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你问起吉黛特平日的经济来源,她会向你展示自己手作的精巧饰品和一些你从没见过的奇花异草;如果再问一遍这个问题,她会拿出木笛吹奏一首流畅的曲子,并在结束后示意你可以给钱了——但如果你的形象足够有威慑力并把这个问题重复四五遍,她会有概率向你献上不知从哪来的钱包,并可怜巴巴地声明“真是最后一个”。
当然,她暂时还没落得被拷问到如实招来的地步。何况博尔德的大家实在太善良,多了额外赚钱机会的吉黛特心情大好,于是决定在自由集市这天本本分分摆摊,放弃某些失手后真的会被拷问的行为。由于多了不必伪装成人类的方便,吉黛特也放心大胆地摆出平日不会上架的商品,甚至在正式开张前就吸引来路人围观。
“这个亮晶晶的……好漂亮哦。”
细微的声音从吉黛特身后传来,还在大堆包裹中翻找商品的侏儒转过头,一只小美西螈蹲在摊位前,略有些胆怯又好奇地盯着一条手链。
“啊呀,你真是太有眼光了!”吉黛特得意地对闪闪举起手链晃了晃,“这条手链用的可是上等猫眼石,你看,光泽不错吧!”
“好像是这样……”
但听起来应该会很贵吧?没等闪闪想好怎么委婉地解释自己应该买不起,她注意到手链的顶珠比其他几颗要大出一圈,除了颜色不同外,连猫眼的光泽都更明亮,栩栩如生到好像真在注视着某个方向。
“而且它最独特的地方在于,”吉黛特突然将手链递给闪闪,那颗顶珠在掌心里渗着丝缕寒意,“这个,最上面的那颗,其实是水蛇之眼哦!”
“水、水蛇之眼?”
“嗯嗯,你也能感到它散发的力量吧!”
但没等吉黛特进一步推销,小美西螈吓得立刻把手链放回,“那个,我觉得我可能不需要了……!”
“这样啊,”侏儒的表情有点失落,“你是不是觉得水蛇之眼的颜色有点杂乱?那是它被杀死的时留下的血丝,没办法避免啦。如果你想要颜色更纯正的,我这里还有巨蟒的……”
“不不真的不用了!!”
“嗯?吉黛特原来也在摆摊啊。”
正当闪闪决定逃离这个奇怪的摊位时,身后忽然又来了另一人围观:“商品还没摆好就已经有顾客,看来今天收益会不错呢。”
“克里斯汀!”
吉黛特高兴地向海妖挥挥手:“ 欢迎光临!说起来我今天还带了条项链,是用海蛟的鳞片做的,应该很适合你!要看一看吗?”
“海蛟的……鳞?”克里斯汀面露困惑,“谢谢,不过还是不用了。”
“没关系,我这里还有很多东西,慢慢挑!”
但一般人大概也不会需要这些吧。克里斯汀默默扫视了圈摊位已经摆上的零碎小玩意,最后目光落在闪闪刚放回去的手链上:“啊,这个……”
“手链吗?看来你的眼光也很棒嘛。”
在听完吉黛特敬业地重复一遍推销词后,闪闪又看向海妖没什么表情变化的脸,不禁暗自在心中赞叹。不愧是歌星小姐,一定见识过很多珍贵稀有的珠宝,包括某种角度来讲无论是人类还是异族都不应该经常接触的稀有……
“上等猫眼石?”克里斯汀对着阳光举起手链,露出有些无奈的笑容,“嗯……怎么说呢,实在有些勉强……”
“诶?”闪闪眨了眨眼,终于忍不住加入话题,“是,是假的吗?”
“可以这么说吧。”
“啊……太好了。”
她悄悄松了口气,刚才摸过手链后总感觉自己也沾染上诡异的邪气,果然只是心理作用——
“但水蛇之眼是真的。”克里斯汀平静地补上后半句,“成色不错。”
“诶……诶?!”
很多摊位前都会摆上一块写着价目表的牌子,除了吉黛特:大多数人卖东西会分出不同价位区间,而吉黛特的商品由于太过特殊,每一件都不得不专门定价,好在她灵活的脑袋可以记住每个物品的价格——或者说,可以现编出价格。
“但我还是建议吉黛特小姐遵循市场规则,”伊丝塔耐心说明道,“已经有成员向我反映,您在出售同一件商品时会对不同的顾客提出不同的价格,从原则上讲,博尔德不提倡这种行为……”
“我不是在看人下菜啦!”吉黛特立刻提出抗议,又忽然减弱了声音:“只是、只是偶尔会把价格搞混……”
“嗯?”
“没什么,说起来我这里有一条领结,和你身上的裙子很搭,要不要——”
“抱歉,我今日仅作为自由集市的秩序维护员活动,不参与交易。”伊丝塔及时制止吉黛特的一番推销,顿了顿后又指向侏儒身后蠕动着的巨大包裹:“并且我想有必要提醒您,您的商品已经逃逸到其他人的摊位了。”
“什么逃逸——等等,我的岩浆蠕虫!”
在帮忙看守摊位的第十五分钟后,伊丝塔终于等到吉黛特气喘吁吁地抱着一团不明生物回来,想了想决定再补充一句:“此外,自由集市虽然可以自由出售商品,但活物并不在推荐范围内……”
“放心,它不会再跑了。”吉黛特将这团生物塞回笼子里,“这只是特例,其他小家伙都乖乖待着没有动!”
