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谢互动!
字数:1057
*
“啊、是爱知同学,对吧?”
从自主练习地走回宿舍的途中,爱知真悠遇到了一个人。对方穿着全黑的练习服,因此认不出班级;半长的黑发披散下来,嘴角含着上扬角度标准的微笑。
……总感觉见过他。
“请问你是?”
“Amber第100期生,花江游。”花江伸出右手;爱知只是低头盯着他的手。花江把手收了回去。“我们见过的,爱知同学——在今年情人节那天。”
……好奇怪的说法。不过,爱知倒是模模糊糊地想起来了。
“你就是给紬也写粉丝来信的那家伙吧。”
“这个说法的起源果然是爱知同学吧?我猜到了。毕竟爱知同学是小舞的哥哥嘛。”花江轻松地说,“我很欣赏小舞在舞台上的表现呢。”
“如果是想找我代购周边的话就直说。要签名的话不行。”
爱知说完,就迈开步子;没想到花江不依不饶地跟了上来。爱知在心里叹了口气,默默地将对方划入了“难缠的偶像宅”标签下。
“其实呢,爱知同学。”花江开口,“我是想请教一下你:如果妹妹周末来找你玩的话,应该带她去哪里呢。”
原来不是偶像宅,是妹控吗。
“要说的话,你在尤尼维尔的时间比我长吧,前辈。”
花江被呛得顿了一下,又很快缓过来,接过话头。“但我的妹妹们是第一次来找我呢。我想,爱知同学应该有些可供参考的经验吧。”
“我没什么经验,”爱知说,“我和麻衣都不闲,很少一起出门。顶多也就是一起去麦〇劳或者肯〇基。”
花江这回倒毫不气馁:“所以说,两位其实是在家里共处的时间更多吗?”
“算是吧。”
“在家里的话一般会做什么呢?”
这人究竟有没有意识到他问得太多了?从他无辜的眼神来看,完全判断不出来是无自觉还是“既然你没说不可以,那我可就不客气了”的老赖。不过,从仅有的过往经验(即情人节事件)来看,后者的可能性远高于前者。
强忍着来一句“关你什么事”的冲动,爱知简短地答道:“看电影吧。”
“看电影……吗。”花江的神色柔和下来;那不再是完美面具般的微笑,而是……怀念的神情?“爱知同学和妹妹的关系果然很好呢。”
“是还行。”
“怎样才能和妹妹关系变好呢。”
“啊?跟她有话直说吧。”爱知的耐心彻底耗尽:“如果没什么别的事的话,我要走了。有事也下次再说。”
“下次我会请你吃饭的,爱知同学!”
目送着爱知快步离去的背影——无法确认他究竟听见了没有——花江沉思了一阵,掏出手机解锁。
有话直说吗……或许是不错的提议。
他打开传讯软件,点开备注为“千夜”的对话框。左侧的小黑猫头像排成一排,最近的一条消息是:哥哥,最近怎么样啦?我们好想你。
他沉默了一阵,开始键入:最近很好。你们最近周末有空来尤尼维尔附近玩吗?我请你们看电影。
他的拇指悬停在发送键上方,又慢慢地退回去,在输入框里多打了一句:我也想你们啦。
去年情人节的捏造 感谢老师们愿意互动!
字数:1616
*
上一秒还在听着周围的同学们兴奋地讨论着巧克力和其他与情人节相关的甜腻话题的紬也,在下一秒捕捉到了空气中的变化。
并不像是有老师来了的氛围——比起严肃,更多的是一种……集体性的无所适从。
“小春,好像有人来找你——”
视线以外的某位同学对她说;而此时紬也已经捕捉到穿过人群的身影:中等身高,长发松松地梳成斜马尾,披着校服斗篷、下身着长裙和皮靴;金色纽扣。是Amber的学姐……或者是学长?紬也在脑内拼命搜索关于Amber的记忆——而这张带着微笑、眼中透出的却是相当锋利的好奇的面孔却始终是陌生的。她茫然地自问:这是谁?
周围的同学们似乎也陷入了相似的迷茫——以及戒备。相熟的Amber同学在课间来串门并不是什么稀奇事;但紬也看到了大家的神情。
——没有人认识这个人。
……难道是自己惹麻烦了吗?
Amber的来客已经穿过人群,来到紬也的课桌前。他似乎并不因周围人群的反应而困扰——倒不如说甚至有些享受。
“紬也くん,这是给你的。”
一只小巧的黑色礼盒落在紬也桌上。礼盒上绑的缎带是与紬也的头发一样明艳的玫红色,打上了漂亮的蝴蝶结。
“……欸?”
紬也抬起头来,却只看到对方离去的背影。
等到那人堂而皇之地走出了教室门,同学们的议论声才三三两两地响起。
“怎么回事啊,那个人……”
“是来送情人节巧克力的吗?可是小春根本不认识他吧?”
“不会是恶作剧吧……以防万一,小春要现在打开看看吗?”
“但如果是认真的本命巧克力,说不定里面还有情书呢。在大家面前打开来会让小春困扰的吧?”
啊啊……真是难办。但是,不能让大家担心吧?而且,紬也内心也认为是恶作剧的可能性比较大。
她解开蝴蝶结,揭开礼盒盖子。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块用保鲜膜包裹起来的熊猫形状巧克力,大致有她的半手掌大;熊猫戴着尖顶帽子、手握一支笛,一脸决然的神情。巧克力旁边还放了一张叠起来的信纸。
“这块巧克力……总感觉有点像小春呢。”有人忽然说。
“怎么会……”紬也低声说。但如果这么看的话……难道这是……自己之前参加公演时饰演的角色?!
还好周围似乎还没有同学认出这一点。紬也双颊发热,赶忙把信纸取出来,合上盖子。但是,到了这一步,她已经不太能相信这是单纯的恶作剧了。
同学们还在紧张地看着;因此她仍然展开了信纸。
紬也くん:
你在公演中的表现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虽然表演中还有不少有待打磨的细节,但你无疑拥有着能够使舞台变得伟大、甚至是不朽的潜能。作为幕后的舞台人,我十分憧憬未来你将会成为的那位演员。
有时候我会想,如果你和我同班就好了——毕竟我能想到许多让你在舞台上绽放的方式。不过,或许正是透明的Quartz造就了你,又或许你也将会造就Quartz的未来。
当然,如果你愿意转班的话,随时欢迎。
Amber第100期生 花江 游
另:这是义理巧克力,不必放在心上,也不必回礼。你的下一次登台就是最好的回礼。
“所以说,这个就是那个、吧。”
不远处,黑绿色兜帽下传来爱知真悠的嗓音。
“那个……?”
