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戏剧专业生,有虚构剧本和自我理解,有bug的部分是我胡诌(!)
*第二章堂堂连载...希望到第三章就能结束
需要更正的是:仅从名字而言,这是仅限单人的单向初遇,浅草迷津没有百分之一的机会去听闻游见绯黎这个名字,而后者却对这么个亲生弟弟的名字烂熟于心。没有特殊的理由,仅仅是那个姓着浅草的男人一直在给母亲打着一笔数目不小的额款,也是他自由成长至现在的根源之一。
于是于情于理,浅草家有那么半个同血同源的弟弟这件事,他理应知晓一下。只可惜没有见过面,不知小少爷的模样如何,两条身份殊途的丝线也不会有相交的机会,直到——
“游见,这三支舞我已经全部学会了,可以请你陪我再练习一下吗?”
真是不得了。
这是游见绯黎今天第无数次这样觉得。
名为教学的陪练已经持续了一个半月左右,游见绯黎自认为是个好老师,可以把理论知识嚼碎成细渣向下哺乳,而他又恰好是位优秀的舞者,践行自我理论的过程无一不是完美。
但即便如此,常人亦或天才,消化他传授的知识,练习他要求的舞步总是需要时间,短则三月长则半年。这其中,名为追随他的脚步而来,却又无法踩着他的脚印行进而留在原地的人从不在少数。
而现在,站在自己面前的少年,自称已经练习好了三个月才能至少消化的课程,用一个月的时间。
你真的有好好休息吗?游见绯黎想要下意识地脱口而出,却又随即意识到,面对眼前皮肤比就比常人更加苍白的少年,他眼下的乌青与犯黑足以说明什么。面对这类人,答应陪练的请求比什么都算得上温柔。
三幕剧的第一幕,由游见绯黎来跳jeanne,毕竟直至未来某次突然蹿出巨人的身高前,他一直都是以jeanne的位置在努力。而在这期间他又想起,自己布置给浅草的作业里,是把jeanne和jack的舞步全部记住。
嘴角在不被注意的时候扯出一个苦笑的弧度,他将手递给这个截止现在还比自己矮出一头的弟弟,指尖落在对方的皮肤时,他察觉出浅草迷津的体温比常人更冷。
*
他正对着膝盖上的小盒子发呆。
事实上,母亲的房间比想象中更整洁干净,血迹与污渍不存在于他想象的任何角落,尘灰都少得可怜。他想或许是管家的意思,那个人总是这样,对什么事情都分毫不差地执行,善意也不多不少,刚好抚平在看不见的角落。
所以他没有费多少精力就摸到了书柜的角落,以前母亲会把节日礼物与生日礼物藏在这里等他拆开,就像她说的那样:没有被主动寻找到的礼物便不会有意义,等你学会自己探索世界的时候,世界也会向你伸出手来。
这不是一句多么深刻的话,却也没有成为浅草迷津能够执行的信念,就像翻出柜子角落里仅剩的那只木制的首饰盒子时,他期待的是有一只手抓着自己打开它。
*
不行啊,要用身体去想象抓着那不存在的事物的感觉。
这样说着,游见绯黎扯住少年的手向前探的更深,就以触碰到镜子中的指尖为目标吧!他话落便按住浅草的身体,主躯干不可以动,对,就是这样,向前,再向前——
定格在第一幕的节点,此处的剧情刚好是jack位的演员演绎出想要“触碰到不存在的女性”而伸出探寻之手,说着“塞西莉亚你在哪里”,此时音乐会轰然暂停,第一章截止在这里,一切疑问尚未揭开,情愫未定,故事未明,是再适合不过的新人特训,至少游见绯黎这样认为。
而浅草迷津的舞蹈,诚实来说确实做到了没有一步出错,步伐坚实有力,节拍卡的很准,甚至姿势已经接近完成时演员的完美。用一个月的时间做到如此,那并不是用天才或努力的任何词语就能概括的故事。
若是情绪的表达和演绎能够再度完美,游见绯黎对这个弟弟的信心也会增长十分。
毕竟他和他有着共通的目标,而自己是从小就在为了那个梦想努力,成为戏剧演员的道路上没有分毫松懈,在赞美和夸奖的天才论调中依旧稳步前行——
而对方,是一个自称要在三年内,在从未接触过戏剧的情况下考上那个学校的,说是青涩又太过草率的存在。
他甚至不确定,浅草迷津是否真的对尤尼维尔有足够的认知。
游见...我在想。
浅草迷津开口打断游见绯黎单方面的指导,身体也在那一刻松懈下来,他站回原地,汗水浸透着银白的发丝,顺落在地面,滴答作响地回荡在室内。
嗯?什么?