“其他?”
“哦,我还带了点其他的,”说着吉黛特在包裹内翻找一番,掏出个玻璃瓶来:“
你看,它就很安分!”
伊丝塔接过瓶子,里面散发微光的小家伙正在拼命扑扇翅膀。“请问为什么要出售它呢?”
“回血道具嘛。但这里从开张到现在都没有经常打架的人光顾,我就没把它摆出来。”吉黛特理直气壮地答道。
“……还请不要让其他同为精灵的成员看到。虽然种类不同,但我想难免会产生误会。”
吉黛特倒是听话地把瓶中精灵塞了回去,只是表情有些失落:“好吧,我本来以为在这里可以出售只有异种族才能接触的东西,但好像也很受限……”
作为秩序维护员的秘书自然不想打击每一位参与活动的成员,伊丝塔犹豫了片刻,尝试斟酌合适的词句安慰她:“或许吉黛特小姐可以出售一些较为实用常见,对大多数人来说更容易接受的物品?”
“嗯,更容易接受……”
吉黛特歪了歪脑袋,而后顿悟般从背包里翻出不属于商品范围内的笛子,一脸遗憾地看向伊丝塔:“看来只能卖艺了呢。这样没问题吧?”
“……”
伊丝塔最终点了点头。于是原本差点因违反规则被禁的摊位响起轻快流畅的笛声,但从吸引顾客的角度来看,音乐的力量似乎能够超过一切奇异珍品,至少现在她不需要停留在此维持秩序了。
那么下一个地方……正当伊丝塔决定离开时,有什么东西拱了拱它的脚踝。秘书低下头,对上岩浆蠕虫清澈无害的目光。
……为了博尔德自由集市的秩序,看来她必须先从这里开始整顿起。
举着剑盾的像素小人已经血槽空空,随着bgm变调和对话框淡出,电脑正中央浮现熟悉的“GAME OVER”字样。泽维尔不记得汐礼有打游戏的爱好,至少从没有因为游戏在电脑前耗费整个下午,此时奋战许久的女孩倒是不气馁,抬起头对身旁终于得闲凑过来的吸血鬼指了指屏幕:“卡关好久了,比我想象中难好多呢。泽维尔亲要试一试吗?”
“这是什么游戏?”
“《巨龙与黑暗花园》,不知道是谁做的游戏,把安装包发布在博尔德论坛里了,我就下载来试一试,没想到玩到这个时候。”
“博尔德成员自己做的独立游戏?”
“是的。本来以为只是一个短流程游戏而已,没想到玩到这时候,只是对我来说有点难……”
泽维尔只知道博尔德有论坛app,虽然注册了账号但不经常使用,自己的ID头像也都是系统默认设置。说起来这个游戏的地图和立绘不像通用素材,看来制作人是有下一番功夫的,博尔德居然里还潜藏着这种人吗……
“不经常玩游戏的话,感到难也很正常。”泽维尔安慰道,同时双手摸上键盘鼠标,“让我看一看。”
WASD前后左右移动,跳跃,攻击,使用技能,一切操作还算正常,泽维尔暂时没感到什么压力。“你看,只要躲在这边就能卡住攻击范围了。”
“泽维尔亲好厉害,像玩过一样熟练!”女孩在旁边赞叹道。
吸血鬼操作着屏幕中的小人攻击移动:“只是以前接触过类似的游戏而已。”
一小会体验下来,泽维尔估计这位游戏制作者绝非新手,至少也是阅历丰富的老玩家了。其实想要从社交账号背后找出这位制作者并不难,不如说甚至不用借助额外手段,光是挑选出博尔德里的游戏爱好者就已经几乎能锁定目标——只是脑中浮现的形象实在过于跳脱且不靠谱,泽维尔沉默片刻,决定还是不说出猜想。
“小心,这个墙后面会随机刷新怪物!”汐礼突然在一旁提醒他。
“陷阱吗?没关系——”
“而且boss会在中间满血复活。”
“还有二阶段?”
“啊,防护技能在cd呢,一会地刺出现的时候记得补血哦。”
“……地刺?”
不过他们并没有见到地刺出现,泽维尔甚至还没来得及碰到满血复活的boss,一个穿过半场的aoe将像素小人掀出地图外。
“game over了呢。”
“这是什么东西?”
“我第一次打的时候也被吓了一跳,这好像就是叫‘初见杀’吧?”汐礼一脸平静地拍了拍还在茫然中的泽维尔,“没关系,泽维尔亲已经很厉害了!”
初见杀什么的倒不是重点,泽维尔握着鼠标的手有些僵硬,这么多机制和技能,再加上编程和美术,巨大工程量都压在一个人身上……
“汐礼是在哪个帖子找到游戏安装包的,可以给我看一看吗?”
女孩从兜内掏出手机,手指划两下后递到泽维尔面前:“就是这个,泽维尔亲认识发帖人吗?”
“我看看……真是有个性的名字,头像好像还是哪个rpg里的npc。”
“像小说里的角色一样呢。”
不如说像古早中二病漫宅吧。泽维尔努力绷住表情:“汐礼觉得这个账号背后会是谁呢?”
“唔,我是有想过一种可能,不过不太确定……这么说有些好奇了!”
“好奇的话不如去问问吧?”
“直接去问没关系吗?”
