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年过后,等张嘉芥真通过了考核,拿到了家附近警辖的初级职员工作。等家里二人都放下心来的时候,孙衍的手机却收到了一条来自不速之客的短信。
这是我的新号码,先前因为工作的原因更换了手机,现在重新联系上你。
如不想芥的工作出什么监察方面的问题,我建议我们在XX园X号XXX房见,有任何方面的事可以详谈。
附:请帮我带一份家门口的烧卖
林
孙衍只得看着这条信息露出个怄气的表情,手上还提着早上刚买好,还没松手的新鲜蔬菜。他朝天花板叹了口气,不曾想这人总是来的时间恰好,恰好让自己在最忙的时候收到对方如同老板命令下的加班委托。
等一袋袋买回来做饭的菜品都放进冰箱后,才出了厨房走向玄关处,背上自己的挎包出了门。
*
“我不知道,你到底想干什么,如果你威胁我的话又对你有什么好处?”
孙衍有点愤恨地看着门缝里露出来的某人的脸,忍住了殴打当地领导的冲动,“短信里每句话都装作我们两个很熟的模样,看不出来你这人还有当演员的癖好。”
“我希望我们可以达成合作,”林渊神色淡淡地看着自己约来,按了门铃后站在自己家门口的人,脸上带着一丝林渊自己也没有意识到的笑意。
“……你真是毫不要一点脸面,不要用着一张人模人样的脸在这里说不相干的话。你根本就不可能在工作上跟我再有来往,我又没体制,他也不在体制内再工作了。”
孙衍把视线挪向附近的几个住户的房门,叹了口气,之后把买来的烧卖往门缝里递。等林渊接过之后,自己的手隐晦在自己衣服角上擦了擦,像是手上碰过什么脏东西。
“不这样做你不会来,嗯,好香的早饭,果然还是老味道。”林渊用手在烧卖袋口出扇了扇让自己闻闻味道,露出个心满意足的表情,然后把门拉开,让出了能够进他家的通道。
玄关处摆有两双拖鞋,有一双看起来刚刚拆封,甚至标签还没撕净,孙衍一边走进去,一边朝那个新拖鞋露了个半秒钟左右的白眼。
身后的人先是系上了塑料袋,说了声“你随便找地方坐坐”,自己把东西放在餐桌之后就回到厨房烧水,留孙衍一个人在客厅里和桌上的烧卖大眼对小食。
孙衍先是看了看四周,第一印象是,房子的设计风格还不错,比徐幼之家里那套狗啃流派的设计师设计的好看多了。但他转而又想到,如今林渊能有这套跟他们附近的小区的房子,还能有余粮去在房屋里填上几笔所谓的设计风格,无非就是用着把徐幼之赶下来之后的钱做的,这都是昧着良心的买卖吧。
林渊没过多久就从厨房泡好了茶,连带着茶壶茶杯一起拿托盘端出来,看着孙衍坐在沙发上,朝四周望望之后就表情更加难看,等目光扫射到往他那边走的林渊时,林渊并不怀疑那眼睛能喷出火来。
“你找我来到底有什么事。”孙衍抿了抿嘴,用手指点了点端过来的茶壶,露出个笑,说:“白天就拿这么好的茶招待我,好怕你在这里下毒,等着连同我的健康保险也一起从我师傅那拿走。”
那里面装的茶得在北地某处提前预订,一年只产不到几百人能喝一两次的份,听说在拍卖行都有人花大价钱想尝上一口。茶香清淡,听说回甘更是美味,结果这人说掰就掰了一块下来,背着自己偷偷和茶饼约会去了,孙衍在心里暗自说了句百年好合。
“我不要你的健康保险。”林渊愣了一下,之后认真地拿起茶壶给自己和孙衍倒满了茶,然后才低声说:“我没有想过害你。”
之后林渊在想怎么从孙衍嘴里翘出关于健康保险的打趣,也是一个字都挖不出来了。现在的他,比起林渊第一次见他的样子,变得固执了很多,常常用容易刺伤人的话回复自己的邀请,并在自己好心接待对方后,像是忍耐了很久寄人篱下一般同敌人反击。
“你有无害过我,我不知道,但你害过很多人。你害过的人并非与我没有关系,里面有我认识的人被你刺伤。我总听着他的话,他让我原谅你,但希望你也原谅我,你现在每天吃着他的血过日子。”孙衍面无表情地看着林渊,注意到了他的沉默,于是后面等着的更加狠厉的话,孙衍没有继续往下说,只是等着对方说话。
但林渊听了这些话之后挪开了视线,没有要对自己的所作所为去解释的意思,低头缀饮了几口自己的茶,然后才说:“我叫你来不是吵架的,也无心为那些事做辩解。这次的确是为了芥的事。”
“我有办法把你送进体制里去特训,以参加过特训成员的身份把你安插在他身边的片区工作。”林渊先是丢出了个可以朝对方搭话的话头,然后把没动过的那杯茶递到孙衍面前,“把它喝掉,我再继续跟你说。”
“你不用同我讲什么道理和想法,如果是要交易的话至少也得我身上有你需要的东西。很明显,拜你所赐,我的身上一眼过去的数字就属一穷二白。”等话音落下,看林渊还没有回话的打算,杯在自己面前空悬,宣告着对方的诉求。
孙衍只好接过茶杯,一口将杯中热茶尽数饮下,茶液滚烫,滚过喉管时尚且没有被人肉的管道给予冷却,等到自己被被烫出眼泪后,挪开了视线,哑声说:“理由呢?”