我在想...我是说,由剧本设定好的演绎过程中,舞步是不能更改的吗,姿势与脚步,又或者其他的东西?
啊,通常来说是不行的呢,虽说演出之前可以和书写剧本的人沟通,也可以和舞蹈指导老师沟通,但大体上最好还是符合剧本的论调吧?
....是这样吗,我明白了。浅草迷津点了点头,但游见绯黎就是觉得,这不是赞同的意思,毕竟对方在自己面前总是沉默,话很少,行动比语言多出三倍不止,但敏锐的直觉又告诉他浅草迷津不是一个擅长沉默的人。
那么浅草迷津是什么样的人?其实他不能给出很好的回答。就像那一天他照常来到练舞室附近扮演好他的陪练教师角色,而刚好附近传来两位男性交谈的声音,伴随着些许嬉笑。对于这僻静之地来说也实数异常,游见绯黎的目光好奇的追随声音的源头,直至看见在路口,浅草迷津的身边站着个人。
他从未见过那个男孩子,看起来比浅草更小更稚嫩,举手投足间充满了傲气,但话是喋喋不休的,身着的衣物是价值非凡的,有那么一瞬间游见绯黎意识到了这是怎样的身份下的交谈,但问题不止于此。
即使与这个弟弟见面的次数并不多,几乎都是在这家练舞室里,游见绯黎也很难想象那种笑容会出现在浅草迷津的脸上:嘴角弯成一个不会逾距的弧度,笑容既不是夺取交谈者话题节奏的大笑,也不是敷衍而过的微笑,唇瓣开合之间自那声音中流露出赞叹与欣喜,手指时而顶在下颚间形成完美的,恰到好处的探寻神情。
仅一次来说,面对任何对自我有过分的,外泄的,从名为自己的盒子中想要倾斜而出欲望的人,浅草迷津的那份笑容与神情,那份应答都会将对方的洪流稳稳接住,再顺成温和的溪流回淌过去。
毫不夸张的说,任何交谈者都会为这份真诚的探寻得到满足。
年龄稍小的男孩在身旁那个年老一些身着西装的男性的提醒下才意识到自己还有事情有待处理,即使交谈是这样迷人,他也必须离开。距离实在是隔着很远,游见绯黎只能听到对方说着什么包在我身上,放心吧浅草哥哥,这样的燃情高昂的承诺后关上那辆价值不菲的车的车门。
而直至车远离小路,从拐口消失到再也看不见前,浅草迷津都在对那辆车认真挥动着意为告别的手臂。
看起来是关系不错的朋友呢,会到这种偏僻的地方找你,想必也是很在乎你吧?
游见绯黎自顾自走上前去,距离浅草迷津只有一步距离的时候停了下来。他看到对方转过身,与他目光交汇。
不,只是父亲那边生意伙伴的儿子。
游见绯黎并不对这个结果意外,因为那张转过来的面容上,什么表情也不存在。
——游见。
这种感受是新奇的,游见绯黎与人建立联系的开端依赖观察,尝试理解不同的性格与表达之间的差异性,这是他知晓情感的渠道。探寻的触角在时常使用后往往百分之八十的时候都有其效果,直至与浅草迷津见面的第一眼,亦或是现在,他觉得自己的触角或许是被麻药麻痹了。无论是有机还是无机,自然的本能还是后天科技的产物,他做不到触碰不存在的物体,不存在的人格。
——
游见。
这是浅草迷津第三次喊他。过度练习而有些沙哑的嗓音,拽着他的思绪从室外那个路口回到这面镜子前。
真罕见啊,自己也会在练习中走神。
哦!抱歉抱歉,我刚才分神了,浅草你想说点什么?
