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澡堂,蒸汽腾腾。
室内水汽混合檀木的温热,闻起来竟像是广藿香的药苦气,带着微微酣热。
叶津田香药猛地从水池里站起来,水花被带起些许溅出池外。她一手扶着浴巾,另一手拿起池边的浴盆器具走向更衣室。她听到八束华乃音已经在喊她了,只是脑袋还有些昏沉,也没听清到底是不是有人在叫她。
好像……又有点……泡过头了?
不过只要没倒在池子里就是胜利。被热水浸没脑袋放空的感觉实在是过于美好,人只要一不小心就会被这种温柔吞吃掉。太危险了。
华乃音见香药从更衣室出来便也松了口气。打了声招呼便回房间去了。从她在这里住下,香药总算是找到了能经常来提醒自己的人,这才能放心地经常相约来放松。
“这是什么?”香药瞥见柜台上的小签筒,脑袋有一点短路,退了一步回到那签筒前又瞧了瞧。
[要抽签吗?]
东云凉冲她晃晃手里的便签。
[也太简陋了。]香药却是放下了洗漱用具,挑起眉头笑笑在纸上快速地嫌弃了澡堂老板的懒惰。虽是这么说,其实抽签的用具自家书店她也是啥都没准备。……甚至自己刚才都忘了还有这么回事。
[不抽算了。]这句话后面还跟着画了一个看上去画得很大力的笑脸。东云作势要拿回签筒,手还在前面挡了挡。
“嘿!”她瞪了东云一眼。
[你自己要抽的哦。一次五円~多谢惠顾~] 东云向香药伸出左手,脸上的笑意又重了一分。
7根签长得一模一样,零散地在签筒里七倒八歪。香药看看东云的脸,目光又落回签筒,还没等她来得及想好要哪一支,已经有一只手极快地闪过,向她递来了一支签。
下意识地接过来,香药看着签上的号码微微愣神,随机才反应过来抗议出声。
“喂!”她拿起便签就写,[哪有直接给的!?????]写罢举到汤屋老板的面前,用力晃了晃。
[这都不是随机选的了!!东云先生?喂!]喂字被写的很大,都快要滑出纸面了。
[看你决定不了,帮你选的。我随机选的,也是一种随机。]东云翻了一面纸,[而且你主动接的也要怪我吗?]
[我要重新抽。]香药一拍柜台,身体前倾眯起眼睛盯着东云。
东云凉竖起一根食指左右摇了摇,举起便签本。
[机会只有一次。]
*粗口*……香药拿着手中的签,深吸一口气目光有些恍然。前厅柜台也依然有一股水汽萦绕的檀香气味,只是线香的烟气要重些。脑袋有些轻飘的感觉还在,香药把签握紧,又松开,又握紧,最终还是把签收了起来。
[相信我,我的手气一向很好。]东云凉轻轻叩了叩柜台桌面,把便签推到香药面前。
[尤其是恋爱方面,特别好。]
香药看完第二页的字,猛地抬头看向汤屋老板,她盯着青年完美无瑕的微笑看了整整三秒,然后缓缓睁大了自己的眼睛,艰难咽下一口唾沫,她觉得脸上发烫,连带着脖子后面裸露的皮肤也烫了起来。这是七夕的恋爱签,求的是姻缘。
而叶津田香药,还没有想过会有喜欢的人这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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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以为香药姐不会去抽签呢。”
“……有人硬塞给我的。”香药抿了抿嘴,“华乃音你今天怎么也关心起这个了。我可没有八卦可以说。”
“七夕嘛。连香药姐都抽了,可不得叫人好奇嘛?”矮个儿的女孩把展板上的纸条略微整理了一下,放回原先悬挂的位置。初屋的七夕商品,或者说是活动更好,除了这块供情侣留下祝福和寄语的展板,二楼的休息区也暂时划归成了纸芝居活动的专属区域。一天两场的纸芝居,倒也是吸引了一些新的客人,尤其是孩子们。
“要记得确认一下纪念画片的库存,今天应该也会挺忙的,面具小子这会儿跑哪儿去了……”轻巧地绕过了话题,香药起身向二楼走去,“我去做下准备,楼下有人你先招呼着。”
店门前的小招牌板多了一块写着“七夕特辑”,还写着纸芝居小剧场演出的时间,地方小限定了人数,入场费也不算很贵15円的入场费,还有茶水点心,还可以挑一张喜欢的缩小版本的画片带走。除了讲故事的人需要痛苦一些外,一切都很好。银河铁道之夜,小王子,还有牛郎织女鹊桥相会,故事都是挑应景的来。
另外给不喜欢听故事的人,情侣留言板也挺受欢迎。随意消费就能一起留下给对方的祝福,留个念想。或者是一些不能直接诉诸于口的话,也可以留下。万一呢,万一缘分到了也许就会被看到了?
