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德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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备注:两个人巧遇,于是各自讲了个故事。
大雨顺着残庙粗瓦滚落而下,树海在夜色中泛起波涛,沙沙地和着雷鸣。
“好急的雨,一时怕是回不去了。”雨滴从悟持光光的脑瓜上滑落下来,他将背篓卸下,抬手擦了擦光头上的雨滴,又拧了拧溅湿的裤腿。
悟持叹了口气,“可惜柴火淋湿了大半,回去又要被责难了。”他把背篓上层的柴火倒在地上,仔仔细细地挑了起来。一根,两根,这一把,那一把……只是拣选过后,从雨中幸存的已少之又少。咕噜噜,他一把搂起地面剩下的干柴,放回到柴篓里,枯枝嘎吱嘎吱地堆叠在一起。
忽然,殿外也传来嘎吱嘎吱的脚步声,重重地踏在地上,却迈得很急。悟持不敢动弹,轻轻往下一蹲,缩在背篓旁。小沙弥从竹筐后探出半个脑袋,屏住呼吸,“阿弥陀佛,阿弥陀佛,别第一次独自上山,就碰见什么豺狼虎豹的……”
脚步声越靠越近,半破的木门被推得吱吱作响,然后是一只白净的手从门隙间探出来。“是人啊。”悟持叹了口气。
须臾又侧身闪进一个穿着黑衣的身影,雨帽遮住大半张脸,雨水从雨帽上斜斜滚落,掉在积满灰尘的地砖上。悟持仰头看向来人,屋外电闪雷鸣,光亮恰巧忽明忽暗地透入室内,一道利落的身形,他看不清面容。
“小师父,叨扰了。”来人似乎一眼就看见了躲在竹筐后的悟持,站定后有礼地拱手。声音低沉,却听得出是个女子。
竟是一位女子,悟持连忙起身,回礼道:“无妨无妨,突降大雨,也唯有此处可以避一避。”
“只是施主冒雨而来,定要修整一番。小僧在殿内恐多有不便,暂且先到檐下一避。”说罢,悟持微微欠身,正要向殿外走去。
“且慢。”来人示意性地举起左手,“我本与爱犬一同出游,正要归家时遭逢大雨。爱犬性子胆小,见不得生人。”
“是小狗吗?”悟持不禁问了一句。
似乎是听见二人的对话,它猛地抖了抖毛发上的水,扒拉着木门。尚未合上的木门处露出大半个被淋湿的身体。毛发被雨水打湿,变成一簇簇的,像刺猬。
只是一对兽眼微微泛着绿光,嘴里低低地咆哮着。好凶,悟持暗自抽了口气。
“别怕,它就是对外好虚张声势,所以不得不管着。”
“小僧削发前也曾养过一只狗,很能理解施主的心意。”
悟持点点头,“这雨一时半会可能也停不了,施主不如寻个地方坐坐,歇一歇……”,话到嘴边又打住了,这残庙早已是空空荡荡,除了案上置有一樽宝相庄严的佛像,也就只余地上不知累了多少灰的拜垫。
女子噗呲笑了起来,把身后的门合上,“既然如此,那我听你的。只是倒也没处坐,我也坐地上就好。”
“这样怎好…施主怎好……”貌似“老成”的小沙弥终究破了功,红了脸。怎么好叫别家小姐大喇喇地坐地上,悟持尴尬得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你也养过狗吗?”女子打断了悟持尴尬的思绪。
“嗯嗯,不过这已经是剃度前的事了。”悟持盘起腿,用手撑住下巴,仰头看向偶尔有雨滴掉落的房梁。水珠从破瓦上滚过,顺着木头的纹理汇成一点大水珠,然后啪嗒掉在地上。
“小黄是我从小养大的,后来收成不好,大家实在没有东西吃,就吃掉了。”悟持用手指绞着裤腿的衣边,“唉,不过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啦,我都差点被吃掉呢,爹娘舍不得,就把我送到住持这里了。”
他讲的很简单,似乎豁达却话里有冷冷的成熟。可能这也算“成熟”吧,女子接着问,“在这里过得还好吗?”
“现在能吃上饭了!”悟持点点头,一本正经地说。
“施主出游怎么会选在此处,也没个仆从伴着。”悟持挠了挠头,笨嘴拙舌地把话题回复到最初,“小僧平日也是跟着师兄来过几次,今日倒是第一次自己来。”
悟持叹了口气,“深山老林,最是怕碰到什么豺狼虎豹的,大家说师兄就是来拾柴被豺狼吃掉的。”
“这么说来,你怎么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
“怕是怕啦,不过我觉得这山里应该没有豺狼吧。”悟持若有所思地说,“其实我一直觉得师兄是自己跑掉的。”
“哦?怎么说?”女子来了兴致,好奇地问。
“因为我之前跟着师兄来,好多次了都没有遇见过,而且我觉得师兄早就想跑了……”悟持语气有点激动,“先前寺里丢过几次香油,住持曾来问过我几次,我都不敢说。”
“其实,我觉得是师兄偷的。那段时间上山时,他都不知道从哪儿弄来些好吃的。”悟持说,“他对我是真好,常分我一点,只是大多沾了荤腥,我不能吃。”
“那他怎么吃了?”
“他沾了荤腥,又偷摸了寺里供奉用的香油,他心里早就没有佛了。”悟持顿了顿,继续说,“后来某天早上他就消失不见了,连带着平日里他用的背篓,所以大家说他可能是拾柴被野兽吃掉了。”
“可能是吧,不过他的佛心可能更早一步,已经被啃食掉了。”这个少年似乎又老成了起来,长期浸润在经义里的大脑复苏了,“唉,不过我还是希望他活着,人活着就好。”
荒庙又陷入了沉静,雨滴轻敲着屋檐,淅淅沥沥,雨好像小了。女子幽幽地开口道,“倒不见得深山里才有豺狼虎豹,我曾听过一件奇事。”
“是什么?”好奇又从那颗年轻的心流淌出来。
“据说蓟县县令家有一女,颇有才学。某年科考,崔生行经蓟县,暂住在仁义馆。此女因着雨大而在仁义馆歇脚,恰碰见了吃饭仍在苦读的崔生。”女子淡淡地描述着这一场“邂逅”,“她见崔生正口中喃喃念到什么'摽有梅,顷筐塈之。求我庶士,迨其谓之',便上前去搭话。”
“然后便是情投意合,私定终身?”悟持猜测地接续着说。
女子轻笑道:“大家都是这么说的,一个寻郎婿,一个盼伯乐,自是金风玉露一相逢,相谈甚欢,然后和和美美地在一起了。”
“听起来是个很美好的故事呀,那豺狼虎豹在哪呢?”