我想说的是,请你看看我接下来的舞步,从第三章的最后一节,也就是故事的结局那里开始可以吗?这并不是你教给我的舞步课程,所以你只需要当作是观看本身就好。
与其说问询更像是陈述接下来要做的事情,浅草迷津话落便回到舞蹈的原位做出准备姿势。好吧,这样也好,无论对方是有一些奇思妙想还是只是想借着自由发挥休个息,游见绯黎都没什么意见,也喜而乐见。毕竟这一节的舞步是故事短暂的结束,要如何修改剧情或动作才能不破坏原有的意境与表达?他找个角落坐下来,手掌拍出清脆的声音,全当是开始的信号。
脚尖点离地面的那刻,原本的程序开始脱轨。
原本的舞步要以单脚离地的形式转过半圈,手臂在折成弯月的弧度后向前探出,此时上身必须保持静止,手臂和肌肉却要做出向前探出的欲望,手臂的拉扯与半身的静止形成鲜明对比,神情也要分外悲怆——
“塞西莉亚,你究竟是谁。”
弯曲的,回转下落的身姿,银白色的瀑布于空中倾斜而下,细白的身影反手下腰,在空中跃出月的弧度,他的脚离开地面,向银白色的幻海坠落。
时间被伸出的指尖拉长,扯动,无数细小的无名的丝线开始散落,他扭过头,舞者的神情得以鲜明,无悲无喜,仅有一双下垂的眼,他们的目光开始交汇——塞西莉亚是谁,那双灰蓝色的眼睛直视出剑一般的疑问,透过游见绯黎的双眸,在酒红色的瞳孔背面,他与他一起看到了深陷地底的浅草迷津。
直至落地声音响起前。
登场人员
·由井模/喻莫:嗯嗯蛮好的(无感情)
·神崎星耀:我是来加入这个家的。
·花江游:7厘米而已(指尖比画宇宙)
·秋月晴:宝娟,我的眼睛!
·北馆雅姬:进去、不进去、进去、不进去……
·一条大河:波~浪~宽~
·月城宙花:0.0001的进步也是进步
碎碎念:本质日常回,希望五号之前我能抽出时间把(二)摸出来……会的吧!
正文字数:2427字
——————
(一)
春假期间无论是line还是邮箱都没有人联系喻莫,倒不是因为此人平日爱口喷毒液导致人缘太差,主要是和他熟识的同学们早就习惯了假期的由井就是约不到人也见不到面的失联状态——因为他每次放假第一个离校最迟一个到校,好奇他那样进食回来却不怎么见胖的同级生数量更多。
久未使用的邮箱收到学校的返校通知单需要学生帮忙进行新生入学测试时,喻莫还在楼下的水果超市里精挑细选,恨不得把整个学期忍耐的份补回来,考虑到两地的距离,他面无表情地把手机放回口袋,打算就当没看到过这份邮件。
直到花江游也罕见地联络了他。
秉持无事不联络原则的老朋友发过来的是一张照片,对焦模糊,大概是匆忙拍的,画面里是看起来年纪小他们几岁的少年,头发用发胶打理过,戴着方框眼镜,第一眼给人的感觉很熟悉。
花江马上指出了熟悉感的来源:“由井,我今天在学校看到你的二重身了。”
还没等他回复,花江又说:“哦,没事了,肯定不是你的二重身,人家比你高挺多的。”
喻莫:“?”
你礼貌吗?
他抱着挑好的水果在收银台前汇合的双胞胎姐姐看了一眼手机屏幕,挑起眉头:“发我一份。”
“你想做什么?”
“发给妈妈看看。”
“……你做个人吧。”
(二)
提早到校是不可能的,踩点甚至迟到才是当代高中生开学的正常状态。
在QURTZ为即兴短剧奔波筹备的时候,AMBER在翘课。在ONYX班舞步的振动传到教室的时候,AMBER在翘课。当RHODONITE把宿舍食堂打扮成爱丽丝梦游仙境的时候,AMBER在翘课。
AMBER已经太爱翘课了。
看到班导给逃课的学生们挨个出勤表画叉的由井模若无其事地收回目光,就好像自己之前没有模仿各位同级生的声音帮忙喊到一样。
然后接受老师“都带了你们三年了谁还不知道谁啊”的目光。
三个年级里大概也就一年级的教室人能齐,据他所知班上最热心的那一批人大概抱着“虽然之前没有兴趣但是其他班都有的东西我们班不能没有”的心态正在食堂筹备新生欢饮会,而另一批人嘛……
由井模在公示栏不远处看见秋月晴,少女在长椅上低着头,几滴眼泪落在膝盖的传单上。舞台之外流泪的秋月太罕见了,由井惯常臭着的脸流露出惊慌,几乎是用跑地赶过去。
听到脚步声的秋月晴泪眼婆娑地抬起头,眼前模糊的视线只能靠轮廓辨认出来者:“是模君啊。”
“你怎么了?”
“隐形眼镜滑开了,我止不住,你带手帕没有?”
