚意么?
“现在我们的利益……暂且一致,这绝望与亵渎的联盟仅仅会持续到我们寻得真相为止,到那之后,你我双方各自返回大部队,就当这件事没有发生过。下一次见面,我就会宰了你,血族混蛋。”南丁自顾自地撂下狠话,正当伊丽希安冷笑几声直起腰来,南丁却猛地抓住身后的背带用力一甩,始料未及之间弓弩便已经端靠在她的腰间。只见她手脚并用她用脚一蹬弩身,用手一拉弩弦,不知何时闪现在她指尖的箭簇便已经上膛,那是一只散发锐利银光的重弩箭头,它的光泽好似毒蛇的一般险毒,像是在得意忘形地狞笑。
中计了!
伊丽希安顿时面露凶光,她只是千算万算也没有想到南丁居然真的会赌上自己一时松懈的机会以命相搏,但没等她扑出,却听到了南丁的厉喝。
“躲在影子里的家伙,出来!免得我射烂你的下巴。“
伊丽希安赶忙转过身去,什么时候在身后承柱的阴影里出现了一道人影?定睛望去,只见那人头戴一顶兜帽,刻意压低身姿隐藏在阴影之中。那人呵呵怪笑几声,从阴影之中缓缓现身,但见南丁冲他动了动弓弩,又只好向后退几步。
“什么人敢暗自伺机靠前?“伊丽希安厉声喝问那兜帽怪人,只见扯着他沙哑,好似谵妄般的嗓音回应着伊丽希安的问话,双手还不断似苍蝇一般摩擦着,实属让人作呕。
“我知道你在渴求什么……名望,权力,金钱。这一切禁忌的秘密都深藏在禁忌的书册之中。“
这家伙不会是缄默之语血系的同胞吧……不,还是要对自己的同胞抱有信心。指不定是那个读书读到失心疯的学究乘着放学在这撒野。
“有什么事要说,待在那里即可……不必”
话还没说完,只见那人又发出一连串阴森的笑声,自己到目前为止被那凡人,被自己的后辈已经不知道打断多少次了,内心之中的怨气逐渐显露成行动的预兆。但没等她冲上去掐住那人的脖子,咻的一声破空声便划过耳边,正正地落在那男子头颅旁偏一寸的承柱上,定睛一看,是那柄弩箭!紧接着擦过她的肩旁走过的南丁掏出了匕首,抓着那先前射出的弩箭与顶出的膝盖,捎上那只用刀尖抵着胸口的匕首一起将那人死死地“钉“在柱子旁。让伊丽希安不禁乐呵起来,她开始在这方面喜欢这个火行骑士了,毕竟她也不是没有听说过勇火教团那帮子人在折磨【叛徒】这方面可谓技惊四座。如果对方是人类,没有伴手的血酒就太可惜了,毕竟看着人类与人类之间彼此折磨的乐趣,远远胜过于自己动手。
“在痛苦的海洋里遨游吧……在绝望的深渊攀爬吧……”
“不好好说话我就让你看看你的肠子长什么样。“
那人嘿嘿几声,猛地一拉开斗篷,紧接着从中抽出一套深红色簿子,把先前硬气的南丁都吓了一跳,毕竟没料想到他会径直拉开斗篷。如果那斗篷后面是另一番风景的话,说不定南丁真的会把他的肠子拉出来塞进他嘴里。不过那簿子有点……眼熟?
南丁切一声拔出插在一旁柱上的弩箭,收回匕首后一把抓过那几本红书翻看了起来,留那男人在那自顾自地癫狂地说些什么。
“但一切痛苦的尽头,你会得到回报,得到回报!”
似乎是没有想到个所以然来,南丁朝伊丽希安挥了挥手中的几本红书,满腹狐疑地歪了歪头。伊丽希安这下总算看清楚了,之前在参观某位公爵的领地的时候她见过这东西,为了通过种种官僚职位或者学历证明什么的,很早之前好像是由人类发明了一种名叫“考试科取”的东西。一开始还好,但在后面不断同质化的试题演练之中,学生们学习的重心逐渐变成了试题而不是知识本身,不过是凡夫俗子们的又一处可笑滑稽之处罢了,更可悲的是为了研究试题,他们更是发明了试题,似乎用某种经验积累的方式预言考试。那便是——【模拟试题】。
其中一种便就是南丁正挥舞的《五年寒窗,三年院校,一世荣耀》,虽然没有见过这样题目的教材,但从名字大抵就能猜出来是【模拟试题】了。
“这上面要么是一些知识备忘录,要么就是一些谜题,有数学的,也有历史方面的。“南丁挠了挠头,”这是什么东西,我没有见过那么奇怪的书……”
没见过市面的蛮子,伊丽希安在内心中默默又给南丁贴上了这样一个新标签。
“这是一种学生们拿来应对【考试】的练习题罢了,那个家伙指不定只是一个发了失心疯的推销员。南丁若有所思地看着那几本红书,又看了看那个发失心疯的男人,还坐在阴影中自顾自地癫狂,看来是问不出个所以然来了。
“且不说考试什么的,会不会是把某种暗语和密码混合组成在了练习题的答案里。“
伊丽希安回过神来细想,这种可能不过万分之一吧……不过在当下这种超脱常理的环境下,没准癫狂是伪装理智与忠诚的最佳伪装?想到这里,不由得又对那癫狂的男人打自心底里敬佩上了几秒。
“有……可能。不妨你做出来看看就明白了。“伊丽希安托着手若有所思地摸着下巴,却又被南丁瞪上了一眼。
“原来你们血族在思考与计算这块已经衰退成这样了吗?“
这女人为什么总是在抓住机会对我们血族阴阳怪气?伊丽希安又有些开始恼怒了,跟南丁待在一起的体验果真是折寿式的,前脚刚刚印象有所好转,后脚她就能在你面前倾尽全力嘲讽,从头发丝到脚尖,若是她的嘴能射出法术恐怕血族早已是在灭亡关头。
“这种试题无比单调重复,本质上已经失去了对于知识真正的追求,这种事情我相信你们自强自傲的人类做就行了,我还有更加伟大的事情要思考和学习。“
“承认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吧,还是说你害怕了?只是几卷试题罢了,就害怕成这样,要是在战场上对上我的弓弩……”
伊丽希安恶狠狠地一把抓过了其中一本,这一回总算轮到自己打断别人讲话了。她向一旁走了几步,拉过一旁的椅子坐下,将练习册摆在翘腿上。就这样自顾自地赌气,赌上血族长生与长辈的骄傲,开始审阅起练习册上的试题。一旁的南丁也心头一沉,抽出手套里同地图一起放好的削尖铅棒,靠在柱子上开始细心揣测起试题题意。一人一鬼在这学校中,互相带着那样一股复杂的情绪,再次开始了人族与血族永恒的争斗,在这血腥篇章之中翻过不是那么血腥的一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