Vol.239 【衰退】
作者:【十二招】萝卜
mode:笑语
(稍长文章写作大失败,郁闷的萝卜头在此处蹲着画圈圈
我时常会感谢我的胃和食欲,因为它们挑选了同一具身体当主人。一开始,两位调皮捣蛋,相处甚差,受罪的是餐后的我,只得蜷缩着数头发丝熬时间。而过量的疼痛迫使我在躺下时多多思考,最终牵扯出了我一直回避的帮手——交朋友。
让我们一起假设:十几年前,你曾去星岛群旅行,饥肠辘辘地在主岛下船,不打算先去看岛上十大奇迹,或者回舒适的空中公馆补个觉,而是先解决你的午餐。你听取了船站志愿者的建议,选择到综合街吃饭。你一路漫游,观赏风蚀形成的自然景色,来两个左拐,最后被屋顶是特大号赛灵鸟的房子吸引了注意。你来到餐厅的门口,发现有一位靠着蓝绿色木门,白色卷发,带着联盟式护目镜,和迎宾员谈天说地的家伙,对,那就是我,在星岛采风的我。
你只要再看我两眼,我大概率会察觉到你(除非瓦尼亚又讲了一个太好玩的笑话),转过身问:“有兴趣跟陌生人吃顿饭吗?”
最常用的是这句,还有“您好?方便和我一起吃个简餐吗?我请客”,“您好像有些难处……”或者“咕噜叽呱,呱呱卢鸡,呱唧呱唧”,诸如此类等等。也许你听完会感到尴尬,直接走人。请留步,让我再趁热打铁试试两种特殊效果开场语。“嗨,美人”,效果不佳,回敬我的往往是干脆的白眼;而“嗨,帅哥”,这招有点太管用了,我只敢试两回。
在我狂热地爱上这家菜品多得出奇,分量又不小的餐厅后,每到午餐点,站门口随机邀请陌生人吃饭成了我的日常。不用担心,餐厅老板经过精密计算得出结论,我的消费量能够抵债,乐意让我每天在高峰期赶几分钟的客人。我如愿以偿,不浪费地享受多口味的食物,也解决了我职业上的难题——我的主业是一名约莫的作家。温暖而美味的食物能打开味蕾的同时,也将飘远的故事牵扯出来。搅拌着来自各副岛特殊佐料的香味,由当事人重新描画,搬到我的面前。有时,故事的诉说方式是眉眼,拿取食物的惯用手,一声淡淡的叹息。我得以通过聆听和观察,品尝真正的大餐,属于旅客们的故事。
我便因此认识了无河,以及,嗯……另一位无河。
我对无河的第一印象,是“鬼魂”。
人极瘦,戴着碎掉的眼镜,眼神因此散成了七块。黑色的头发多时没有打理,海藻状地,湿哒哒地贴在面部。我选了个最靠窗的位置,因为进来时,我们俩一直在滴水,而老板不会宽容到同意我毁掉它内置的地毯。
星岛有一句谚语:“雨会吃人”。下雨时天不漏光,黑压一片,人站在翻滚着的水幕里,街上的灯光给雨染了点亮色,反光落在人上,人会像一具白骨。
我看了一眼窗外刚才我俩站着的位置,路灯照亮些许的雨丝,在过于浓烈的黑下,像一束聚光灯,而一小会儿前,灯下站了我俩两具骷髅。
我叫人拿了毛巾和电子餐单,简单说了些感谢,身份,如何分餐,共餐愉快之类的话。我今日的餐友没有回应,也没有看我,只盯着电子菜单。我瞟了一眼菜单根据他触摸时的生物信息转换的语言,对他说,选菜的权力归他,从第12页往后都可以点,前面的我都尝过了,后面的任意就好。
他快速地,大声地敲击菜单,仿佛在熟练地敲晕一只老鼠。我默数了一会儿,便放弃猜测他点了多少道菜,用毛巾打理头发。餐友打上了提交订单的绿勾后,便把毛巾盖到脸上,倒进了椅背里。
我向来喜欢赛灵鸟餐厅的食物。土豆片烤得很脆,吃起来会响两声“咔嚓”。蘑菇总是最好的,跟土豆打成浆以后,能做最好的配饭酱料。土豆丝炸得金黄,饼皮像贝类的壳一样光滑,最适合配上亮晶晶的鱼籽……只不过,土豆?也太多土豆了。吃到一半,我忍不住联餐厅内网查了一下订单,清晰可见,一共24道带土豆的菜肴。
一开始我想,我的伙伴应该是饿坏了,他几乎在“撕咬”土豆们。他对折吃掉了一张土豆饼,饮下了一大杯土豆酱。之后,我更加倾向于认为他是在报复性地饮食,吞咽方式传递着“早已吃不下”的讯息,可他一再坚持。
我以为他会这么一直吃下去,所以当餐到中途,我的新朋友开口时,我着实吃了一惊。
“……太硬,太涩……你,认为土豆该配蛾子吃还是配蝴蝶吃?”