“我有带纸巾,把眼镜盒给我。”
在秋月晴重新低下头擦眼泪的时候,由井模将吸盘头从小小的隐形眼镜盒里捻出来。
随后他左手卡住秋月晴的下颚,将她的脸上抬,右手竭力控制着抖动,靠近滑开的镜片。
“尽量别眨眼。”
少女屏住呼吸,从鼻腔发出一声代表她尽力的轻哼。
将镜片从眼镜挑出来后由井模松气的样子好像比完成一场两小时的公演还夸张。
“先戴这个吧,”他把眼镜从自己脸上摘下来,动作自然地给秋月晴戴好,“反正我们两个度数一样。”
“谢谢由井妈妈。”
“我给你三秒钟时间撤回重新组织语言的机会。”
“我不,妈咪妈咪妈咪。”
他带着大约两分的恼怒伸手将眼镜拨弄到秋月的头顶,又被她有恃无恐地复位。
“来都来了,不如帮我减轻一点工作量?”
秋月晴抖了抖原本放在膝盖上的传单,由井模现在才有心情去看传单上面的内容。
“宇宙魔术表演会?”
(三)
他们在贴小广告的路上看见了在食堂附近鬼鬼祟祟的北馆雅姬。
由井模回忆了一下今天食堂在做的活动,随后释然地拿出手机给这次新生欢迎会的策划人打过去电话。
“你好~”
电话那边传出来的声音却并不是三野树。
“大河?”由井在意外中带着点了然,“最近也没有公演吧,三野怎么又把嗓子弄坏了……算了你的话就更好办了,赶紧找个理由出来把北馆带进去吧我看他应该在食堂门口逗留有一阵了,没有人邀请的话我怕他在转悠到晚上都不会自己主动参加。”
“好吧,我先让三野去看看厨房有没有能补充的甜品。”
“我有看到他手上拿着一盒甜甜圈,大概是想和学弟学妹分享?”
“真可爱啊,小雅姬。”
一条大河说着一些绝对不能在北馆雅姬面前说出口的评价——虽然极其偶尔的时候他们真的会这么做来换取欣赏对方恼羞成怒的可爱表情的机会——并得到了由井模的高度认同。
“谁说傲娇过时了,这傲娇可太好了。”
“由井君不来参加吗?新生里有个很有行动力的学妹呢,听说连为新生公演准备的剧本都写好了。”
“我就不了,现在正好在给魔术社帮忙跑团。”对这类活动由井模表现得兴致缺缺,“如果她的剧本被选上,认识也只是时间问题。挂了。”
“OKOK,你去忙吧。”
(四)
新生公演的时间公布后,AMBER撞了档期的人一阵悲鸣。而其中的人数实在有点多,搞出了几分“两岸猿声啼不住”的难绷效果。
一条大河将新人公演的报名意愿统计完后,仿佛已经看见了作为后勤统筹的自己道具兼服装兼采购兼妆造兼一切的美好未来。
一条大河觉得不行。
一条大河重新审视了一遍演员表,在里面找到了一缕解放劳动力的曙光。
或者也可以说,死也要拉一个垫背的下水。
“由井君~”
“不要、没门、面谈。”
“我还什么都没说。”
“上一次你用这个语气喊我的时候是让我一个月写完三个剧本,生产队的驴都不敢这么肝。”
“我保证这次和剧本无关。”
“……这不是废话吗剧本已经定下来了而且我们也选角完了啊,反正不是剧本也八成就是什么道具兼服装兼采购兼妆造兼一切的美好未来吧。”
“咳,那没有,只需要你做一个岗位就可以了。”
“那姑且允许你说来听听。”
“机动。”
“……”
“……”
“一条,庆幸自己今天出门没带你那蠢到宇宙毁灭的白胡子吧。”由井模平静的语气下全然只剩掩盖不住的杀气,“我现在手里没有趁手的凶器救了你一命。”
“拜托了!Mr.样样通先生!”
“我假设你没忘记这个称号是老师在嘲讽我什么都会一点但都不精的话。”
“拜托了,Mr.样样松先生!”
“你果然还是去死吧!”
(五)
最后还是答应了。
笑不出来。
直到在其他剧组排练的月城宙花发来讯息:
【听说你升咖了?恭喜】
由井模迷茫地回忆了足足两分钟。
【你说的是我从一年级灰姑娘演二姐变成三年级灰姑娘演大姐?】
【是啊】
她好像是认真的。
由井模瞳孔地震地得出了结论,然后被戳中了奇怪的笑点,笑得躬下身。
【好吧,谢谢】
他双手颤抖地如此打字回复。
【你也加油,练习注意安全。】
月城回了他三个[强壮]的emoji。
※被封建家庭折磨累了,暂时不想改也懒得排版了,先就这样吧……
※OOC对不起,响应狂魔对不起,玩企划八年了站长多久才能修复一下空格问题啊……
※注:“襲”在日语里作动词是“袭击”“沿袭”,作名词则有与“重ね”差不多,其中可指代将多件衣服重叠穿时的色调组合。本来是想放在新人公演用这个标题的,先给序章吧,想不出新标题了哈哈!