“我想她不会介意的……或许吧。”
根据泽维尔的经验,一般介意被认出非实名账号的人有如下几种:此人非常注重个人隐私,此人在网络冲浪形象与现实言行差距极大,或者此人是二次元阿宅。无论如何,当他陪着汐礼找到正在休息室闲逛的吉黛特时,女孩并不懂这些网络冲浪规则,一脸纯洁无害地直接在背后叫道:“‘血月努琳塔瑞’,是你吗?”
房间内回荡着这个连他都不好意思叫出口的网名。侏儒小小的背影一怔,泽维尔猜她大概是在思考如何顺着地板缝溜出这个房间——但下一秒,侏儒猛地转过身,脸上没有任何尴尬的意思。
吉黛特甚至两眼发光:“哦,居然被你们发现了!”
……为什么感觉她起这种名字就是为了某天被人发现呢。预想中的吃瘪情况没有发生,泽维尔觉得果然不能以常人思维理解这家伙。
不过汐礼并没觉得哪里不对劲:“居然真的是吉黛特,所以那个游戏也是吉黛特自己一个人做的吗,好厉害!”
吉黛特有些得意地抬起头:“你说《巨龙与黑暗花园》吗?其实不止这个,我以前也做过别的游戏,如果你感兴趣的话,我都可以发给你哦。”
“说起来,吉黛特制作游戏的灵感是从哪里来的,想象力很丰富呢。”
“这个啊,”吉黛特说着从包里掏出一个小笔记本,递到女孩手中,“每次有好玩的事发生时,我都会记录下来,比如这个游戏就是由委托经历改编的。”
泽维尔恍然大悟地“哦”了声:“怪不得。”
“怎么了?”
“啊,没什么,你们聊继续聊。”
怪不得她的那些作品看起来都很眼熟……泽维尔欲言又止,在陪汐礼来找人之前,他早已调查出账号背后的主人,甚至顺藤摸瓜找到她在其他社交平台的账号。和想象中一样,网名出自五花八门的acg作品且同样中二,不过那些账号下倒不止有游戏,还有一些小说和trpg模组,其中涉及题材之多让泽维尔差点以为是自己扒错了账号。但无论是哪种作品,总会有些让他感到似曾相识的剧情和设定,如果是改编的话……
“比如这个,”吉黛特指了指笔记中的一页,“我之前偶然看到伊丝塔在办公室里打字,速度超级快,像有机械的手臂一样——虽然魔法人偶的构造可能和机械类似,我也不确定,但从外表看就是人类嘛。我还写了小说,你要不要看?”
应该是吉黛特那本名为《紫罗兰永恒办公室》的小说,泽维尔欲言又止,原来原型就是博尔德的秘书,希望这样下去不会引发肖像权问题。
“这样的小细节也能创作出故事吗,不愧是吉黛特!”汐礼相当捧场地回应着,“还有其他例子吗?”
“唔,比如大家一起给人偶们换装的活动,我也记下来了,然后做出这个游戏……”泽维尔看着吉黛特热情地掏出手机展示——等等,她完全不打算掩藏一下其他平台的账号吗,那他提前调查意义何在?
“《口袋人偶》?听起来很有意思呢!”
听起来会被任○堂法务部起诉,泽维尔默不作声地想。
“还有这个,之前我看到林小姐和奶油散步时记下来的——人类少女和能说话的狗狗,是不是很像魔法使和签订契约的魔宠?”
已经成年的女性和一只萨摩耶,好像哪个都和这些描述不搭边吧。他好像还真见到了这本关于魔法少女的小说,泽维尔努力回忆着,但里面签订契约的魔宠明明是反派吧……让一只人畜无害的狗扮演这种角色?
“格林小姐还真是有想象力,”吸血鬼终于忍不住开口加入话题,“这些作品都是为了记录日常才创作出来的吗?”
侏儒歪了歪脑袋,思索片刻后才回答:“大概算是吧?因为大家的事情都很有意思,我想记录下更多正在发生的事,无论用哪种形式都好。毕竟讲故事可是‘吟游诗人’的基本功!”
“那做游戏也是为了表达故事特意学习的吗?”
“哦,那个呀,”吉黛特淡然摆了摆手,“只是爱好而已,跟着教程稍微学了点。”
为什么连不要乱吃东西都记不住的人能学会做游戏,泽维尔忍住没有吐槽出口。“这些作品好像都加入了很多想象的元素呢,格林有没有想过创作更贴近日常的小说或游戏呢?”
汐礼转过头对泽维尔眨眨眼:“泽维尔亲原来喜欢这种风格吗,听起来也不错呢!”
不,单纯是不希望自己某日被当作原型还扮演奇怪的角色而已。但面前的侏儒显然没想那么多,似乎在认真思考这个提议:“日常向……把大家原本的生活展示出来吗?这么说正好可以挑战一下其他风格,谢谢你的建议!”
“如果真的创作出来了记得发给我哦!”
泽维尔微笑着看向开心聊天的侏儒和女孩,虽然汐礼似乎不介意,他只希望新作品里永远都不会出现自己的身影,最起码人设不要落得比变成大反派的奶油还惨。
“最近不玩《巨龙与黑暗花园》了吗?”
“对我来说还是太难啦,只好放弃了……上次和吉黛特聊天应该顺便问一下游戏结局的。”汐礼有点沮丧地耸肩。
“原来你好奇后续剧情啊。”泽维尔坐到女孩旁边,“后来勇者和海妖到达传说中的黑暗花园,在打败巨龙后,海妖将龙首献给水池中央的邪神雕像,邪神作为最终boss被召唤出来,打倒祂就通关了。”
“原来是he吗,太好了……泽维尔亲原来也玩了这个游戏吗?”