他的声音很像瓦尼亚,也就是说,像一个生活稳定,不风餐露宿的人。我抬头,他正直勾勾看着我,他的视线简直是一道威慑,我赶忙咽下正在嚼的土豆块,吞吐着分析道:
“啊……我比较爱吃单独的蝴蝶翅膀脆片。昆虫脆片本身也不是为好味道设计的,视觉上的满足要大于口腹上的满足……蛾子的话,我还没有吃过,我想两者味道应该差不多吧,要是熟了,可能多点蛋白类的香味?如果要配土豆,我还是更乐意配蝴蝶翅膀做点缀……”
“错!”他的回复短促且有力,配合着他的眼神,就好像他是船长,而我是位导致船偏离了美食航线的一位糊涂船员,“蛾子跟土豆才是天作之合。首先你要把蛾子烤透了,烤蛾子,要把翅膀去掉,就烤它们的身子,用火的尖尖烤,它会变得又脆又香,你要烤得足够多,不然江会说不够吃,烤够蛾子,再把土豆埋到篝火的余烬里,土豆配蛾子,这样才像话,这样才像话……”
他吸了一口气,又紧盯着我,问:“你叫什么?”
按顺序,“列奥”,“辽”,“卢卡”……我应该轮到叫“咕呱奇”了,可我不太忍心,又不太敢把这名叫出来;直接叫“吕”,按他的语言习惯应该已能明白,可是……
我迟疑了一下,最终开口说:
“您可以叫我柳伊。”
“啊,好,柳伊,你很礼貌,很有善心,这只是表面,我已看穿了你,你很傲慢,傲慢得很……你不懂得土豆和蛾子的精华。”
他的声音并不大,哪怕已经带有了愤怒,他还是克制自己,好像要跟我展开一场公平的辩论。
“好吧,我愿闻其详,不过您得先告诉我,您叫什么?”
“无河。”他停顿了一下,“‘没有河’的无河。没有江,没有海的‘无河’。我们那里,没有水灾,只有干旱,名字,是我们的土。”
“好,无河,无河……”我默念着把名字记录到数据库里,“跟我具体说说土豆或者蛾子吧。”
“好,好——不懂行的人总说,土豆和蛾子是不能在一起养的。‘最多跟桑树吧,哈哈!’我十几岁,要是听到他们这么说,我就不服气,不服气得很,我会说,好啊,来我们的农场看看吧!土豆还是蛾子,要多少有多少!
“您是开复合型农场的吗?”
“你少了最重要的前缀,复合型农场?我们那儿500多年前就满地是了,是超新型科技复合型农场。不一样的!从办理运营证那里就不一样。一个往地里锄,一个坐电脑房,哪能一样呢?”
我粗略检索了一下,显示的信息真让我吃了一惊,我想了想,还是继续说:“怎么说,您是位新式农民了?”
