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想了一下,if的魔法师小姐真的会是医生。
(听起来像废话)(还有一章,玻璃镇故事就算结束了)(到处填)(少年守卫补全(什么)(但因为是if说不定实际上也不一样))
————————————————————
“我”会是谁?“我”曾有怎样的过去?
漆黑的怪物们又一次踏上旅程。
它们要去往何处?又哪里是归途?或许,它们并不明白,也不需要明白。它们的利爪在泥沙里留下一行残缺的痕迹,它们踏过的野草花木又在下一个雨季里缓缓挺直躯干。
平日里,荒原并没多少人踏足,那些居住在附近村庄里的普通人根本没有远走他乡的理由。几枚钱币过几个月好日子,柴米油盐过几分好滋味。等吃饱饭足,那些穿着朴素的人都聚在一处,听远行而来的外乡行商们将一些奇形怪状又新鲜的传闻故事。
行商有些喜欢英雄故事,就编造一个无所不能的大法师,创造出一个又一个与神与恶徒的、爽感极佳毫无逻辑可言的东西来;有些还稍稍讲求道理,给啥也不懂的村人们说一些可怕的魔法代价。
点一盏油灯。学一声吼叫。
说故事的人侧头看向窗外,迷雾平原的方向只留给他们几个模糊的黑点:“你们知道吞吃魔法的野兽吗?”
野兽,怪物,魔兽。深邃又质朴的牧群依旧在前行,它们听不懂人类的夜话,也不在乎自己是否是主角之一。多数时间里,它们被造谣吃人,因此没有人敢壮着胆子凑上来一探究竟:它们是否是狩猎者、是否从这片土地掠夺、又是否真的从这片土地上诞生灵魂。
因此牧群中,那些同样缓慢而僵硬移动的虚影,也得到同等的待遇与宁静。
“我曾亲眼见过。”行商说,“我看见一位了不起的魔法师被那些黑色的死神拆吃了心脏。老爷们的心脏,和我们、和砧板上畜生的心脏并无任何不同。”
贩卖肉干的行商趁机拿出自己的货物。
昨夜下过一场新雪,外面满地的白色都是给大地神的添妆。一些微冷的风从酒馆门外吹了进来,听众们没心思看那些货物,许多人咳嗽几声,更加心不在焉。
他们也听说过死神。
似乎是从更远的地方流过来的传说,死神寡言淡语,祂麾下的使徒却永无终日地向未定之处奔腾。有推崇这种莫测的人高谈阔论,却也没有人真的敢为其设立祭坛。
“人,长着肉心。”听众里有个小小的孩子,她拉了拉身边妇人的衣袖,“母亲,我知道。魔法师老爷们,本和我们一样。”
除此之外没人再问货物。行商干咳一声,继续说他的故事。
“我就站在那位魔法师老爷身旁。我看着他死去。”
“死神们也看到了我。但它们对我不感兴趣,我看到它们找到了那颗如血猩红的石头,或许是什么魔法,石头竟能化作水雾炸裂消散。在它们身后,它们的同胞连绵不断。”
“仿佛偌大的族群,只视这魔法的操使者为唯一的仇敌。”
听众里,刚刚发声的女孩垂下眼皮。她的母亲温柔地抚摸她的后颈,不愿吵醒她,但也不带她回家。其他村民又有人咳嗽了几声,喉咙里几番咕哝的杂物怎么也挤兑不出来,只得难受地咽着。或许是时候该有人掀桌子了,但没人离去。
硬着头皮讲故事的人,硬着头皮没有离去的听众。
“父亲,为什么我们还不进去?”
酒馆外,少年小声问道。他当然不觉得打破这场别扭故事会能带来什么,也从不会有什么愧疚感。相反,在这冷风中,他冷得要死,急需一杯热汤来活络自己的手脚——他同样不觉得这也是他父亲让他历练的一环。
“德尔。”男人牵着儿子的手,麻布的袄子同样不能让他把仅有的温暖传递出去,但他的淡褐色眼眸闪烁着智慧的光,让发问的孩子在初春的寒温里响起盛夏的金褐色空琥珀,“你觉得为什么我们一路上看到那么多无药可医的病患?”
