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谢川岸老师的互动!加入了巨量梗及对佐藤先生的不敬,非常抱歉!
所以下篇什么时候能写出来呢!博主也不知道!已经完全沉浸在自己的艺术中了jpg
字数:2488
*
古御堂久礼马上就要睡着了。
那个名叫佐藤D太郎的大叔正在柳馆的舞台上慷慨陈词。什么前卫,什么现代,什么高雅、什么不落窠臼,那人嘴里吐出来的话跟他的络腮胡子一样狗屁不通。文艺界的既得利益者也就是这副嘴脸了。古御堂索性把他的嗓音当作催眠曲,脑子里不着边际地想着昨晚发生的事,任由眼皮一抖一抖地耷拉下去。
昨晚他编曲编到半夜,刚好告一段落,就想着出门透透气。学校附近的巷子里,前两天有流浪猫生了一窝小猫。古御堂对任何生物都不抱有什么特殊的情感,不过他最近有个想法:录下足够丰富的猫叫作为人力素材,做一首scatman的仿作"catman";此外,这只流浪的母猫因为生养小猫瘦得皮包骨头,小猫们又成了它的软肋,于是被同一条巷子里的几只狗追着打。局面一失衡,古御堂就近乎本能地去搅浑水,于是他打开冰箱拿了两盒牛奶,和采样器一块儿揣进兜里就往宿舍外边跑。
——没成想还没出校门,就撞上了一个人。
说撞上不准确:他也没迎面撞进人怀里,只是擦肩而过的时候两人的肩膀稍稍碰了一下;但对方语速极快地低声数落了他一通——古御堂从中辨认出几个他在英语课上理应学过、但实际上他根本没学的单词。判断对方是在对他出言不逊,靠的完全是较为薄弱的情商。
“对不起。”古御堂直率地说,“不过你刚才说什么来着?”
疏落的路灯没有给古御堂提供彻底看清对方五官的光线条件;不过他至少看见对方的头发是稻草般的金色,鼻梁也很挺拔。兴许确实是个留学生、或是混血儿。古御堂大度地宽宥了对方用英语骂他的行径。
那人盯着他看了一阵,然后转头就走。
“喂。”古御堂朝他的背影喊了一声。没有回应。在古御堂的心里,此陌生人正在“有趣天平”的一侧逐渐下沉,渐渐要重于猫了。“你要去干什么?”他边说边跟了上去。
那人大概知道他跟着,但也不回头,只是径直往前走。当他在柳馆门口停下、并且掏出钥匙开门的时候,古御堂不禁问:
“我们学校原来还有深夜档的活动吗?”
那人把门打开了,走进去,摸索着把灯打开:“我的活动和学校官方没有任何关系。”
“原来你会讲日语啊。”古御堂说,然后收获了一个完美的白眼。
在灯光下,他终于看清对方的脸。那是一张稻草人般的脸。他也认出了对方:这不是上次音乐大赛上那位假声男高音,川岸るえりん吗?他说话和唱歌的声音并不很相像;在台上与台下的样子,也是截然两样。
“你的活动,有些什么环节?”
“我要搭舞台布景!”川岸大声说道。一进到柳馆的内部,他和刚才在夜色中孤僻而刻薄的那副样子又很不一样了:神采奕奕、满面红光,好像对古御堂的存在也没有那么讨厌了。“走吧,走吧,别浪费时间了。”
他们沿着观众席中间的走道,一路走到舞台边上。川岸径直往舞台上边走;古御堂想了想,还是挑了个第一排中间的座位坐下了。
“你不上来吗?”川岸看起来居然有些失望。古御堂心想:他什么时候把自己当成同伴了?不过转念一想,如果有人跟着他一起半夜去喂野猫,他大概也会暂时性地把对方当成朋友。
古御堂指指自己的上半张脸:“我眼睛不太好使。”
看川岸脸上急剧变化的表情,古御堂猜想他的思路正在往某些离奇的方向奔驰。他饶有兴趣地看着川岸内心挣扎了一阵,又在川岸看起来准备开口的时候抢了先:“哎,不是你想的那样。我两只眼睛都好好的,没瞎。刚才我只是想说,我不怎么懂视觉上的审美——所以对你的舞台布景,我恐怕给不了什么靠谱的建议,也不敢动手去碰,否则我很可能会毁了你的作品的。”
川岸叉着腰:“你害我真以为你被刘海挡住的那只眼睛有什么怪病。”
古御堂差点忍不住说出“那确实是我在视频网站上虚拟形象的人设”,到最后一刻还是忍住了。“怪病确实没有,近视有一些。”
川岸撇了撇嘴,从舞台的侧面退到后台去了。古御堂往后仰,舒舒服服地靠在柔软的座椅上。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传来;川岸再出现在台上的时候,手脚并用地拖拽着许多布景道具。他的情绪看起来比刚才更高涨了;边蹲下身去开始组装那些道具,边哼着歌。
“这是什么剧本的舞台呢?”古御堂问。“川岸,给我讲讲这个故事吧。”
这彻底打开了川岸的话匣子。这是梨木ぴーたー委托他布置的舞台——好吧,严格来说梨木最初的请求只是希望他能出借一个合适的能乐面具;但是听说对方要为神秘的“乐曲拟人”活动出演Curlew River这一曲,川岸说什么都要帮他包办全套,毕竟这不就是一个合格的朋友和戏剧爱好者该做的吗?(“是的。”古御堂十分配合地应和,并鼓起了掌。)至于Curlew River……它居然是改编自能乐《隅田川》的,大抵讲的是一个孩子被拐走、他的母亲陷入疯狂,四处奔波寻他;到了一条河边,她请求船夫载她过河,船夫起初奚落了她一番,最终却还是在好心的旅人劝说下载了她一程。正当一切仿佛朝着希望行进的时候,更残酷的现实却逐步揭开面纱:原来一年前曾有一个孩子被带到这条河对岸,并且病死了——那就是这位可怜的母亲的孩子。川岸绘声绘色地讲故事,讲到兴头上,还即兴唱上几段;即使是在电影院从未流过眼泪的古御堂,听到其中几处也禁不住有些鼻酸——假如他能听懂英文的唱词,说不定那几滴泪就能顺利地流下来。
“你看这个面具。”川岸对Curlew River早年公演时角色所佩戴的所谓“改良版”能乐面具持极强烈的反对意见,以至于为了拉拢古御堂与他同仇敌忾,他们立即交换了联系方式:一加上好友,一张黑白照片就从川岸的账号传了过来。
古御堂看着那张照片沉默了一阵。“……蝙蝠侠啊。”
“对,蝙蝠侠。”川岸沉痛地表示赞同,“所以,正统的能乐面具是必要的!还好我早就做了万全的准备……哈!”