“是的,是的,这土豆也太硬了——我的眼睛就是这么坏了的。我看了太久的屏幕,我骄傲于此,海也骄傲,所以我没治,不是因为钱,土豆,是又好吃又值钱的。我四岁的时候,日子最好,一筐土豆就能换三个信用点,事情家里有人都会做,晚上只要躺着,看天窗外的星星。我十四岁的时候,开始料理整个农场,一车土豆能换五个信用点。再往后的价格我不清楚,我让海卖了,她说,一飞船的土豆寄给船队,我们就不用担心了。她喜欢蛾子,她更喜欢蝴蝶,但她说,蛾子也差不多。”
我本来想问有关海的信息,可我的视线久久地停在护目镜显示的一张动态照片里。泥泞的土地,拥挤的蛾群停成了一个人形,那样密,足够淹死一个活人。
我选择继续听无河说。
“我的生活一直很好,那里的天很漂亮,土豆也够吃。直到海跟江说她想见见蝴蝶,江呢,太听话了,真给她带了一只。那只蝴蝶真漂亮啊,翅膀长长的,闪着蓝光,怪不海会喜欢——可江怎么能去偷呢!隔壁农场用的可是辐射光,他的耳朵被削了半只,再后来,他人也烂得只剩半个了。蝴蝶也就漂亮了一段时间,没飞走,掉地里了……哎,哎……”
他喃喃地说了一会儿,突然又把餐具拿起,叉了一块土豆。
“这块还好,不太硬。爸最擅长炖土豆,他总能炖得刚刚好,他死得太早,然后是妈,她能熬很香的土豆汤,她躺床上,握着我的手,说,别种土豆了,走吧,走吧,我没听,为什么要听她的?我本来以为下一个是我,结果儿子先只剩半个了。这块又太硬了,硬的土豆,就不该上餐桌……”
我仍在查信息。“星球农田制”,“蛾子的蛋白价值”,“认知混乱及脑部衰退”,哦……“457-A的食人蛾已开始批准饲养许可”,在这儿,“首批名单…………无河,个人农场。”
阅读完内容,我看向信息漩涡的中心人物,他正盯着叉起的土豆发呆。我呼出一口气,我接过刚才的话茬:
“啊,您可以试试这盘,炖得更透一些……”
……
我原本以为,这个故事追查到食人蛾就算结束了。一个四十几岁,因饲养危险物种破家破产的农户,打击导致的脑部衰退,一切了然。类似故事我已听了太多。在付完那个长长的账单,多多少少替人难过完,整件事情已经被我抛在脑后。我照例在赛灵鸟餐厅约陌生人吃饭。可就像我前文说的那样——
我又遇上了另外一位他。
这次,是他先找我。他出现时,服装要比上次考究,没有戴眼镜,眼睛却一眯一眯的,我想他还是近视。
我当时在跟瓦尼亚玩赌硬币,他站在旁边,一眯一眯地看我,我转身,发现了他,这下轮到我眯眼睛了,我认了一会儿,认出了他。
“无河?”
那人听到我叫他,很诧异,原本眯着的眼睛瞪得很大:“您——认识我?”
我点了点头:“我们之前吃过一餐饭,就在这。”
无河先是大步后退两下,再径直往前,一把拉上了我,我稀里糊涂地就被拽到了餐厅里。
他拘谨地坐在椅子上,气质上跟之前完全不同。一开始,我以为他是又遭了什么大变故,乃至记忆出现问题。我观察他仔细地张望餐厅的布局,又嗅了嗅餐布,整个人神经紧张。最后,他把双手握成了一个拳头,看向了我。
“我看您是联盟的人,您又认识“我”,那我就开门见山地说吧,我以后,会是个什么样的人?”
没等我理解他想表达什么,他猛地伸手,抽了自己一个巴掌,我简直要目瞪口呆。
“啊……啊!我不是这意思,这该怎么说,这该怎么说,我都说了……”他消沉了下去,喃喃了一会儿,又看向我,仿佛下了一个艰难的决心。
“我跟您实话实说吧,我是一个倒退的人,我的人生,一直在倒退。”
“倒退?”我捕捉了关键词。
“是啊,是啊。”他突然把身子探过来,靠近我的耳边,“在您角度的四十几年前,我醒来,发现躺在房间里,拖着副太苍老的身体。我动弹不得,意识也不清楚,直到过了7天,呯!”