“粉丝来信(ファン レター)。”爱知淡淡地说。
是这样吗?……因为爱知同学的妹妹据说是有名的偶像、所以他对这种事情应该很有发言权吧。可是,与一般认知中充满崇拜或感激之情的那种来信不一样,这封信蕴含的更多是一种不容置疑的期许——毕竟花江前辈所憧憬的,并不是现在的自己,而是我将会成为的、未来的我。
真的能成为那样的好演员吗……真的能回应这份期许吗?所谓的让舞台变得伟大以至于不朽的表演,究竟是什么样的呢?
不过——紬也难以压住嘴角上扬的弧度——此刻她无疑是快乐的。这应该是被认可了吧?而且还是来自素不相识的邻班前辈的认可。虽然是行事风格让人摸不着头脑的前辈没错……
“大家,不用替我操心啦。”紬也环顾四周,微微笑着说。“花江前辈不是坏人。下次公演,我也会好好努力的!”
不愧是小春。她听见同学们这么说着。可是他让你转班欸!别的同学这么笑闹。但是,紧张的氛围已经完全散去了。突发事件带来的余波被响起的上课铃悠然抹平。紬也把礼盒放进抽屉,托着腮沉思。
不管怎样,果然还是去回礼比较好吧?手作饼干还是泡芙呢……
至于后来紬也听说花江当天一共给四位第101期生送出了粉丝来信风格的义理巧克力——那就是另一个故事了。
作者:【十一招】二九
免责声明:随意
备注:为“魔法使与学徒”企划内创作
自从在这个房间里醒来,他还是头一回得到离开的许可。
准确来说,他得到的指令一如既往地写在与餐盘一同送来的纸条上:“到隔壁房间来找我。”
这房间在功能上和牢房无异,只是舒适得多:虽然四处都是裸露的金属或砖石表面,看着十分冷硬,但空间足够宽敞,有独立的盥洗室,被褥柔软、送来的食物也相当可口。初来乍到的几天里,他自然到处寻找逃生的路径;但房间的主人大抵早料到这一点,没给他留任何趁手的器物——连吃饭用的刀叉,也会在他饱餐以后从他手中凭空消失。他同样尝试过以躯体与房间的防线对抗;在他用尽全力前的一瞬间,从项圈上传来的、不可违抗的意念总让他几乎即刻便卸尽了力气。(曾有一次他在脑内听见阿达莱雅冷冰冰的声音:“别糟蹋我大费周章保下来的这条命。”)即使他把室内的陈设折腾成一片狼藉,一切在他再次醒来时都会重新变得井井有条、一尘不染。
一段时间以后——他已经放弃辨清日夜间的界限:房间里没有时钟、也没有窗——阿达莱雅开始到他的房间来,教他魔法。她把他带入她想象中的迷宫——他确信他只踏足了迷宫中的一小部分;但他渐渐执着于解开她为他而设的难题,不再有余力探究他未曾涉足的区域。回到现实后,他望着她离开房间的背影,看着那颗被黑发覆盖的小巧头颅——几乎能以单手掐碎,却装下了一整个世界。
他逐渐习惯被软禁的日子。他总是能习惯的。与此同时,他用指甲掐、用牙齿咬自己的手臂。不可以习惯,不可以忘记恨她!恨她……
以至于当他收到允许他踏出房门的字条时,他的内心毕竟有一部分舒展开来;但同时他又唾弃雀跃的自己。当他内心的狼群撕咬时,他的身体踏入走廊。
走廊是狭长而昏暗的;只有几盏忽明忽灭的油灯疏落地排在壁上。他回头看关押他的房门——他还没见过它的外侧。只是寻常的、裸露的金属,为防锈而烧蓝了,和内侧并无二致。他的房间便是走廊尽头了。隔壁的门离得不远,样式相同,只多了银铸的把手,上面雕刻着生了羽翼的蛇。那大抵是阿达莱雅所在的房间了。他却并不急于开门:谁知道这段难得的自由能持续多久?他须要紧抓机会,探索周遭的一切才行。
他顺着走廊走,经过一道又一道大同小异的金属门。除了他的鞋跟叩在石板上发出的响声回荡,一切都沉寂、静止。飘摇的灯火下,他多重的黑影交合又走散。
走廊中央,有一道向上的台阶:台阶尽头是又一道门。他跑上去:果然上了锁。他又快步走到走廊另一端尽头。这一侧尽头的两道门终于不是金属,而是木制的,有门牌:一道写着“左”,一道写着“右”。
他皱起眉,试图推动“左”的木门;彼端银把手的门忽然敞开了。不见人影,只听见宛转的女声下令:“过来。”
人的嗓音是不能传播这样长的距离还如此清晰的;如果立马听了她的指令,那不足以表达自己的防备和抵抗……但当道尔意识到这些纷繁的思绪,他早已迈开步伐了。
他一踏进门,门就在他身后无声无息地关上了。阿达莱雅坐在书桌后,垂着眼往一张牛皮纸上很迅速地写画着什么。道尔环顾四周,有些惊奇地发现这房间与他的那间在陈设上大同小异:仍然到处是裸露的金属和砖石,只是面积大了接近一倍;而这多出来的一倍,几乎是被完全覆盖了墙面的书柜所占据。这几口书柜簇拥着的,是一道向上延伸的旋转楼梯。
桌面上两声叩响将他的注意力瞬刻拉回到眼前。“坐吧。”阿达莱雅指向她对面的铁皮椅子。“怎么,你对这房间有什么想法?”