“……他们不是无药可医。”少年闷声,“就算您不给他们看病,不给他们药物……光是他们手里攥着的那些配方就足够治好他们。而且,他们拒绝了您,说明他们也知道的。”
男人依旧揉了揉儿子的头发,什么也没说,就如酒馆中那位慈爱的母亲一样温柔。他从怀里取出一块还有余温的熟土豆。
“吃吧,我们就在这里听故事。”
故事的余量所剩无几。
行商或许说的都是真的,或者说他演技太过绝妙,应该改行去一个大城镇里当一个剧团的头名。
“我没有在那里久留。一具魔法师老爷的尸体,被其他人看见了,我就该被他们扣上谋杀的罪行。可我临走前,那些死神依旧没有离去。在它们那冗长的队伍尾巴尖上,我好像看见了一个漆黑的人形……”
“或许吧,这就是件‘吃人’的怪事。”
“但有一天,我进了货,脑子不知怎么想的,打算从荒原穿过去来节省时间。也可能是抱有侥幸,我觉得那些黑色死神并不会带走我的命。”
女孩被痛醒。
她睁开眼睛,是她的母亲无意识地掐住了自己的肩膀。眼泪来不及宣泄,她的好奇跟随母亲急促的呼吸和瞠目欲裂的、望着讲故事的行商那个神情而去。在她的记忆里,只有在提到一个大家都沉默的话题时,母亲会有如此巨大的反应。
“我的确在荒原上重新遇见了那些死神。”
“只是那些死神中,站着那个我熟悉的魔法师老爷。”
少年毫无形象地啃土豆。
放在以往,他喜欢洒点盐,捣鼓点胡椒或别的香料。但条件如此,他不得不妥协。一开始,酒馆里传来了砸桌子的声音,他并不是很在意。熟土豆留下的是父亲大衣里的温度,少年也没有其他时间和心情剥个皮。直到他的父亲拍拍他的肩膀。
“德尔,听。”
少年抬头停顿,土豆碎屑还粘在他的嘴角上。
而酒馆,这片祥和之地已经乱作一团。
“她在哪里!”
“啊?好好地发什么疯……”
“冷静点,冷静点……”
“拉住那个疯女人,不对,继续说!别停下来!”
“呜呜……母亲……”
哭声、喊声、骂声……以及那声刺耳的尖叫质问一齐搅乱了这个还算平静的夜晚。餐桌上燃放的灯在推搡中被碰倒,很快熄灭。行商的货物也都摔在地上,无缘无故被人踩了好几脚。
“我的肉!”
行商自然而然顾不上故事,他想跳脚,却有比他更高大的男子走上前来揪住了他的衣领。
“继续说。你在荒原上,看见了谁?”
虚无的眼窝,空洞的眼神里燃起的是另一种火焰。行商不是看不见,但他的眼中,不过是一个又一个突然暴起的疯子,不过如此。
“看见的是……一个、呃,魔法师、老爷……人族的……”
酒馆外的父子在行商被丢在地上的同一时间踏入了屋子。没有人在意他们,只是几乎全员都失落地面对这样一个事实。
“……放过他吧,”有人重新跌坐回椅子上,“瓦内莎,他说的故事里,并不是——”
被称作“瓦内莎”的妇人散乱了头发。她跌跌撞撞地从地上爬起来,推开捧着半颗土豆的少年,也看不见她哭泣的女儿,只是扑到行商身边:“你确定你看到的是魔法师,被吃掉的魔法师活过来了,是吗?”
土豆滚进脏兮兮的肉货里,寒风再次呼啸而入。
少年撇嘴,不满地站在父亲身旁。旁边有人认出了他们的身份,如变戏法般,那些失落又回归恐惧,促使他们争先恐后地再次冲到妇人身边,要堵住她的嘴。
“我就知道!她也是魔法师,她也会活着!”
妇人笑着,缓缓地站起身来。她的女儿已经不敢再哭泣,生怕这满脸恐怖、陌生的母亲瞥见自己的身影。扑向妇人的村民也都愣在原地,只看着妇人伸着双手,不停地、不停地、不停地抓挠起自己的脸颊,在那之上,早已满是眼泪。
“我就是知道!死神复活了她,要她来向我们寻仇!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你们要来捂我的嘴?”瓦内莎环视一圈,她的笑声从未停止,但她的眼睛里,其实早已装不下任何人,“你们都知道,我们都知道。”
她疯了。少年在一旁看得直起鸡皮疙瘩,只好踮着脚跟父亲咬耳朵。我们是不是吃不到汤了?
男人看着儿子,无奈极了。
这孩子知道自己是学习医术的医生,自然也就瞧不起魔法一派的治疗术。他们一路走来,吃过不少拒医的苦头,也让儿子对魔法师们的印象拉到了最低。
这里没有无药可医的病人。男人重新看向场中的村民,那个大笑的妇人已经从尖锐的质问转为了痴痴地自语,周围没人再阻拦,这个村子中掩藏的、最深的病症正缓缓于他们面前展开。
“蛇尾皮1克,哈哈,我们要上哪里去弄到蛇尾皮?蜂刺5克,呵呵,能有谁为我们收集这毒物?蜂蜜一盎,橘丝一盎,它们究竟是为了调味还是病症?”