“话是这么说,只是待崔生中举,中举后又是历考不得意,最终在吏部大选里熬出头新官上任,已经不知道过了多久。”
“二人相互扶持,历经困难,终于时来运转,也是很好。”悟持点点头。
“可能是吧,此女心知丈夫不易,便生儿育女,打理家宅,丈夫也不负所望,一心科考,终于柳暗花明。”女子逐渐压低了声音,“只是,当二人携子上任,途中又经过那仁义馆。”
“仁义馆早已改换了门庭,成了私宅小院。崔生和女子就站在小院外的矮墙旁,追忆起往昔。”女子缓缓道来,模仿着故事中男女对话的语调。
“那崔生见小院探出一枝红梅,便顺手折下,对妻子笑着说:'这就是你我初遇的地方啊。'此女也笑着说:'也不知此处现在是何许人家,我们途径此地,也可拜会一二。'”
“恰巧主人正在宅内,听闻此等故事便招呼一家子暂住一晚。”女子一边说着,一边叹气道,“只是次日便有不幸的事情发生了。”
“怎么回事?”悟持身子前倾,紧张地睁大了眼睛。
“不知怎的,第二天主人遣奴仆去叫一家子用膳,推门只见遍地鲜血,崔生和小儿的衣物被撕扯地支离破碎,那女子则是不知所踪。崔生的到任文书被展开置于案上,上面有着带血的爪印。”
“大家说,那大小得是只老虎。”
悟持倒吸了口凉气,“真是骇人,市井之中竟然有只老虎入室伤人。唉只是可叹,不知那女子结局。”
殿内亮了几分,许是雨停了,女子站起身推开了门,“常言道,宁睡荒坟,不住破庙。虽说到哪都可能有豺狼虎豹,不过这种荒僻之地,倒是极有可能有的,小师傅以后可要当心啊。”
“走了。”女子利落地迈出了门,那只毛色灰白的大狗嗖地一下冲了出去,一人一狗就这样往山林里去了。
外面的阳光射了进来,悟持揉了揉眼睛,“唉?是我看错了吗,她是狠狠踢了那狗几脚吗?”
作者:德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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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次见到陈昊青,是在昏暗的巴士。
在高铁站和朋友道别后,宁鸥就提着行李箱,转头在临近的巴士站上了车。
国庆七天,一场纵览山水的湘西之旅,难免带来身体疲惫。好友齐笙一向是靠谱的旅行特种兵作风,做好攻略就带着她四处进发。宁鸥则是个随性派,一般是有了好点子就打定主意行动,累了便就地躺尸,但却格外欣赏齐笙行动力满满的小太阳状态,于是也就兴致勃勃地一同跋涉。
巴士发车是在八点,而现在才六点。她本来想刷刷低脂小视频打发时间,身体却脱离了计划。刚卸下旅行包袱,安安稳稳地窝在皮质座椅上,困意就三番两次让正刷着的手机滑落,重重地砸向下巴。
挣扎几次后,宁鸥终于顺从地闭上了眼睛,打开专设的睡眠歌单,安然进入“节能”模式,恢复自己耗空的精力。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她才模模糊糊醒来,觉得车身随着引擎微微颤动,似乎也有乘客陆陆续续地检票登车,她挣扎地翻转有些睡僵了的身体,伸了个懒腰。
天色已经暗了下来,她虚虚地睁开眼睛,整节车厢为黑暗侵入,冷气丝丝侵入肌肤。零丁低声絮语在某个角落响起,或是偶有几盏壁灯被乘客打开。
“已经天黑了啊。”宁鸥心想。
睡着前带上的耳机仍在播放,此时正播着Lana Del Rey 的歌,女人奢丽的嗓音轻轻吟唱,醇厚的琴音就在脑海缓步行进,清淡的孤独、破碎的誓约,仿佛在梦醒的弥留之际缓缓拥抱。
微睁着双眼,宁鸥滑开手机解锁,将连播许久的音乐声调小,好让自己的耳朵缓一缓,静静地等着巴士闭门发车。
几声沉稳的脚步迈上台阶,接着就是和售票员的对话。这是一个年轻男人的声音,他沉静地说着什么,宁鸥没有听清男人究竟说了些什么,但在如水的夜色里,她觉得像是月光珍重地抚摸原野,琴声在川草中低鸣。
莫名地,她摘下了一只耳机,想抬起头看看。
陈昊青的影子就这样突然地撞进视线里,车前灯透过宽大的玻璃窗,微微映射进登车口,将他的身影投影而出。
模糊不清,像是雾里看花,只隐隐绰绰地瞧见挺拔的身姿,他穿着看不出材质的长外套,头上带着一顶鸭舌帽。
巴士一旁有车驰过,车灯在帽檐处反光。小小的一处,光芒微弱,一闪而过,宁鸥突然觉得有些发愣。
当时天色已经暗了,车载空调发出絮絮叨叨的嗡鸣,宁鸥蓦然觉得内心膨胀起来。
刚从昏睡中苏醒的大脑莫名转动:他会在哪里坐下呢。宁鸥有些木讷地看着他,眼见身影缓缓穿过走道,不想,他竟在她的身边停下。
没来得及收回视线,摆出习惯性的“忽视”礼仪,宁鸥愣愣地盯着,一时竟没有回过神来。
注意到宁鸥的注视,男人似乎展露出礼貌性的温和微笑,和煦地说道:“你好,我是你旁边座位的乘客。”
宁鸥这才抽过神来,她连忙撇开眼神,急忙接道:“你好你好。”说着,还不自觉地礼貌点头。陈昊青也就在一旁坐下。
“为什么自己这么慌张呢?”宁鸥在心里小声嘀咕着,心头有点尴尬地发紧。她伸手理了理膝上的书包,将它拉到小腹处抱着,继续靠着座椅小憩起来,企图在睡眠中把尴尬埋藏。
一旁突然微微亮了起来,宁鸥下意识地睁开了眼睛。陈昊青拿出平板,似乎打算播一部影片打发时间。
复古的动画风格,然后是天旋地转的太空,身着太空服的女人说道,“一定会去见他的。”伴随着火箭喷射的震动,驾驶舱中的女人望向前方,不管不顾地,坚定地注视着。
似乎注意到了宁鸥聚焦已久的视线,陈昊青转头看向她。
宁鸥却抢先一步说道:“你好,请问这是什么电影,感觉很有意思。”
“今敏的动画电影《千年女优》。”
他盯着宁鸥的眼睛,嘴角微弯,礼貌地问道,“你感兴趣吗,要不要一起看?”