我被这声炸耳弄得缩了缩身子,他接着说:“我醒来时,身边站满了人,还奇妙的换了一个房间,而我,能站起来了。”
他坐了回去:“一群叽叽喳喳的护士,说我病入膏肓,没有存活的可能,明天,就得送到等候房自生自灭去。我问他们,我明明是有好转,为什么还要被送走?我好好跟他们说话,可他们就像没听见似的。我被打了一针,眼睁睁看着自己被推进了原来的房间。”
“就这样在半梦半醒里我过了半年,我后来搞清楚了,我的生命,是以每7天为一个节点倒退的。半年后,出院了,或者说,来到我原本入院的那天,我终于得以接触外界的东西。我首先去看了日历,钟表,任何能记录时间的东西,发现只有我的人生在倒退,我变得越来越年轻,而别人的时间,是正常在流逝的。”
“我恐慌极了,眼睛一闭一睁,就会到别的地方去。要我说,我体验过的后半生真是个烂摊子。我一睁眼,在一个破烂的赌场,就得在那待十年,还是已知自己身败名裂的结局下。多么可怕!我明明是逃出去的,在我的视角里,我却归来了。能说我活着吗?或许只能算我又死了一场。”
他沉默了,把手搅在一起,在我开始想要不把菜单拿来的时候,他开口了。
“您刚才说,您见过我。我就在想,您是否愿意把你之前遇上的人的一生讲给我听听?您要知道,哪怕我的人生在倒退,我仍不知道在我的视角的未来会发生什么……您能告诉我,我就算吃上了定心丸……”
我哽住了。我是能猜测出来第一位无河的人生,但是一个人生倒退的人,本身就不该出现。况且我要是告诉他,他将经历妻儿的悲剧,他之后,究竟会选哪一条路呢?他的童年,倒是可能有着熟土豆的美好味道,可他能忍受自己的人生衰退,直到好时候的来临吗?
犹豫后,我摇了摇头:“这方面的忙我帮不上。”
“您有权限,我知道的。您能查到的,您一定能查到!”他的声音里只有恳求。
我只得找了个托词:“我们不能随便干涉别人的人生,何况您的人生如此特殊。”
“好,好,”他脸色一下变得煞白,“你好像很有礼貌,很有善心,实际上,你是个虚伪的人,你们联盟的人都是这样。你们嘴上说着每个人的都崇高,实际上外人的事都跟你们无关,哈!我就是只小白鼠,是吧?”
他愤然起身,往门口冲,我只来得及从窗口往外望,他几乎是狂奔而去。
我花过时间复盘此事,重新阅读了第一位无河跟我相遇时的资料。唉,我又粗心地掠过了重要的信息,那颗农业之星早在200年前毁于一场撞击,所有的资料都是主时间线里的好几百年前的了。我遇到的这两位无河,是否有一位是真正的无河,还是两位都为某个实验里复制出来的克隆人,我无从得知。我还是会约陌生人吃饭,只是有时候,看着人家的笑容,我的眼前又会浮现那张煞白的脸。即便我保守秘密,是为了保持不插手别人人生的原则。但“傲慢和虚伪”,想起那张脸,我便开始反复咀嚼。
两年还是三年以后,我已经离开星岛。在某一天看早餐新闻时,我发现了此事的后续。
隔壁的瓦莱星发生了一起集体自杀,自杀者的枪响从午夜直响到凌晨。中途反悔的只有一位游民。报道的照片上,那人的面部被黑色的,如海藻般的长发遮挡,双手被铐住,旁边的护送人员拿着他曾经打算用来自杀的枪,枪管上一只蛾子,我看不清,也许是一只蝴蝶。
Vol.238 【骤雨】
作者:【十二招】萝卜
mode:笑语
我迷迷糊糊地想起来,小时候,SKE和我讲过一则还在编写中的,关于雨的寓言:一名罪犯在偷窃了昂贵的科技设备后,遭遇了一场大雨。他跑不快,又不舍得放弃偷窃成果,硬撑着要把设备抱回去。结果设备淋湿损坏,罪犯也没能跑走。她嫌故事太过单调,问我要不要再加一位能洞悉一切的雨神,来个三问三答。要是我当时赞成了该有多好。我需要全知全能的神,赐我这一语成谶的罪犯三次问天的机会。
我还有多少时间?
我会冻死在路上吗?
我们还有机会逃走吗?