“我不想逼迫你,所以想找个好点的求合礼物让你不要躲着我。”林渊在孙衍面前笑了笑,之后接过了空杯,又替人续上了一杯,还是一样的举到了孙衍面前,说:“把这当成是我对你的威胁,你错怪我了。”
“……不要说得你自己好像什么大善人一般,”孙衍露出了个阴狠的表情,他自己先是表情一僵,意识到自己像往常一样露出了个什么样的表情,在停顿恢复原来的淡漠神色后才回复:“我可以答应你,但我也有自己的要求。”
“可以,这毕竟是我有求于你。”林渊抬眼盯着孙衍,喝了两口茶才说。
“一,不能继续断掉总局那边给徐幼之的养老费用,二,不能因为我的事威胁他们,三……你每个月需要打一笔与我在菜市场卖鱼打工的钱一样金额的钱到徐幼之的那个卡里。”孙衍想了想之后继续说:“我需要得知关于这个的特训的全部内容,并且需要一份合同保证我们的契约关系。以及,你的要求可以说了。”
“可以,我没有问题。”林渊站起身来收走了已经喝完茶的茶具,等到洗净茶具之后才回来,蹲下身看着对方,示意对方靠耳朵过来听。
孙衍半信半疑地凑上去听的过程中,手臂被对方紧紧拉住了。自己的脸色在对方言语的作用下,一会变得全红,一会又因对方说话太靠近耳朵,觉得痒,想要起身离开一些,却被拉回原位,直到林渊说完话之前,才松开了拉住孙衍的手。
“做得到吗?”林渊刚说完,还蹲身在他面前,结果还没注意的时候,孙衍就用手掌轻推了一下林渊的脸,等被推完差点坐到地上后,还一脸错愕地看着孙衍。
孙衍先是用收回的手掌捂住自己听了那些话的耳朵,表现出有点后悔听到那些要求的表情,平复一些后才收敛了表情,羞愧地说:“…………早该知道你是个变态的、谁在别人正经提要求的时候在这里胡乱朝话语里的主角说那种话!如果不是因为……”
“我知道你担心芥的事,你放心,在你按照我的要求交易后,我会用手段保他在体制内的平安——前提是你做到了这些事。”林渊两只手搭在孙衍两条手臂上,少见地露出个满意的笑,“那就当你答应了,不要违约,之后的特训详细内容和后续的安排我会告诉你。”
孙衍没有搭话,过了一会露出个有点沮丧的表情说:“好吧,除此之外我还能朝你的要求反抗什么呢?”
无论是师傅被扣下的养老金,还是张嘉芥从警之后的平安,交给他人来做只有孙衍等着让别人递来病危通知书的份,面前这人虽然空有一副好皮囊,成日哄骗自己同师傅,却的确有点操控棋盘的能力,能让自己参与到这一群人的大戏中,除了对方的要求略显无礼之外,孙衍没办法置喙关于他的其他事。
这次面谈的最后,以站在门外一步的孙衍朝握着门把手的林渊,用自己手掌整个小力拍到对方的脸上为结果。孙衍打完对方之后赶紧背着自己的小挎包离开,好像不希望对方报警,同警察讲自己受邀前来,结果人性坏,不领情,还殴打主人家。
但完全是孙衍多虑了,在被打完之后的这个人,先是看着他离开,等关上门,回到自己的烧卖面前时,认真坐下来品尝这份来之不易的、来自某个人帮他买的早餐。
如果有人知道了他们之间的交易,并问起林渊交易的内容,他不会说出口,而是神秘莫测地给对方一个微笑。
一周后送到徐幼之家中的一份快递,孙衍在上完早班后收下了,打开来可以看到林渊与孙衍两方对于交易的要求。值得在意的是林渊已经与他知会过的要求,上面寥寥几笔,却让孙衍觉得,这人在自己面前忍不住笑的破样又栩栩如生起来。
上面最后几行写到:
孙衍不得以任何虚假理由拒绝与林渊的每一次会面,并且尝试接受与林渊的接触,不得以恶劣想法以己度其他人的内心,尝试接受与林渊之间的关系。
——并尝试接受林渊的追求。
天气很闷热,一段日子没飘过雨,今天难得的乌云笼罩。好多人都听了同屋里同款的天气预报,有个水果名的台风遥遥从海上某海岛吹来,。
“小芥啊!衣服收了没!”