鬼使神差的,嘴巴似乎先于大脑发出了声音,当宁鸥意识到,这一切有些不合时宜的暧昧,她的右耳已经挂上了蓝牙耳机。
电影继续播放,他们没有言语。
影片中的千代子,向着远道而来的采访者,娓娓讲述着她的一生。少年的雪中相逢,戛然而止的离别,然后是漫长的追寻。
当身为采访者的社长摇身一变,若剧中人般入戏之时,他们不约而同地噗呲一笑,宁鸥下意识地看了陈昊青一眼。
屏幕的微光照在他的脸上,眉目清明,沐浴在光线之中。而她也是,耳畔播放着相同的声音,她觉得,短暂地,这个世界上有两个人活在共同的现在。
宁鸥默默地转视屏幕。千代子在演绎的片段和生命的长河中奔跑着,她穿过人海,越过车流,带着一种名为明天的希望,走到茫茫雪原中。
在如梦似幻的真挚里,那个他回过身,挥手作别。此间相逢如露,然而,然而。
饰演角色的千代子,再次坐上了驶向深空的火箭,病榻上的女演员也和曾经的角色隐隐合一,看着璀璨的星海,她轻声说道:“也许不管怎么样都没关系,因为我喜欢追寻着那个人的自己。”
音乐渐进,影片浪漫得让宁鸥险些落泪,但在夜晚的巴士上,她试图憋住眼泪。
她移开眼神,不自觉地看向陈昊青。他看得很认真,眼眶中折射出晶莹的光,他哭了。泪水顺从地自他的脸颊滑落,洇入棉质外套。
宁鸥突然觉得有些手足无措,她感觉到,一种可见的柔软陈列在面前。
她想,在这个月光朗照的宁静夜晚,有旅人打马而过,而偶然路过的自己,就会鼻青脸肿地跌上一跤。
影片在稍显欢快的音乐中走向尾声。
宁鸥率先摘下了耳机:“谢谢你,这个电影很好看,我很喜欢。”
“嗯。”陈昊青抬起袖子揉了揉眼睛,好像因长期注视而双眼不适,他接过耳机,语气带着一种刻意的轻快,“你是在哪站下车?”
“枫浦。”
“大学城么。”陈昊青语气平静,并不意外。
宁鸥想多说一点,“嗯,假期和朋友特种兵旅游回来,湘西玩了一圈,现在回学校。”
“湘西自然风光很美,之前拍照去过。”
有一搭没一搭地,宁鸥和陈昊青开始聊起之前湘西旅行的景色,和一些趣事见闻。她说起云雾弥漫的天门洞,感叹自己时机不巧,不得见峭壁奇景。陈昊青就翻出手机里存的照片,和她分享起当时的观感。
不知道过了多久,话题行进到沱江畔的民宿。宁鸥打了个哈欠,说起自己和朋友刚跋涉一天,想回到民宿躺尸,就看见旅店的小猫睡在房门口,安详又温柔。于是二人只好倒回客厅的沙发,小憩一下。真是淡淡不幸,又只好无奈一笑。
陈昊青轻轻地笑了,眼睛弯弯的,他说,“一天过后,可能小猫也困了。”
“很有可能!”又打了一个哈欠,宁鸥赞同地点点头,“唉,可能我也困了。”
陈昊青看了眼手机的时间,手机屏幕亮起微光:“应该还有大约一个小时到枫浦,要不要休息一下。”
宁鸥点点头,设了个闹钟,就靠着椅背尝试进入睡梦,陈昊青似乎也靠着椅背休息,两人沉默无言。
夜间的巴士摇摇晃晃向前,宁鸥很快就睡着了,初秋车内冷气却嘶嘶,吹得自己几番辗转,迷迷糊糊醒来几次,但强烈的困意还是让她沉沉睡去。
“滴滴”,包里的手机振动起来。
宁鸥挣扎地睁开眼睛,发觉自己身上盖着一件外套,一旁的座位已经空了。
“已经下车了吗?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她想,心里莫名混起一丝酸涩和期待。
不一会儿,到站了,车门滴滴地轻响,示意乘客下车。宁鸥提起行李,走下车。
刚一下车,微潮的热风就将她裹了个满怀。接着身后的门就不留情面地关上,一溜烟,巴士已消失在马路尽头。
像宁鸥喜欢的作家写的,车往前噔噔的跑,那些车上的他们就这样一个个的死去了。一切不过只是打了个盹,做了个不近情理的梦。
灯光昏黄,夜风拂起发丝,宁鸥觉得有些茫然,却又不自觉地攥了攥臂弯的那件外套。她拖起行李走在晚间的步道上,秋叶簌簌飘落,恍恍惚惚地落在眼前。
街灯溶解在粼粼的江面,如同月色绢布的细密暗纹,莹莹发亮,宁鸥觉得刚才所见的身影,也这样静谧地投入心湖,漠然无声,却有若青蝶掠起,振动涟涟轻涛。
那时的她很久没有记起这样的一个人,但她不会想到,这样的相遇本就是恰好的机缘,一切似乎静听命运的冥冥回响。
作者:德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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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新来一次吧。”
“我劝你再想想,不要犯这么低级的错误了。”
“我能理解你,但是现在这个才是最要紧的,不是吗?”
不要再说了,好吗?
海风吹拂,掠起她的发梢,牵着海浪扑打礁石,激起层层浪花。夜幕降临的深蓝投影在铃子的脸上,晦暗不明。
铃子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叹出,胸中的阻塞感却挥之不去,像被无孔不入的海绵挤压着胸腔,勒得人只能小口小口地喘息。
明明海风这么舒朗呢,铃子这样想。她摩挲着冰凉的金属护栏,寒意侵入手心。长裙因风膨起,在护栏的缝隙间摇摇欲坠。
她闭上了双眼,感受着汹涌的潮声,没有无数思维聚集的纠缠,人事摩擦的臭气。这种地方,之后应该不会再有了吧。
“哼哧”,铃子蓦地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差点跌倒在地上。
“要干什么啊?”铃子吓了一跳,燃着最后一点怒气扭头看去。
是一只猪,约莫齐膝高。粉嫩嫩的脸上挂着白毛,一双小眼微眯,透着傻呵呵的笑意。
熟悉的傻感,铃子想到那些好久没联系的朋友,如果是在十年前,她大概会拍张照发给他们,说些“好像你”之类的幼稚话。
但,现在是闹哪样呢?谁家宠物猪跑出来了,还撞我,真是够命苦的,铃子想。铃子半蹲着,对着猪一字一句地认真说到:“你是谁家的猪猪啊,竟然敢撞我,我要找你家主人碰瓷了。”
“人,是我选中了你哦。”声音从猪的后腹部传来。
怎么会说人话,甚至还不是用嘴发声……铃子忽地觉得后背发麻。
“人,是这里哦。”这时,一只奶牛猫才从猪庞大的身躯后探出头来,轻盈地跃到它宽大的背上。
“额,那咪咪你找我什么事呢。”铃子还没搞懂这是什么异世界设定,半天从困惑中抖出一句话。
奶牛猫漫不经心地舔着爪子,说道:“洪铃,幼时在浅水镇生活,后随父母迁居青莞市生活,目前是木川大学哲学方向的在读硕士研究生,没错吧。”
“是的。”像被点名的学生,铃子莫名站直了,接受着奶牛猫的检阅。
“嗯嗯,你好,我是黑罐。”奶牛猫在猪的后背上坐直,目光炯炯地盯着铃子,“你应该听过一句话吧,奶牛猫需要定期驱魔,我正是为了这件事情而来。”
一句互联网上的猫梗吗,铃子想。
“确实听过,那需要我做些什么呢?”
