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敛罪宫禁地势必会经过后山。
蜃华记得自己才来镇杌峰的时候,大师兄祝甯专门嘱咐过:别去后山,任何峰的都别去,那些弟子在元婴期,有些精神不好。
她目前知道的修为境界由低至高分别为:练气、筑基、金丹、元婴、涅槃、化境、闻道、大乘。
其中金丹及其以下为外门,元婴以上可以拜入内门某峰,化境之后可由后山迁出至前山。
当然也有例外。
比如,她现在长久卡在练气期三层,身份却是内门镇杌峰峰主谢山骨的亲传弟子。
谢山骨的亲传弟子修为皆在化境以上,至于谢山骨的修为,蜃华暂时没打听出是什么境界。
亲传弟子修为统计是除去蜃华的情况。
说起来她应该算是走了后门,现在并不觉得是件好事。
毕竟谢山骨自听从宗主的安排,带她来到镇杌峰后就没再管过她。
想到今天去问的事可能又涉及到走后门,她再次感到一阵头疼。
因为蜃华仍不敢骑鹤,再加上宗门各处的传送阵法不适于低修为使用,她的活动能力十分有限,连师兄师姐们也极少能见到。
同时,在查看排课表时发现,宗门根本没给筑基以下的弟子安排任何课程。
没法每日去外门学习,内门又无人可请教,就是她现在的处境。
从清晨走到夕阳已下之时。空无一人的山路上,蜃华叹了口气,抬头看到天上流云里不时划过人影,憋得有点抑郁。
好在今天运气不错。
峰顶的主殿大门紧闭,现在正在开大会,她只需要等着就行。
…
一众长老从殿内走出,蜃华在其中看到了外门大长老章瑶。
章瑶长老之前算是与她最熟识的人,于入宗测试中对她看顾良多。后来,在谢山骨要带自己走的时候,还有预见性一般与他大吵大闹意图阻止。
不过,谢山骨明令不许再去找她。
蜃华犹豫了一下,向她靠过去,总归是遇见了,不管如何,好歹应打个招呼。
“瑶长老!”
本来打算装作没注意,章瑶长老看到她主动过来,脸色微变,甚至上身微微趋向后方:“你怎么在这里…”
蜃华停了下来,她看得出似乎自己不太受待见。
章瑶知道自己的神色有些冷硬,但是一想到之前被掐灭的那点怜惜,实在对这孩子只有无能为力而希望逃避之感。
她勉强笑了笑,点点头,随后扭过头走开,装作匆忙。
“…是蜃华啊,我今日有些忙,以后有空再聊。”
蜃华站在一道由长老组成的人流旁,不由有些尴尬。
身后有人将她拉开,力道相当大,她差点没立稳。
“说了让你别去打扰章瑶长老了。”
拉着她的正是镇杌峰主谢山骨,这人此时收了威压,其实眉目十分柔和,与第一次相见时带给蜃华的感觉截然不同。
这导致她错误地想尝试正常的与这人谈一谈:“师父…”
“该叫师尊。”
谢山骨打断道。
“...”
“虽然内门拜师一般是私下里的事,不会再举行一个典礼。但是,为师还是师尊,你是弟子。”他纠正她的错误。
“师父…不,师尊,但是弟子觉得您说的与叫师父还是师尊这事并无关系。”
蜃华皱起眉头,话题直接被他带偏了,但是已经说到这里,她想先表达自己对这事的不满。
“或许没有关系,但是这里基本就没有再用师父这个词。”
仍然完全无法沟通,蜃华却突然想到当时这是宗主的意思。
该说不说,宗主安排人的本领真不错。摊上这么一个又强又一根筋又听不进去话的师父,的确没有新弟子能翻出水花。
虽然蜃华不觉得自己够格成为宗门的重点关注对象。
于是她也只能认命了:“…行吧,师父。”
“是师尊。”
谢山骨异常执着于此。
“师尊!”蜃华大喊,吓得殿阶前的鹤扑翅飞走。
谢山骨神色未变:“什么事?”
…什么事?
那大概是在纠结了一番师尊师父的称呼后,再来问如果想拜他人为师的事吧。
蜃华这么想着,早没了来时的冲动,一时支支吾吾不知该如何作答。
现在没什么事,谢山骨拥有足够的耐心,悠悠等着她想清楚该如何表达自己的意思。
“如果…我是说如果,圣皇想想收我为徒…会怎么样?”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谢山骨听后,眼中有果然如此的神色滑过,连一直微皱的眉心都舒开一些。
他想了想:“对你而言,最坏的结果就是死了。”
谢山骨不出所料语出惊人。
“不过,既然圣皇要收你为徒,你便是圣皇的弟子,应该会比现在过得好,你大可放心。”
他顿了顿,继续直直地盯着她:“毕竟,今年已经取消了为减轻外门新弟子缴费压力而设的杂役级任务,你作为只是外门修为的内门弟子,凑得够内门需付的五百上品融石?”
拖欠费用会被赶出宗门,本来不是特别严重的处理方式,但敛罪宫所在是域中核心区,像她这样才练气期的弟子离了宗门根本活不了。
谢山骨看到蜃华打了个寒颤,知道她也想到了这层。
“贪生怕死是件好事,你该继续保持。”
他好心地补上一句:“我的意思是,你继续保持现在的不麻木,虽然有时会傻一些,但可以知道怎么做能活得更好。还有什么问题吗?”