市川湊打了一学年工的补习班位于比女彦大道上。
出了尤尼维尔的校门,一路向下,踩着不算宽的人行砖道,来到车水马龙的十字路口,即可在红绿灯处望见对面写字楼的二楼窗口处,挂着一幅缀满花体字与五角星的招牌,吸引所有过路人的注意。
市川湊总是不愿亲口念出补习班的名字。
明明二楼的内部装潢与一般的训练所相比是更偏传统风格的,负责人却偏偏取了这么个让人难以启齿的名字,还令每一个来访者都不得不疑惑地复述一遍——少年偶尔会怀疑这是否是计都迦叶私下的恶劣爱好。
换好鞋,做登记,或许是因为正处于毕业季,今天来参加培训的人寥寥无几。依照前台的指示安排好下个月的排班,市川湊换上了训练服。他不得不承认,站在榻榻米上比站在尤尼维尔排练室的木地板上更令自己感到放松,正如随录音里拗口的话本而起舞,比随那些华丽的奏乐而舞动更来得惬意万分。
但他并非为了舒适而来。时刻提醒自己这一点是很有必要的。
于是切换音乐,改换舞种。没有舞伴便以落地镜为伴,没有终止就以体力极限为终点,将四肢舒展到极致,将肢体化为无声的语言,不能只依靠上半身的表达,不能只反刍前十七年的知识,诠释无域,动作无穷,他是尤尼维尔的学生,但他并非只有这一个身份,所以站上舞台不是一切,对他而言,真正的尽头在——
少年踩下最后一个音,气喘吁吁地按下了暂停。
掌声适时在背后响起。
“……计都老师。”
市川湊站起身,用女性递来的毛巾擦了擦汗,微微鞠躬道。
“市川同学真勤奋啊。”
与自己差不多高的长发女性微微一笑。标志性的长衣与短外套令她更显高挑出众,同时也越发让人不解“超级☆明星☆ユユユ培训学校”到底是谁拍脑袋想出来的。
“我看见你的排班表了,”计都迦叶继续说,“排得这么紧凑没问题吗?等新生一入学,就是新人公演了吧。”
“没问题,老师,我已经不是新生了。”
花期一过,人就会被揭下相应的标签。他巴不得早点摆脱,回答起来也不假思索。
“话是这么说……”顿了顿,她一笑置之,“好吧,那你量力而行。对了,休息室的书柜里新放了一批书,感兴趣可以看看。”
“好,谢谢老师。”
目送计都迦叶离开,少年下意识呼出一口气。
原本休息室里是没有书柜的。去年他刚当上补习班的助教不久,有一天正好看见了随意堆放在茶几上的几本书,被其中一本的题目吸引,忍不住拿起翻看,直到计都迦叶推开门找人,市川湊才发觉自己看着看着竟早看过了休息时间。
对他来说是万不能犯的失态,计都迦叶却根本不计较。“太好了,我还以为市川同学的人生里只有舞踊呢”——当时她看上去是真的松了一口气,以至于现在想起来,他都会隐隐觉得不舒服:人的一生里不该有一件至高无比的事,为了它可以漠视一切乃至生命吗?他不明白。
这也是为什么他还牢牢记得那本书的标题——《禅与摩托车维修艺术》。如今正斜躺在书柜第二层中央,像某种秘而不宣的观点,亟待他去发掘。
总之,虽然失态与分歧各有一,计都迦叶此后反倒对他多有关心。市川湊不止一次地想,倘若自己有姐姐,或许也会像她一样。
不过很可惜,现实里他才是年长的那个。
在自动贩卖机里买了一瓶矿泉水,他走进休息室。空无一人的房间正适合读书。定好闹钟,指尖滑过崭新的书籍,佛教相关的书都占了大头。说来“计都”这个姓与“迦叶”这个名均与佛教有关,会是巧合吗?