“我们奶牛猫一族天生拥有特殊能力,可以通过胡须接受特定频段的电磁波,因而我们可以用独特的方式探索世界本质,也拥有着其他猫咪所不拥有的特殊智慧。”黑罐高傲地解释着,“然而,欲戴王冠,必承其重。电磁波也干扰着我们的神经,所以我们必须定期找寻命定的守护天使,帮助自己完成驱魔…”
嗯……挺能扯的,还超能力猫咪和驱魔仪式呢,但还有比一只侃侃而谈的猫咪更扯的事情吗?铃子安详地扯出一抹敷衍微笑。
“没错!”奶牛猫猛地站了起来,大声喵道,“我的守护天使就是你!”
“啊!”铃子顺着话术,不意外地猜到了。
“正是这样,不要犹豫了,人!”黑罐耸起白色的颈毛,宝石般的猫眼泛起粼粼波光,“事成之后,我可以实现你一个愿望。当然,正如我的身份一般,那会是以一只小猫咪的方式。”
“一个愿望吗?”铃子心头又泛起那些来自生活的不平,那些困顿、压抑和迷茫。她就陪着这只猫瞎玩一通又何妨,运气好说不定真能实现一个愿望。
是让我无限免费爽吃最爱的那家餐厅,还是给我一百万呢?不不不,要不还是帮我把毕业论文写了,这个最要紧!
“人!你快点答应。”奶牛猫歪着嘴看向她。
“好吧。”愿望什么的一会想想,倒也不急,铃子直接应下了。
“喵,铃子真不愧是命定的守护天使呢!”黑罐从猪背上跳下来,一边踱步一边说起来,“其实任务很简单喵,就是需要帮助本喵做一件善事。”
“看到旁边这只小猪了吗?”黑罐用白手套拍了拍猪肚,猪腹颇具弹性地晃动了两下,“它是一位诗人,出来采风迷了路,我们需要做的就是带它回家。”
“嗯,明白了,请指路!”
在这万物俱寂的凌晨时分,一只奶牛猫带着铃子和一只猪,开始朝着城市里最光芒万丈的大厦进发。
真是成何体统啊!
铃子挠挠因熬夜开始出油的发顶:“为什么是写字楼?他家是写字楼吗?”
猪开始哼哼唧唧起来,狡黠的眼神透露着不屈的愤怒,脑袋朝着铃子拱了又拱,然后用猪蹄在地面沙尘上比划了起来。
铃子凑过去看,是一个“。”
一字诗,很简洁的回答。
天色已暗,商业街大多十一点就已经关门,只余几间供下班人士吃宵夜的餐饮店,于是,一人一猫一猪就这样大摇大摆地穿过商业街。铃子生怕被旁人发现,步履飞快,但她的衣角却被牵住了。
是猪。
“嘿,要干嘛啦!”
猪不语,只是一味将她往面店拉扯。
和善的老板娘一边扯面,一边抬头看向铃子:“你好!要点点什么?”
热气氤氲,高汤咕噜咕噜地翻涌着热气。铃子挤出一句笑容:“啊就点招牌汤拉面吧她!”然后,她低头看了看柜台下留着口水的一猫一猪,说道:“再来一条清蒸黄鱼和一份玉米杂粮饭。”
猪摆摆头,指了指柜台广告上的“招牌汤拉面”,示意铃子它要吃这个。铃子顺势念到,“哦不好意思,不要玉米杂粮饭了,改成招牌汤拉面。”但猪并不满足,指了指套餐下的配菜,用蹄子挨个指了一遍。
真是欠揍的表情啊…铃子再度开口,“新要的这一份,所有小料都加一遍。”
很快老板娘就把菜品端了上来。哗啦哗啦,大快朵颐。猪倒了点茶水,用蹄子比划了几下,在桌上留下二字:“仙品。”
两字诗,雅量。
铃子不置可否。
“喵!到了。”慢条斯理吃鱼的奶牛猫终于抬起了头。铃子顺着黑罐的视线,定位到一位提着公文包,满脸疲惫的男人身上。
“好眼熟啊。”铃子想。铃子正盯着越走越近的男人,脑海中回忆着这种稍显模糊的面容,却不想和男人对视上了。
“铃子!是铃子吗?”男人大喊着,兴冲冲地跑过来,死寂的脸上涌现出光彩。“是恒泰!”铃子认了出来。
“想不到你来木川市工作了吗?”铃子热络地问道,但却没有问好友恒泰来木川工作,怎么不联系她。
“啊,是的是的,就是工作太忙了。”恒泰笑着回答,默默回答着好友没问出口的问题。
“感觉你工作之后变化好大,一下子我竟然没认出来。”铃子给恒泰倒了杯茶,当然不是一猪一猫用过的杯子。
“铃子你倒是没怎么变嘛?我一直有看你的社媒哦,最近课题不顺利吗?”