少年拉了拉父亲的衣袖,他听见了耳熟的药剂配方。
男人按住自己的儿子,深深地叹了口气。
“前两个要先磨成粉后再拌入后二者,这样治……母亲的久咳才算完全根治……算了,前面的你不用管,方法一定要记下来——我记下来了,我真的记下来了。我不识字,但我记下来了。”抓挠已让妇人的血溢进了指甲里,“我不知道,大家都记下来了,是我们弄错了什么吗?有人,有人为了去找用完的材料,死了,他的血流进我们喝的水里,牲畜也被毒死了,您、您并没有给我们救他的配方……”
“您,您算好了这一切吗?您是如此的、如此的了解我们,每一个人的喜好,每一个人的性格……您不在小屋里,我们找疯了您,我找疯了您……即便如此,我还是眼睁睁地看着我的丈夫的尸体被埋到荒原去。大家都说是您诅咒了他,啊……不对,我知道,您诅咒了我们所有人。”
诅咒。
笑声随着这个结论而终止,取而代之的是妇人捶胸顿足的哭号、众人的灰败叹息与一句话都不敢说的行商。
这或许是一场复仇。
医生和他的儿子回想起他们刚刚拜访村庄时的景象。
或许是在路上见到的、攥着配方的死人。
“那些宝贵的配方怎么就不值钱!那些行商不信我们,那些反悔的匪徒气冲冲地砍掉了哈亚杰特的鼻子、放干了他的血……”
或许是村里几乎没几只牲畜可活。
“我们的水源再也没干净过,庄稼死了,牲畜也是,孩子也……”
或许是这病态般的依赖?这偏执的坚信?这哑口无言的悔恨?
“您不肯原谅我们。”
妇人的脸已经残破不堪,血落在地上,她还想再抓,被人抱住了腰。是她的女儿。
“母亲……别再……”
“放开我!你不明白,是她不肯原谅我们!她活着,要和那些死神一起看着我们走向灭亡!”
“心病。自然无药可救。”医生拍了拍儿子的肩膀,“德尔,去保护好那个孩子。”说着,他动身,又招呼起那些周围的村民:“都还愣在这儿做什么?!”
少年听话地上前去,妇人已经半只脚踏入癫狂。他躲过对方的长指甲,把泪汪汪的女孩抱走到一旁。那些村民从哀怨中回神,他们拉住妇人,好几个人被抓伤后,只好用布条先将人捆起来。
医生上前去给妇人查看伤口,除了颤颤巍巍收拾自己的货品的行商外,酒馆里再次陷入一阵诡异的安静。
“……”
沾着酒精的棉球点在妇人的脸颊上。她的精神状态看上去并未好转,只是少了激动,多了些恍惚。
“您是医生吗?”
少年紧张地看向他父亲,生怕父亲受伤。
“我是。”
“可是您并没有尖尖的耳朵,也没有绿色的眼睛。”妇人有些困惑,也从那份癫狂中多了些疲惫,“也没有光着脚……”
“医生并不指特别的一位。”男人将染血的棉球放在桌上,再次清理伤口中的泥沙,“我看到有人受伤流血生病时,会选择包扎、治疗。你可以将这样的人都视作医生,也可以不必。”
妇人点了点头:“那么我认识一个医生,你不是她……但你很好,你也和她一样是个好医生。”
对话到这里,少年翻了个白眼。他父亲当然是好医生!
“我还是个孩子的时候,我就认识医生了。她看上去只比我大几岁,就像您一样,我亲眼看到她让一个倒在路边吐白沫的家伙站起来,她不要钱,却没有鞋子穿。”妇人絮絮叨叨起来,“我跑了很久去追她,没追上,咳嗽的病却犯了。那个时候天黑黑的,我听见不远处有野兽在叫,又找不到回家的路……但她回来了。”
“她好像从没说过她的名字,但当我在那个黑夜里哭喊着‘医生’的时候,她的确回来找我了。她帮我赶走了那些野兽,带我回村里,给我和我的母亲看病。她真的很好。”
在村里住下的“医生”;给所有人看病的“医生”;样貌没变化的“医生”;被人猜忌的“医生”……
“医生走的那天,她扔掉的枫树叶子……我……保存得……很好……”
绷带贴在快抓烂的脸上。男人站起身,一旁村民扶着昏睡过去的妇人,拘谨地看向他:“费南迪斯先生……”
“送她和她的孩子回去休息吧。今夜你们也都很累了。”费南迪斯医生收拾起自己的工具包,又呼唤自己的儿子,“德尔,去要一个晚上的住房。先生,如果不介意,让我帮您看看您脸上的淤青。”
“知道了。”少年提起他们的行李往酒柜走去。
一旁受难的行商也挪过来,叹着气露出脖子上那块混战中不知是谁突袭的一拳。
酒馆这下算是真的清静了。
“所以,这群发疯的村民说的医生究竟是谁?”
行商捂着脖子,在淤青检查中龇牙咧嘴。
“被他们杀了吗?天杀的,这地方我再也不来了。”
住店后,少年也问他的父亲这个问题。因为显然,那位魔法师医生就是这个村最大的心病。
“是谁不重要。德尔,你时常看我给病人写药剂配方,你觉得我那些药物的材料是从哪儿来的?”费南迪斯医生给儿子盖好被子,揉揉他好几天没洗的头发。
“野外采集,店铺购买……然后自己调配。”
“你觉得那些材料怎么样?”
“啊?如果我要和您一样成为医生的话,我会很熟悉它们的。”少年红了脸,“但继承您衣钵的人是弟弟……您说过我可以去……”
“是的,你是门外汉。那么你觉得那些村民呢?”