在挑选与思考中,市川湊再次抽出了那本《禅与摩托车维修艺术》。
什么是好,斐德洛,什么又是不好——
我们需要别人来告诉我们答案吗?*
稍事休息后又练习到中午,期间得到了计都迦叶的建议。她在角色理解与表达方面有自己独到的技巧和视角,让他受益匪浅。
中午离开补习班,市川湊在隔壁一家装修复古的咖啡厅里解决了自己的午饭。他对吃的没有要求,无论和洋,能吃就行。不过咖啡确实比茶顺口——尤其是那些搭配点心喝的茶,每次都涩得舌尖发苦。
顺着上坡路返回,与热烈讨论尤尼维尔和玉坂座的学生们擦肩而过,市川湊沉默地向前走。比女彦大道依山而建,因此坡度不小,来到玉阪市的游客们偶尔会戏称“在比女彦大道上徒步”为一种苦修,而这苦修的终点往往是玉坂座,抑或坐落一旁的尤尼维尔。
一条坡路,两栋建筑。外人眼中的“苦修”,却是他现如今的生活。
不知不觉想得多了,少年挥去杂念,穿过尤尼维尔的校门。眼下正值春假,校园里花比人多,园艺工们提前修剪过的花草显得整齐有致。
在高柳家里,差不多也是这个时候,母亲会亲自修整后院:草坪、花坛乃至院子里那棵不知活了多少年的枝垂樱。还住在家里时,每年这几天自己也会被母亲叫去帮忙。一开始只有他,后来妹妹长大了,就兄妹齐“上阵”。平日里温和娴静的母亲连说话都慢条斯理,一涉及园艺却干练得活像换了个人,一边指挥他们做事,一边手上动作不停,还能夹杂几个有关植物的小故事。而家里的花花草草显然也喜欢母亲的悉心照拂,年年繁盛绚烂,引得过路人阵阵赞叹。
——然而,这同样是他不能理解母亲的地方。
回忆被裤兜里的振动打断,他掏出手机,看见来电显示后微微一愣,隔了两秒才接通。
“……妈。”
电话那头的妇人并不知道自己的儿子正在心里纳闷怎么这么巧,连声应着,问:“过两天是不是要开学了?”
“嗯。”
“学费和生活费都转到你卡上了,要记得查一下呀。”
“妈,”他其实强调过很多次不需要生活费,在补习班打工挣的钱足够他生活的了,再转钱只能存在卡里没有用处,但想了想,转而应道,“好,我待会儿看看。谢谢妈。”
“这孩子,对自己的妈妈还这么客气。”母亲抱怨道。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只是性子和从小的教育所致,这是他无论如何也纠正不过来的。
听筒那头笑了起来。
“我知道。最近怎么样?气温变化得比较厉害,平时出门还是穿多些,不要随便脱衣服,容易感冒……”
他“嗯”“好”地回答着,思绪却在说话声中迷失。嘱咐得这么起劲,是父亲不在家吗?要是被那个总是垮着脸的男人听见,免不了又要隔着手机话筒大声呵斥“高柳家没有这种人”。不知自己离开后,高柳家的气氛有没有稍微好转一点?妹妹虽然才上初中,可天生就比他会说话也讨人喜欢,肯定能让家里处处焕发笑声与生机。
——他不能理解的是,为什么母亲愿意嫁给那样的男人?好歹也曾是市川家的千金,同为舞踊流派,市川流比高柳流可有名多了。
电话那头,母亲还在说。
“对了,最近小潋还念着要去尤尼维尔找你玩呢。什么时候有时间,妈妈再给你带些春天的衣服过去?”
“开学后有新人公演,不过二三年级的学生只负责幕后工作和配角,你就抽个周末带小潋来吧。”
“好,那我记上,等小潋回来了跟她说。呵呵,她肯定开心得要跳起来呢。”
“妈——”
他忍不住打断母亲的话。
“嗯?怎么了?”
“为什么……”
为什么?
嘴巴张张合合,任由料峭的春风钻进口腔。终究没有问出口,他笑道:
“没什么。来之前跟我说一声,我好出去接你们。”
挂了电话,周身一瞬被陌生环境包围,仿佛自己刚才还在家里和母亲聊天,一眨眼便跨进了歌剧世界。
……奇怪,今天真是格外地容易伤感。
纠结地抬起头——面前比自己高出半个头的身影顿时如幕布罩了下来,惊得少年不禁退后半步,又慌忙站定。
“……若山学姐。”
穿着休闲的短发女孩笑眯眯地点头。神出鬼没,明明刚才面前还没人。
“难得看见市川同学这么专注地打电话呀。谈恋爱了?”
“没有。是母亲打来的。”
“真的?可惜。还以为终于能跟耀音说‘冰山融化’了呢。”
“……”
身高与男式校服向来是若山莲见让人记住的特点,不过尤尼维尔的学生都知道,若山莲见不止身高特别,表演更有特点,高挑的身材与融合了“里神乐”的舞蹈不知迷倒了多少观众的心神。
去年一整年中,市川湊受了若山莲见不少照顾,但令他费解的是,若山莲见总喜欢拿他不讨喜的性格开玩笑——既然她没听见电话内容,那就无所谓了。
清了清嗓子,转换话题,少年主动问道:“若山学姐这是提前返校了吗?”