他们就这样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川岸手上也不歇着,终于把布景给搭好了。他又钻进后台,说是要调试一下灯光。
——灯光亮起的时候,古御堂不由得坐直了。
舞台的背景呈现出相互交叠的飞鸟图案。随着灯光一明一灭,飞鸟也仿佛在翩跹起舞:或是腾起,或是坠落。
川岸是怎么做到这样的效果的呢?古御堂打定主意要请教他一番。他想到乐队的现场表演:上次运用的主要是幕布的色彩与灯光的明暗;如果在此基础上加入更丰富的视觉元素,是不是能更好地烘托歌曲的氛围、更准确地向听众传达他们的思想和情感?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古御堂越来越频繁地想到乐队的事。大脑无意识地从各处搜刮灵感,然后归入标着“Phalene”的档案柜里。他至少不觉得这是件坏事:他的队友们都各有才干。他至少相信,投入其中不会有坏结果。
二章舞会群像!我来晚了!(爽朗
字数:4721
*
陽明日夢喜欢跳舞,这并不是个秘密。舞蹈与打击乐是相似的:都是以躯体或躯体的延展踏在节拍上,成为音乐的骨。
普通科校舍的大堂已经被装点成舞池;舞池中央,校乐团的学生们规矩地坐着,构成了乐池。他们是黑白的,而周遭是彩色的。
她穿着香槟色的丝质西服套装,穿梭在人与人之间。除了椒狩绒花,她没有尝试邀请任何人来舞会:因为她只是想跳舞而已。无论有没有舞伴,都是可以跳舞的。试着邀请了椒狩,只是出于心血来潮的、毛绒绒的好奇心:离开了科学与自然社的语境、离开了她的动物与植物朋友们的小绒花,会是什么样的呢?她得到的答案是:小绒花并不情愿离开它们。这也是个好答案。陽并不为此感到遗憾。
她差点儿还开口邀请了另一个人:她的同班同学、同为新媒体社成员的明石叶羽。那天在多媒体社活动室,上白石奏侘大声宣布她即将参加舞会的消息,并且征求在场所有人对她该穿什么服装跳舞的意见(陽想:这很适合作为一期“路人选穿搭”视频的素材——而且在奏侘看来,虽然摄像机并不存在,但这个桥段在她脑内很可能也就是某种素材而已……毕竟最后她多半会直接沿用自己原本的想法);那时陽朝一旁瞥了一眼——有时候她对与己无关的目光颇为敏锐——看见明石从一桌子上一摞摞的广播稿件之间抬起头,远远地望着处于人群中央的奏侘,却没有开口。
这可能是一个很好的邀请明石的机会。也可能是一个很糟糕的机会。陽略加思索,决定做更温柔、也更无趣的选择:她什么也没有说。
她想起她的曾祖母曾经说:日本人太温柔了,真麻烦啊。那时曾祖母一定早就获得了日本国籍,但那并不意味着她适应了这个国度;当她一次又一次地察觉日本社会与她青年以前受到的教化之间的矛盾时,她便会将自己排除在这一国籍以外,再对它作出局外人的评价。不过,曾祖母用日语说出这样的抱怨的时候,也仍然是无奈地微笑着的。
在陽能够读懂大多数的书之前,她的曾祖母就已经过世了。因此,在早已无法与曾祖母对话的时候,她才知道在遥远的五十多年前,当曾祖母决定离开她的祖国、遥远南半球上狭长的智利,日本并不是曾祖母唯一的选择——甚至算不上一个顺理成章的选择。
一个看似随机的选择,居然成了三代人生命的底色。生命,大抵就是这样由层层瑰丽的意外堆叠而成的吧。
奏乐开始了。陽的确只是为了跳舞而来,因此她一人舞尽了第一首曲子。乐曲之间呼吸的间隙,她看见一个茫然的人影伫立在舞池边缘。陽认出那是音乐科二年级的星見羽由:一个早已成为校园风云人物、却似乎不自知的年轻钢琴家。就像现在:她立在舞池边缘,却好像是在思考与舞池毫不相关的、遥远的什么事情;是否要踏入舞池的简单选择,或许在她的思维中被转译成了一种存在主义困境。许多目光落在她身上,但她的身边却没有人:人群自觉地为她让出了透明的泡沫。
陽径直走到星見身边。“星見同学,介意与我共舞一曲吗?”
星見似乎全然没有考虑过会有人向她搭话这一可能性,惊诧地抬起头来。“我们……认识吗?”
“你大概不认识我,星見同学。我是普通科二年级的陽明日夢。”陽向她伸出手:“你想跳舞吗?如果不跳舞的话,就会浪费掉这首曲子了噢。”
星見微微张开口,似乎想说些什么;最后却只是略带迟疑地握住了陽的手。陽笑起来,牵着星見踏入舞池。
“星見同学的演奏,给我留下了非常深刻的印象呢。”
星見抬头看她:虽然看起来依旧心不在焉,但星見的脚步是实在的——每一步都熟练且精准地踩在拍子上。
“陽同学……说的是哪一次演奏呢?”
“每一次都是。”陽说;她举起两人相握的手,让星見轻盈地旋转出去——她的裙摆转成一朵盛开的金盏花。“不过,我特别喜欢今天‘蛾’乐队的表演呢。总感觉在乐队中的星見同学,比平时更有‘这就是真正的星見同学!’的感觉。”
星見侧着头,沉默了好一阵子。“‘真正的星見羽由’,究竟是什么样子呢。”她像是自言自语一般低声说道。
“是呀,我也想知道。”陽这么说着,却越过她的头顶看向什么——然后嘴角的笑加深了一分。“不过,现在星見同学需要关心些别的、更迫在眉睫的问题也说不定——”
她笑着放开了星見的手;与此同时,乌黑的裙裾旋转着席卷过来——星見羽由几乎在同一时间跌入了另一个人的怀里。一双湖蓝色的眼冷冷地向陽一瞥:它们的主人是学校里的另一位风云人物,无论是演奏、举止还是家境都无可挑剔的黑沢星。陽真心实意地朝她鞠了一躬,然后转向被她抛下、立在原地不知所措的上一位舞伴雪村怜子。陽零散地听说过雪村曾经休学一年、因此没有按时升上三年级的传言。她与雪村并不在同一个班级,雪村加入戏剧社的时候,她恰好又已经退出了——因此他们不曾有什么像样的交集。但她至少可以谈论她今天亲眼所见的——
“我很喜欢今天雪村同学在乐队表演中的表现哦。”
连续赞美了两位同一支乐队的成员,虽然有情势的因素,但归根结底是因为陽确实很喜欢这支乐队。在星奏学院诞生这样一支打破了古典与当代、音乐科与普通科之间界限的乐队,似乎是意料之外又在情理之中的事情。雪村怜子在舞台上的表现颠覆了他平日里给人留下的印象:充满张力的、像是要击碎什么的黑嗓,为他平日里淡色的存在打下了浓厚的阴影。但正如一切物体的影子,雪村在音乐中的影子也并非凭空出现的——反倒是黑影清晰的轮廓揭示了原本晦暗不明的、他的边界。
——从这个层面上说,“蛾”的音乐就像一束来自遥远灯塔的光一样吗?
离开了舞台的雪村又开始本能地低头含胸;原本他的身高与陽相当,却硬是在肢体的收敛下显得娇小了。“谢谢你,陽同学。”——原来他知道陽的名字。“这都是多亏了其他三位成员……他们的表现比我精彩得多。”
“不是这样的,雪村同学。你们的表现都很精彩,但精彩程度在彼此之间是不可比的——因为你们都是乐队不可或缺的构成单元呀。”陽说,“而且,雪村同学在大赛上的演奏也非常出色;就连跳舞,雪村同学也相当擅长呢。”此言非虚:雪村紧随着她的节奏,他们的脚步轻巧地勾连在一起。“即使说是戏剧社的功课,雪村同学也是刚加入戏剧社没有多久,不是吗?雪村同学,明明拥有着所有事情都能做得很好的能力呢。”
这一番夸奖让雪村的两颊泛起了红晕。“不,陽同学,你说得实在太过了……”可他的双脚述说着另一个故事:尽管他跳着女步,但他的动作一瞬间比刚才主动了不少——不再是一味迎合着陽的节奏,而是随他的心意而动了;尽管依然小心翼翼,却足以从中看出属于雪村怜子的审美取向:他会以他自己的方式在边界上游走、追求极致。看来黑沢星为他设计和定做的那套琳琅的、露肤度极高的演出服,是基于对他真实性情的深刻洞察……
一曲舞罢,陽很是尽兴。她与雪村相互松开手,向对方鞠躬。“谢谢你和我跳舞。”她对雪村说。雪村依旧没有直视她的双眼,但嘴角含着笑,点了点头;她看着雪村转过身,朝舞池边缘的一张桌子走去。学校显然为这次活动下了血本,零散点缀在舞池边缘的每张桌子上都摆满了各色卖相颇为精致的小点心;雪村走向的那张桌子旁,古御堂久礼正毫无形象意识地手抓着水果酥饼往嘴里送,而他身旁的梨木ぴーたー则优雅地手持刀叉慢条斯理地切着一块小蛋糕——两人似乎在梨木和渡辺怜的卡祖笛与电音蝌蚪二重奏表演之后就结成了某种牢不可破的同盟。古御堂脸上还挂着为乐队表演而化的妆容,面色和白瓷一般,嘴唇殷红、眼周挂着浓重的阴影,不知道是因为懒得卸妆、不会卸妆还是单纯对妆容感到满意而想多招摇一会儿;根据陽对他的了解,很可能三者皆有。梨木也还穿着表演时的燕尾服,这让他与并排而立的古御堂看起来像是一位古堡里的伯爵和他的吸血鬼访客。察觉到陽的视线,古御堂举起右手双指抵在太阳穴上、再潇洒地一挥朝她示意;陽回以相同的敬礼。她得出结论:古御堂久礼心情好极了。
“你的卡祖笛吹得真不赖。”她听见古御堂对梨木说,“真是最近才学的?”