“他们也是门外汉……而且觉得魔法师医生的配方很值钱。”
还有点犯困的少年忽然睁大了眼睛。
“啊。”
行商没得到答案,收拾了东西就匆匆忙忙连夜跑了。他或许会想自己踏入了一片谋杀之地,野兽也好,死神也好,什么都赶不上人心的可怕。
但那位魔法师医生究竟死于谁之手?
如果行商的故事是真的,那么那位魔法师医生是否也遇到了死神,也已经复活?
那位魔法师医生,是否已经回到这片村子附近,静静地等待背叛者们最后的结局?
讨厌魔法的少年难得为了魔法师苦恼得睡不着觉。
“睡吧,人有的是肉心,不管是魔法师,还是我们普通人。我们都一样。”费南迪斯医生拍拍儿子的额头,他望着窗外的夜色,更远处的迷雾荒原附近,隐约有一个黝黑的小屋轮廓。
父子俩很快在一阵喧闹的清晨被吵醒。
微亮的天空下,人们举着灯,大声呼喊“瓦内莎”。
名叫“瓦内莎”的妇人不见了。
自丈夫被毒蛇咬死后,她便与女儿相依为命。她的女儿晚上受了不小的刺激,半夜惊醒,却找不到母亲的所在。所幸的是,似乎是瓦内莎离开得匆忙,她没有穿鞋,泥泞的路上留着她的脚印,竟直直向迷雾荒原而去。
“她真是魔怔了!就算行商说的故事是真的,‘医生’她也不是那个什么魔法师老爷!”村民们知道现在什么事也没法再遮掩着说,举着油灯跳脚,“她,唉,她一直在想,她和她不该变成现在这样……我们——”
“你们也和她没什么两样!”
说话的是少年德尔,这次他跑在他父亲前面,穿着单薄的衬衫,因为睡眠不足气得脸颊发红:“你们都做了亏心事,那个瓦内莎是被愧疚压垮了,而你们全都缩在她身后!只要你们没意识到自己做的事情,‘诅咒’就会永远挂在你们的心头!哼!灯给我,我去找!”
费南迪斯医生赶到时,他的儿子已经跑没了影,留下一群束手无措的村民。远空传来悠扬的兽声,荒原的迷雾随初露头角的日光而单薄些许,露出了一个又一个黑色的点。
——
“我想称呼您姐姐。可当我比您还高,比您多长出些眼纹的时候,我该怎么称呼您?”
女人流着泪游荡。
“您和我们不一样。有时候我真的感觉,您也不想和我们一样。我很害怕,医生,我怕您离我们而去。您总是耐心地听每一个人说完想说的,不管过了多久,您都没有忘记。”
有黑色的牧群穿过她身侧,没有谁搭理她那些无厘头又语无伦次的述说欲望和眼泪。
“渐渐地,有人说您很可怕,说您故意来掌控我们的秘密。哈亚杰特指着您骂,您看向了我……啊啊,我其实很高兴的、因为我是您在村里认识的第一个人,我想让您也向我诉说心事。
“可您没有。您依旧做自己的事情,您不曾为我与他人有一丝动摇。哪怕您已经知道是我放纵了谣言,哪怕您知道我和恶言恶语的人们都站在一处。”
也不知道走到了什么地方。女人哭诉着,说她那些越发惊悚的独白。她朦胧的泪眼里瞧见一片花海一样的东西,像极了她回忆里初见那个人时的样子。而她最后一次去见那个人,是一座破败的漏风小屋,地面上全是血,主人不在——她想救自己丈夫的心才彻底死了。
“您该和我们一起,您该和我们成为一样的人!您该是个刻入骨血的好人!您……您为什么要走?”
是爱还是恨?繁杂的思绪充斥女人的脑海。她又走了几步,被黑兽绊了一跤,摇摇晃晃地爬起来。不过她也没能继续走多远,那些故事中的黑色死神虽然不会伤害普通人,但依旧被她的动静惊动,成群结队地开始向荒原更深处跑去。
女人被推搡,被撞翻,被踩踏。最后她勉强拉住了什么,冰凉而细腻,她抬头,发现自己正牵住了一只破碎白皙的、女性的手。
再向上:这是位浑身赤裸的女性。她的四肢与身躯都被盎然的野花花簇经络撑开又紧密连结。紫色的短发随微风飘扬,苍白清秀的脸蛋上镶嵌着两颗无神的绿石,她的尖耳朵更是让女人咽下那些长篇大论的抒情语。
“医生……”
指责无法再说出口,怨怼也无从发泄。
女人感觉自己又回到了很小的时候,但现在,她早已被兽潮淹没过一次,她所见到的医生,也不再灵动鲜活。
医生,似乎只是一具尸体。
“对不起……我宁愿您骂我们,我宁愿您愤怒、失望。可您只是不再在乎我们了。您放弃我们,放弃我,那么为什么那天晚上,您会回头来救我?”女人的眼泪打在她自己抓的伤口上,刺得生疼。她的注意力全在尸体上,完全没注意到身后草垛里有个神色复杂的少年。
人是喜欢大群的。
少年德尔想。
喜欢同化,憎恶异样。或许在女人看来,她的确是喜爱着“医生”的。为此,不管如何,将“医生”拉入自己的一方就是最为重要的事情——哪怕用诋毁、用他人的贪婪、用武力。她宣扬着爱,试图摧毁对方的自我。
她喜欢的是她的自我吗?还是对方手里的技术与利益?