“算吧。毕竟尤尼维尔更像我的家嘛,”她呵呵一笑,“不过你这是春假也没回家吗?”
他点头。
“是吗……”
女孩若有所思地停顿两秒,随后扬起手里的文件:“接下来有事吗?我正要去办理入学手续,一起去?”
“好。”反正没什么特别的计划。
“啊,我的意思是你也一起把手续办了。”
“我办过了。”
“……这不就变成你陪我白跑一趟了吗,”娟秀的眉毛瞬间打了结,她复又决定道,“那待会儿我请你去食堂吃下午茶吧,不知道今天下午有什么品类呢。”
若山莲见轻快地走在前方,背影仿佛一棵早已深深扎根于尤尼维尔的青竹,越是经历舞台,便越会汲取养分,挺拔向上。
哪怕最初入学的理由各不相同,这里的人或多或少都离不开舞台。
他也一样。
令和六年,距尤尼维尔改制风波已过数年,玉阪座的歌剧不再只属于男性。穿梭于人山人海,他看见同样数量的女生正引颈眺望,或焦急地想要进考场,或忧虑地盯着时钟。
现在是第二天,晨跑归来,清理完毕后,市川湊去食堂吃早饭。今天也没什么预定,无非是再精进技艺,因此被同班的花野井奏多搭话时,少年并没有立刻回绝同学的请求。
的确也不需要回绝,因为花野井的请求与同一时刻校长群发的邮件一样:去招生考试现场帮忙。
到底是没有作为旁观者再经历一次入学考试,市川湊虽然嘴上不说,心里也好奇得紧。而花野井更是把“好奇”二字毫不避讳地写在了脸上,尽管安静地走在人流中,眼睛却止不住地四处张望。二人一前一后地进入教室。还没来得及看清考官是谁,从讲台处便蹦出一个欢快的女声:
“哎呀,哎呀哎呀哎呀!你俩来了呀!正好正好,快来当志愿生吧,唉,每年招生考试都忙得要死——”
市川湊微微头疼。因为他认识这个声音。
极度活泼,精力充沛,一旦开口就滔滔不绝——正是眼前这个扎着长辫的女性,水鸟川夏姬的显著特征。不,他绝不是在批判这样的特征,毕竟水鸟川老师担任的是Onyx的班主任,没有无限的活力根本驾驭不住那群热血澎湃的舞蹈生。
花野井奏多恭恭敬敬地喊“老师好”,市川湊也应和着重复道。尤尼维尔的四个班并非完全不互通,毕竟各班的老师都各有所长,跑去其他班教学也是常有的事。
“好好好,都好都好,”水鸟川边摆手边翻看名册,“哗啦啦”地翻来翻去几次后,目光在两个男孩之间徘徊数秒,自顾自地点点头,“这样,招生考试,你们都还记得吧?别说不记得流程哦,去年这个时候你们俩可都是考生!”
“请问需要我们做什么?”
“志愿生啦志愿生,真不记得了吗?先给考生示范一段舞蹈,再看考生们模仿。”
花野井奏多眨了眨眼。“您的意思是今天让我们来跳舞给考生们看吗?”
“对对对,别挑太难的,当然也别挑太简单的,这可是考试。”
不知为何看了一眼市川湊,花野井举手道:“那老师,市川同学比我更适合当您的志愿生。我可以帮您整理文件资料。”
少年一愣。
等一下,什么跟什么,叫人来帮忙就是来跳舞的吗?再说了花野井奏多的功底并不差,倒也不用这么推辞……
他还未出声的辩解紧接着被水鸟川夏姬的张罗声盖了过去。
“嗯嗯嗯,这样吧,花野井同学先来帮我整理一下这堆东西,待会儿我念到谁的名字,你就递给我对应的那一份。等市川同学表演完,你俩就互换工作——市川同学,衣服拿了吗?快去准备一下,快去快去!”