“是啊是啊!”某种轻薄的冰壳一下碎裂了,二人开始讨论起学业工作的点点滴滴,老板娘上了半打啤酒。
“混蛋啊,这简直是!”二人一齐感叹道,手中的啤酒撞在了一起。
“不过,我真的没有想到你毕业之后,决定直接去公司了,我以为你会继续读书,或者去做你喜欢的生态摄影。”
“哎呀,其实我最近才想清楚,不过也不算晚吧。”
“是!”铃子举起还剩一半的啤酒,邀请恒泰干了。两个人吨吨吨地饮下,一旁的猪也哼哼起来,一把抢过了恒泰放在椅边的公文包,开始朝江边奔去。
很难说,这究竟是闹哪样……但总之,恒泰追了过去,铃子光速扫码付钱后,也同样奔去。在这天方夜谭般的小小偶然下,两个人就这样追起了一头猪,哦对了,还有一只猫和猪打配合。
月光如水,在江面荡起层层涟漪,泛着无数碎银。
最后,精疲力尽的铃子忘记有没有和恒泰告别,她哐当一下倒在床上睡得昏天黑地,直至手机响起收到简讯的铃声。
那条简讯的电话号码非常熟悉:“铃子,当你看到这条信息的时候,我已经变成乌辰岭的一只野猪了。夜色里潺潺的流水,丛林里湿漉漉的浆果,夜莺唱晚的鸣啼,我全都见到了。现在已经是凌晨五点多,现在大家正围坐在一起跳舞,这些事情我从没经历过。猪的一生注定是快乐的,我即将迎来东方的日出。”
话说回来,铃子也知道了一条教训“千万不能轻易听信奶牛猫的诺言”以及“别站在贸川海港的栏杆上”。
但很遗憾,这是她“吃一堑,长一智”的收获,躺在家中的铃子关掉手机,看着不知道从哪里溜进家门,如今呼呼大睡的黑罐,她陷入了沉思。
作者:徳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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备注:亡夫回忆录,呜呜在想的人物小传,先这样交了吧(捂脸
帘外雨潺潺,水色黯淡。他已经很久没有这样休息过了,像忘记停止运转的机器,一直步履不停。
高热带来的疲惫把人变成一团面糊,可以拉得很远很远,混沌的意识在沉重的躯体里飘荡,分离的灵肉褪去他背负的枷锁。
当时欲拒还迎地被谢渌带上山,结果着了凉,好像也是这样。
久燃的蜡油在烛台上凝固,一滴新泪方才悠悠转转地从柱面滑落,静静地停在烛柱脚边。他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熟悉的脸仿佛近在咫尺。
幽幽的烛火勉强能够到谢渌的脸,然后在清秀的脸上淌下朦胧的光影。疲惫和担忧挂在他的眉间,纵使睡着了也没有完全消散。他就静静地躺卧在那里,胸腹微微地起伏,后颈的肌肤洋溢着朦胧而莹润的光泽。他的口唇在昏暗的光线里吐出热气,鲜活的,好像睁开眼就会同他欢天喜地地把世间风物说尽。
他不由得笑了,因高热而干枯的嘴唇却撕裂出一丝疼痛,宣告此情此景不过是回忆。于是,那帘断梦就这样碎了。
薛旻微微睁开眼,小口小口的呼吸着。空气穿过喉头,像灼烧,像随着檐角坠落的飘雨,由一点燃遍全身。身躯一坠一坠地抽痛,他有些分不清楚,疼痛是不是在心口。
额发被汗水浸湿,丝缕黑发缠绕着贴在颈部,有些发痒。鼻子也因风寒而堵塞,头脑嗡鸣,薛旻感觉自己昏昏沉沉,好像和他一样溺于水底,却又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头脑里倏忽地蒙上层雾,看不清自己在哪里,看不清迷雾里充斥利欲的双眼和背后幽冥的火光。
“是不是放下昔日的怨念与渴慕的权势,就不会此恨绵绵?”他撇了撇嘴,疲惫地阖上双眼,汤药汩汩地在小炉里冒着白气,苦涩的药味混着雨夜的腥气袭来。
腥气,他从来都很熟悉。是骤雨初歇时泥土的腥涩,还是寒风与体温缠斗,鼻腔的毛细血管微微破裂?又或者是在板桥上,眼见他和那些世家同侪拾翠暮忘归,快活自在。柳絮纷纷扬扬地撩着心头,咳嗽和感情在胸腔里作痛,无法掩饰,最后化作午夜里雪花膏般的火焰。
不是的,那比一切都要多几分。它多一点沉痛,添几分潮湿,却又像案板上绵软的鱼尸,泛着粼粼的光,双眼晦暗不明。它丝丝入扣地舔舐着脊骨,冷意永随,纵是狐裘锦衾也稍显单薄。那是石阶上血色的身影,青草池畔的梦魂,随着流水而去。
怎明白咫尺伊人,转以睽隔不得相亲?他看着奔涌的水流,目光已经疲倦。
恍惚间,来人咧着嘴笑,不管不顾地举着酒杯碰向他的那只,说:“薛兄,大事将成,同乐。”他依葫画瓢,勉强咧开嘴,却觉得手重得举不起来。这时忽地感觉一只更加冰冷的手拉着他,轻蔑地劝他杯莫停。
酒水从晃动的杯体里荡漾而出,在深色的木桌上画下点点水痕。水里倒映出模糊的面容,苍白无力,没有眉眼,空洞洞的。像遮蔽的纸张被锐器戳破,顺着破洞往里看,黑漆漆的,浮动着痛苦的青筋。血液从空无里流淌出来,混浊污秽,那是死亡。
再没有这样喜欢山水澄明的青年了,会悄悄约着他看春日悬泉,摇醒他见池边高树,拉着他赏月出五山。和风不会再拂过他的脸,亲吻微微翕动的嘴。
身体里的嫉恨随着死亡而死亡了,薛旻把那柄惯用的折扇和他一起埋了。别人问起,只道,好物不坚牢,丢了便是丢了。
所以之后这里只会剩下一个卑鄙之徒,带着一点爱和无力的肉身自欺欺人,然后被翻覆在沧桑的青史里,不会被原谅。后来有人说,叛国贼子,死得其所。他想,这是应得的。
烈火滚滚,发着焦黑的烟气,药炉碎裂开来。炉里的水已经烧尽,长时间炖煮的草药杂着陶片坠进正旺的火炭里。
声音不小,他当然已经醒了,但还是闭上了眼睛。
他正想到很久之前,他们登山观瀑,谢渌笑脸盈盈,同他说什么岩下云方合,结果踩上青苔一下就掉进水里。裤脚都濡湿了,但他还冲他羞赧地笑着。
薛旻想,若是再来一次,他会扑通一下跳进水潭里,同他一起,而不是手足无措地站着。
他会无所顾虑地,朝着水边跑去,跳进去。
作者:徳蔚
备注:湘西小故事,想挑战一下自己,融入一下之前旅游和听说的小故事,但写不完了QAQ,先放一部分吧。
然后,“业社杂俎”算自己想的小世界观(有另一个文案在写这块),但其实文章和这个关联性不大,直接看就行。
之后看看超级拖延症人士能不能写完,把后续编辑在后面orz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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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间自有序”,一个外地来的娭毑(老婆婆)临走时摸着佩佩的头说道。她听不太明白,但还是点了点头。
溪流如弓背,山路如弓弦,一艘小船就隐没在崇山峻岭间的白水潺潺里。
对佩佩来说,这几个字在小学里学过,但组在一块却不大理解。
外地来的娭毑是镇长带到村里来的,说是要做些考察研究,没事就在村里溜达,四处聊天。村里没什么特别的,大家不懂她,便也只能劝她别往村东的枯树和老石闺女的废宅去。那里的树黑漆漆的,水也是,镇上人说,碰了会死人。
巴代扎和娭毑交流最多,佩佩课业不重时,就帮家里放牛,偶尔碰见,便听上几耳朵。
有回,佩佩放牛回来,天色已经暗了,篁竹在月光下映成黑色。他们坐就在堂屋外边,两把竹椅,说得热火朝天。
正巧巴代扎说起“棍阔”(苗族祖先蚩尤)的故事,他说,蚩尤头生双角,牛眼狮鼻,形象雄伟可怖,但是他是妈妈的好孩子,不论怎样都会回到妈妈身边,他也爱我们,用牛角吹起“哈呜哈呜”的鸣响,便会帮助我们。佩佩很熟悉这个故事,她看着炉灶前妈妈火光映红的脸,闻到烟气氤氲的菜香,就会想到“棍阔”这么伟大的神,也是和自己一样的。
外地来的娭毑也听得认真,一双眼睛神采奕奕。佩佩想,其实自己好像和外面的文化人也是一样的。
娭毑问起佩佩几岁了。
女孩牵着绳的手蜷了蜷,看向镜片下温和的眼眸:“十四了。”
“在上学吗?现在是几年级”
“六年级,马上要毕业了。”
“你喜欢什么科目呀?”