一声喊话从屋内的厨房里传来,客厅里正在搬衣服的小孩刚关紧了家门,还没脱雨衣,就近把鞋子脱了丢门口地毯上,再边想着什么边慢悠悠走过去厨房门口,扒拉开门后说:“是——我这就去收!”
做菜的人叫徐幼之,听说好大岁数了,没看过他的身份证,不知道确切年龄是多少。
但他知道自己的身份证号写着自己多大岁数了,叫什么名。
他叫张嘉芥,是一个新晋的高中生。
张嘉芥边想着师傅的岁数边往房屋配套的小阳台走,边用手指配合着脑子默默算了算年份,最后走到了衣服堆底下拿起了衣服叉,也没想起来这日子到底是怎么算的。
张嘉芥先是用衣叉勾住两层衣服挂杆上外面的几件外套,等勾下来后“咦”了一声,拿下来的衣服里,有件藏青色的风衣料子好看得紧,不像是徐幼之这抠门老师傅的手笔。他还没多想,门外就传来了声音——有人在敲他们家的敲门。
张嘉芥先是一疑惑,自从徐幼之下岗之后就没什么人工作日没事跑来他们家了,都说树大招风,这没岗位又没多少权力,只有一张让人信服的脸的老头是怎么这个节骨眼上还有人来找他的——毕竟没人会找张嘉芥这么一个初中刚升高中没多久的小孩麻烦。
一声吱拉声,张嘉芥正拿着衣叉收衣服,他知道这是老头停了锅铲,去给敲门的人开门了。那人先是在门口和老头攀谈起来,然后才是打开了鞋柜的嘎一声。徐幼之在门口先是瞄了眼在阳台的张嘉芥,和他四眼相对之后,才用口型和张嘉芥说:“别让你哥进我房”。
张嘉芥眯着眼睛看他,看着看着徐幼之的口型迷瞪了,回味了一下之后忽然联想到了什么,抱着收下来的衣服用手叠了叠往自己房间里面走,想着:噢!原来是那谁来了,怪不得要借口找自己支开他哥。
本来收完衣服之后的张嘉芥刚想着出点法子去支开他哥,结果前脚刚出房门,就闻到一股肉类被煎糊的味道,还听到了汤水沸腾的声音.....还有水因为暴沸之后撩起火舌的嘶嘶声。
他先是在心里暗骂一声:
不妙!
——这死老头进去聊嗨没记得关炉子的火啊!!
*
两个人也不知道在房间里讲什么悄悄话,反正无非权力来权力去,吵起来的话那人又拿给徐幼之额外的抚恤金说话。张嘉芥不合时宜地想起了那个爸妈都不在家,自己一直在那里抹台啊、拖地啊、洗碗的采访音频,他也同样看着眼前有点糊的菜,同煲得糟糕头顶的白萝卜玉米汤,露出有点为难的表情,忙伸手关了火,之后把肉用锅铲轻轻铲起来,免得老头又说是自己铲坏了他不粘锅的涂层,克扣他生活费。他把着抹布去握住砂锅的边边,倒掉了点快满溢出来的汤汁进多出来的大碗。在把砂锅放回灶台上后,自己尝了尝碗里汤的味道,砸吧砸吧嘴,又默默往里面用小勺倒了半勺盐,拿着打火机打上了火,继续边尝味道边当他的小神厨。
他好不容易等到汤味调好,把冷了的和没下锅的蔬菜仔细翻炒,热好了以后把熟菜铲到碗里准备端出去几碗,转头就看到一人早就站在他身后不远处,手里拿着菜刀在那里切土豆细条,听到张嘉芥的脚步声之后那人抬起头看了眼他。
“怎么不说话?看到我觉得惊讶了?”那人挽了下头发,笑着跟张嘉芥搭了句话,哆哆哆在菜板上继续切菜。等到菜切完了才洗好砧板挂好,更张嘉芥说话。
“看今天师傅没做饭,房间锁着,有人来找他聊天了?”孙衍从自己口袋里拿出手帕来给张嘉芥擦了擦,拿了两盘菜准备端出去,“工作日,还有谁会来这。”
张嘉芥娴熟地装愣,也拿着两盘菜跟着孙衍,想一起端菜出去,结果孙衍站在厨房门口挡着路,两个眼睛都带着笑着张嘉芥,“你就装吧,你这样一个聪明的小孩,还有陌生人能瞒住你的眼睛进家门,好说歹说你不得刮下来这人画皮底下的人皮?”