就这么稀里糊涂地被推出了教室。
“衣服”应该是指平时练舞穿的训练服,总不可能现去借一套演出服。至于要跳什么舞,那自然是按拿手的来。但愿能满足老师的需求吧。
少年暗自叹气。没有退路了。
折扇一把,这是必备。
外套是长袖,干脆披在肩上,使后颈与衣领之间留出必要的空隙,再用借来的发卡固定住,勉强可以当振袖。
不把外套当外套穿的奇怪装扮自进场起就吸引了考生们的注意力。考生?不,是“观众”。脚尖收拢,双手并齐,行坐礼。对观众须时刻保持敬意,这是基本。
不必刻意想象剧院场景,考场足够安静。更不必放录音,台词早已铭记。前人的编排、技艺、表达俱如无形的单衣加身,层层叠叠压弯他的背脊,夺取他的心神。
缓缓起身,抬头,剥下“市川湊”三个字。
收肘挽袖,侧身沉腰,微屈膝,微垂首,且看金色折扇如风如水,如镜如心——
如若从未遇见郎,妾便不必识这情爱苦*
一分钟左右的时间其实对舞踊很不利。“慢”与“细”都体现不出,只能挑选儿时学得艰难的片段复现。《水镜》讲述的是一个女子对着近江*的湖面诉相思之苦,妹妹在这方面应该能比他表现得更细腻,这是轻易无法逾越的性别鸿沟,当然,一旦跨过,必定名留舞踊史。
市川湊并没有留下来看考生们模仿得怎么样,而是和水鸟川夏姬打了声招呼,径直离开了教室。
对心底莫名的疲累感到惊讶,他想,真是许久没有这样“张扬”地跳过了,甚至手里这把扇子都很久没用过了。同是金色纹面的折扇,但扇面上并没有那标志性的飘逸墨宝——即高柳家真正的高柳庆辅所写下的“庆辅”二字。那是每一代沿袭了“庆辅”二字的家元*才能持有的宝物,自然不会交给他这种半吊子。
那么,等妹妹高柳潋长大继承高柳家后,就会拿到那把扇子了吗?
……
“哦,是湊湊!”
打断思考的是一个令他下意识想转身走人的女声。
年轻且清透的声线比起喋喋不休更适合唱歌,偏偏要用来全身心地搞怪、说网络用语以及强迫他打些莫名其妙的手机游戏。
市川湊后退半步,转身面对来人:“森谷学姐好。”
“好呀好呀,你是过来帮忙的吗?不愧是可靠的二年级学长,姐姐我感动得不行啊。”小巧的身材与蓬松的长发让森谷汐里动起来的时候更像一只长毛狗。“哦对了,放假前给你推荐的游戏你玩得怎么样啦?怎么一张截图都没有?我还期待你的感想呢。”
游戏?他皱了皱眉。好像春假前是被她缠着在手机里塞了什么东西,可平时他除了打电话发邮件外基本不碰手机,直到这会儿才想起这件事。
“没打,而且也不会打,请您死了这条心。”
“什么!”
装作被雷劈的模样僵在原地,随即呜咽起来,森谷汐里边用手擦“眼泪”边说,“好过分的学弟!平时‘盐’也就算了,怎么连学姐‘推荐好物’都不尝试一下的,太无趣了,太无趣了!”
……既然觉得他无聊就别再有事没事缠着他了,难道这样做就能让他“有趣”起来吗?
他真是无法理解这个学姐。
算着时间应该差不多了,市川湊并不打算再和她闹下去,鞠了一躬道:“我还有事,先告辞了。新学期在即,麻烦别再逃训了,Quartz需要您这位‘歌姬’。”
脚跟一转,他向教学楼走去。
不知是在哪个时间点注意到——或者更早?森谷汐里吊儿郎当的提问忽然追至耳后。
“欸,好漂亮的扇子。之前你是不是用过一次来着,怎么没接着用了?”
脚步一顿。差点忘了扇子还被自己攥在手里。少年转过头,面对森谷汐里看似感兴趣的眼神。
那一刻他并不清楚自己脸上挂着怎样的表情。
“道具而已。”
什么是好?
流派传承是好,循规蹈矩是好,父母之命是好,文化继承是好。
什么是不好?
半途离开是不好,怀疑习俗是不好,反抗双亲是不好,投身别处是不好。
可是好与不好,究竟谁来定夺。
“斐德洛”,你知道吗?
*注1:引用自《禅与摩托车维修艺术》,罗伯特·M·波西格著,张国臣、王培沛译。
*注2:这是地歌《水镜》里的开头歌词,原文为“ひとめも知らぬ男なら 恨みも恋もあるまいものを”,中文为本人拙译。
*注3:“近江”为日本旧时国名之一,大概位于现在的滋贺县。
*注4:“家元”暂时用的是日文原文汉字,意思与掌门人、宗主这类的称呼相近。但是中国国内确实是不常见这种习俗,还是保留为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