道尔扶着冰冷的椅背,并不坐下。“既然你迟早要窥探我的想法,又何必问我。”
阿达莱雅嗤笑一声:“我不会把额外的精力花在窥探你无趣的想法上。”
“或许那是因为你提了一个无趣的问题。”
阿达莱雅放下笔,摊开双手:“我依你的心愿倾囊相授,换来的就是这样无礼的顶撞。”虽然这么说着,她脸上倒是不露愠色。
道尔慢条斯理地坐下。“我来这儿之前,可是听说过你的手段和权柄,‘老师’。”他讥讽道,“没想到这座城里声名赫赫的黑诊所头子,竟然会蜗居在犯人住的阴湿地牢。”
“你太轻视自己了,亲爱的道尔。”阿达莱雅和颜悦色地说,“我从没把你当作犯人;不如说你这么看待我与你的关系,实在是不知感恩得令我心碎了。能和我住在一墙相隔、同等条件的房间,正是我对你一腔诚意的说明。”
“你平时真住在这儿?”道尔问。“你就不怕我知道了,会潜进来杀了你?”
“任君想象。”阿达莱雅又恢复了那副冷脸。“如果你有潜进来的本事,就不该到今天才头一回踏出自己的房门,是不是?”她竖起一根食指贴在道尔的唇珠上,打住他的话头。“好了——这个话题到此为止。我们讲正事。”牛皮纸往道尔面前一推;他皱起眉低头看。阿达莱雅拿食指在纸上一点,密密麻麻的标记和批注瞬间消失了,只剩下均匀排布在纸面上的五个词。
“这是什么?”她向后靠到椅背上,问道尔。
道尔的食指摩挲纸面。“普雷萨佣兵团的四大势力。”
“没错。把那些散兵游勇也算上,就是五股势力。”阿达莱雅说。“看到它们,让你想到什么?”
道尔抬起头。他的獠牙尖端死死咬住下唇,仿佛下一秒就要出血;他的双眼在燃烧。
“复仇。”他低声说。
阿达莱雅迎着他的视线:“很好。现在就是你复仇的最佳时机,也是我对你最终的测试。如果成功,你正式成为我的学徒;如果失败,你就沦落为一颗弃子。”
“你如何判定成败?”
“你学乖了,道尔。”阿达莱雅扬起嘴角。“如果是过去的你,只会满口保证成功的狂言。我有两点判定标准。”她竖起两根手指。“其一:杀死与你有仇的那个人。其二:除他以外,不许危及任何人的性命。”
道尔啧了一声。“即使他们想要我的命?”
“即使他们想要你的命。”阿达莱雅身子向前倾了些,像是要倾诉一个秘密。“或许你需要一些背景,狼崽。为什么要留他们的命?因为每一个人都即将是我们的筹码。”她的指尖在牛皮纸上轻巧地划了一个圈。“为什么这儿写着普雷萨的所有佣兵组织,而不仅是与你有关的那一个?”
道尔注视着牛皮纸,又抬头长久地凝视她。最终他缓慢地开口。“你想掌控所有人。你是认真的。”他兀自笑起来。“——你疯了。”
“有人曾经对我说过:‘这个时代需要疯子。’”阿达莱雅平静地说。“而且,你也称不上是个神志全然清醒的人,不是吗?”
道尔嗤笑一声。“或许吧。那么,你打算怎么开展你疯狂的计划?——要我去杀死每个组织的头领吗?”
“当然不了,道尔。”牛皮纸上,一层层潦草的字迹相继浮现出来;但不论道尔如何聚精会神地看,他的视线却始终无法聚焦于任何一个具体的字。阿达莱雅的嗓音在他的四周继续响起。“没错:你是我的武器,我会尽力把你打磨得更锋利……但武器并不能解决一切问题。”
他抬起头。阿达莱雅的双眼蓝得像风暴中的灯塔。
“第一:佣兵团都必须依靠武器装备。武器的来源是黑市。掌控了黑市,就是掌控了他们的命脉。
第二:佣兵团也无非是人构成的组织。因追求共同利益而相聚的人们,必然会因利益冲突而溃散。通向真实冲突的门,往往只需要流言和猜忌就能开启。我曾经为他们审问过的人,都能成为我的钥匙。”
牛皮纸上,翻涌起一汪血海。道尔抚上纸面:指尖仿佛真能触到新鲜、粘稠的血浆。
“你真是认真的,阿达莱雅。”他低声说。“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为什么?”阿达莱雅反问道,“站上一座城、乃至一个国家的顶点,需要什么理由?不是每个人都像你这样,永远困于悲惨的过往为你构筑的牢笼。如果你需要的是一个冠冕堂皇的、能说服正人君子的理由——那就是解放所有的魔法使,废除魔法禁令。相信我,苦于魔法禁令的人比你想象中要多。因此没有人会阻止我,除了我必须推翻的人。”
“你没有资格评价我的过去,女人。”道尔警告道,“你什么都不知道。”
“我知道的比你想象中要多,小狗。”阿达莱雅轻快地说。“我没有时间和你讨论更多的哲学问题;我希望你了解你并没有拒绝参与到我的计划当中的权力。走吧,我们上会客室去。”她向道尔一招手,将轮椅驶往旋转楼梯的方向。“推着我的轮椅,让我们看上去像一对像样的主仆。在一切开始之前,我得教会你怎样做好一个贴身侍卫。”
道尔抚上轮椅的靠背。阿达莱雅的发梢扫过他的手背。他盯着她纤细的脖颈:如果他的双手再向前伸一寸,就能快速地结束她的生命。而她给他戴上的项圈紧贴着他的脖颈:此刻感到窒息的,是他而不是她。她的轮椅悬浮于地面之上,沿着楼梯螺旋上升。他跟在她身后。一座城、一个国家的顶点。他仿佛看到他们身处高处,脚下是模糊的、微小的人群,向他们俯首。她为他亲手绘制的未来:荒谬而令人目眩,拓印在他虹膜上,无法忘怀。
“切掉的手指,是会重新长出来的。”
手机放在床沿上,开着免提。仍然戴着那副手铐的梅原靠在床边,眼盯着屏幕,原本蜡黄的脸孔两颊微微泛红——兴许是因为之前说了太多话。黑发孩子跪在床尾,很入神地听着。白发孩子双手环抱在胸前,靠在象牙白的衣柜边上。自从那群乌鸦审视过自床底下推出来的那具躯体、也不去啄食就一只接一只地自窗口离开,她大抵也明白了那实在不是一具尸体;梅原拨通杜的电话以后,她更无话可说了。于是拧着眉毛和另两人保持距离,像是在生闷气。
黑发孩子把脸凑到手机屏幕边。“我没见过人的手指切掉了还能长出来呀,杜老师。指甲倒是会长的。”她伸出自己的手,对着窗外的光端详。“而且,就算活人的手指还能长出来,死人的也总不可能吧?您明明说,您的未婚夫已经死在车祸里了。”
“小兔崽子。”杜的嗓音自话筒里传来,显得格外喑哑。“你是那个黑头发的。布兰卡总喊你作她的小狗。你到底叫什么名字?”