“香药姐,烟火大会你准备和谁一起去?”华乃音拿着一叠画片上楼,“库存对过啦,都还有多呢。”
“啊……今年也到这个时候了。”
“怎么了吗?”
香药摇摇头,合上面前的纸芝居木箱,然后走到二楼柜台把装着干净杯子的托盘拿了出来,从上面挑了两个杯子倒上茶水,自己拿了一杯,另一杯递给了华乃音。
“我都很多年没去过了。七年还是八年来着?。旧浴衣大概都穿不下了。”香药靠着柜台,吹了吹杯子里的茶水啜了一口,“我一个人去没什么意思,看烟火而已。”
“不会吧?”
“那么关心我,小华乃音又要跟谁一起去啊?”香药伸手拢了拢耳边的碎发,问得漫不经心,只是又避开了华乃音的疑问。并不是真的没有人陪,毕竟再怎么说,香药只要央求叶津田一,那爷爷一定会陪着孙女去河边看烟花。只不过……
只不过是不想去罢了。
“我……我没有啦。我去看着留言板。”说着和服双马尾的少女便逃一样地下了楼。
慢慢地喝完手里的茶水,香药从衣兜里又掏出来那支签。签子在香药手里横着,小小的数字8顺势躺在签子上,头尾相连不分始末,像无尽的乌洛波洛斯之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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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药站在神社的最后一节台阶前,抬头看看头上的鸟居,红色的漆木顶上太阳已经临近西方,一副将落未落的模样。她手里拿着写着“8”的木签,拇指一直在小小的红色数字上摩挲,漆面和漆面之间不甚明显的凹凸质感有种奇异的感觉,让人忍不住反复触摸。蝉鸣一阵一阵的,突然响起又突然安静,混乱的节奏让临近傍晚的夏日更加焦躁。
此刻神社的游客不多,只有三两对零散的情侣向山下的方向走。他们的手中似乎拿着签文,或亲昵或忧虑地互相说着些什么。
香药洗了手,在拜殿前摇响了钟绳,在纳奉箱里投下了五円的硬币,鞠躬,合掌,又鞠躬。在离开的拜殿的时候她突然愣了愣,自己好像还没有许愿。
可,要求什么……?
“那边的小姐姐呀~是要求姻缘吗?”长发的巫女从另一边探出半个身子,朝拜殿的方向挥挥手,挑起眉毛微眯着眼的笑容仿佛一早就看穿了拜殿前所站的人的心思。
香药应声回头,是缘梦之星。虽然来神社的次数并不算多,但是这位巫女小姐她是认识的,有一半原因大概也是被问过几次有没有在意的人这样的话题。
“我、不是,呃,我……我就是……”我不是来求姻缘的这句话,不知道为什么怎么都没办法顺顺当当地从嘴里说出来。不是来求姻缘,那为什么还要来解手上的签呢?
“哎呀,快过来嘛。”小缘冲她招招手,笑容实打实的灿烂。
香药过去向小缘递出了自己的那根签,木片被她攥在手里,还有微微余温。她舔了舔下唇,目光错开小缘热情的视线,尽量用平静的声音答道:“我只是来解签的。……偶然拿到的这个。”
“哪个哪个,我看看哦——”小缘接过签看了看,“书店的小姐要相信一切都是必然哦。虽然命运总是用偶然的方式出现,但是一切都是必然的。”
“8号……哇喔!恭喜!是喵吉呢!‘在最需要帮助的时候脑中第一个人’小缘可以知道这个人是谁吗?”