其实根本没打完游戏,毕竟直接解包不是更方便吗。泽维尔并没说出事实,只是含糊其辞地回答女孩:“确实是让人开心的he,不过恐怕某位邪神大人看了后会不高兴。”
这时汐礼似乎突然想到了什么,掏出手机打开博尔德的论坛页面后递到泽维尔面前:“对了,上次泽维尔亲不是建议吉黛特做日常向的游戏吗?她真的做出来了呢!”
最担心的事还是来了,总有种不好的预感。泽维尔皱眉接过手机,ID还是那位熟悉的“血月努琳塔瑞”,帖子的标题是——
“……《恋与博尔德》?galgame?”
“是恋爱游戏的意思吗?但吉黛特说要做日常向的游戏……唔,好像也差不多?”
吸血鬼将手机还给女孩,以双手叠在下巴的姿势托腮沉默片刻,而后忽然站起身向门口走去。
“诶,泽维尔亲要去哪?”
“没什么,只是我觉得有必要和吉黛特谈一谈肖像权问题。”
作者:折竹
评论:随意
*明日方舟同人文,纪念一下我没抽到的黍姐和没人嗑的cp……
忙活了几天的夏收,荣晚晴只觉得自己的腰一弯就难直起来,也可能是因为天阴要下雨。她低头看手上厚厚的一层茧,竟分不清是以前练武还是现在挥镰刀留下的。
“唉,老了。以前干这点活哪会累?”
她擦去头上的汗,怀里抱着的稻子抽穗金黄,沉甸甸的,稻香混着土腥涌进鼻腔,预兆着今年的好收成。万顷的田,有地就有粮食,收都来不及收呢。荣晚晴笑着抬头,天边积了大块吸饱水的棉花云,阴沉沉地坠着,再晚走一会就得被淋透了。
“要休息会吗?”
背后悠悠传来女声,像风一样,稻穗听了也跟着晃晃脑袋。荣晚晴直起身站了会,隔了半晌才轻叹口气:“也真是奇怪,这日头才到哪,要是二十年前还能多背几捆——”
“是你最近操劳得太多了,大事小事都得我们乡长来,不累才怪呢。这些活就交给机器吧。”
“赶夏收,那么多地都顾不来,现在缺人手。”
“事也分轻重缓急的,把自己熬坏了可不行。”黍走进水田里,袖口在荣晚晴肩上轻轻一挥,一只豆娘轻盈地飞起消失在田中。“先回去吧,一会要下雨了。”
“……也是。”
她说着却没舍得放下怀中的稻子,像舍不得一个好梦。金黄的,粒粒饱满,放眼望去全都是这样的好庄稼,田地接着田地看不见头,她在大荒城干了几十年,认识黍几十年,不都是盼着种出粮食吗?她当然乐意多在地里待一会,像以前那样,她只要一抬头就能看见黍的背影,她们都永远长在了地里似的。
但她还是跟着黍回去了。泥地里留下两排脚印,只有风在丰收的田地里流连,山的那头就快要来雨。
“给你煲了橄榄排骨汤,我还加了桂圆,正好补一补。你总一忙就忘了吃饭,这个习惯得改……”
“我忙起来就忘了吃饭,那你呢?”荣晚晴凑到黍身后,不帮忙也不催,只是站着看她干活:“那实验室到晚上灯都不关,我干了大半辈子乡长能有多少银两给你交电费?还得我叫你吃晚饭。”
“我饿一顿饱一顿不影响的,你再累瘦的话身上都要没肉了。”黍侧过脸,边揭开锅盖边抓了双筷子,顺手往荣晚晴手背上一敲:“拿碗去,橱柜旁边还有个饭盒也拿来,一会给小满和禾生也带点。”
“是,我哪能跟你比……”
荣晚晴听话地端碗去了。黍仍在灶台前忙活着,过膝的长发在脑后随意飘动却不染油烟,或是头顶的木簪有些松动,她仅仅抬起手指晃了晃,半散的发髻又归于整齐。荣晚晴想起自己刚到大荒城时就看到黍站在田地间,手上沾满了泥,背影和刚被插下的秧苗融为一体。等她从田里走出来时,荣晚晴还没来及开口问,她却收拾着农具朝自己一笑。那一刻荣晚晴晃了神,她最先想起的不是和岁兽相关的案宗,而是传说中的神农。
那是她第一天看见黍,而黍已经站在这里看了一千年。你究竟是被司岁台藏封的画像,还是活生生经历了夏暑寒冬的人?她很多时候想问黍——你究竟是拨穗者,还是被因果种下经历枯荣轮回的稻谷?
“好了,端过去吧。”
神游间手中的碗已被盛满了粥,荣晚晴没来及端走,一双夹着排骨的筷子又伸进她碗里:“等下,再给你添一块。不够的话锅里还有,不许嫌多。”
黍的声音一直温润柔和,像能浸透泥土的春雨,却唯独对她说话时有几分随意,还总带着不容置疑的关怀。荣晚晴自知没有抗议的余地,只能趁着她继续加菜前溜回餐桌:“这次肯定不嫌多。”
“这才对。”黍满意地坐到对面,却没给自己盛汤,只是微笑着看荣晚晴动筷子:“多吃些,以后可不一定有机会再尝到我的手艺。”
“以后?”