“过奖了,古御堂同学。”梨木谦逊地说,“不过千真万确——我只学了不足三周。毕竟学声乐的,学起来还算有些优势。……听说萨克斯人称小卡祖笛,这话当真吗?”
“噢,”古御堂听起来丝毫没有被冒犯到,“有一说一,确实。稍加练习,你一定能成为超越鄙人的超级萨克斯大师。”
陽站在原地,思考了一阵下一曲要不要邀古御堂当她的舞伴:她挺好奇古御堂跳起舞来会是什么样子。还在斟酌的当口,她感受到一阵骚动从不远处的人群间传来。她朝骚动的源头望去,看见同学们自觉地为一对舞者让出了一条道——奏乐还没有开始(两曲之间的停顿长得有些可疑),但他们已经兀自旋转起来了;显然是其中穿着贴身的小黑裙的那位金发女孩牵的头——是上白石奏侘。而她的舞伴,正是今天刚在音乐大赛上夺得头筹的三浦京之介。如果陽没有记错的话,他应当也是校乐团的一员:奏侘多半是软磨硬泡,将他从乐池里牵出来的——他看上去有些不知所措,还频频往乐池的方向张望,大抵是在操心他的大提琴或是下一首乐曲。这两人分别以自己的方式在舞台上出尽了风头(尽管为了出风头而上台的大抵只有奏侘),难怪会引起骚动了。
陽灵机一动,把双手张开竖在脸颊两侧,做成原生的扩音器:“喂,小奏!”
上白石奏侘朝她的方向转过头来。
陽保持着刚才的姿势说:“小奏,和我跳舞吧!”
“不要!”上白石奏侘快活地叫道,“我要和京之介跳舞!”
还喊上名字了,这么亲热。陽腹诽道。看三浦那局促而不失礼貌的微笑,你俩根本没有那么熟。
她抛出杀手锏。“小奏——”她拖长了声调,很可怜的样子,“比起我,你更喜欢三浦同学吗?我再也不想跟你玩了——”
旁边不知是谁吹了一声口哨。陽忍不住想:也只有自己这种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玩法能制得住这位童年玩伴了。到这个地步,上白石奏侘肯定也已经读懂了陽心里那把小算盘:她从善如流地放开了三浦京之介,嘴上说着“真是拿你没办法”,就朝陽明日夢走来。陽向三浦眨眨眼;三浦感激地点点头,随即快步朝乐池的方向走去。
陽熟练地环起奏侘的腰。乐音重新自乐池响起。
奏侘撇撇嘴:“今天我想跳男步。”
“好啊。”陽松开搭在奏侘腰上的手;两人在下一小节默契地交换了角色。过了一会儿,陽又忍不住抱怨:“你男步跳得不好。”
奏侘甩了陽一记眼刀;但进入下一个乐句的时候,她还是不情不愿地换回女步来跳。
她们沉默地共舞了一阵。陽看着奏侘在她眼前逐渐地放松下来:奏侘的眼底积了不易察觉的红血丝,大概是几天没有好好睡过了。她习惯性地用高调的表演掩盖一切,以至于很少有人会去猜测她究竟为今天“追鬼行动”的那场疯狂的乐队表演付出了多少心血。
“有点像是小时候的感觉了呢。”奏侘没头没尾地说道。
“小奏很少回想起以前的事呢。”陽说。“今天这是怎么了?”
奏侘笑了一声。“可能是听了太多伤感的曲子吧。就连那个古御堂,也吹起了像是公墓里会回荡的曲调……”
“可不是吗。”陽表示同意。她握住的奏侘的手,比她的总归是要凉一些;和以前一样。当她们都还是小女孩的时候,陽常带奏侘到家里琴行二层的库房,打开那台古旧的留声机,放蒙了尘的舞曲。那是陽的外祖母留下的曲子。这是克里奥尔华尔兹!陽为了不被乐音淹没而扯着嗓子高声叫道。那和普通的华尔兹有什么区别?奏侘也同样高声地问她。摇起来!陽一边夸张地倾斜身体,每一步都在跌倒的边缘直起身来,一边回答笑着倒在她怀里的奏侘。小奏,摇摆起来!那时候奏侘已经在构建她摇摇欲坠的世界:每一句笑语都是她的一块砖,其中均匀地分布着谎言与真实。陽无意打破那面墙;她只期望墙内的火能燃得更旺些,让她在外边隔着裂隙也能看见熊熊火光。她一贯喜欢看见奏侘真心地开怀大笑的样子;她简直愿意为此付出任何代价。
此刻回响在她们周围的,只是一首普通的华尔兹;但她们跳的依然是克里奥尔风格。顺着倾泻而下的乐句,陽给奏侘一个下腰的契机。奏侘在她的臂弯里柔软地倒下,像秋天成熟的麦秆。她看着奏侘略带疲倦的双眼。她意识到:她们都已经长大了。
“那时候真好。”奏侘感叹道。
“现在也很好,”陽说,“现在更好。”她张开手臂,让奏侘回到她怀里,然后很突然地把奏侘直接托举了起来;奏侘咯咯笑了起来,用膝盖顶她的肋骨。陽也笑起来。她们的胸腔共振,散播着无可置疑的热暖。
字数:1183
感谢可爱小绒花和可爱小栗子的互动!
*
“小绒花,小绒花。”
陽明日夢边快活地喊着,边从步道的另一端跑过来。因为文化祭的缘故,校园里比平日要拥挤:不仅同学们都不再被课桌和木椅所束缚,还有不少来自校外的人涌入了星奏——学生的亲朋好友,借机来发掘明日的音乐或商业之星的探子,单纯的闲人。即使步道已经熙熙攘攘,陽还是轻巧地从人群间穿过,来到了椒狩绒花的摊位前。
椒狩见到陽来,微笑着挥挥手:她们同为科学与自然社的社员,由于社团人数不多,到现在她们已经相当熟稔了。椒狩的摊位出售的是迷你盆栽、手作的毛毡制品,以及两者的结合:配有手作毛毡小玩偶的迷你盆栽。不愧是心灵手巧的椒狩同学,所有制品都非常可爱。虽然没有到被围得水泄不通的程度,但是为之驻足的人并不少——尤其受孩子们的欢迎。
“姐姐,这个多少钱?”一个小学生模样的女孩指着一盆小小的多肉植物。盆里还放了一个小小的木雕猫爬架,最高层的猫窝里边,白毛黑花、额上赫然一个“王”字的小胖猫咪睡得正香。——这是校园里常出没的猫儿之一,名叫贝多芬;自从第一场音乐大赛以来,这猫就常常粘着斩获了第三名的音乐科三年级学生三浦京之介不放,以至于有人打趣猫是大赛的隐藏奖品。“贝多芬”这个名字,似乎也是三浦给它取的。
“这个……”椒狩歪着头想了想,“嗯……500元?”她的摊位上,全部商品都没有标价;如果是不同的人在不同的时刻向她询价的话,大概也会得到不同的结果吧。
小女孩打开自己的小钱包,很高兴地掏出一枚硬币,交到椒狩摊开的手掌里,带着贝多芬和它的植物朋友一蹦一跳地走了。
“姐姐,这个多少钱?”陽有样学样地指着摊位一角的一方软垫。那上面躺着一只小松鼠,同样熟睡着。
“这个,是非卖品哦。”椒狩说。“栗子,栗子,明日夢说要把你卖掉。”
名叫栗子的松鼠动了动,睁开迷你榛子般的双眼:原来它不是毛毡玩偶,而是一只真正的松鼠。陽趁机将手伸过去,抚摸它头顶光滑的皮毛;栗子张开嘴,不轻不重地用牙在陽的指头上蹭了一下。
“哎呀,栗子生我的气了。”陽的语气中却没有几分遗憾,仍然去摸栗子的头顶;栗子也不再反抗,只是慢慢地又闭上了眼睛。“小绒花,要不要去晚上的舞会?”