“我、我不知……”香药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脑子里却晃过一点浅淡的红色,有点像签上红漆的颜色,“我还没有那种人啦。”
“嗯——”小缘的声音拖得很长,把签文递给香药。接着她摸摸下巴似乎在思考什么,而后说到:“哎呀,不急不急呢,也许相遇后马上就会有进展哦~签文上是这么写的。要相信哦,相信的话一定会有好事发生哦。”
香药推了推自己的眼镜,金橙色的眸子慌忙地躲闪开小缘的目光点了点头,“谢谢。我会的。恋爱这种东西,也强求不来嘛。”
“哼哼,你也是有想要的缘分嘛。”小缘又往前凑了凑,香药怀疑如果不是放着御守的桌台挡着她,自己是一定会和她撞个满怀,“想不想要更早一点遇上有缘分的人?我好想知道对的那个他是谁啊~~~你要不要来一条神社七夕特供的恋情手链~说不定会在意想不到的地方变顺利哦~”
一条带着鹿头徽记的彩色石头手链被放到了香药的手里。
“50円,谢谢惠顾哦~”
……
……
?
怎么好像……又被强买强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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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夕期间总计消费:55円(?)
叶月十八日(土) 晴
来京都也有些时日了。梅雨季也好不容易熬过,还是有些想念大阪来的,主要是想念章鱼烧啊。
下周已经准备好搬去向日葵区的汤屋,和老板讲好也付了租金了。挺奇怪的,好像初的香药小姐不是很熟悉那里的样子,明明是本地人咧,还离得不远。
还说是香药小姐告诉我,她记得汤屋确实是在招租,她甚至记得招贴上的详细条款,但是对汤屋其他的信息毫无记忆。这不是家老店吗?不过搬家的时候她说要和我一起去趟打个招呼,明明好像也和汤屋老板看起来不太熟来的。
汤屋老板叫东云凉,倒算是个好说话交流的。
明天是周日,香药小姐说下午要早些到,需要帮忙整理新到的书刊。听她提过这周有新进不少漫画, 年青人喜欢看那个就进了不少。
——
“正好这个月新书周日会到。八束,早上接货我会负责,你下午早点来我说一下怎么上架。”叶津田香药上下打量了一下华乃音,“襻膊和围裙记得明日也备上,仓库有灰。”
“啊,好。”八束华乃音对上香药的眼睛背后一凛。说来也奇怪,香药小姐也不是很严肃的人,但是只要她把眼镜拿下来瞧人,就总有股压迫感,怪紧张人的。尤其是那双眸子,金橙色的,华乃音也不太敢多看。
她又想了想道:“那个,若是方便,我带些点心过来中午一起吃吧?”
“……上次的樱饼?”香药把眼镜又推回了鼻梁上。
“不,这次想做蕨饼。就是不知道合不合口味。”
“那再配些刨冰吧,这天也正合适。我回头去莓之屋带回来。抹茶口味可以吧?面具小伙子周日不在,没他的份你可别告诉他啦。”香药今天没有穿法批,只在围裙上别了书店的初字徽章,头发也束了起来。她笑着站起来往楼上走,回头向华乃音说:“我去楼上补点茶水,这天凉茶消耗的可快。有事就喊,听得见的。”
周日到的快,华乃音来的时候一场细密的太阳雨才刚过去,地上的水迹也不知道是算没来得及干,还是没来得及湿。她放下伞,向店里望了一眼却没看到香药的身影。店主也似乎因为太阳雨不在小院里坐着。
“香药小姐?”
十二点刚过一刻。
仓库方向传来一声闷响,随即几声咳嗽。
华乃音把蕨饼放在了柜台上,扭头望向仓库,叶津田香药正从窄窄的仓库门里退出来,还边吐舌头边扇了扇面前的空气。
“来啦?”香药的双手在围裙上使劲蹭了蹭,又用力拍拍刚蹭过的两个有些灰扑扑的印迹,“一爷在楼上,先去吃刨冰吧,别等化了呐。”
“仓库这是怎么了?”华乃音拿起包袱皮整整齐齐裹好的点心盒,走到楼梯边往仓库方向一歪头。
“在腾地方,有些东西放久了积灰罢了。等会儿给你看,好了好了快上去。”
——
叶月十九日(日) 晴
登记的工作实在是太复杂,不,是太繁琐了。最后今天才完全弄完。晚上回来的时候路上的风有些灌袖子,怪冷的。秋天要来了吗?