白发孩子——也就是布兰卡——眉头的纹路更深了。仅看她眉眼之间,几乎能把她错认成一个半老婆子。黑发孩子答道:“我叫千夜。”
“姓什么?”
“我姓花江。”
“好,花江。你去打开床头柜从上至下数第三个抽屉。”
千夜伶俐地站起身来,拉开抽屉。布兰卡偷偷往边上跨一步,踮起脚尖去看;梅原只是有些失神地望着她的背影。
杜的声音继续从听筒里传出来。“看到那个木匣子了吗?”
“看到了。”千夜把匣子端起来,有些困惑地在双手之间倒腾,举起贴在眼前逐面逐角地检查。“这个匣子,怎么没有可以打开的地方?”
“是这样的。”杜说。“我原来没打算再打开它。——你把它砸碎吧。”
“砸碎?”布兰卡高声质疑道——梅原注意到她似乎总在质疑。“千夜,别听她的。谁知道里边装着什么——”
千夜回头看了她一眼,眯着眼笑起来,把木匣子举高到头顶,然后放手。布兰卡跺了一下脚;木匣子的角碰撞地面,木片纷纷碎开来。原来这匣子就是薄木片粘成的,并不牢固。千夜掀开地板上的碎木片,露出一叠背面朝上、四零八落的小尺寸照片。
布兰卡走过来,俯下身去帮千夜捡照片。梅原坐在原地,看着她们。
布兰卡慢慢把照片叠成整齐的一摞,再翻过来。
每一张照片都是相同的构图:一具躯体端坐在画面正中央,双手平放在大腿上。背景几乎都是些曾有人迹、现已荒芜的地方:废弃的医院、泳池、展馆、游乐园……身体上穿的倒是干净的寻常衣服,其中衬衫和T恤居多。相同背景、相同衣着的,统一都是两张,原本应当是连续放的,刚才匣子一摔才散开了。照片该是胶片冲洗的,右下角打着橙色泛光的日期,从四年前到今年内,同背景同衣着的都是同一天内拍摄,而不同场景之间隔了数周到数个月不等。
这些连续两张的照片之间,唯有一点显著的区别:
一张里,双手是完好的。
另一张里,双手都只剩下右手小指:其他的手指,全都在第二指节的尽头干净利落地断开。切面处理得漂亮,没有糊状的混着血的肉渣,骨肉皮之间的分层清晰可见。
“这些都是他的照片。”杜的声音像是美杜莎冰冷的蛇发,湿淋淋地缠绕在屋里三人的耳畔。“看到了吗,他反复生长和凋落的手指?”
他们沉默。梅原感到窒息:缓慢的、溺水般的窒息;离初始的向死念头逐渐远了,悔恨从水底浮上来,此时再笨拙地扑腾四肢为时已晚,死亡的前兆像铅一样从指尖和趾尖灌入血管,沉重的……他想起他见过的溺水者的浑浊的双眼。他想起父亲缓缓合起的眼睛。
“不。”千夜说。
一阵尖锐的笑声爆发出来,像雀鸣。那笑声来自布兰卡薄薄的胸腔:她的肋骨振动。她捂着胸口,几乎是歇斯底里地笑出来,前仰后合。
她伸出手:颀长、苍白、柔软,像患白化病的鲶鱼,她的手指掐住一张照片,拇指指在照片中央那张脸下边。她胜利般地举高了照片,手臂在空中快活地摇摆。
“杜老师,杜老师,”她咯咯笑着,“我看到了什么?”
梅原从她手里夺过照片,放到眼前看。
方才布兰卡的拇指指向的位置,死者的脸上有一块不自然的凸起;在那凸起之下,露出一小撮红褐色的毛发。
“人皮面具?”梅原缓慢地发声,“这不是你的未婚夫,杜老师。”
布兰卡掩住嘴,又扑哧一声笑出来。千夜凑过来看,也了然地微笑。
“这不是人,太一先生。”她抬起头,注视着梅原。
“这是一只猩猩。”
TBC
作者:【十一招】二九
免责声明:随意
备注:开连载啦!先已支持从底部标签跳转前文:)
漆成粉红色的座椅上,孤零零的手机响起铃声。
手术刀的刀刃停下来。戴着塑胶手套的右手将手术刀放到白布上,左手习惯性地从白布底下握住刀刃,顺着血迹擦过一遍。杜啧了一声,剥下手套,迅速地团成一团放在刀边。
手机还在响。她看到来电显示:梅原太一。
她呼出一口气,环顾四周。一个人也没有,大抵也不会有。夕阳从她头顶上彩虹色的幕布上滤下来,照得她身边其他的旋转茶杯透出小时候搪瓷存钱罐曾经闪耀过的神秘光亮。
粉色的旋转茶杯,和沿着中线剖开的大脑颇为相像。
她接起电话。
“怎么了?梅原。”她嘴边泛起讽刺的笑。“我没死。谁跟你说我死了?两个小孩?呵,是那对小兔崽子。我早知道她们偷偷看着我,一定有什么打算。行了,现在你知道我活着了,我就挂了。你说什么?想知道床底下蜡像的事?
“好吧——终于还是到了我要讲这故事的一天。小兔崽子们也在?那你把免提开开,也让她们听着吧。
“那尊蜡像的确是我,但可不是我定做的——我没有自恋到这个地步。定做它的人是我的未婚夫。是的,我曾经有过一个未婚夫,这事实在当下说出来,连我自己都难以置信……
“如果有人为你定做了一尊等身的蜡像,你会怎么想,梅原?我知道你会怎么想:你会想,绝不会有这样的人。这个世界上,永远不会有的。这就是我们俩的共同语言:我们都很固执地认为不会有人看见自己。而等到有人真把注意力倾注到自己身上的时候,你猜会怎么样?”