“语文,我姐姐是语文老师,她可好了。”
她似乎刚要说些什么,佩佩就听见妈妈在道上喊自己回家了,于是只好连忙同二人道了别,急匆匆地朝家里走去。
吊脚楼已经有人家上了灯,小斑鼓动感,月琴悠扬,小曲和着些行酒猜拳的吵嚷,断断续续地传到耳畔。还有些船舶在水边,上面也有人在摆酒炒菜,滚热的油锅烫出烟火和香气。
佩佩牵着牛朝家里走着,暗下来的路面昏沉沉的,偶有几盏路灯,将泛着水光的青砖照得凉涔涔的。
“佩佩!”瘦削的身影从小路对面走来,那走得不快,一跛一跛却显得很利索。
“姐姐,姐姐你回来了。”佩佩有些惊讶。
那人笑着说:“是啊,这不得赶场秋吗?我从镇上回来陪陪你过节。”
佩佩带着笑容点头应下,心里却是有些不是滋味,默默牵着绳子跟在姐姐身旁。
姐姐其实不喜欢赶秋,佩佩知道。年轻的阿哥阿姐们总是喜欢趁这时相看,但因为天生下来腿的原因,一直没有歌声在姐姐的窗口停留。起初,佩佩会看见姐姐在月光下红着眼圈,看着竹林月影出神,但后来也渐渐没有了。她想,她只是不再说了。
那老牛似乎也通了灵性似的,像是觉察什么低气压,放慢了脚步,远远地跟在两人后面。
步子有一搭没一搭地迈着,将牛赶回圈里,二人进了屋。一家人在豆油灯下把饭吃完,天便夜了。
佩佩盖上被子,扭扭身子缩进被窝里,姐姐也挑了灯,同佩佩靠在一起。木床吱吱呀呀地响着,除却繁密的虫声,就只有二人炙热而平静的呼吸。
姐姐翻了个身,朝向佩佩。草莺不知道在什么地方低鸣几声。
“姐姐,今天下雨了,回家走得顺吗?”
她沉默了一会才说:“分明很熟的路了,走着走着却忽然迷路了,险些摔了一跤,还好碰见了好人。”
“有没摔着?”佩佩担忧地说,凑的更近了些。
“没事没事,有个阿哥正巧碰见捞了我一把。”
“阿哥?”姐姐的头发散在枕上,细细软软的发丝散出清香,飘进鼻腔。
她的声音发紧,透露出一丝少女的羞涩:“是啊,是个穿黑衣服的年轻男孩子,说是隔壁村的,人很是健谈,还约我赶秋场,一块在秋坡聊聊。”
“他俊吗?”佩佩望向黑暗里模模糊糊的微笑,打趣地说。
姐姐隔着被子撞了下某个人小鬼大的小朋友, “唉呀,我觉得算是啦。”声音黏黏糊糊地低了下去,人也藏在了被子里。
“唉~睡觉睡觉~”佩佩回过身,也用屁股撞了撞某个害羞的人。
那天晚上,佩佩就迷迷糊糊做了个梦,梦见对溪树林掩映的高崖上有人唱歌,声音高亢热情,但她却听不明白在唱什么。那声音一晌,姐姐就被一条红绳子牵着渡了河,往那深山里去了。她脸上笑岑岑的,佩佩叫了也是不回应,愣是让人又惊又急。直到猛地吸上几口气,佩佩方觉得被子蒙在了脸上,觉察原是自己睡迷糊了,可辗转再三,额角倒是仍挂着惊悸之余的冷汗。
不待她拾掇好衣服,妈妈就推门进来,催促佩佩快些起床去找姐姐,说她上山拾柴好一会了还没回。若是赶巧,就到山里翻些苁菌为节日加餐。
后山是片广大又深幽的林子,上山拾柴或是祈福的人就像水滴穿石,在天然的密林里凿出一道弯弯曲曲的小路,上通幽境。而顺着小路蜿蜒而上至半山,就可见一名唤“九眼泉”的水潭静立于路旁,通常拾柴也就走到这了。
佩佩快步向上走着,到了水边竟是四下无人,只余一个装着零星枯枝的柳条筐浮在水上。
兽首装饰的泉眼幽幽地吐露着澄澈的泉水,一双眼睛泛着清冷的石色,像蛰伏的野兽。
清晨薄雾朦朦,姐姐别是一时不慎跌进树林里,佩佩觉着有些后脊发凉,又蓦地想起大人曾在茶余饭后,敲着烟枪谈起的山神娶亲。
“姐姐,姐姐。”她急匆匆地扯着嗓子喊起来,一面朝着林子更深的地方走,雾便也更重了。
九眼泉虽因大蛇产子之说,成了祈福求子之所,但人们却并不频繁到访。祈福的红色布条便零星地系在树梢,在水汽的沁润下湿答答地垂下,僵直的,冷的,暗红的,缺乏人气的。
压抑而可怖,佩佩握紧了手。四周的树木高大繁茂,雾气如同轻纱将呼喊拦腰截住,又捂住来人的口鼻,让森林只剩缄默。
透过枝桠的裂隙,微弱的晨光洒下光影,仿佛是山林的眼睛,冷冷地注视着她。空气中散发着潮湿的腥气,让佩佩有些心头发麻。她深吸一口气,继续呼喊着姐姐。
树林里传来一阵咔嚓咔嚓地声响,像是有肢体在暗处摆动。佩佩猛地回头寻找,只见两三只毛茸茸的猕猴抱膝蹲坐在树枝上。浅色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她,眼周皮肤勾画出红色的印记,老成而庄严。树桩上的一只离她最近,大张着嘴,探长脖子,向前伸展着双臂,似要俯冲上来。
佩佩往后退了几步,捡起了地上的树枝,直指意欲逼近的猕猴。猴子们却霎时不再动弹,只是蹲坐在树上,眼睛空洞洞地看着前方。佩佩觉得那不是在注视她,而只是一种看而已。
她尝试向前几步,猴子们又作警戒态,仿佛镇守着领地边境。
“古怪的猴群,以前倒是从未见过。”
这时,众猴环伺一旁小道处传来一声少女的轻笑,猴群就忽地四散开来。熟悉的蓝色布衫从薄雾里走出来,佩佩就看见熟悉的面容。
“姐姐!”