荣晚晴一皱眉,嘴里的排骨瞬间没味了:“你要离开这里?”
“……”
黍端坐着没回应,只是看向窗外,原本就不明朗的天空像晕了满池墨汁,风雨未到却已吹得她眉目低垂。“今年的收成怎么样?”
“这几十年都没见过的大丰收,简直就是奇迹……研究了这么久,你不是比我更清楚吗?”
“是呀,奇迹。”
她轻轻起身,梦游般走到窗边。“种瓜得瓜,种豆得豆。但种下希望,就一定能长出期待的未来吗?什么样的因,才能换来一个奇迹?”
“但我们眼前的不就是——”
荣晚晴说着忽然噤声了。她看向黍的眼睛,那里容着亘古不变的生机,像她见过的山河耕田,却在更深处掘出一抹同样永不消逝的寒意。
“你看到的是什么?”
“……不化的雪,没法种庄稼的土地。”
“从没变过?”
“从没变过。”
黍转过头,她仍像以往笑着,千年如此。“我这么说,你会失望吗?”
“失望?”
荣晚晴放下筷子走到黍身边,和她一同眺望北边的天空:“失望填不饱肚子,活着就得想活着的办法。大荒城遇到的灾太多了,但地一直在,人也一直在。”
“是呀,生命本身不会断绝。”
“你还没回答我,你要去哪?”
“挡灾。”
“你说一会要下的雨?有排水系统,天师们也会监测着,不用你去。”
“怕是难顶得住。”
“……你不会随便出手的。到底是什么?”
“梦能混淆实虚,颠倒黑白,却无法改变因果。”
黍推开窗户,迎面而来的风将两人头发吹起,荣晚晴以为来雨了。但不远处墨色的云却越来越沉,直到从昏黑中辨出一丝血红,那和以往见过的任何一种天灾不同,它不分人畜,不分草木,平等地吞噬着所有生命。
“晚晴……你想让我这次守住大荒城,却又舍不得我走。再看看,灾到底在哪,是远方还是这里,是头顶还是脚下?”
“……”
她知道,这当然不是雨。雨是能给土壤补水、滋润庄稼的,而不是压抑摧城的血红,更不会让人恐惧。黍若说挡灾,她还能怎么挡?
荣晚晴闭上眼,方才田地里一片欣欣向荣的图景仿佛还在眼前。夏收的稻穗,万顷良田,还有一场暂未到来、无害的雨。黍在给她煲汤,喝完这一碗后就可以休息到雨停。在这里她可以暂时忘记许多事,比如黍的真实身份,过去的荒年,比如天灾和邪魔,比如……
自己要失去她了。
“我看得清。”
“那差不多该醒了。”
“是。”她笑了,“要是我真赖这里不走,司岁台早该除了我的名。”
回答她的是一声轻叹。她睁开眼,黍仍望着窗外,但视线不再定向天边,而是眼前的大地。作为岁兽代理人,黍来得比自己早太多,看过的比自己多太多。在她信任黍之前,黍早已经信任人类——但荣晚晴想知道,这守约的千年间她都想过什么,是明年的耕地与选种,还是万年后既定不变的结局?一步步走到已经预见的未来,对黍而言是否算一种折磨?
“我迟早要醒,你也迟早要走,这些我都清楚。但我以前从没问过你……”
“什么?”
“你一直守在这里,累吗?”
沉默。她的好梦开始逐渐崩塌,荣晚晴顺着窗口向外望,天地一瞬间改头换面,血红自天空向土地洇染开,又攀上金灿灿的稻穗,原本的好庄稼被浸成比源石还不详的赤黑。稻叶颤着身抬头,期盼能有道夏雷劈开密不透风的灾厄,但万象寂寥,只有漆黑的眼睛悬在大荒城之上。黍平静地看着一片混沌,声音很轻。
“我和你是一样的。盼着庄稼长得好,人能吃饱饭,早就长在了大荒城的地上。你又什么时候想过自己累不累呢?”
“一样吗?”荣晚晴摇摇头,“也是,我一直把你当作人,都快忘了。”
“都是天地间的生命罢了。”
“但你还是得走……”
黍举起手,只是朝她微微一笑:“若是念我,便看看这片大地吧。地在哪,我就在哪。”
说罢,她轻拍了下手,两掌相合。远处传来一声惊雷,窗外下起了真正的雨,天地破晓。
“醒了?”
“我这是……”
“别担心,那些怪物已经消失不见了。”
荣晚晴深深吸了口气。她不知在地里晕了多久,也不记得方才做了什么梦,只觉得醒来后浑身疲乏。那位路过的女性将她叫醒,却没过来扶,只是站在她身边。她身上混着稻香和其他熟悉的气息,有点像中午喝的排骨煲。
“你是大荒城的老乡长,但也不是所有担子都压在你一个人身上。”她轻声道,“用自己的命去和别人换这个地方的平安,不见得是笔划算的买卖。”
“哪由得人选呢……大荒城,平安就好。”
荣晚晴看着那个女性的脸。她犹豫了片刻要不要说出来——但她的身影看起来是那么飘忽,好像真的要消失,或者说,她已经消失了一次。
“但你又何尝不是拿命保这片地的平安。这笔账,终于算清了吗?”
“算清了,我也得走了。”
“你走后还要回来吗?”
“怎么,”她笑了起来,“你的问法像是不希望我回来?”