那本厚厚的登记册,每本书都有编号。杂志是另外一本,替换得快又多,那册子更厚了哇。也不知道香药小姐都是怎么记住的。还有几本贵重不外借的书,都有专门的保存卡在柜台里存着。但是为什么整理登记册的时候要把眼镜拿下来?香药小姐是远视吗?镜片看起来也很薄……
另:果然蕨饼和刨冰很配。我的是抹茶,香药小姐和一爷爷的是红豆。
叶月二十二日(水) 下雨了
早上看到香药小姐在店门口喂猫,好像是特意买的香鱼用水煮了的。但是为什么猫闻了闻就跑掉了?
叶月二十三日(木) 阴 好像又有点热起来了
今天换了香鱼干,这个倒是吃了。
另:好像后来还是让岬君知道了,他戴面具的时候还真能吐槽。好像最后还是香药小姐把他拉去莓之屋才哄好的。
叶月二十六日(日) 有雨
……原来是因为做的不好吃吗!?中午的饭团,梅干的味道完全没有了?还有酸的不行的?明明是采买的梅干啊!还被说了吃不下去不要勉强。好像真的不是在抱怨的样子,香药小姐的手艺到底是和谁学的???????
我开始理解不吃鱼的野猫是怎么回事了。
岬君好像吃完了一个,从心底里拜服。
搬东西的时候还好没下雨。汤屋真热闹啊。
“原来二楼是这样的。”香药姐这么说了。好像真的是第一次来,还感叹了有电视。平时看不出来啊,香药姐手臂细细的但是很能搬东西,抱着一箱杂物上楼似乎也没带什么喘气。店里也一直是香药小姐在帮忙打理,一定是这样练出来的。
——
八束华乃音看着叶津田香药走进们,然后拧着眉头直盯着着汤屋老板足有四五秒,然后才像想起来什么似的呼出一口气,递上一只点心盒子,而后开口。
“叨扰了,些许薄礼还请收下。”
香药的语速极快,最后一个字的尾音却拖得异常的长。她好像又在盯着汤屋老板看。东云凉倒没有面露不耐,嘴角一直扬着笑意。他抬手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耳朵,随即摆手,又把桌面上的长便签本推向香药。
“香药小姐,房东他好像是听不见的。”华乃音提醒道。
香药这才一愣,又从围裙胸前的边缘抽出一根钢笔,很快在纸上写下一行字。她的字很端正,笔锋锐利干脆,在华乃音看起来甚至不像女孩子的字迹。
[小小薄礼。久疏问候还请收下。]
[这是礼物?那我不客气地收下了。]东云凉笑得依旧温和。
“……” 香药抿着嘴有些欲言又止。她轻轻地拖了啊的短音,翻过空白的一页在纸上快速写道:[里面是信玄饼。还有一些香薰。]她拿着本子给东云东云看完看了一眼,然后又翻到了下一页,[我家的店员之后要拜托你多照顾了。]看东云把目光从便签移回自己的脸上,香药立刻扶着鼻梁上的眼镜低头弯腰浅浅地鞠了一躬。
东云摆摆手,右手指了指放在香药脚边的箱子,又四指合拢指向前胸,再用握拳拇指指向二楼的。他看向香药,又对边上的华乃音眨眨眼。
“不用。”香药说着,抬起手掌心对着老板做了个推拒的手势,然后曲起左手,右手掌竖着在手腕上轻轻挥了一下。“但是谢谢。”
香药抱起脚边那个装满杂物的箱子用膝盖顶了一下底部调整位置,让华乃音走在了前面。
“香药姐会手语?”华乃音问道。
“嗯?不会的。只会一句谢谢。”
“也是……啊香药姐!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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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月三十日(木) 晴
原来香药姐的眼镜是平光镜!
可……平光镜为什么还要戴着?而且也不像杂志上有的华丽的装饰眼镜的样子。
岬说应该就是一种保护,说不定就是习惯了。我觉得有道理,但是香药姐又不是和岬一样内向的人。
长月十日(月) 晴 最近开始凉起来了
又有点想章鱼烧了。还有大板烧也是……京都的吃食和大阪还是不一样的,没有水土不服倒是可喜可贺。
明天想去千代食堂看看,香药姐说应该可以摆脱老板娘开个小灶做做看的,不知道味道怎么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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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乃音——帮我带两本月刊Detective的新刊上来。”
“就来!”
八束华乃音放下笔把本子合上,从书架里熟练的抽出两本漫画匆匆上了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