“佩佩,你怎么在这?”
“妈妈让我来找你回家。”
“哦,我刚刚拾柴又碰见那个阿哥了。真是巧了,所幸聊了几句。”她低着头,嘴角却又不禁扬了扬。
“姐姐,刚刚你们就在这里吗?”二人一边聊着,一边向着九眼泉处走着。
“是啊。”
佩佩朝身后看去,只有白茫茫的雾气笼着虬曲的绿树,没有人。“更何况,谁家好人会在这样的地方见面呢?”佩佩心想,心中更是疑云密布方向,但看见姐姐的笑容,当下便也不再说些什么。
二人朝山下走去,泉水仍旧汩汩地冒着,水波粼粼,恍若爬行动物鳞甲的冷光。
作者:德蔚
备注:哇咔咔因为昨天过生日就二字头了,所以连夜写了个给自己的生贺(?),灵感来源应该也蛮明显的hh,发上来主要是想祝大家新的一年越来越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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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我发现了你,还是我创造了你?
我打开紧闭的柜门,粗粝的木纹划过指尖,没有打磨干净的木屑沙沙地落在地上。
但,没有关系。
我看向你,灯熄灭了,只有黑暗。
我摸索着握住你的手,碎裂的细沙从指缝里流去,蝴蝶就向飘渺中迁徙。小小的,琉璃般的,在第五个季节绽放。
你用自己的心塑造想象,用火焰炙烤。热烈的橙色在双生火焰中摇曳,烤出湿润的双眼,滚烫的身躯,月色的身形,在水天相接的地方荡起层层涟漪。
原来,是一只游鱼坠入沉静的心湖,然后化作打捞不起的恒星。
我站在水边,灵泊映不出我的面容,符号与现实在这里混淆。于是我敲了敲雾霭沉沉的浅水,问:
“你在这里吗?”
没有回响,万物沉溺于黑暗,直至宇宙热寂。
乐土有自己的天宇,星辰和芦苇,我摸了摸行囊,只有一张车票。它轻飘飘的,皱缩着搁浅,轮廓难明。但你已经忘记,我要出门远行。
带上这块手巾,那是走过夜鹰座的时候,行人赠予我的。汽笛鸣响,人们都挥舞手巾。
“桥都坚固,隧道都光明。”
宝石镶嵌的罗盘转动,繁星就此倒转,银河泛起紫色的波浪,新的纪元已经来临。
“搭车客,你要去哪里?”八字鬈胡的列车长从车门探出头来,微笑着问。可他浮动的双手早已伸展机械般的五指,自顾自地拿起了我的皮箱。
“飞鸟常常会把这里围得水泄不通,这会儿没有人,你走运了!”头戴班尼帽的男孩露出两颗板牙,促狭地朝我挤眉弄眼。
地平线的终境一片绯红,向世人的双目投来流光与罗绮,纷纭的万类从酣眠中睁开双眸。
深蓝套装的女士抚了抚乱蓬蓬的卷发,东方的蓝宝石戒指在黑丝绒手套上熠熠发光。她说:“守夜人,牧笛已经在金色的原野上响起,我们等了太久。”
你随着车身摇摆,双腿靠在椅边一晃一晃。那里的众神已经消陨,只有薄雾袅袅,霞光漫天,蓝紫色与鹅黄色的花朵丛丛堆叠,白色高挺的多立克廊柱旁涛声阵阵。
游吟诗人靠在湿漉漉而冰凉的车窗上合眼,玻璃外侧挂着的水珠逸散在高风里。
“我牵着你的手呢,向前走吧。”
你急欲睁开双眼,却只见举目无人的旷野,茫茫的麦草滚滚,湛蓝的湖光澄澈深远,像通往灵魂的一扇门。
“难道是我请求你用黏土塑我为人?难道是我祈求你拯救黑暗中的我?”
我没有应答。
即使是上帝,也难免有在黑暗中喃喃自语的时刻。不似飓风,也不似雷鸣,那声音会微弱低沉。
我摸了摸你柔软的鬓发,分享了一块心形硬糖。清朗的甜只会存在于密语,那里是现实的延续,处于无尽阶梯的转角,午夜之后燃烧的大海。在炽热与跃动中,生命重绘身形。
“滴滴,前方到站。”
织金的卷轴从车厢指示牌上滚落下来,徐徐展开,而上面空无一物。
“神的冒险被遗忘了,但它们变成了诗人的直觉。”
人面鸟身的歌者轻轻吟唱,心绪就如幔纱轻舞,澎湃不已。
对面的老者发须花白,他冲年轻的旅人温和笑道:“Poète et non honnête homme.”
你跌跌撞撞地站起身来,思维在头顶盘旋,玻璃球坠入温厚的梦境。车窗外,城市在朦胧的夜色里灯光闪烁,夹杂着细雪的海风拂过发梢。
一切都存在于此,这并非虚有其表,也没有妄自尊大。支撑躯体的思维向天空伸出双臂,是言语所无法解释的现实。
我们不是在宇宙中流亡,这是新一岁的太空歌剧。
作者:德蔚
备注:伏槐因实习租房而来到此地,这个选择有着偶然。然而,她没有想到所遇并非偶然。脑洞有点长,但期末实在写不完,欢迎大家随便说说。(PS:是的,是男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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客村,是客居之所,这不仅仅是对人而言的。伏槐刚搬到客村的时候,并没有意识到这一点。
陈心路像一条界,使商场写字楼和老旧街巷泾渭分明。形形色色的人们就杂居在这两侧,随着时间在两侧来来往往,购物,工作,饮食,起居。
入夜的老旧街巷显得冷清,而对面的商场倒是熙熙攘攘。闪烁的广告大屏放映着长发飘飘的当红小花,玻璃幕透出无数光柱,和陈心路上的红白车灯混作一团,晃眼夺目。伏槐揉了揉酸痛的肩膀,大呼了一口气,是冰冷的,粗冽的,足以把积攒在胸腔的郁郁不明夺去,用一种短暂的空白平静大脑。
路旁的烧烤摊传出调料的熏香,凉菜上是系着布条不断旋转的风扇。隔壁的烤栗子机器旋转,沙沙声里荡出阵阵热气,温暖的馨香直入鼻腔。而老牌的面馆里疏疏地坐了大半,三三两两倒是恣意快活,几碗红油泼香的凉面,一小碟油炸花生米,便得来朋友的快言快语。尼古丁的烟气里听着几声酒瓶的丁零咚隆,伏槐摸摸鼻子,裹紧风衣继续向前走着。
伏槐租的房子就在前面不远。那是个几栋小楼围着的小院,出来便是临着马路的街巷,伏槐租住在其中一栋小楼的三层房间。当初看房时,中介说这靠近商场,去公司地铁通勤便利,价格也较为平易近人,她没有几分心动,是假的。
然而,老街小楼外设确实稍显老旧。正犹豫着,住一楼的大姨就同她搭上话,亲切地招呼伏槐尝尝自己刚做的糕饼。
看着大姨祥和的面容,伏槐咬下一口鲜肉饼,内馅烫得她一哆嗦,含糊着说,“好吃,好吃!”温馨的烟火气,随和热情的邻居,初出茅庐的她一时招架不住,便不再犹豫,一心决定租下。虽说有一点出乎意料,她没有想到当时热心招呼的大姨,就是房东刘姨。
热油滋啦的声音从金属隔窗里传出来,香气扑鼻,打断了伏槐的回忆。“刘姨今天做的是青瓜炒蛋”,心想着,伏槐便迈进了小院。
刘姨家的小孙子坐在塑料摇摇马上,一晃一晃。白胖的脸颊满是孩子气,墨色的眼睛却沉静如水。小大人又在摇摇马上沉思了,伏槐想。
冬夜很冷,但小朋友穿的不多,一件黑色长袖配上白色衬衣开衫,便是全部。他眨巴着眼睛,看向伏槐,脸上浮起笑意,奶声奶气地喊道:“夏姐姐!”