“一千年了……你该自由了。”
荣晚晴从地上站起身。“去别的地方看看吧。你已经在这里种过希望了……至于怎么培育出来,交给我们就好。”
“那,”她说着伸出手,指尖带着盈盈不变的一缕生机,轻抚过她的脸颊:“多保重,我先走啦。”
脸颊带着温度的触感终于变成一缕微风。荣晚晴看向大荒城的耕地,没有梦中的万顷良田,更没有丰收,但田野间清朗平和,这里确实下过一场滋润万物的雨。
“再见,黍。”
*为吉黛特补充了一点背景设定,如果博尔德有二期的话就让卫星落地(目移)
“你就是那个能把物品传送回过去的魔法师?”
“是……是我……”
“冰箱里的布丁也是你放进去的吗?”
被关押的魔法师看向面前叉着腰一脸凶恶的吉黛特——大概是凶恶的意思,只不过表情实在没有威胁力。他已经被反复拷问过不知多少回了,不知现在面前审讯自己的侏儒又是何意,他痛苦地伸手揉了揉眉间。
“你说那个鸡蛋布丁?不是我放的,我只是把它送回到过去而已。”
“鸡蛋布丁?”
吉黛特脸上写着巨大的震惊。魔法师不解其意,他注视着侏儒捧起脸自说自话:“我以前还以为是炼金产物……真的被我猜中了……”
“……怎么了?”
“那个魔法传送回去的东西会发生变化,而且带有‘回到过去’的性质,你知道吗?”
“什、什么意思?”
紧接着侏儒向他讲述了一段更让人震惊的经历——好吧,主要是搞笑,但介于一切都起因于自己的魔法,他还是努力绷住严肃脸听完了。“你的意思是,你吃掉我传送回过去的布丁,结果看见了自己都没经历的过去?”
“没错!”
“这未免也太奇怪了,你怎么确定那是过去还是幻觉?”
“虽然好像有想象的成分,但我吃下去的布丁越多,看到的就越真实……我相信那就是过去!”
从将布丁传送回去的那一刻起,他就隐约预感会有麻烦发生。而半分钟前侏儒当着他的面偷摸撬开锁溜进这间临时牢房,很显然,比起被抓住这件事,吉黛特更是躲避不过的麻烦本身。侏儒还在喋喋不休地说着,又打开自己的随身背包,从里面摸出一把糖果塞进他手里。
“……我不吃。”
“没让你吃。”吉黛特没好气地叉腰,“按我说的做,把这些糖果送回到过去。”
“啊?送回到什么时候?”
“尽量离现在的时间近一些,越近越好。”
他有些为难地拿着这把糖果:“先不说我没法精确控制时间,我已经答应过博尔德不会再使用这个魔法了……”
“我可是那个魔法的受害者,你现在补偿我也是应该的吧?”吉黛特理直气壮地要求着,“现在把这些糖果塞到随便什么不起眼的角落里——嗯,就放在最下面的大箱子里吧!”
拗不过吉黛特的执着,他只能顺着意思从身边的货架底层取出积着厚厚一层灰的纸箱,把糖果放进去后又按吉黛特的指示把箱子原位放回。“所以呢,我要连着这纸箱一起送回过去?”
“这间屋子我提前调查过了,这里原本是废弃的仓库,平时根本不会有人来。”
怪不得走进门时吸了一肺的灰,博尔德就这么关押犯人吗?但魔法师并没有把这些想法说出来,他继续问道:“然后呢?”
“现在,用魔法把这个箱子传送回去。”
他更加不理解了。虽然已经对博尔德做过承诺,但吉黛特肯定不会放过自己,而且只是传送没用的纸箱和糖果应该不会造成什么影响……魔法师无奈地叹了口气,在吉黛特期待的目光中举起手,对着纸箱念了几句咒语。在一阵奇异的光芒包裹纸箱时,他确信魔法成功了——但光芒逐渐散去后,他们面前还是那个纸箱,毫无变化。
“不可能,我的魔法失败了?”他诧异地盯着自己的手。
“哦哦,和我想得一样!”
身旁的侏儒反而激动地跳起来:“做得很好!”
“可是……现在什么都没改变啊?”
吉黛特得意地哼了声,当着他的面打开纸箱。里面还是静静地躺着一把糖果,和刚放进去时没有任何变化,她却如获珍宝般将这些糖果全部装回口袋里。
“不是没有改变。你还记得那个布丁吗?我吃下它是大概一个月前的事了,也就是说,魔法会把目标传送回一个月之前。”
“但它根本没有回去嘛。”
“不,不是没有回去,”吉黛特对他摇了摇手指,一副侦探小学生揭晓答案的样子,“而是过去的一个月里,没有任何人动过这个纸箱,所以即使回到现在的时间线,它也会出现在我们面前!”
“什么……”
精彩的推理,魔法师恍然大悟,几乎要忍不住为她拍手了:“你这算是卡bug吗?”
“管它呢。”将背包仔细扣好后,得到满足的侏儒高兴地朝魔法师挥挥手:“谢谢你的帮助,我就不计较布丁的事啦,祝你早点结束关押!”
“说起来,你能不能帮我向那个秘书申请一下,要关押也至少换个房间,这里又脏又乱,还都是灰……”
“我很想帮你,但那样不就暴露了——对了,不许把我来找你的事告诉别人哦!”