SKE是个标准的合成人,和我其他同学一样,身材修长,比我高出大半个脑袋。我时常沮丧于不相同的外表,此刻的羞惭到了咬牙切齿的地步。瘦弱矮小的我还能背着她走多久?我的口腔发咸,打颤的肉体发出了最后的通牒。我能想象到,再过一小会儿,我们都会栽倒下去,寂寥地,永恒地融进地面的雪白里。
适当的疼痛能让我感知到我还活着,而酸痛,发麻,僵硬的混合物能让我活得迷离又鲜活。我的大脑像是穿过一层雪雾,冰霜扎进了皮层,我的回忆和感知都带了一层残忍的洁白。一路上我一直听到许多孩子的笑声,空荡地回响在我漫长的苦行里。我偶尔能辨认出一两个声音的主人,来自我记忆里年幼的旧友们,我们冰冷地重逢了,这倒能宽慰我。
“SKE?”我听到有一个古怪的声音叫唤我背上的朋友,过了一会儿,我才察觉到那奇怪的声音发自我的喉咙。我对自己陌生了。也许在好一段时间以前,我已站在了高高的地方,低头俯视那一只往前挪动的肉体。SKE答复了我,轻轻动了动搭在我左肩上的手,那是最滚烫的炉火,我踉跄地冲了两步,追逐火光,继续抓紧地走着。
出生开始,我没见过真正的雨,也不相信彻骨冰冷的地方能有一场大雨。在我以前打发时光的想象里,雨水一定比雪温暖,温柔。或许在永不下雪的地方,人们对雪的想象也是如此。当我察觉有温度的雨水从我的脖颈往下淌时,我从快要睡着的状态里拔出我的意识,清醒过来。
“SKE,下雨了……”我努力发声,嗓音没有在耳边回应我,于是我闭上嘴巴,阻挡冷风,在心里喃喃地把话说下去,“真是奇妙。也许我疯了,也许是天空疯了。SKE,还记得我们一起拆了清洁设备,说要造彩虹吗?水往上倒流,天花板被打湿,滴滴答答的,像是有看不见的云朵,把我们淋了个透。SKE,我的同窗,还记得那台蓝色的掘进机吗?你问我天空是像它这样蓝,还是像你的名字那样蓝。我当时没答上来,现在,你可以试着自己答了。我们能到有蓝天的地方去,只要我们再走上一点路,一点我不知道还要多久的路……我们要一起走啊,SKE?……”
我在心里一字一句地说着,一遍又一遍地念着SKE的名,雨点顺着我的呼唤,有节奏地滴在我的头发里,肩颈处,脊背上。我不由得相信,这场雨是由SKE呼唤来的,活泼的、敏锐的雨神,她知道我俩太冷了。她从一颗温暖的星球上唤了一场骤雨。作为寓言中的罪犯,我费心偷来的赃物虽然吱吱地冒起了电流,心却暖和起来。于是罪犯对雨神发誓,他以后不会再当罪犯了。SKE会喜欢这个版本的结局的,她还记得她编过的寓言故事吗?我之后要是跟她聊这些,她能想起来吗?我们也有好几年没说话了。
我走了很久,也有可能,我只走了一会儿,我的感知出了严重的问题。雨越下越大,浓稠的雨滴快将我的视线糊住。在黑色的浓浆盖住了我的眼,我好像看到了一只挥动的小手。我又听到孩子们的笑声,小手越伸越高,好像升到高高的云端,化成一朵小小的云。“再见,再见!”有人对我高兴地说,喜悦的声音凝结着悲伤,悲伤又从天边落下,融到我的身上。我很想看看那个人是谁,那朵云是谁,那么想,我向前冲去。我肩上的重压消失了,视线彻底被黑色糊住,什么都看不见了。
得到安置的我可以向过去的我保证,再过一觉我就能知晓是谁落下了这场告别之雨。照顾我的人怎么也擦不净我脸上黑色的血水。SKE和我同样留恋着我们最后的联结,她流动的生命之血化成了一场温暖的骤雨。我想,她用给予我新生的方式向我证明,她已原谅了我。
Vol.237 【密码】
作者:【十二招】萝卜
mode:笑语/求知
T提起那著名的宇宙密码时,我们正在“浮动蓝星”餐厅等烤兔子。这家店提供仿地球风味的特色美食,通过透明的地板可以看到一整座仙女星系。T取了一把多功能餐叉,在地板上比划起一圈螺旋:“L,看见了吗,太空里的兔子。”