杜望向远方。夕阳慢悠悠地落下来,卡在两只曾是摩天轮厢体的锈方块之间。
她说:
“你会认为那就是爱。”
“从来没人正眼瞧过我。当我直视他们的时候,我看到的永远是他们微微倾斜的眼白。我的父母、我的姐姐——他们与我生活在同一屋檐下,却仍然能在面对我时准确地移开视线。只有发传单的人会注视我;但把传单塞到我手里之后,他们就会径直看我身后的人——仿佛我是透明的一样。
“你问为什么,梅原?是啊——为什么呢?我从记事开始始终在思考这个问题。是因为我太丑吗?照理来说,以平均意义的审美来估量,比我丑的大有人在;但反而足够丑了,也能吸引视线。那么我的错,必然是在于太平均了:既不丑也不美,无法给人留下任何印象,因此也没有驻足观看的价值。不光是我的脸、我的身体,我的存在本身就是如此!只是为了填满人间而存在的,连可悲也称不上的肉块。”
杜把手机夹在耳朵和肩膀之间,单手把玩着手术刀;她自己的眼睛被刀刃从中间劈开,只露出半片虹膜和眼白,从刀片对面的世界里冷冷地朝外看。
“我也曾经尝试过变得特别:没有什么成效。我试过努力读书,考过班上的前几名;但第一总是考不到的。试过竞选学生会干部,但从来都是落选。我加入过电影鉴赏社团,但也不过是坐在活动室的角落,注视着大屏幕上与我毫无关系的生活罢了;除了与其他人坐得近一些,又和坐在家里的沙发上看电视有什么差别呢?
“我一度以为我的人生就注定是这样无可救药的了:不会死,不至于想死,但也不过是活着。直到那个人出现,才非常彻底地改变了局面。
“你该猜到了:那人就是我的未婚夫。
“他是第一个正眼看我的人……如果对别的人说,这多荒谬啊!光是被正眼瞧着,就足以让我感到兴奋和得意了。我知道你是能理解的,梅原。还有小崽子们,你们也是知道的!尽管你们会正眼看彼此——这足够让六年前的我感到嫉妒了;但除了彼此以外,你们谁也没有。”
杜终于放下了手术刀。她自己的眼睛从她视线中消失了;她转而望向她对面的那双眼睛。那双眼睛是漆黑的,和她的眼睛一样。
“他不仅是正眼瞧我:他很喜欢我,尤其喜欢我的双手。从第一次约会到交往、订婚,他始终把我的手当成宝贝,每次见面都仔细地端详、抚摸。他带我去做美甲,给我买了无数的戒指、手链,其中还有定制的。
“我喜欢他吗?无疑是喜欢的。我相信他是爱我的;因此我无比感激他,总想着怎么报答他。我认为我被救赎了。我认为从此以后,我的人生就发生一百八十度的转折了;我不再是填空用的边角料,而是值得被仔细端详的、一个很特别的人了;尽管当他抓住我的手、饱含深情地细数它的美丽之处——具体到关节和血管的名称,因为我们都是医学生——我根本无法理解他在说什么;在我看来,那就是一双普通的、平均的手。但既然他珍视它们,那它们就有了勉强抓住电车扶手以外的、独特的存在理由。
“于是他变本加厉地爱我。他为我定做了一尊蜡像的时候,我并不感到害怕,只知道高兴;因为在我看来,那一定是出于爱的。
“一切轰然崩塌在某天:那天我从学校回家,看见他跨坐在蜡像身上,用手术刀从它手上切下手指。
“他对我哭诉、忏悔:他绝不会真的切我的手指……但他是多么想这么干呀!他实在无法抑止自己的欲望,于是只能定做一尊蜡像来做我的替代品……假如我的手指切下来又能重新长出来,那该多好呀!他就能一次又一次地把它们切下,一次又一次地重新爱我……
“你们听了都会害怕,是不是?可我一点儿也不害怕。我只是愤怒,愤怒到了极点。
“因为他对切下来的手指那么珍重:捧在手心、用嘴唇去吻,小心翼翼地揣进胸前口袋;而剩余的身体,他可以穿着鞋去踩。我仍然只是肉块——一双他所迷恋的手的基座而已。
“我如此恨他,以至于非杀死他不可。我已经开始做杀人计划;可我无可救药的命运就连‘杀了他’这样简单的愿望也不许我实现。那件事以后一周,他没回家;过了24小时,我报警;再过24小时,有人打电话告诉我,他遭遇车祸不治身亡,而且尸体已经火化了。没有人想到要和我这个未婚妻商量商量——尽管我地板上还躺着被他割去了全部手指的、我的蜡像。
“——这就是我和床底下蜡像的故事。”
杜很突兀地笑起来。她的笑声和手术刀刃一般尖利。
“梅原。你这是把你的乌鸦军团派过来了吗?”
一群乌鸦落在她周围的栏杆上,很规整地一字排开。
“杜老师,”梅原在她耳边问她,“那您让我处理的那些手指……”
“那些?当然是我未婚夫的手指了。”
“那怎么可能?”梅原问,“明明有远不止十根……”
“你不知道吗?”杜说。
“死掉的手指,是会重新长出来的啊。”
TBC
作者:【十一招】二九
免责声明:随意
极不严谨的少女歌剧背景oc故事,没有看过原作不影响阅读
“来晚了呢,游。”
轻柔的嗓音自四面八方传来。无法辨别发声者的方位。
“说我来晚了,是什么意思?”
举步维艰。舞台已然被白雪所覆盖。不是真正的雪,而是合成雪粉——细碎的树脂颗粒。然而从脚底传上来的、纯粹的寒意,却真实无比。
「远方旅人 造访此界
将尽火光 无尽雪夜」
“收到选拔通知的时候,你犹豫了吧?如果没有犹豫的话,是不会让我等待的。
我一直在等你,游。一直在等……我们的舞台。”
“既然你这么说——出来啊!”花江游大声吼道。“‘等待和我的舞台’,却拒绝与我共演;这就是你的态度?”