“舞会呀……”椒狩眨着眼思索,“绒花不会跳舞呢。”
“每个人都会跳舞哦。”陽认真地说道。“只要随着音乐动起来,就是跳舞了。不光是人,说不定连栗子也会跳舞呢。”她看向椒狩。“而且,我还可以教你!如果你想学的话。”
“音乐很好,跳舞也很好。”椒狩说。“不过,比起舞会,绒花可能更想到山上去,让栗子爬到高高的松树上,看看上次见到的、含苞的花儿现在开了没有……接着,和栗子一起看太阳落山,最后回家。说不定在山上,我们也能听见舞会的奏乐呢。”
“听起来真不错。”陽说。“下次,可以和小绒花和栗子一起到山上去看日落吗?”
“当然可以啦。”
“那么,今晚我就先去享受舞会啦。”陽说。“还有这个——我可以买下来吗?”她指向的是一个小号的栗子——栗子的毛毡模型。
“当然可以啦。”椒狩说。“这个也是500元哦!”
字数:1240
这章还有很多想写的之后有空再补
*
“喂。你打算无视我到什么时候?”
名叫Iris的妖精不满地在古御堂久礼的脸侧打转;祂半透明的双翅震颤着,落下细小的闪光粉末。
古御堂只是继续装作自己什么也没有看见。
他从第一场音乐大赛开始筹备时,就时不时地见到这位妖精;除了一开始对祂来历的盘问以外,他没再和祂说过一句话。
因为妖精才被赋予音乐的才华,简直太荒谬了。
他只相信他自发与音乐形成的联结。除此以外的一切,他不予考虑。
但动摇他的除了妖精,还有嘈杂的人声。
自从第一场大赛登台演出后,古御堂周围的声音变得越发繁杂:有谴责和唾弃他的,也有盲目地追捧他的。比起前者,后者更让他头皮发麻。他原本希望挑战权威;或许他某种程度上也做到了。但如果将权威扯下神坛意味着促成其他几乎同等固执和愚蠢的潮流,那简直让他感到厌倦。
……如果那些吹捧他的人能给他的频道点个关注,兴许还能让他多赚几个钱。
看来想办法巧妙地揭掉自己的马甲很有必要。或许文化祭的乐队表演是个好时机。
他也想过是否下一场音乐大赛不再参加会更好;毕竟他已经算是达到了原本的目的。而借此机会刻意颠覆他人对自己的形象,在他眼里更是浪费时间。
但是新一轮的关键词让他想起了一首曲子:正是这首曲子陪伴了他无数个无光的夜晚;也正是这首曲子让他顽固的父亲松了口——只要考入专门的音乐高中、将来成为全国乃至世界知名乐团的乐手,就不因他选择全职音乐人的职业道路而与他断绝关系。
古御堂不知道那天撞破了他的练习的父亲,究竟在这首曲子里听出了什么。父亲似乎向来厌恶音乐;他容忍古典乐飘荡在他们的家中、甚至主动送儿子去学习古典乐,看似只是冲着这是种足以彰显身份的、高雅的爱好。这曲子虽然由氛围电子乐制作人操刀,但同时又有交响乐团托底,遵循着古典的框架,因此没有第一时间遭父亲的否定;在反复中缓慢展开的动机之上,是次中音萨克斯悠长的叹息。如果由古御堂久礼来形容,那么他会说:这是在秩序中寻求灵魂与自由的探索。
正如那天他并不是为了父亲而演奏,今天古御堂久礼也不会为除自己以外的任何人演奏。当时他看着父亲的眼神从惊愕转向晦暗,而他与父亲始终对视着,没有落下任何一个音符。他以为那会是他最后一次在他父亲名下的别墅里触碰音乐——为了躲避父亲的审查,他已经借用了母亲以车库改造的绘画工作室近十年。他没有想到乐音落下,随之而来的是父亲的一句:我没想到你已经吹奏得这么好。
如果不谈马上跟上来的要挟的条件,古御堂会认为那是不错的一天。现在他把那天靠好运或者别的什么他尚且不明白的因素换来的免死金牌也折断了。他不会成为什么著名乐团的乐手:自从转到普通科那天,这条路已经定下来了。太好了,他不再是个死刑犯,而彻底是一个鬼魂了。
台上的古御堂久礼深吸一口气。
听众在期待他出格的表演,但他不在乎。
他用背带把萨克斯背在身后,自己把电子琴搬了上来。已经提前设好了音色。他活动了几下手指,弹出了那核心的四个小节。
原本这些小节应该随时间的推移而变幻的。但古御堂直接开启了循环。
他含住哨片。
像他所主宰的旋律——今天的与昨天和明天的都不会一样——他会将不变的一切甩到身后,通通抛却。
上一弹:明石叶羽
1.介绍一下你自己吧。
古御堂久礼,一年级。如果可以的话,请直接用名字来称呼我。请多指教。
2.(参赛)来说说参赛的感想吧!
(非参赛)新一年有什么期待与目标吗?
据说今年管乐可以用非古典音乐的曲目参赛,该说学校是终于愿意妥协了、还是终于不得不让步了呢?总之因为这样的转变,有时间和心情的时候我会去试试参加大赛的,而且绝对不会使用古典的曲目。即使只是为了让纯粹主义者们坐在台下浑身难受也是值得的呢。
3.(参赛)有没有哪个参赛的对手让你很在意?
(非参赛)有参加哪些社团?社团的同学感觉怎么样?
我不擅长记住人名,不过似乎有一位弹古典吉他的音乐科学生也有在弹电吉他的样子。如果能让他转到普通科加入新音乐社就好了。没有电吉他会让想组摇滚乐队的那些人很苦恼吧。虽然和我没关系就是了。
我没有在讲参赛的事情?但你本来就是在问我在意的参赛者、而不是大赛本身吧?我不在意输赢,也没有什么竞争意识。虽然听说获奖者可以在安可的时候任选曲目,听起来很有大闹一场的潜质,确实让我稍微心动了一下。
4.(音乐科)来介绍一下你喜欢的音乐家或者音乐作品吧!
(普通科)请来试着安利一个你喜欢的东西!
要说喜欢的东西,果然还是VOCALOID/UTAU文化吧。大体来说,就是基于语音合成软件、使用声库的创作方式。我认为对于想要创作含人声的歌曲、但并没有歌唱的才能,身边也没有能够提供人声的伙伴的人来说,这是一种民主化的创作手段。而且,声库不受人类的生理制约所限,也不具备人类的身份认同,这一方面给“人声”作为乐器提供了更大的可能性和想象空间,本身也有哲学思辨的要素,催生了很多有趣的作品。或许这所学校里会有不少认为“这根本算不上音乐”的人,但如果可以暂时放下偏见去听听看、甚至试着创作看看,说不定会有不同的体验吧。
5.这个是上一弹的明石叶羽同学提出的问题,请回答一下。
音乐科:古典音乐在信息时代会怎样前进,不用说很实际,说的科幻乃至梦幻都可以。
普通科:来一个音乐院校就读有什么特别的原因吗?