“……有吧,但我没看见是什么人呢。哥,你这样问我我也没法回你呢?”张嘉芥暗自一惊,然后装作无事发生的样子放下了一盘菜,用手给自己扇扇风说:“你这样子怀疑我,不怕我夜里蹬被子把你也蹬下去?”
“不怕,等你上高中开始我就睡外面咯。”话音刚落,孙衍让开路,张嘉芥疑惑地看了眼孙衍的脸色,却是把自己也吓到了。
——他看到孙衍脸上突然变成了有些阴郁的表情,但孙衍转过头看张嘉芥的时候,又变成了微笑的样子。
*
等到徐幼之和那人聊完之后偷偷发了条信息给张嘉芥,让他牵制住孙衍进房,等那人走了之后再放孙衍出来,张嘉芥打字都得背着坐在身旁书桌的孙衍打。
他打:“帮不了!师傅你自己想办法掩盖吧!”
徐幼之:“?为什么,你哥不是蛮听你的,每次见到你都会脸色好一点。”
他满头大汗,之后打:“孙衍发现了你找的是谁了…我刚刚做饭的时候他就突然出现在我身后,在切菜,但是等他问我里面是谁的时候我没回。”
徐幼之发了个疑惑的表情:“然后呢?”
张嘉芥继续往下打字:“他问我的时候把厨房门都拦住了,转头表情变得很差,回过头来装出个笑的样子啊!”
徐幼之发了一串问号:“………卧槽啊,他俩关系怎么还是那么差?”
张嘉芥打:“你自己想办法吧,他俩关系应该是不能好了,你遮掩过去肯定比坦白难!”
张嘉芥刚熄了手机屏幕,就看到孙衍伸手过来轻轻拍了下他的背,笑着说:“你干嘛呢,学校今天作业不是很多?还在这偷偷摸摸玩手机,给哪个喜欢的小孩暗送秋波呢?”
张嘉芥转过身体把手机放回桌子上的角落充电,“没有,在给师傅发学校要拍的家庭作业要求。”
*
只是一餐饭吃得张嘉芥有些消化不良,一抬头就会看到:两人在餐桌上视线只要一交汇在一起,感觉就会产生火花——尽管坐在餐桌主位的徐幼之并没有对此发表什么意见。
“我吃饱了。”孙衍起身之后先是看了眼还坐在位置上吃饭的林渊,用鼻子发出了个气声,朝着抬头看他的张嘉芥用嘴型说了句:叛徒。
嘛……谁知道林渊这人会今天吃饭的时候过来呢,这下好了,连着徐幼之和自己也要遭哥的地图炮打击了。
等林渊收拾好东西准备离开这里的时候,顺手从沙发上带走了那个藏青色的风衣。原来那是他留在这里换洗用的衣服。
他们匆匆一面,虽不愉快,但至少还能有坐在同一餐桌上不开口骂人的时间留给各自吃饭。
谁知,这居然是未来几年几人关系最好的时候。
时光荏苒,几年匆匆而过,曾经的高三备考生孙衍也因为林渊的这次来访意识到了什么,选择辍学离开了学校,为了给张嘉芥和徐幼之家里省下一笔上学的花销,最后去到了附近菜市场的鱼摊杀鱼、搬鱼来赚钱补贴家用。
张嘉芥在此之后考上了警校,去往那里继续自己的学业,偶尔会把自己在学校的照片托人传真到家里的打印机,好让回家的师长和师兄早点看见自己的近况。看照片越发长得俊朗,怕是回到家里的时候会被附近几户人家推媒介女,但张嘉芥想着自己总能被自己的阿兄保护。
徐幼之退休后位置连同管理的一些职业资源都给到林渊,自从自己被威胁养老金,断掉家庭收入开始,他深知这一点瞒不住孙衍,所以等到孙衍提出辍学去打工时就彻底不同意林渊再进这个家门,等到张嘉芥上了警校才微微宽心。但等到后来,徐幼之就对张嘉芥选择的警察这个职业始终露不出一个微笑。
林渊在早年徐幼之的帮助下,登上了他原本的管理公安且与司法系统有关的领导位置,且多次来访徐幼之家,却被拒之门外。张嘉芥毕业后也有动小动作,打通了关系,把人往徐幼之附近的辖区带。只是每每下班路上走过公职退休人员小区,都会看到孙衍背着一个小小的装满了新鲜菜品的帆布包。他无法觍着脸去找孙衍搭话,尽管孙衍的近况他稍微打听一下就能知道,但他对着话题的主人公却说不出口。
林渊想了想,比起有无勇气,他的恶劣经历让他只能在街道口看着碰巧遇上的这人慢慢走远,想着,唉,实在害怕收获他的白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