看着吉黛特小心翼翼推开一条门缝后探头探脑地走出门外,魔法师恢复一脸死相无聊地坐回椅子上。博尔德真是什么奇怪的人都有,明明使用魔法都被禁止了,居然还有人瞒着协会委托他做这种事,虽然好像也没什么损失——
不对。他立刻从椅子上弹起,才意识到一个大问题。她要这些糖果干什么用?
卧室门已经锁好,这次就算有什么意外,也不会出现醉酒般在所有人面前丢脸的场景了。吉黛特确定完全做好准备后,将包里的糖果倒在桌面上,然后选出其中一颗剥开——在那看似正常的糖纸下,原本人畜无害的奶油糖变得通体透明,散发着宝石般诱人的光芒。
“我就知道!”她跳起来,“只要吃下去就能看到过去了!”
一颗,两颗,三颗。吉黛特动作利落地边剥边嚼着嘴里的糖,基于上次吃布丁的经验,为了确定自己看到历史的真实性,当然是一次性吃得越多越好——虽然一次性吃完一整把是太多了点,但除了糖分超标外还能有什么问题呢?现在只需要美美地睡上一觉就好了。吉黛特将自己埋在被子里,幸福地感受着自己的头脑越发昏沉。
那梦中不知是幻想还是过去的画面,不知能否称之为故乡的地方,在她眼前一点点变得越来越清晰。但等待她的既不是热闹的酒馆,也不是想象中喧嚣而悲壮的战争,在寂静的森林深处只有一座寂静的村庄,除此外再无他物。
“我来错时间点了?”
她只能往前走。经过爬满青苔、残缺的石板路后,吉黛特看见前方挂着一面破烂的旗帜,上面的图腾文案早已褪色干净。好安静,该不会早就没人住在这里了吧?
“有、有人吗?”
吉黛特下意识抓紧胸前的背包带。她想大声喊出来,这样就说不定有人回应自己,但气氛不对……又走过几间墙砖花纹都被腐蚀得斑驳的房屋后,她越发觉得自己不该踏进这里,步伐却着迷般加速起来。这里几乎可以用“遗迹”来形容,虽然空气沉重得让她不安,吉黛特四处环视着,她却感到一种说不出的熟悉,就像过去接触各种宝石的感觉,仿佛血液也一点点变得更温暖,她将这种奇异现象称之为“共鸣”。
“真的没人吗——啊!”
忽然,吉黛特短促地轻呼了声。她的前方是一片空地,大概算是广场,七八个侏儒在石桌前围成一圈,他们看起来都相当年长了。但还有一个高挑的身影坐在侏儒们中间,灰色的皮肤让她更加突兀,吉黛特一眼认出那个背影的身份。
“黯精灵……她怎么在这里?”
她悄悄地贴着房屋墙壁凑近了些。那些侏儒们手上都拿着不同种类的宝石,似乎在争论着什么,最后黯精灵抬起手,她从看起来最为年长的那位侏儒手中接过宝石。
是一枚绿色的翡翠。吉黛特睁大双眼,看着原本围成圈的侏儒停下争执,在黯精灵面前排起队来。绿色翡翠被放在石桌中央,黯精灵从她腰侧抽出剑——那是一把无比细长的剑,不仔细看会误以为只是闪过的一线折光。站在最前方的侏儒伸出手,黯精灵便将剑举起,剑锋轻划过指尖,一滴血液准确滴落在那枚翡翠上。
“这……这是……”
吉黛特亲眼看着每一位侏儒都献出自己的血液,浴血的翡翠安静摆在石桌上,仿佛族群共同的祭品。要不是及时从脑内回想起那段被口述的历史,吉黛特一定会认为眼前的黯精灵在主持邪教仪式。但正因为无比清楚他们在做什么,吉黛特反而说不出任何话,她的手有些发颤。
那是她的……同族,名义上的同族。黯精灵将剑收起,似乎在念着什么咒语。血液仿佛有生命般沸腾起来,主动向下渗入翡翠中,灼热的红与翠绿交融为一体。侏儒们则在一旁静默观注视着,直到血液完全与翡翠不分你我,他们才小心翼翼将它地捧起。
他们下一步是不是该做召唤仪式了?吉黛特害怕却期待起来,但那枚翡翠只是被传视了一圈,最后回到黯精灵手里,她将翡翠好好地收在身边。
“我们无比感谢你的帮助……我的朋友。”吉黛特听到献出翡翠的那位侏儒说道,他的胡子已经白得失去光泽。
“她会替你们看到未来。”黯精灵答道。不知是不是过于紧张的错觉,吉黛特感到黯精灵好像往自己的方向看了眼——她会发现我吗?
还没等吉黛特决定是否要站出来与素昧谋面的亲人相见,一阵头晕目眩却毫无征兆地袭来,她险些摔倒在地上。但是还没有结束……侏儒不顾痛苦撑在墙壁旁,干脆心一横闭上眼,咬牙等待身体恢复正常。
“找到你了。”
吉黛特猛然抬头,那把长剑此刻正对准自己的鼻尖。黯精灵的脸在阴影中模糊不清,只有幽蓝瞳仁隐隐发光,如点亮幻境的磷火。侏儒不知她何时走到自己面前,头疼让她连睁开眼都勉强,剑隔开的距离甚至不能让她抓住黯精灵的裙摆。
“阿图妲雅……”
她艰难地从喉咙中挤出声音:“你为什么……在这里……”
“当然是带你回去。”
黯精灵说着举起剑,在坠入黑暗前吉黛特只看见一道银光闪过。不行,还没能看到更多——脑内画面如临终前的回闪,同族,故乡,对她而言熟悉又神秘的黯精灵女性,一切事物扭曲变形后又消失在黑暗中。吉黛特感到自己的灵魂穿越过无数见与没见过的历史,她认不出是过去的哪一刻,只能被未知的力量牵引着向前走,直到——
“阿图妲雅!”