实话说,我并不认为古典音乐在信息时代会“前进”。是的,它会披上不同的外皮,但都只是新瓶装旧酒而已——之所以称为“古典”,正是因为它具有既古老又经典的、不变的内核吧。当你为一种音乐贴上“古典”的标签时,你已经抹杀了它真正前进的可能性。古典乐没有死,只是因为还有人记得它而已。我不理解因循守旧的人,但也已经接受了每个时代都会有这类人的事实,所以古典乐大概也不会在这个时代销声匿迹吧。我非常认同古典乐作为音乐启蒙教具的价值,但除此之外,我认为它全面地被高估了。
你说那是对音乐科同学的提问?因为我是从音乐科转到普通科的,所以回答一下也不会冒犯到谁吧。
至于另一个问题,没什么特别的原因,只是因为我是从音乐科考上来的而已。就是这样。
6.来给下一个被采访者提几个问题!(1~2个)
你认为学校区分音乐科和普通科是合理和必要的吗?请说说看你这么想的理由。
另外,请介绍一下你所知道的最赚钱的打工——如果能私下告诉我联系方式就更好了。
如果不想两个问题都回答的话,选一个来回答就好。
一章新音乐社剧情。感谢互动!
字数:2978
雪村怜子并不是新音乐社的成员——但他与许多考入星奏学院的高中生一样,怀抱着对音乐的热爱。
如果不需要如履薄冰地照顾自己的健康状况,他或许会选择每夜练习单簧管到凌晨。
但是,一腔热爱并不能驱散春季连绵的雨、不能让宿舍凭空拥有足以尽情练习的隔音条件,也不能改变他提心吊胆地试图推开音乐科楼内一间似乎无人的琴房门时,恰好路过的那名音乐科学生异样的眼神。
因此雪村不得不搁置单簧管——如果这样的状况持续下去,他只能回家去练习。虽然家中特意为他划出了一间工作室,但他的父母非常关心他的身体;这意味着练习到深夜是几乎不可能的。
而且,明明想更多地留在学校、和同学们在一起。如果这时回到家里,甚至有些像是放弃。
雪村就这样等待着,直到某天听见擦肩而过的新音乐社成员们的议论。
把卡拉OK当作练习室?
听起来的确是新音乐社的同学们能做出来的事情。
雪村走在卡拉OK昏暗的走廊里,默念着刚才老板对他说出的那串数字。
老板似乎对身着校服的高中生来到店里已经见怪不怪——即使现在已经接近深夜11点。
是那个——星奏学院,新音乐社的社员吧?老板笑眯眯地说。没有给雪村留下辩驳的余地,他便接过雪村略显迟疑地递出的钞票,对着屏幕报出了那四位号码。
是分配给雪村的卡拉OK房间:最便宜的那一种,正适合单人使用。
在星奏,穿着普通科校服、带着乐器,几乎就等同于被默认为是新音乐社的成员——对此,雪村怜子已经习惯了。
走廊越到深处,灯光越是暗淡,仿佛是在进入深渊——虽然事实上大概只是为了省电而已。
忽然,一个身影从走廊尽头拐弯处闪了出来。那是个比雪村略矮些的人,身上也穿着星奏普通科的制服:只是上身穿的是女式的水手服,下身却是裤装,蓝色的头发又是齐肩的,乍看辨不清性别。在校内必须佩戴、用来区分年级的领结摘掉了,也看不出是几年级。唯一可以知道的是:雪村没有在学校里见过他。雪村连忙又更贴近了些走廊的墙,低下头来,祈祷对方不与自己搭话;但低下头的那一刹那,他已经感到对方的目光直白地从自己的全身扫过。那只从刘海之间露出来的右眼是金色的,在孱弱的光线下,像是属于某种猫科动物。
雪村不安地加快了脚步;对方倒是也没有停步,两人就此擦肩而过。
当雪村的心跳平复下来,他发觉他抓不住记忆边缘的那串数字了。
是这一间……还是那一间?
大概……是这一间吧。
至少推开门之后没有发现已经坐在沙发上的人。雪村松了口气,缓慢地把门关上,环顾四周。
……等等。一般的卡拉OK会配备编曲软件吗?
因为从小到大踏入卡拉OK的次数并不多,雪村怜子正在对自己的常识产生怀疑。
或许是因为近来光顾的星奏学生增多,为了迎合他们的需求而增设了这样的设施吧……一旦接受这样的设定,似乎也就没有什么奇怪的了。
不过,与大屏幕相连的那台笔记本电脑,看起来真是饱经风霜呀。后盖上贴满了贴纸——大多是专辑封面,雪村从其中认出几张;还有不少叫不出名字的符号、或是手绘的幻想生物。
这么说,卡拉OK的老板——或者店员——看来是相当有个性的人呢。
雪村犹豫了一阵,还是仔细端详起了大屏幕上显示的界面。
这显然是一首未完成的乐曲:只有鼓和贝斯两轨被恰当地填充了,另一轨是键盘,零散地铺排了几串音符。
雪村按下播放键——然后瞬间被密集的切分音淹没。编曲者似乎不介意以极繁主义驱逐脑容量或包容力不足的听众,只有当你耐下心来接受侵犯,才能辨认出这看似漫无目的的轰炸仍然有迹可循。相较几乎是完成态的鼓和贝斯,键盘的音色和旋律都显得突兀。那几乎是一个经历了时空扭曲的流行乐句,像是梦里会听见的琴音——雪村从中辨认出微分音;一个暗含对自身存在性疑问的动机。福至心灵一般,雪村想道:或许编曲者是从这段旋律开始,却不知该如何处置它,所以索性先编织一张足以接住它的网……
雪村仿佛能看见这首乐曲最终的面貌了。这时的他已经忘记了合理性,忘记了什么样的行为可以接受;他只是想将那首曲子带到现实中来。
他握住了陌生的鼠标。
光忽然倾泻到昏暗的房间里。
雪村条件反射地眯起眼睛——然后循着光回到了现实。被倏然放开的鼠标在桌面上滑开一小段距离。
门被打开了;门外有人走进来——正是刚才在走廊碰见过的那个人。
金色的单眼一眨不眨地盯着雪村。
“——对不起!”冲口而出的首先是一句道歉;尽管雪村也不明白自己究竟在为什么而道歉。他的第一反应是逃跑:自己一定做了什么冒犯到对方的事……他站起身的同时,忽然绝望地意识到一种可能性:或许自己总归是走错了房间;而无论是极富个性的笔记本电脑还是编曲,都是归眼前这位与他无言对峙着的同学所有的。
……苍天啊。他甚至没有先把工程文件先复制一份再做改动。
雪村想要马上消失——但作为人类,他唯一的消失途径是从房间门出去。而那位同学严严实实地堵在了门前。
“为什么要走?”
对方开口,嗓音有些嘶哑,有些像是尚未安全渡过变声期的孩子。
“对不起……”雪村盯着对方的靴子低声说,“是我的错……请先让我出去……”
“你做错什么了?”对方不依不饶地问;见雪村仍然一味道歉,那人有些不耐烦地直接抬起双臂,搭上雪村的肩,推着雪村往房间里走,最终把他按回了沙发上。
“你先坐下。”那人坐到雪村旁边,瞥了他一眼;雪村看起来就快要哭出来了。“我很可怕吗?我们认识吗?不对,认识我的人里也没见过这么怕我的……”他自顾自说着,一边熟门熟路地操作起笔记本电脑来。“我就知道你改了我的曲子。一起来听听你干了什么好事吧?”