我点了点头,假装专注地拨弄烤得太糊的蒜苔。我知道,他打俏皮的比方是想暖场。我暂时不想领情。三个人的聚餐搞得我有些不快——是的,F也在。我不怪她冷落我,看来对她来说,与男友的朋友聊长时间的天也是件轻松且愉悦的事。在我对着镶金边的餐具发呆的时候,她就和T大笑着约定好,过会儿要一边聊毕达哥拉斯定理,一边大吃豆子。我洗耳恭听了他俩的学术热情,像是与希帕蒂娅和阿基米德共进了晚餐。豆泥的口感烂透了。
T指的是黄金螺旋和兔子数列。我六岁时,在第二代模拟地球的沙滩上曾经捡起过它。那是DR学院斐老师的一节代课,课程的内容是人类文明史。她秉承寓教于乐,于是带我们去正在建造的人工海游学。SUR23987班的孩子从来没见过真实的海滩,任何一粒沙子在我们眼里都金光闪闪。我对这些晶亮的小东西充满了好奇,独自一人淘了很久的沙,细数挖上来的各种小玩意,直到斐老师的触手打在我的肩上,“嘿,孩子,你捡到了解锁宇宙真理之门的密码。”
我因为挖出来的螺壳成了大家争先恐后想要摸一摸的教具,骄傲得不得了。斐老师用碎贝壳片写起了字母,数字,又用灵动的十二只手画了几十只形状不一,圆头圆脑的小兔子,讲明白了用这些小兔子们组成的数列:
“有那么一个时代,人类把斐波那契数列比作自然的密码,相信宇宙将一部分的真理藏在优美的螺旋中。后续的历史长河证明了他们的猜想,他们曾经用黄金比例建起了美观的大厦,后来又用黄金般的真理建起了他们的文明高塔。孩子们,就这么一个小小的螺旋,我们生活的宇宙的密码或许没有那么复杂,但是发现它的人类们,仅从向日葵花,松果壳,一片小小的蝴蝶翅膀就展开了那么多的联想。”
六岁的我得以理解了一位遥远又遥远的人类朋友,斐波那契。或许相比于认识他,我对沙滩上那些个长耳朵的小动物更感兴趣。但教育的意义足总有那么几个优秀的老师,在你很小的时候于耳边咆哮世界的秘密,等你长大些,在餐馆里无聊地听别人闲谈的时候,它会隆隆地响起来。
说回我们。我就知道T果然不会平白无故讲什么数学的奥秘,等我回神时,他与F的话题已经聊到了对星球矿产的开发。他最近欲买下一颗小行星,那颗星星有一半边闪烁着金色的光芒。他要用这批金子建造仿古人类时期的建筑,选取最能模拟人类行为的机械工匠,让它们在建筑的宏顶署上他闪亮的大名,名垂星系的青史。他半开玩笑地高呼,将餐叉递在我们的面前,“理想!说出你们的理想!”
我接过多功能餐叉(实际上,它现在的状态是一把锋利的餐刀),轻飘飘地讲了几句关于希望顺利毕业的话。在两位出身就是drafter的同学面前,我的梦想估计小得可怕。我明白F接下来说她要开一家飞船巨蝎博物馆是一句玩笑话。她一定会用drafter的身份,在创造新宇宙时撰写并隐藏属于自己的密码,等着新宇宙的居民慢慢地探索属于她的秘密。她的理想深耕于浩瀚的宇宙,我只能期盼,她密密编写的秘文里,会有一行文字属于我。
……
忘了说烤兔子。它来得很晚,等我连豆泥都吃掉了,它才配着发蔫的叶片端上来。
“等会儿,地球上的兔子不是六条腿吧?”
我们三人陷入了短暂的沉默,六只眼睛呆呆地看着餐盘上的食物。
“这餐花了我5000个信用点。”
“我听说581D星养殖多腿生物,那里的食用动物至少有一千条腿。六条腿不算什么,吧?”
“见热寂了,这家店不在学校的管辖范围内,我们举报不成的。”
“那就当581D星的风味特色美食了,谁同意?”
“……我同意。”
“我也是。”
我们勉强享受了一整只烤兔子,不知道是兔子数列开头的那一只还是无穷结尾的某一只。总之,我们的口腹之欲破坏了数学的永恒之美,来自数学的宇宙密码也能带些鲜美与多汁;又或者,我们三位来自太空的drafter学生是“鸡兔同笼”研究者的恩人,少了这只怪兔子,他们终于算清了课题的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