「出来 出来 出来
群山回响 白雪缄默」
“我即是山。我即是雪。我即是舞台。
若你眼中无我,又如何能找得见我?”
(眼中……无我?
青森。青森諭。我的室友。
坐在阴影中,双眼反射着我身后门外的白炽灯光,像一双玛瑙色的猫眼。
他的双手下是一幅速写。他画的是法庭,一场庭审。旁听席上空飘着乌云。被告席上的是——)
喀嚓。
游抬起右脚:雪中是一根被他从中间踩断了的树枝。
他抬起头:一棵枯死的树。树顶上,青森挥动钩绳,钩住了旁边白色高墙的顶端;像钟摆滴答,长绳一晃,青森双手抓住墙沿,轻巧地跃了上去。
“你只知道逃,青森,”游说,“对任何人、任何事都是如此。”
青森俯视着他。
“我没有逃。”青森一字一顿地说,“是你追不上我。”
钩绳缓缓垂下来,停在游的嘴边:梅花形的四脚钩都带了开刃的小刀片,四脚相合之处镶了一颗菱形的血石。
「群山环抱的旅人 你已无法脱身」
游握紧剑柄的手指慢慢地张开。
「旅人定翻越群山 罔顾山之意志」
“我不在乎你的解读、你的规则。这是我的舞台!”
游深吸一口气,抬脚踏在高墙的底部。一阵机械的低响传来:随着游的脚步,墙开始倾侧、最终倾颓,掀起一阵雪雾,仿佛硝烟。
“你有听我说话吗,游?”
硝烟散去。青森已不见踪影。倾颓的高墙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游嗤笑一声。“你又藏到哪里去了?就这么害怕正面迎击我吗?”
“我刚才说过的,游。你眼中没有我,就不可能看见我。”
(“请好好关照青森同学。”
一年级,开学第二天的放学后,班长皿海把游叫到活动室。
“他家里曾经发生过一些事……作为班长,我希望他能融入集体。虽然是我个人的不情之请,但假如花江同学能成为他向大家敞开心扉的桥梁就好了。”
“抱歉,可能听起来会是很自私的说法——可是既然皿海同学很关心青森同学的话,或许由你去接近他会更好。我并没有能让任何人敞开心扉的把握呢。”
皿海以平静而锐利的眼神注视着他。
“花江同学,我并不是在随性地推卸责任——虽然我知道你一定没有这个意思。因为你和青森同学成为室友,并不是出于偶然,而是青森同学的选择。”
游在桌底下攥紧了拳,又缓缓松开。
“……我知道了。”)
「我曾藐视群山 但你并非群山
现身 现身 现身
谁的梦魇 自迷雾中」
远方的迷雾中,现出了一座雪白的山峦:当然,不过是干冰造成的雾所遮蔽的纸板造景罢了。
游快步向山走去。
「迷雾中浮现 纯真的测试」
到山下。
金属落下的响声吸引了游的注意。他弯下腰,拾起脚边一只小巧的黄铜罗盘。
罗盘做工精致,盖子上镌刻了三棵松树;按动按钮,盖子弹开,露出表盘和指针。与一般的罗盘不同的是,指针上标注的并非N和S:指向山的一端刻着「有罪」,而指向游的一端刻着「无罪」。
游深吸一口气。
“我即是舞台”、“是你追不上我”、“你眼中没有我,就不可能看见我”。
也就是说,他眼前所见的一切,虽然缺了青森的身影,但全都是青森表演中的一环。
这才是这个舞台的法则。
而他手中的罗盘,一定就是青森想要诠释的主题的缩影,是破局的关键。
破局。
游自腰间抽出花剑,剑尖指向山体。
然后将剑倒转过来,以剑柄猛力敲击那座山。
从敲击形成的凹陷处,流出了粘稠的红色液体。
他左手中的罗盘指针在旋动。
“如果我说,你敲击的等同于我的身体,它流的血等同于我流的血——你还会继续吗?”
游没有停下。
“如果我说……”青森的嗓音愈加虚浮,仿佛的确正在失血,“你将剑刃指向自己,杀死你自己,将会免除我的痛苦,将我从这座山里解救出来……你会为了我这么做吗?”
虎口发痛。手指在抖。汗流进眼角。
游一次又一次地挥动着沾满了血的剑柄。
“青森。”他喘着气叹道,“原来这就是你的梦魇。”
「有罪」离游的方向尚差一度。
山墙轰然倒塌,露出漆黑的、空心的内里。
游脱力跪倒在地;剑脱了手;两股粗麻绳捆住他双手手腕,将他在黑色的沙地上拖行。
「无知的旅人 为何揭穿我的伪装
你属于纯白的世界 我将送你归去」
漆黑的十字架矗立在高台上。游沿着坡路被拖上高台,一组滑轮吊着他腕上的绳,又在十字架上绑好了扣;他佝偻着身子,侧着头、闭着眼,双唇微微翕张,仿佛实在失去了意识。
青森跪在台下,他的钩绳横陈在膝前的地面。
他斗篷下露出的衣服前襟,渗透了血。
“我知道你不是想伤害我,游。”
他竭力地连贯吐出字句,像是忍受着巨大的痛苦。
“你只是不愿意相信我所说的……那只是台词而已,这只是舞台装置而已……你是这么想的,不是吗?”
泪水滴落在黑沙上,立即被吸了干净。
“我会原谅你的,游。无论多少次,我都会原谅你;无论多少次,都只有由我来做真正的罪人。”
青森身下的地面升起,与高台齐平;他右手抓起钩绳,踉跄着站起身,左手牵起游的斗篷边沿。钩上的刀片,对准了象牙色纽扣下连缀两肩的链条。
“让我来结束这一切……让我们回去吧。”
有什么断裂的声音。青森抬起头。
游睁眼看着他,右手腕已离开了十字架,只留下一圈泛红的勒痕;右手食指与拇指间捻着的,是打破罗盘取出来的指针——在游手里,成了当下割开左手腕上束缚的利器。
“你有听我说话吗,諭?”