睁眼,还是熟悉的天花板。吉黛特呆呆地躺了几秒,随后意识到什么般立刻原地弹坐起。博尔德的办公室里不止伊丝塔一人,她错愕地转过头,对上秘书看不出情感但大概是表达关切的目光,身后还有某位倒霉魔法师如释重负的叹气声。
“下午好,我亲爱的小吉黛特。”
阿图妲雅优雅地收回剑,它在黯精灵的手中暂且只作为法杖使用,毕竟吉黛特没有受到一点物理伤害。“我已经知道发生什么了。你还是那样,小脑袋里只有永远无法满足的好奇心,一点都没有长进。”
“你、你为什么会来?”
“就算你离开我的身边,我也能感知到你的存在……无论走到哪里。”阿图妲雅眯起眼,“但就在三小时之前,你逐渐消失了。”
“哇……所以你在三个小时之内就找到我家而且踢烂了卧室的门?”吉黛特下意识感叹道,而后忽然发现不对劲:“逐渐消失?什么意思?”
黯精灵没有直接回答,而是瞥了眼吓得不敢说话的魔法师,在充满压迫感的沉默后,她还是放弃那些听起来包含恐吓意味的话:“你还是没明白……那并非过去来到你的梦境,而是你的灵魂逐渐迷失在过去中。为了确定是什么让你陷入错误的时空,我必须找到问题根源——好在博尔德提供的帮助很有效,而问题的源头,不过是一个拙劣魔法的漏洞。”
吉黛特眨眨眼,开始庆幸自己最开始只是吃下了一个布丁而已:“所以那些糖真的会让人的灵魂回到过去?好厉害……”
“只是少量魔法污染物或许不会让灵魂从身体中抽离,但会造成一定的认知混乱。”伊丝塔在一旁仔细解释道,阿图妲雅的目光也随之越来越阴沉,“如果摄入过多数量的魔法污染物,就会使灵魂逐渐陷入过去的时空中,最终永远迷失——这是阿图妲雅小姐的推论。”
听起来的确有点危险,但如果是阿图妲雅的话……吉黛特想了想,还是忍住没有问黯精灵是如何做到将自己的灵魂带回。她转过头瞧见还在发抖的魔法师,甚至大大咧咧地去安慰他:“别怕了,我这不是没事嘛。而且你别看阿图妲雅挂着那副表情,她并没有生气。”
“……其实有一点生气哦?”黯精灵露出意味不明的微笑。
“呜哇,对不起!!”
“我很抱歉,是博尔德在监控方面做得不够到位,才让吉黛特小姐接触危险。”伊丝塔说着对阿图妲雅微微欠身,“以后我会竭力避免类似情况发生,保障博尔德全体成员的安全。”
“看来离开的这段时间,她还是没有变化。”阿图妲雅只是轻笑了声,“吉黛特平日也是这样胡来吧?我替她向博尔德道歉。当然,我会尽力让她知道自己的错误……虽然我不认为她够能理解这些。”
吉黛特夹在两人中间皱起眉,她不满地抓住阿图妲雅的袖口:“喂,我已经成年了,不要总是把我当作小孩子!”
……真是其乐融融的画面,像下班的家长从幼稚园老师手中接孩子放学回家。被所有人无视的魔法师默默在心里叹气,好不容易逃过闹出人命的意外,他悄悄地一点点往门口方向移动。
虽然待在这里比仓库好一些,如果没事的话,自己现在可以恢复自由了吗?他一秒都不想在博尔德待下去了。
“阿图妲雅……你给我讲过的那个,关于我到底是怎么诞生的,我都看到了。”
侏儒坐在自己的床上,小心翼翼地开口。地板上甚至还散着没来及打扫的糖果纸,吉黛特带着阿图妲雅回到自己家中,总有种回顾案发现场的心虚。
“是吗。”阿图妲雅随口答道,似乎不太在意。
“但是我想看到的不止这些。我想知道他们为什么创造我,我的种族经历过什么才会变成那样……”
沉寂破旧的村庄和年迈的侏儒们仿佛还在眼前,吉黛特垂下脑袋,她觉得不够,自己看见的、记住的还不够多。在目睹这片衰落前,不为人知的过去已经永远留在历史中,她甚至无从祭奠。
“我不想忘记他们……”
吉黛特喃喃自语着,蜷起身环抱住膝盖,在床边埋头缩成一团。沉默片刻后,一只手搭在年轻侏儒的头上,阿图妲雅坐到吉黛特的身边,轻摸了摸她的脑袋。
“你的血液中流淌着求知的本能,无论是对过去还是未来……”她的声音十分柔和,“我已经把我所知道的过去都告诉你了,吉黛特。我不会阻拦你调查他们的历史,但你的族人将你托付给我,是因为他们期待着未来能够有一位后裔走出森林,看到他们没见过的明天。”
“是……是这样吗?”
“是这样。笑一笑吧,亲爱的,不要忘记往前看,记住一件事——”
阿图妲雅托起吉黛特的脸,帮她擦去眼角的泪水,像过去以来照顾这个生命的几十年日夜。
“你的诞生怀着整个族群的爱与祝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