不对,不对,不对。
雪村如坐针毡。身边的人已经接连播放经他修改后的曲子三次——但却一句话也没有说。
雪村原以为对方发现自己改过工程文件的那一刻就会发火;现在看来,大抵怒火只是暂时被压抑住、马上就要烧到自己身上来了。
可是,经过对方刚才的一番话,雪村既不敢接着道歉、也不敢接着逃走。
……被当面听自己参与编曲的曲子,好羞耻。
除了刚才的恐惧和窘迫,又涌上来一种新的情绪。
雪村正紧张地搓着手指、试图缓解这一切的时候,那人终于开口了。
“我很喜欢。”
……欸?
雪村还没来得及发出一个完整的音节,对方又接着说:
“键盘加上失真,我早就想到了呢。不过,如果做成老式留声机的质感,未免又太俗套了。但你反而强调了空间感,让它显得像遥远的回响。我以为这样会不搭,但听下来感觉居然不错——只是这样削弱了贝斯和鼓的地位:如果说它们原本是主角,现在就沦为了旋律的引子、迎接预兆前杂沓的心跳。”
“可是,旋律原本就是主角,不是吗?”
雪村不假思索地说出了这句话——又后知后觉地捂住了嘴。
那人像一只餍足了的猫科动物一般眯着眼笑了起来。
“正是如此。所以说,我很喜欢。你还续了一段旋律;看来接下来这首曲子只能跟着你走了。”
那人按下保存键,将工程文件拖入一个文件夹。那里面已经密密麻麻地铺满了同格式的文件,命名大多是日期和数字,夹杂着少数意味不明的短语:譬如“骨”、“鱼”、“石榴鸟”和“宇宙垃圾”。雪村看着他为新文件重命名:今天的日期,加上“被【】改过”。
那人把笔记本电脑推到雪村面前。“写上你的名字吧,”他说,“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如果这首曲子发表,我会把你的名字也写上——虽然很可能永远都不会发表就是了。”
雪村迟疑着输入四个汉字。“我叫雪村怜子。”
“雪村。”对方叫了一声他的名字,像是在试探它的音乐性。“我叫古御堂久礼。你不是新音乐社的?我在社团活动上没见过你。”
雪村摇了摇头。“我只加入了戏剧社,古御堂くん。”
“噢,真遗憾。”古御堂说。“不过没关系:新音乐社也不全是像我一样有趣的人。你和我联系就可以了。”
……这样说话真的没问题吗?雪村默默地想,还是握住了古御堂伸出的手。那只手比雪村的更冷,像是无机质构成的夜晚。
夏公前置
是谁写前置写爆字数导致没时间写主线了,原来是我(爽朗地笑
感谢各位老师同学们的出场(鞠躬)不论提及篇幅都斗胆点了响应请多包涵(鞠躬)
字数:6878
以下正文
*
秒针指回原点。壁钟敲响十点整的铃声。
花江游的手机随即响起。
他别好书签,合起剧本,翻过手机屏幕。
是陌生号码的来电显示。
他皱了皱眉,按下接通键。
手机将要贴到耳边时,传来的已是忙音。
正要放下手机前,它却又振动了一下。
「跟随烛光的指引吧。」陌生号码发来的消息如此写道。
显示着这条消息的屏幕上方,滚动显示了下一条消息。
「走出你的房间,向右看。」
天气已经趋向炎热。花江只是简单地整理了一下衣衫,便推开了宿舍门。
正巧对面的门也敞开了。一身运动服的神崎星耀与他对视。
神崎率先打破了沉默。“你收到这个了吗,前辈?”
神崎举起的手机屏幕上,显示着与花江收到的消息别无二致的内容——除了指引的方位从“右”变成了“左”以外。
“本来正准备去夜跑的……但这样的消息会让人忍不住去看看究竟是怎么回事。”
“神崎君很健康呢。”
正常来说,收到这样的消息会感到不安,并且尝试确认来源的吧。但是尤尼维尔似乎已经把全体学生的神经锻炼得无比强壮了。最近流行的BR法案正是绝佳的证明。
两人不约而同地朝指定的方向望去。
一根孤零零的蜡烛立在走廊边。不过,烛火完全没有摇曳,而是十分稳定地长明着。
——是小灯泡做成的假货啊。
花江敢打赌神崎绝对和自己同时意识到了这一点。但是,谁也没有开口指出:尊重道具可是舞台人的必备素养。
蜡烛的侧面,用油性笔画着指向前方的箭头。……这方面倒是意外地贴心。
“总之先往这个方向走吧?”神崎提议道。
“稍等一下。”花江说,“我想,我们该去找找浅草君。”
“浅草前辈?为什么?”
就当作是我神秘的预感吧。花江说。我的直觉告诉我,浅草君也会收到类似的消息……什么的。
有极高的后辈素养和相当强的表情管理能力的神崎没有流露出一丝质疑。他跟着花江下楼:到了浅草迷津门前,他们果然又见到一只摆在离门不远处的小蜡烛。
“前辈的预感真准呢。”神崎鼓起掌。
谢谢夸奖。花江说,同时敲响了浅草的门。
没有回应。两人贴近了门听:门内传来某种机械的轰鸣。
神崎紧锁眉头。“是电锯吧。”他开口说。“没有及时根据消息里的指令去做……就会被从天而降的神秘杀手用电锯处死。”
“我知道你在BR很强,神崎君。不过这边应该不是这样的展开……吧。”
“噢。”
花江更用力地敲门。
机械的轰鸣终于略带迟疑地停了下来。脚步声;咔哒,门敞开一条缝。
浅草从门后探出头来。他的长发尚且半干,嘴角挂着礼貌而困惑的微笑。
……原来是在吹头发啊。真是相当强力的吹风机呢。
“花江前辈,神崎君。晚上好。请问找我有什么事吗?”