伏槐走上前去,在摇摇马旁边蹲了下来,一本满足地揉揉小朋友的小脸:“是大姐姐哦!”
小脸触手生凉,于是伏槐便如摩擦生热般更大胆地揉了起来。
“夏姐姐!夏姐姐!”
微凉的小脸被伏槐揉得有些红晕,却并没有温热多少,她撇撇嘴,狡黠一笑:“好吧,好吧,就是夏姐姐!快回家吧,不要在外面感冒啦。”
“夏姐姐,这个送给你戴!”小朋友呼起小手,捏着一朵不知名的粉色小花。
“哇,好漂亮呀!谢谢你!”伏槐抑扬顿挫地回应着,将小花别在耳后。兜里的手机却响了起来。震动之下,她这才想起今天工作的线上会议快要开始。
划了下兜里的手机屏幕,伏槐冲着小朋友摆摆手,道:“拜拜,姐姐有事情先去忙了哟,下次找你玩!”伏槐一转身,便拎着电脑包噔噔地向三层冲上去。
一层一共四套房,四扇门对着铁栅栏窗台并排而立,中间被楼梯一分为二。伏槐的房间在三层最左侧。她刚一到三层,就和隔壁的租客打了个照面。
那是个清秀的男生,他似乎正要出门,房门敞开着,一把古琴斜靠在门边。
他插兜站在门前,黑色贴身针织衫裹住他挺拔的身形,外罩一件白衬衣,淡漠又清冷。下垂的黑发微微遮住眉毛,他抬眼望向伏槐,看得很仔细,好像在描摹面容。
伏槐在楼道遇见过他几次,每次他总会投来注视的目光,二人却也仅限于打过招呼。印象里除了他是个一眼可见的气质男生,就只有在和刘姨唠嗑蹭吃时,偶然听她说起这是个教小朋友学琴的,并且还猛夸了一番温和有礼貌的话。
“嗯嗯,刘姨说的对。教古琴的男生,现下还真是少见。古琴还挺文雅迷人的,我挺喜欢的。”嚼着刘姨新炒的糖瓜子,当时伏槐这样附和着。刘姨也赞许地点点头,旁听的小朋友这时却猛地一把拉住伏槐的手,把头埋在腰际,耳朵红红的。
但此刻对伏槐而言,疲惫的一天后,又在狭窄楼道遇见不熟的邻居,实在是给疲惫火上浇油。
伏槐尴尬地挤出一个微笑,“晚上好。”他并没有如意料之内回复一个笑容,而是自如地说着:“你好,真是不好意思,我家猫咪最近总想跑出房间,但我今晚需要去给学生上个课,能麻烦你帮我照看几个小时吗?”语气诚恳温和,却又透出从容自若,隐隐有种不容拒绝的魔力。
“啊?这可以吗?”伏槐愣了愣,要开会的自己实则不太方便,却又没有直接拒绝。
“盈宝很亲人,只是最近爱乱跑,所以需要人陪它玩一会”,他恳切地说着,“前几天没什么课,倒是能应付过来,现在周末到了,不得不抽身去上课。本来想让刘姨帮帮忙,但她这会应该在忙着照看孙子,所以真的拜托你了。”
“这......先不提自己会不会接受,他在楼上怎么就肯定刘姨在忙。”伏槐犹豫着,捏了捏泛冷的帆布电脑包,面露纠结。
这时,一个橘黄的圆胖身影从房间里蹦到她的面前,对着裤腿蹭了又蹭,蓬松的尾巴竖起来好像天线,柔和地一摆一摆。暖烘烘的一团萌物嗲声嗲气地喵叫起来,表示舒服的呼噜声也清晰可见。
好淫荡的小猫,猫好人坏,无法招架。
“你看,它也很喜欢你。”
伏槐看着橘黄色的大布丁,忙不迭地点头应下,疑似被这只圆滚滚的小猪冲昏头脑。
“这是一些准备给它的小零食,可以喂给它吃。”他拿出一个封装好的小袋子,递给伏槐。
袋子里装着几根猫条和小袋冻干,东西是散装的,看起来像是特意封装好的。
伏槐接过,冲他摆摆手再见。
“谢谢你,你还是不会拒绝。”他抱起琴,墨色的眼睛因笑意熠熠生辉,“你耳边的花很好看,是异木棉吧,在陈心路那捡的吗?”
“啊我也不知道,是刘姨家孩子送的。”伏槐窘迫地回道。她不好意思地扶了扶耳边的花,心想,“这么大的成年人别花被陌生邻居看到,这也太尴尬了。”
他看得出伏槐无法掩藏的窘迫,如同验证恶作剧般了然地轻笑起来: “嗯,淘气的小朋友,但很有眼光,很好看,也很可爱。”
粉色的异木棉别在发间,像是一种自然的标记,使一个人从都市的人山人海中呈现于面前,他想。
他面带笑容,回身摆了摆手,边走边说,“再见,小夏。”
他走得很快,一溜烟就下课楼,伏槐没有听得很真切。
南市冬天来得迟,阳台的九重葛盆景仍然开得热烈,她透过红粉掩映的花枝向下望,刘姨家的小朋友已经走了,摇摇马却仍然在原地虚晃,那个白色衬衣的身影就在小院里渐行渐远。
这时,她忽然想起,青春少女时期不知在哪里读到的一段话:“巫婆说三十九岁后大吉,本以为是拥有极品公寓,红酒,电梯。忽然觉得可能是九重葛下偶遇你,笑我仍着白衬衣。”
恍恍惚惚,荒诞不经。小猫又蹭了蹭裤腿,伏槐收回视线,嘴角微扬,从兜里掏出钥匙打开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