或许两者都有。
忽然,一个微冷的声音响起来。
不是女人,当然也不是少年。黑死神的牧群离开后,这片空旷的荒原上,是尸体开了口。
少年连忙爬起来想从草垛缝隙里瞧一眼漩涡中心的魔法师医生。但他望过去,却只有女人发愣的背影,和她那背影后偶然被微风吹拂的一缕紫发。
——
牧群走了很远。
不知道去哪里,也不知道什么地方是终点。
有什么惊扰了牧群,离去时,“我”被黑色浪潮冲刷了下来。
“我”看向那双手,伤痕累累,停止在身上的时间却开始缓缓流动起来。脑海中有图像被重新拼凑,甚至微微张口就能得到眼前人的名字。
“我”会是谁?“我”曾有怎样的过去?
蹲下身,“我”才完全将面前人看清,一个脸上有伤的女人,满脸泪痕,述说着伤心过往,嘴脸却一如既往无耻的女人。
“我”看着记忆,也看着自己残破的躯体发问。
她想要什么呢?
不重要了。给她吧。
——
“瓦内莎。”
<看,我不了解你们,我也不需要你们。>
温柔的白光汇聚在女人受伤的脸上,尸体脸上的绿石重回了她看不懂的光彩。
“这是你亲手拥抱的苦难。”
<我的挣扎已经到此为止。我的研究只剩最后一步。>
“我治不好你。回去吧。”
<永别了,瓦内莎。>
少年德尔又听见一声嚎哭。
当他跑向女人时,那里又不再有其他的谁。而女人脸上的伤疤,一条也没有了。
写在前面的:哦真是抱歉擅自把阿柯写得像个反派,也把室友之间写得怪gay的,但我是不会改的所以我决定自杀谢罪【哪个好人家第一章把自己写死啊我都这个精神状态了让让我】
以及馆长哟,第一章tag呢!?
对于格拉斯·弗洛格而言,属于他的世界最初是由工坊,还有那位可以被称为“爷爷”、“主人”、“创造者”……什么都好的魔法师组成的。
缺乏情感也缺乏认知的他所见之物十分单纯,对于他而言,探索魔法就是他生存的意义;但这样的人生却也十分复杂,在他的记忆中,“为什么”是他最常说的话。
无法理解、无法知晓、无法感受,即使能够学习魔法运作的原理,却依旧无法明白其存在的“原因”。他时常为自己的使命感到困惑,但魔法师总是摸着他的头,告诉他:
“总有一天你会明白魔法为何物,你会明白自己为何而使用魔法。”
日历就在无穷无止的学习中翻过了一页又一页。青蛙的寿命十分短暂,当雪花染上的白色褪去,便又到了白树绽放的季节。米拉克镇的色彩好像总是被一层朦胧的白色所笼罩,就像格拉斯脸上的贝壳。他偶尔会盯着窗外的景色发呆,偶尔也会问魔法师:
“我还能在这里多久?”
他总认为自己会是先离开的那个,就像书中所说,这是一种自然定下的规律。但是魔法师似乎从来不在意这件事,只是悠闲地喝着茶、写着那永远也见不到头的算式,平和地回答他:
“你不用急着思考这个问题,我的孩子。”
好吧,也许在这个格拉斯死后就会有下一个格拉斯接替他,也许新的人造物会叫别的名字,也许他会是一只猫、一条狗、随便什么寿命更长的动物,但那都是格拉斯死后的事了,既然魔法师说不用急,那他便不再深究。
魔法师脸上的皱纹一天比一天多,但格拉斯倒是自始至终没有什么变化。这样平稳的日子终于在某一天掀起了波澜,一场大火撕碎了米拉克镇一如往常的安宁,那层薄纱般的白在顷刻之间被灼热的橘红吞噬殆尽。格拉斯听到了声音,前所未有尖锐的声音,那是属于魔法的哀鸣。
幸运的是,他和魔法师都无大碍。
不幸的是,滚烫的烟尘呛坏了魔法师的咽喉,自此之后,他每天都咳得很厉害,身体也一天不如一天。
在此之前,格拉斯·弗洛格从未考虑过,如果他的世界最终只剩他一人,他该如何活着。正因如此,他从未认真研习过死亡与生命。但此时此刻,他意识到他必须面对这个问题,在魔法师死后,他的使命是否应该继续、会在哪里停下、他该以怎样的身份活下去……诸如此类的问题他从未考虑过,而此时此刻,它们像一团看不清面貌的黑雾,挡在他的面前,让他感觉迷茫又孤独。
但魔法师依旧温柔,他摸着格拉斯的头,对他说:
“孩子,你总要思考这些问题。但当你理解何为生命、何为魔法,当你决定好自己未来的路该如何走之前,我不会留你一个人的。”
也就是在那天,格拉斯迎来了他未来的“新主人”,或者说,他人生中第一位“朋友”。也就是在那天,格拉斯·弗洛格遇到了崔迪斯·弗里德。
“摒弃魔法的魔法,这种东西真的存在吗?”