“你有收到什么消息吗?”花江问。
“消息?啊,是说手机上的消息吗?抱歉,我刚才在洗澡,没有看到。”
浅草啪嗒啪嗒地趿着拖鞋回房拿手机。
“浅草前辈私下原来是这样的状态啊。”神崎感叹道。
“是说比平时要松弛一些的部分吗?”花江问。
“嗯……比起松弛,更像是软乎乎的感觉。”神崎做出了像是揉搓面团一样的手势。
“是呢。有点可爱吧。”
总觉得在这里说出“其实平时我见到的浅草君大多是这样的状态哦”会显得像是在炫耀,于是花江没有说下去。
“啊,收到了。”
浅草果然也收到了消息。待他穿好衣服,三人便一起沿着蜡烛所指示的方向下楼。
刚洗完澡的浅草全身泛着热气,像一个……热腾腾的银丝卷,还散发着隐约的茉莉花香。
总感觉获得了不必要的信息。或许等到十年后,浅草作为演员成名了的话,自己可以作为“曾经亲密相处过的前辈”向粉丝发放此类情报来博取关注吧。……希望自己不要沦落潦倒到那个地步才好。
刚下到一层,三人的手机几乎同时振动了起来。
「留给你的时间不多了。」
「如果不信守约定,你将会被剥夺成为神选者的资格。」
“看来我们要迟到了呢。”花江说。
“既然是这样……前辈们要跑起来吗?”神崎问。
“啊……”
果然完全不想在夏天的室外进行任何形式的运动。但是,听起来事态的确很紧急。
身旁的浅草忽然抓住了尚在犹豫的花江的手腕。
“前辈,我们也跑吧。”
浅草和神崎互相确认了眼神,同时迈开了步子。
迫不得已地,花江也跑了起来。
“和同学们一起在校园里夜跑”,这种原本绝对不在日程预定中的不可思议事件就这么猝不及防地发生了。
真是给即将走到尽头的高中生涯添上了浓墨重彩的一笔呢。
一路上,散落在灌木丛间、花坛旁、虬结的树根之间、甚至是垃圾桶里的小小蜡烛,始终指引着他们的方向。
无论是谁布置的,一定费了很大工夫。因为只要熄灭了就很难发现,所以是前几日就已经设置好的也说不定。为了不让它们被清走,大概还需要和负责清洁的校工提前打好招呼吧。
终点自然是Amber的教室。
……不,这个地方此刻已经不能被称为教室了。
除了烛光以外,没有任何照明。一路上蜡烛所构成的踪迹在门前戛然而止。门内,桌椅环着讲坛列成半圆。八根蜡烛被八双手托起,照亮八双幽幽发亮的眼。
门边的藤原咲扫视他们三人,然后微微欠身,转过身去:“大祭司大人,最后的信众已经到场了。”
被称为大祭司的那人站在讲坛后。讲坛上,倒扣着……一台打开了手电筒功能的手机(它原本大概该是水晶球或其他类似的、更为神秘的光源),照亮了那人的下半张脸;上半张脸则被黑面纱所覆盖……而面纱下露出红色的发尾。
至此,预想已经基本得到验证了。花江默默想。
大祭司一挥手,示意他们三人进门坐下。面纱之下,她的嘴角上扬;那仿佛是得逞了的笑容让人不由得感到不安。
花江迅速地扫视那八位手持蜡烛的人所处的位置。
藤原将他们迎进来以后仍然立于离门不远的位置,大抵是扮演着神殿守门人的角色。神殿两侧,矗立着两座高耸的宝座——说是宝座,实际上是把椅子叠放在课桌上搭成的(旁边还各放了一把椅子,方便演员爬上去)。一左一右的宝座上,分别坐着一条大河和三野樹:他们所持的蜡烛与其他人不同,是闪着荧蓝色电子火焰的长蜡烛——花江认出那是三野在《太阳雨》中饰演的妖怪青行灯所携带的道具,当时为了防止破损,特意买了一对。宝座之下,蛇川憐和方喰伽在一侧,森山蒼生和我那霸舞在另一侧,都是一坐一立;双方保持着距离、身体语言也颇为紧张,矛盾仿佛一触即发。他们旁边,菟道棘席地而坐,腰板挺直,却低着头,碎发遮住脸颊,看不清神情。
属于我们的位置在哪里呢?花江思考着。藤原、一条和三野都已有明确的角色;蛇川、方喰、森山和我那霸则进入了一场冲突。而菟道与他们保持了一段距离,在他身上,存有开展新故事的可能。
花江身边的浅草和神崎几乎与他同时得出了相同的结论。浅草反应最快,率先走到了菟道身旁坐下,颇为亲切地与他轻声交谈起来。花江和神崎便也在一旁坐了下来。
讲坛上的大祭司清了清嗓子。
“咳咳……诸位。既然该到场的都在此处了,那么接下来,抽签仪式正式开始——”
“且慢。”我那霸打断了大祭司的话头。
“关于是否要抽签,我们还没有达成共识吧?”他的身边,以优雅的姿态斜靠在椅上的森山接着发话。
“正是如此。”我那霸颔首,朝前跨一步;右手按在腰间,仿佛是按在佩剑的剑柄上。“‘神选者’……如此尊贵的身分,怎能以随意如抽签的手段来决定授予谁?依我看,该以更公平、也更高尚的方式决断:譬如……决斗。”
森山也站了起来。“我同意舞的提议。”——之所以以名而非姓相称,大抵一方面是表达两位角色之间颇为亲密的关系,另一方面也是利用平时不多见的称呼引起的陌生化效果、在方便辨识的同时不至于出戏。森山从怀里抽出一把隐形的匕首,将刃尖朝下指,悠然立在原地。
花江瞥了一眼讲坛后的大祭司:那面纱下露出的下半边脸没有流露出丝毫的不悦。嘴角仍旧是扬起的,仿佛兴味盎然。
这时,坐在森山与我那霸对面的蛇川缓缓抬起了手——一个近乎施法的手势。
哐啷。(花江发现是三野往地上扔了一串钥匙。)森山和我那霸迅速反应过来,配合着做出武器忽然不受控制地从手中滑落的反应——脱手了较重的佩剑的我那霸身体攲斜了一下,而森山不可思议地盯着上一秒还握住匕首的右手。他们交换了一个错愕的眼神,而后同时对蛇川怒目而视。
“你——”
站在蛇川身后的方喰隔空摆出了安抚两头猛兽的架势。“好了,两位。”她朗声说道,“我相信我们的魔法使憐并无恶意;他只是想化解蛰伏于神殿中的危机——并且以他的方式告诉你们:抽签并非出于随意,而是神披露祂的意旨的方式;而拒绝神谕的人,必将遭到神罚。”
森山已经拾起跌落在地的匕首。他稍抬起持刀的手,指向方喰。“你不过也只是个喽啰,伽。你没有资格这么对我们说话。”
“呵呵呵呵……”
一阵雄浑的笑声响起。所有人的目光都立即投向了自刚才以来始终保持着沉默的一条。虽然在作为同学相处的两年多以来,花江已经见识过了一条各种各样的声音演出,但每次听见与他平时讲话的声音反差极大的声线还是会恍惚片刻——他究竟是怎么发出这样的声音的……?
一条抚弄着胸前不存在的大胡子。(自从本年的新人公演以来,一条似乎一直着迷于长了一把大胡子的角色——或许《焚雪祭》中他所饰演的怪物孩子也可以看作是长了一身的白胡子?……这对吗?)“年轻人们可真是朝气蓬勃呀。虽然我这把老骨头大抵是难以被神选中了……不过,我还是一如既往地期待着——神明大人通过大祭司之手,向我们传递祂的旨意的时刻呢。”
他对面的三野双手搭在膝上,笑眯眯地跟着他的话富有节奏地点头——为了准备当季公演,三野再次进入了非必要不出声的休养期。
森山哼了一声,放下了匕首;我那霸也垂下了头。
大祭司的笑容更深了。
“如果看见祂的子民们以眼前这种种方式宣示对祂的忠诚,那么祂大抵也会感到欣慰的。”
“那你们的神,也乐于见到祂的子民受胁迫吗?”
浅草不知何时站了起来,朗声说道。
大祭司抿起了嘴唇。“受胁迫?”她以与刚才全然不同的冷淡声调质问。“你可知道,这是多么重的指控?”
“我身边的这位小姐——”浅草指向抱膝坐着、始终低着头的菟道,“我敢担保她是被迫参选的。请允许她离开吧,祭司大人。”
菟道微微抬起头,但并不望向谁。“我没有受谁胁迫。”
“你听见她说什么了,信徒。”大祭司说道。
“但是您看她,祭司大人!”神崎也义愤填膺地站起身。“她的双手都抖成什么样了。这其中必定有什么隐情——还请您明鉴!”
的确:菟道紧抓双膝的十指都在肉眼可见地颤抖着。真是细致的演技:如果不是正在即兴表演中,大概谁看见了都要操心他是否身体不适。
“外乡人们。”
在大家的注视下,菟道将脊背挺得更直。遮住脸庞的发丝滑落,终于露出如死灰般哀伤绝望的神情。花江折服于他点出的、他们这迟来的三人是“外乡人”的设定:这既能解释他们的姗姗来迟和手上未持有蜡烛的事实,又为浅草牵头的这段剧情增添了几分合理性。
“我不需要你们的同情,外乡人们。我会接受神的指引,无论如何。”
“好了,迷津,星耀。”花江抬起手,示意身侧的两人冷静、坐下。他转向讲坛,深深地颔首。“祭司大人,我们初来乍到,不懂这儿的规矩。我的同伴们还年轻,言行未免莽撞,而心中对您、对神祇,绝无半分不敬,还请您多多包涵。”
在场的每位同学都有过了表现的机会,两种矛盾也已经展开得足够充分——那么,这场戏就应当迈进到下一个环节。
比起如何表现自己,舞台的整体才是更重要的。
这是自二年级以来,花江一直秉持着的观念。当然,大多数时候这一逻辑所导向的结论是“舞台上没有我会更好”。
他察觉到大祭司似乎对他轻轻点了点头——这一刻,回到她嘴边的笑容中仿佛有一分对他推动了剧情节奏的赞许和感激。
“你们都是些明事理的君子。”大祭司说,“接纳了你们,是我们教会的荣幸。——那么,就让仪式正式开始吧!”