「山中的魂灵 你也曾是一介旅人
世界并非如你所愿」
青森脸上现出难以置信的神色,动作滞了一下,才想起挥动钩绳;游向左一闪,割断左手腕上的绳索,转身一踢——十字架从底下折断,往青森的方向倒去。游趁势从高台上翻下来,贴着墙根跑到倒下的墙面边缘,拾起自己的剑。
“这是你的梦魇。这不是现实。我是你的共演者,不是谁的弥赛亚。
我看见你了;我揭穿你了。我的共演者,你的表演即是我存在的根基。我怎么能不相信你呢?”
钩子朝他脖颈飞来。他挥剑格挡。
“你相信世界是纯白无瑕的,相信没有人会伤害你。这是表象。
而打心底里,你无法停止怀疑。因而你的灵魂被撕扯、被禁锢。”
钩绳挂住了他的剑柄,要再一次让他的武器离手。游握紧了剑柄,顺势向青森的方向去了几步,将剑尖插入沙地,立定。
“游认为我是一个可怜的人吗?”青森的嗓音在颤抖。
(被告席上的是——
无头人的背影。
与青森的头颅。)
“不。”
游看着青森琥珀色的眼睛。
“我想知道,你究竟经历了什么。”
「我欲听你诉说」
一瞬间,以游为眼的旋风席卷了舞台;纸板做成的山被卷起,不知飞往哪里去。白雪和黑沙——白色和黑色的树脂粉末——混在一起。灰色的世界,混乱的世界,重组的世界。
「打破纯真的,不是罪行,而是欲望。」
~第一幕 纯真的Revue 终~
杜伊仰头望着那具漆黑的躯体。
他们都称她为“特里维亚”,仿佛她真是一个足以用姓名相称的人。据说她的确会回应人的呼唤,也能听懂人的谈话;但那是多大程度上听懂?杜伊想起半驯化的动物,譬如家猫:你只知道它对你口中的那声人类称为名字的叫唤起了反应,却永远无法确定它究竟多大程度上能理解那个名字、或是名字这一概念背后的含义。
这具躯体正在变得比以往更为畸形。原本凹陷的胸腔现在被两只裸露在外的脑填满,两双细瘦的手臂无力地耷拉在背后,腹腔则隐隐现出四条腿的轮廓。她的身体像个过分拥挤的家庭;她像个怀了怪胎、不堪重负的母亲……尤其是腹中其中一条腿猛地向外一踹,她像是吃疼般弯下腰来的时候。
“这副样子像是……那个人。我离开的时候,他身上长了五条手臂、四条腿……眼皮下边挂了两串眼球……多余的脑和心脏长到脸上身上,满身流着脑汁、胃液和血。”
杜伊像是自言自语地说着;阿尔巴立在她身旁的树枝上,听着。
“是你向我提到过的那个人?”阿尔巴问。
“那个人。”杜伊说,“只有那个人。”
阿尔巴说:“那么,我认为这是正当防卫。”
杜伊舒了一口气。“或许吧。或许他还在哪儿活着——就像这儿,我们亲爱的特里维亚一样。”
特里维亚像是听见了她的话,发出一声低嚎。
“好了。我们该摘走这些蛹了——好不容易有这样的机会。”阿尔巴用尾巴尖拍拍她的小臂。
“我也不得不承认,这的确是个好机会。”杜伊提起放在地上的篮子,开始从身旁的树干上摘取蝴蝶魔兽的蛹。她从未见过这样的蝶蛹:表面光洁得仿佛镜面。当她同时注视一群蝶蛹,她能同时看见一群扭曲了的、自己的面容。“不过,看特里维亚现在的状态,恐怕短时间内没法再驱使蝴蝶制造死亡书记了。正因如此,它们才退化成现在这副模样……相信我,按我之前说的计划来,指望我的复活魔法——这才是目前最有把握的方案。”
“我从未质疑这一点,魔法师杜伊。”阿尔巴用尾巴小心翼翼地勾起一只蛹,放进篮子里。“但我必须抓住每一个机会,做万全的准备。”
“当然,当然。”杜伊心不在焉地说。“等我们把这些和你最近囤积的贤者之石都搬到那墓穴里以后,你得再陪我到结界以外,练一会儿灵魂交换的魔法。”
“悉听尊便,魔法师杜伊。”
杜伊心想:特里维亚,米拉克镇,结界,魔兽,大图书馆,昏迷的幽灵,阿尔巴的心愿……与她无关。她不在乎。假如她有截然不同的人生,在那段人生里,她或许会真心在乎些什么——但如今,她只想活着,活着,活下去。摒弃一切人之所以为人的,只剩下野兽之心便足够:像是她记忆中的那个人——最终只是一只动物,徒劳地胡乱挥动着五条手臂,涂满了脑汁、胃液和鲜血的亮晶晶的嘴唇无意义地翕动着。活着。那嘴唇所发出的音节,必然不是她的名字。
她是在春天出生的。
那间曾经被称为家的房屋总是挤满了沉默。即使在落花不慎飘入窗内的时节,仍是孩童的她在屋里也如履薄冰。
她至今不知道那时他们究竟在害怕惊醒什么。
她参加过一场葬礼。那时她意识到,她的家就像坟场一样安静。
死去的人是一名魔法师。他的墓碑上,刻印了一种圆形的图样。
那时杜伊没有看墓碑,而是看着掘墓人脚边,松散的泥土间颤颤巍巍地探出头来的一株草。她看着它,直到它舒展开幼嫩的茎、吐出一串花苞,然后迅速地绽放。一串铃兰。
然后她感到一阵晕眩。她向后踉跄两步。原本,姐姐站在她身后;或许姐姐刻意让开了一步。又或者是她自己不自觉间移动了身位。总之,她跌坐在地;姐姐伸出手,将她拉起来。她口腔里蔓延开一股血腥味。她伸手进嘴里,取出来一颗牙。
最后一颗乳牙。第一次魔法。
一片死寂。
就像她曾经的家里一般的死寂。但白树枝头的花已经开了:生于初春的生命。
杜伊伸出手。
与那年的墓碑上毫无二致的法阵——蕴含着能使任何活物增生的魔法——早已刻印在了她的胸口。一次又一次绽开又愈合的皮肤。“你的愈合力太强了,亲爱的。必须留下痕迹才行。”
枯瘦的手伸向莹白的花。花瓣颤抖起来;然后,像是被烫伤了一样,起了成串的水泡,肿胀起来。原本舒展的花瓣拥挤地咬合起来。花成了一颗肉瘤。
她剧烈地咳嗽起来。起初咳嗽声显得遥远,像隔了一层膜;忽然变得清晰。她全身抖了一下。