当崔迪斯踏入工坊的第一刻,他的态度就是咄咄逼人的。但魔法师并不在意,反而沙哑地告诉他:
“如果你认为自己做得到,那就试试看吧。”
于是,崔迪斯留了下来,这个年轻人来到魔法师的工坊像一种偶然,也像一种必然。他的话很少,但是每一句都带着刺。格拉斯从未见他使用过魔法,但他对魔法的认知却好像十分悠远。他只有在和魔法师交流的时候,表情才算得上是柔和。
说实话,他们之间所说的内容,格拉斯听不懂,他也不想懂。如果魔法的真谛就是一堆高度理论化的数据堆积在一起,那他才疏学浅,大概是这辈子都领悟不了了。
崔迪斯是魔法师选择的继承人,格拉斯不知道魔法师为什么要把工坊交给这样的一个家伙。
“你不打算做魔法师了吗?”
崔迪斯对于自己认为不需要的东西总是毫不留情,而这个边界感十足的家伙只有在使唤格拉斯时,才显得缺乏距离感。而在某一天,当格拉斯在崔迪斯丢弃的物品里发现了一根由红色荆棘编织成的、外形诡异的魔杖,长久以来埋藏在他心中的疑问终于爆发,他向崔迪斯询问,而对方则给出了理所当然的回答:
“那要看你如何定义「魔法」。”
魔法,什么是魔法,又是这个问题。崔迪斯也好,“爷爷”也罢,围绕在格拉斯周围的魔法师们似乎总喜欢让他回答这个问题。彼时已小有所成的格拉斯已经不会再为这个问题困惑,既然崔迪斯这样发问,那他也能给出一个趋于公式化的答案:
“能够便捷带来奇迹的,就是魔法。”
崔迪斯听罢,嗤笑一声,却也难得没有用“愚蠢”及其相关的词汇来否定他,只是很随意地说道:
“那我现在也还是魔法师。”
很遗憾,在格拉斯看来,崔迪斯所做的一切都很难与便捷挂钩,更别说是“奇迹”了。但“爷爷”似乎对他们的争论不置可否,每每当崔迪斯用他那刺痛人心的“恶毒”将格拉斯碾碎、而格拉斯又去向“爷爷”告状时,他总是平和地注视着他们。
“魔法并不是唯一的定义。”
这便是最终的裁决。
而后,在一个春日,“爷爷”长眠在了盛开的白树花下。这个埋骨地是崔迪斯选择的,他说,对于这样为魔法奉献一生的人,死后作为白树的养分与「魔法」共生,也是一种荣耀。崔迪斯继承了属于这座工坊的一切,其中也包括格拉斯的去留,而格拉斯注意到,这已经是崔迪斯身上悬挂的第三把钥匙了。
“你会去寻找下一位导师吗?”
格拉斯问他。
“不知道,至少暂时不会,因为我要学的,米拉克镇没有人能教我。”
而崔迪斯近乎自负地回答。
“那你接下来要做什么?”
格拉斯又问。
这次崔迪斯沉默了,半晌,他难得主动询问格拉斯:
“如果我说,我要毁灭「魔法」呢?”
当「魔法」的概念消亡,那格拉斯的愿望也无从谈起。好在,听起来,这位工坊的“新主人”并没有要赶他走的意思。格拉斯算了算,自己的寿命不过还剩一只手能数完的时间,如果他加快研究的话,或许能够赶在自己死之前完成“爷爷”交代的使命。
所以,那一天,格拉斯·弗洛格与崔迪斯·弗里德在白树下交换了愿望与誓言。也是在那一天,格拉斯的世界被那个任性妄为的“大魔王”赋予了新的定义。
格拉斯·弗洛格依旧没能理解魔法的真谛,属于青蛙的寿命很快迎来了终焉,可他却若无其事地迎来了寿命之外的又一个春天。白树开花的日子仿佛比往年要早,米拉克镇每到这一时节总是热闹非凡的,但今年却好像比往年更加寂静。
“不好了——”
“你知道吗,代馆长先生陷入了昏迷。”
阿纳斯塔夏·库努尔和柯利弗·因奎的消息几乎是同一时间传来,明明阿纳斯塔夏更早迈进工坊的大门,却在语速上输给了紧随其后的柯利弗。那已经是阿纳斯塔夏最为急切的语气了,却不及柯利弗因为兴奋而滔滔不绝的话语:
“我因为按耐不住好奇心而稍微「检查」了一下‘幽灵’先生的身体,发现了很有趣的事情,我想弗里德先生一定会感兴趣的。”
每次都是这样,每一次,当柯利弗说出“一定会对你有帮助”这种话时,他多半是做了一些疯狂的事,又以研究之名试图拉崔迪斯做自己的共犯。格拉斯对这样的开场白习以为常,他也同样清楚,崔迪斯的下一句一定是不咸不淡的:
“什么?”