话音落下,大祭司蹲下身,从讲坛下端出了……
……一条大河的抽奖箱。
箱子上的星星贴纸在烛光下显得像是某种巫术的标记,青蛙贴纸的眼神也变得犀利了起来。
“全知全能的神明,降临于此界吧。”
大祭司张开双臂,吟诵道。忽然,像是闪电劈落在她头顶,大祭司全身抖索了一下;随后,她的神情和肢体都不再像此前那样透着诡谲和狡黠,而是彻底地变得肃穆而可畏,就像是被无始无终的、世界本身的阴影所侵蚀了。
她放下双手,然后缓缓将右手伸入抽奖箱。
神殿里,仿佛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那只被神明驾驭的手触碰到了祂所青睐的凡人之名。带着那个名字,神圣的手重新浮现在信众们的视线范围内。
大祭司打开揉皱了的纸条。
她双唇微启。
“菟道棘。”
低沉的声音念出了这个名字。
……这未免和之前演绎的剧情过于契合了。或许戏剧之神的确注视着Amber也说不定。
菟道猛地一抬头。
大祭司又恢复了那副笑吟吟的模样。“来吧,神明选中的祭品。”
“……祭品?!”
花江身边,神崎和浅草异口同声地叫出来;而周围的其他信众要么毫无反应,要么面露轻蔑的神色。
“噢,亲爱的信众们,你们不知道吗?”大祭司愉快地说。“今夜我们聚集于此,就是为了选出今夏要向我们的神明献祭的生命呀。”
“这……这是杀人!”神崎绝望地叫道。“难怪这位小姐这么害怕……”
浅草重又站起身来。“我愿意替这位小姐去死。”他平静地说道。
一旁的蛇川开口斥责:“你以为只要你愿意,就能成为祭品了么!……当你同意参加这场祭典的时候,便是已经表明你愿意了。你可知道坐在这席上是多大的荣耀?你可知道,国土之内有多少人急于向神明奉献自己的一切……”
浅草转过身来,看着花江。“游,你是不知道真相的吧?你总不会答应参与这等荒唐事,总不会对如此的不公坐视不管——”
“别说了。”
花江冷冷地打断他;却一边别过脸去,不敢与浅草对视。
“你该知道的,迷津。我们要留在这里,不是没有代价的。”
一只手按住浅草的肩。他回头望去,正对上菟道的视线。
“我感激你的好意,异乡人。”菟道一字一顿地说,“但不要自以为你理解我——我们——正在和将要遭遇些什么。”
说完,菟道便转过身去。他紧握的双拳仍透露出恐惧,但脚步却是坚定的;花江仿佛能看见扬起的裙摆、听见鞋跟敲击地面的清脆声响。
浅草缓缓坐下,目光死死地钉在菟道的背影上。
菟道站到了讲坛后,与大祭司四目相对。大祭司交给他一个信封;他躬身接下,然后转向讲坛下的信众们。他开口的时候,眼光却不落在任何具体的人身上,而是仿佛追逐着渺远的、不可及的什么事物。
“父亲!假如您真在天上注视着这一切,那么此刻您一定会久违地笑逐颜开……您毕生所追求的,终于在此刻结出苦果了!神明已经宣告:您的女儿没有堕落,她不是您所不齿的罪人,而是被神选中的、至高无上的祭品……她拥有被神明所吞噬的资格!而我这条一文不值的性命,我作为人活下去的权利,马上就要被剥夺了——如您所愿……”
他一手捂住胸口、一手徒劳地伸出,像是要抓住些什么,又像是摇摇欲坠、即刻要跪倒……
啪。
头顶的白炽灯突然逐一亮了起来。
门口传来了掌声。
Amber的班导水鳥川紀伊拍着手,自门外走了进来。
“既然人选已经确定了,那么这场决定《焚雪祭》旁白人选的抽签仪式就到此为止吧。大家都演得不错。”
像是魔法解除了一样,“神殿”重新变回了寻常的教室——只是桌椅摆放得格外凌乱。讲台上,菟道舒展着身子,从信封里取出旁白词默读起来;而一旁的三上鏡海则卸下了大祭司的头巾,露出一头有些蓬乱的红色短发。
花江环顾四周:没有一位同学对这突如其来的宣告作出意外的反应。即使是起初不明就里的神崎和浅草,此刻的神色也很平淡。毕竟在场的人员与旁白的报名名单完全重合,大家在途中都觉察到个中缘由了吧。
三上鏡海向水鳥川老师深深鞠一躬。
“谢谢老师!把大家的联系方式交给我,还帮忙取得了摆放蜡烛的许可。”
“唯有明火是绝对不可以的。一定要有消防安全意识噢。”水鳥川老师强调道。“不过,除了可能造成实际危险的事情以外,只要是足够有趣、足够有益于戏剧训练的想法,我都会支持。”
“真的很感谢老师!”
除了三上以外,其他几位同学也都纷纷向老师表达感谢。那一刻,“老师果然很帅气”,应该是在场所有同学的共识吧。
“时间也不早了,大家收拾好东西,赶快回宿舍休息吧。”水鳥川微微笑着说。
班长一条大河自觉站了出来。“我、小樹、鏡海君和方喰留下来收拾教室,其他同学在回宿舍的路上,尽量把看见的小蜡烛都拾起来,明天带回道具室吧。没有全部捡到也不用担心,之后我们会再检查的。”
离开教室之前,花江条件反射地回头望了一眼。
……是他的错觉,还是他的确在角落的桌子后面看到了一抹一闪而过的明黄色……难道是……
……二三四一二三的头发?
……二三四一二三的相机?
考虑到一条和森山都在现场,即使真是她窝在教室角落疯狂拍照,也十分符合她本人的风格吧……
“和大家一起即兴表演真是开心呀。”
在回宿舍的路上,神崎忽然这么说道。
“的确呢。”
花江一边回复手机上的消息,一边回答。
屏幕上显示的是同级生雪野柊发来的消息:你怎么不在?
花江想起,今天似乎是雪野答应要把《骂观众》借给他的日子。明明上课的时候有把书递给自己的机会,雪野却偏偏要选在晚上来找他,实在意味不明。最大的可能性是对方回到宿舍、重新看到那本书的时候才想起这件事。其实只要把书放在自己的宿舍门前就可以了,但十分爱惜书本的雪野大概不会选择那么做吧。
花江飞快地输入一行字:你错过了一场好戏。
雪野的「?」出现得飞快。花江心情颇佳地把手机放回衣袋。
即兴表演的确很开心。不过,对花江来说,快乐更多地来自于能够基于自己原本的性格去演绎、而不会引致角色崩坏。
只是这份快乐像是偷来的,多少有些难以启齿。
话说回来,三上鏡海君真是厉害呢。从剧本创作到表演、再到像是今天这种活动的策划,什么都能做得来,也能争取到各方的支持。只是一年级就能做到这些,将来一定会有更惊人的成就吧。
有像她和神崎这样的后辈在,我们毕业之后,Amber也一定没问题的。
“前辈在想什么呢?”身边的浅草问。
“嗯……在想将来的事情噢。”
将来会是什么样的呢。
在更远的将来之前,先好好期待这一季的公演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