飞龙落在她眼前的枝条上,长尾巴从她的衣袋里勾出一条手帕,递到她手里。
“您说过,不再将魔法用在……徒劳的地方。”阿尔巴说。
她将手帕规矩地对折两次。“不是我想用。像是被谁指使了。我该小心。”
她想:这不全是谎言。她隐约感到有什么在树丛中窥伺着。
或许只是过去的自己。
作者:【十一招】二九
免责声明:随意
前文:
(一)https://elfartworld.com/works/9393342/
(二)https://elfartworld.com/works/9394445/
“我知道你们想要复仇……”
梅原双手之间手铐的铁链被黑发孩子牵着。白发孩子在他们前头开路,仿佛他们即将进入的卧室是亟待开发的荒原。
“但你们找错人了。”梅原说,“我根本不知道那些手指是谁的——”
啪嗒。刺眼的光涌入他的眼球。是白发孩子开了灯。梅原从未见过这房间开灯后的样子。一切都过于白了,像是病房。一只甲虫从衣柜后边飞出来,很有规律地一次又一次撞向灯管,发出定音鼓般的、富有弹性的声响。
象牙色的木质衣柜。一张床,床柱上挂着蚊帐。床头上方悬着一只鹿的头骨。墙纸上点缀着斑驳的锈迹。
白发孩子接过牵着梅原的铁链。她的手指白得出奇,长得出奇。手背上有雀斑。
“拖出来,”白发孩子下令。
黑发孩子跪到床边,双手伸向床底。像是从水底的淤泥中救出……梅原的眼前闪过许多画面……绿水,水蛭,水草。干草的颜色缠绕着黑发孩子的手指。她的指尖因用力而发白。她的指腹下,一张脸,从床口缓慢地推出来。一场无机的分娩。
梅原的呼吸一滞。不,他嗫嚅道,不可能。
“这是谁?”白发孩子问他。她恶狠狠地咬下每一个音节。
干草般的头发。额上和眼角的皱纹。缺乏血色、干燥的嘴唇。交叠在胸口的双手——只剩手掌,和右手的小指。原本该有九根手指的地方,只有九个豁口。
梅原长舒了一口气。他意识到他的嘴唇又出血了;手腕被手铐勒得生疼。
“说,这是谁?”
“谁也不是。”
梅原的嗓音在寂静中显得尖细,像一枚划破空气的针。
白发孩子双手环抱在胸前。“什么意思。”
“这不是一具尸体……你们看这里。”梅原跪到黑发孩子身边。白发孩子扯住手铐上的链条;梅原没有反抗,顺势将双手举至头顶。
“你在骗人。”白发孩子戒备地说,而黑发孩子把鬓边的发丝别到耳后,顺着梅原视线的方向望去。她的发梢擦过梅原的肩头。
“我相信你,”她以极轻的声音对梅原说。“说吧。”
梅原清清嗓子。他张开口。灯下,尘埃纷纷扬扬落下,落到他的舌尖。
他说:接下来我只讲真话……你们要听好……
人永远不是条理明晰的。人充满意外。如果活人显得美丽,那是因为身体尚且寄托着灵魂……灵魂是一种障眼法……只要灵魂离开身体,身体就会尽情展现出它的丑陋。
这是一具美丽的躯体……因此它不是一具尸体。你们要凑近一些看。不要害怕……
你们看这儿。多么工整的裂痕!
他任由白发孩子吊着他的双手,俯下身去。越过头颅,越过锁骨,到达那双残缺的手。清洁的、干燥的气味,如他所想……
你们看这儿。他贴着那具毫无生气的躯体的皮肤说。像塑料纽扣一样平整的切口呀……像纺织工的针脚一样整齐的伤痕……塑造这尊蜡像的人,是想要摹仿生前早早切下手指、完全愈合后留下的伤痕吧!是呀,因为这就是一尊蜡像!你们还看不出来吗!即使如此、即使如此……即使是生前的伤痕,也不可能愈合得这么漂亮——只要你们见过真实的伤疤,就会知道。伤痕是活人身上的坟墓,是他们的一部分曾经死过一次的证明。所以,伤痕也是丑陋的……灵魂会避免栖身于伤痕之上。
何况上次我见到——
他咽下一口唾沫。
上次我见到杜老师,还是一周之前。那时,她的手指还都是完好的……我不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将它们都切下来、还让伤口愈合如初。没有人能做到。
梅原重新直起身来。前额淌下一颗汗珠。他从来、从来没有说过这么多的话。
他抬起眼。两个孩子看着他:白发孩子皱起眉。黑发孩子微微笑着。
令他惊讶的是:他们对彼此并不感到恐惧。
白发孩子开口。“你说这是蜡像;可是,假如你杀了她,然后放进蜡里泡着——那不是和蜡像一样吗?”
“当然不一样!”梅原说。他前额沁出更多的汗。“这儿……没有死人的气味。如果你闻到过,你应该会知道——”
“我知道!”白发孩子不耐烦地打断他。“但不是有好多方法可以除掉气味?药水,喷雾……”
“我不会那么做!”梅原喊道。他的声带是头一次绷紧的弦。“腐坏是尸体的天职——我绝不会违背它的使命……”
“你的意思是,”白发孩子慢慢地说,“你承认你杀过人。”
寂静。
然后,一声闷响。咚。有什么在敲击玻璃。迅速掠过的黑影。咚咚。更多黑影。密密麻麻地响起来,像在叩问。
梅原睁大双眼。
拉开窗帘,他说。
两个孩子对视了一瞬。黑发孩子一点头,小跑到窗边,扯开了半边窗帘。
乌鸦。
密密麻麻的乌鸦。站满了窗棂。纽扣般的黑眼睛注视着他们。向外延伸,窗外横穿马路的电线上,也成簇地聚着;更多的展翅飞在空中,以喙或爪间歇性地叩响玻璃。
汗从梅原的嘴角滑入他的口腔。咸的。孩子们回头看他,像是寻求一句解释、借口、指令或是证词。
放它们进来吧。梅原说,让它们向你证明——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