是的,这就是柯利弗的圈套,拙劣,但是有效。柯利弗露出了笑容,顺着崔迪斯的话说下去,从代馆长的身体状况、到神话与魔法的渊源、最终说到了图书馆的现状。最终,他停了下来,露出了狡黠的微笑,问崔迪斯:
“说到这个,弗里德先生,我在禁书库看到了十分有趣的东西,想要咨询一下您的想法。”
“我知道,您诞生于一个醉心于魔法的家族,在禁书库里我也见识到了许多由您捐赠的、以您家族冠名的藏书。您的家族比我想象中要年轻许多,但对于魔法的研究却十分深刻,这也是我好奇的地方。”他故弄玄虚地停顿了一下,却丝毫没有给崔迪斯叫停的机会,转而继续说下去:
“然而,无一例外,他们自称费里德而不是弗里德(They call their surnames Field but not Freed,这个转变比较意会,是英文字母书写的梗,类比中文语境类似把田延长变成由),我很好奇,是什么让您放弃了那片名为魔法的原野,而将自己定义为解脱者?”
您为何脱离了家族,又从您的家族中继承了什么?是什么让您的心境发生了转变,您又为此得到了什么?
一个又一个近乎尖锐的问题向崔迪斯抛过来,在格拉斯看来,柯利弗其实并不关心崔迪斯的过去,至少没那么关心。但只要有一瞬间,崔迪斯为此而产生动摇,而他和阿纳斯塔夏对崔迪斯隐瞒之事感到怀疑,那么柯利弗就已达到了他的目的。
但崔迪斯毫无波澜,和他面对“幽灵”的打趣时的态度截然相反,此时此刻,他是冷静的,像是早就知道柯利弗有一天会来质问他这个问题,而他也为此预备好了一个回答:
“理念不合,仅此而已。”
“是吗,怪不得我对弗里德先生感到亲切,原来我们都是失去了家族的人。”柯利弗耸耸肩,象征性地安慰了崔迪斯一下。不论他是否相信这套说辞,至少眼下,这个回答令他满意,“言归正传,眼下的情况绝不乐观,如果弗里德先生需要我的帮助,请尽管开口。”
说完,他把自己的研究成果及所见所闻整理而成的报告递给了崔迪斯,而这次崔迪斯没有给他任何回礼,也许是在崔迪斯看来,自己捐赠给禁书库的那些“财产”已经足够支付这笔报酬了。柯利弗离开,阿纳斯塔夏终于插得上话,他深吸一口气,尽可能简明扼要、甚至为此在等待期间准备了配图来协助自己此次说明:
“黑潮要来了。”
阿纳斯塔夏同自己的室友们说了自己听来的、所见的情况,环伺的死亡书记、涌入的魔兽、纯白的生命、还有不可理喻的特里维亚,这些情况柯利弗没有说明,或许他并不关心,又或许他知道但觉得没必要说。不论如何,情况确实紧急,而他们方才已经浪费了过多的时间。
崔迪斯认真地听着,没有错过任何一个字。在阿纳斯塔夏讲述期间,他快步走到窗前,遥望着小镇边缘的情况。当阿纳斯塔夏的连环画翻到最后一页,他们二人几乎是异口同声地长叹一口气。
“行,知道了。”最先取得话题把控权的人是崔迪斯,他关上窗,对阿纳斯塔夏说,“我去结界那里看看。”
而阿纳斯塔夏则难得提出反对意见。他抬手拦住崔迪斯,格拉斯似乎是第一次从他的语气中听到了一丝不愉快:
“我跟你说这些,不是为了,让你去做危险的事。”
“然后什么都不做,等第二次黑潮降临,最好再有谁把贤者之石点了,让这里再毁一次?”崔迪斯发出一声冷笑,眯着眼反问眼前的人。
“那个人,不一定,非要是你!”即使阿纳斯塔夏没有办法像崔迪斯一样用言语表现魄力,但格拉斯依旧听得出,他的语气跟往日比有些强硬,“你是觉得,现在,我,我们,保护不了你吗?”
这是格拉斯第一次见阿纳斯塔夏和人吵架,对象还是崔迪斯,这让他一时迟疑自己该不该劝架,又该先劝哪边。但这一次崔迪斯一反常态,没有立刻和阿纳斯塔夏针锋相对,反而挑了挑眉,脸上有一丝转瞬而逝的惊讶。他的喉结滚动了一下,似乎有什么话几欲脱口,却被他生生咽了下去,最终只留下了一句欲盖弥彰的反驳:
“不,那个人必须是我。”崔迪斯的态度难得缓和,却依旧寸步不让,“我跟特里维亚之间,总得有个了断。”
崔迪斯很少提起自己过去的事,格拉斯也没有阿纳斯塔夏作为老同学的那种优势,但他猜得出来,这一定是与七年前的灾难、以及崔迪斯为什么拒绝「魔法」这件事有关的。
“你先回禁书库。”所以,当掌握大致的情况后,格拉斯当机立断出面调停,他向阿纳斯塔夏给出了冠冕堂皇的理由:
“我语速快,我劝。”
这句话实在是直切要害,阿纳斯塔夏着实无法拒绝,尽管他完全没有放松警惕。他一步三回头,不住嘱咐格拉斯一定要阻止崔迪斯,不管他要做什么。而格拉斯也花了一定力气才把阿纳斯塔夏从门里塞了出去。
如果说阿纳斯塔夏与崔迪斯的默契是来源于七年前一起做学徒的日子、以及那场大火所带来的人生转折,那么格拉斯与崔迪斯的默契就是来源于那场大火之后朝夕相处的日子、还有他们在白树下对彼此的承诺。
“前有狼后有虎啊。”在阿纳斯塔夏离开之后,崔迪斯发出了一句感叹,他哼了一声,拉开椅子在纸上奋笔疾书,“柯利弗进度不慢,看来我也得加把劲了。”
“恕我直言。”格拉斯隐晦地白了崔迪斯一眼,摊手向崔迪斯索取一个合理的交代,“我的直觉告诉我,那个死亡书记不是什么好东西,虽然你也不是,但你们不是一种类型的疯子。”
崔迪斯“嗯”了一声,于是格拉斯继续说:
“我不明白你为什么非要和他扯上关系,又打算做什么。但如果你想让我帮你打掩护,就得把你的目的和计划说得清楚一点。”说到这里,格拉斯简短地思索了一下,直白地说,“但我还是要说,跟他共享合作成果不是什么好主意。还是说,你也想把这里炸了?”
“你说得对,会造成什么结果,柯利弗才不会在乎。”在面对格拉斯的提问时,崔迪斯以一种相当轻飘飘的口吻,事不关己地解释道,“他只会考虑自己开不开心,换而言之,他所追求的是一片混乱,失序的混乱。”
说到这里,他为自己点燃了一根烟,深深地吸了一口,继而说道:
“但有些时候,混乱并一定是坏事。当一个所有人都习以为常的旧秩序被砸碎时,混乱的到来可以说是必然。”
他看向窗外,看到开至荼蘼的白花,还有那不断涌动的黑潮,在一瞬的沉默后,居然露出了畅快的、好像对这一刻早已恭候多时的笑容:
“如果魔法秩序的毁灭就意味着魔法师、乃至人类的毁灭,那米拉克镇上的人还是手拉手一起去死的好。”
虽然想要的结局不太一样,但我想要的混乱,与柯利弗想要的混乱并不冲突,所以,我就稍微利用了他一下。
在谈及自己的动机时,崔迪斯·弗里德是如此解释的。格拉斯本以为七年的相处,自己已经足够理解这位“新主人”的脾性了,但此时此刻,他看着崔迪斯,依然感觉到陌生。
但他依然选择了遵从崔迪斯的指令,向着图书馆的方向奋力跑去。
“我可能会睡很久,可能根本不会醒,可能直接就死了。管他的。”在分别前,崔迪斯如此吩咐他,“柯利弗想要我的成果,就让他拿去吧。不过,我也是稍微有些竞争心的。”
十五天,这是柯利弗·因奎发现不对劲的最晚时间。
——如果在此期限内我没能按照计划醒过来,就把这个工坊连带着我的遗体一起烧干净,什么都不要留下。
既然种子不能在土壤中发芽,那就转化思路,不要用土壤培育种子,而要让种子选择土壤。
那晦涩复杂的炼金术语解释,格拉斯并不能完全理解,但他知道,崔迪斯一定是在做一件很冒险、且愿意为之冒险的事。
就像他在“爷爷”的葬礼时所说的那样,他要把「魔法」的秩序破坏殆尽。
“但是这毕竟是个大工程,我得稍微征求一下那位「投资人」的意见。要是她非要我拿命抵债,那也算我应得的。”
自白树中涌出的线像一枚厚重的茧,将崔迪斯包裹在其中,又在顷刻之间,自崔迪斯的指尖被整理成了一张细密的网。
格拉斯听到了巨大的轰鸣,那是魔法被驱动的声音。绚烂的光自结界破损的地方溢出,流动的彩色凝结成坚固的晶体,不断吞噬周遭的生命力,向着黑潮扩散、蔓延,最终,在层层叠叠的法阵的束缚下归于平静,形成了一道由「魔力」凝结而成的坚固壁垒。
他顿足停留,在环形的廊桥上,他远远地看到,那白色的花开得似乎比往日更加艳丽。但他没有回头,很快便继续向着馆长室的方向跑去。
春日的尾声到来了。
贤者之石白噩阶段,完成。
崔迪斯·弗里德,「暂时死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