这话依然很奇怪,蜃华觉得自己永远只听明白一半。
“没…没有了。”
都说到这个地步了,她只能摇摇头。
于是谢山骨挥手道:“没事就回去吧。”
雪又下起来。
圣域的冬季现在虽然只有一个多月,但几乎天天下着雪。
厚重的云层,飘到五圣宗之一的敛罪宫上空,因为被阵法所阻,落不进去。
宗内,内门某区域中几千个演武室外仍不计日夜的排着长队。
偶尔有队伍里的人不悦地盯一眼最边上看上去崭新的演武室。
那里平时是空的,自建成后从来不许他们进去用。
实在是浪费。
他摇了摇头,视线越过前面排着的十几人,等着自己所排的演武室开启大门,又看到它略显陈旧的屋檐下积霜稍化,变成水滴下…
滴答、滴答…
这对蜃华而言是已经比较熟悉的场景。
她瘫在地上,动弹不得,左手以一种诡异的姿势反折着,腹部的伤口不断淌血,顺着演武室内的地缝渗下去,发出并不清脆的声响,消失得干干净净。
蜃华感觉不到冷,也感觉不到太多痛。
每年皆有如此时候,她知道自己是死不了的。
半个时辰前,凭着前几次的经验,尽管一直就四肢经络中灵力运行不畅,她终于成功撑了半柱香的时间。但很快,四处袭来风刃的威力明显超过了筑基期,一时躲不得也化不了,硬生生击在她小腹上,将她撞到墙上,隐约听到骨头的闷响,直直掉下来,额外吐出一口血来。
蜃华微微睁眼,看到一旁金属色的试炼石上映着自己的脸。
没什么变化,依然是初来时十八九岁的模样。
这是她来到圣域的第四年。
四年前,她还是域外某个世界的人,只是先天血脉残缺,不能修炼,不能化成兽形,且口不能言。
那个世界原来有五方外境仙族。
到她出生的时候,所在的蜃龙一脉早被五方外境除名,天赋与资源被打压,跌为凡俗境中的皇族,对她的平庸欣然接受,对待如常。
可是后来…
血海、父皇的龙珠、尸骨、皇陵、蜃龙老祖、乌黑凤鸟、皇姐、化去的九瓣霜花、六翼青鸟…在那短短的最后一个月中出现的事物,此时一一从脑海中掠过,最终归于一片黎黑的混乱中。
没有力气抬手,蜃华眨了眨眼,又后知后觉自己根本没有流出眼泪。
大抵是本能在抵御之前的悲痛绝望,她的记忆至来到此域后便像是蒙了一层纱,恍恍惚惚的,不似亲身经历。
她没有继续多想,只安静地躺着,等着再苏醒时就在自己的居所内,伤势会好得差不多,然后桌上摆着好东西。
疗伤足矣,余下的用于修炼也有余。
只是隐约有一点遗憾,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已将此当作了富足。
鎏金帐,雕梁暖阁,缀着龙形金坠的发饰,无处不在的各族宫人…好似更入遥远梦中,与她传闻中的母后、生死不明的父皇一起呈现在隔去大半悲痛的薄纱后。
…还有,其实真想问问峰主师父为什么啊。
蜃华盘算着,本来就已不太清醒,念头好像飘缈得更不真实,她试图挪动一下,终于导致了剧痛,将思维拉回到此时偏凉的地上。
有花白之色渐渐浮现眼前,时间流逝的感受变得格外漫长,这次伤了内脏的疼法,让蜃华潜意识中有些意外。
现实也真出了意外。
毫无征兆,是不知从何而来的注视——
说注视或许太过,更应仅为扫过神识般淡淡的一瞥。
彻底失去意识前,在最脆弱的时候,突然感受到自己暴露于他人知觉下,这几乎让蜃华清醒,呼吸微微一窒。
但她已与理智分离的脑海中立刻就浮现出某些应该已知的东西,全然无一丝对窥探者身份的疑问,只是非常清晰的认知。
如此自然的存在着,与高高在上的天、默默无闻的地并无区别。
可是太快了,这点非主动的了然很快沉没在头脑转变为混沌的一片白光中。
她当然没有抓住…醒了也不会记得清楚。
…
睁眼之前,蜃华首先感到奇怪。
她继续直直躺在床榻上,思考好一会儿,才想起自己不是在入定时睡着了,而是昨日又一次应师命进了演武室。
似乎这次负伤后尤其不清醒,又过一阵,蜃华方意识到此时映在眼皮上忽明忽暗的,似乎是灯石的光,而非窗外透进的阳光。
她挣扎着想起来,却连眼睛都睁不开。
但她成功做到了滚下床,“咚”的一声,伴随疑似他人发出的轻笑。
顿时,连紧张害怕的力气都没有,蜃华的脑子里又空又满。
圣皇锟铻氏。
据她初来时所得的《及域须知》记载,锟铻为域中至高的五行圣皇之一,氏号伴先天大道而生,坐镇于她现在所属的五圣宗之一敛罪宫,若亲见之、闻之、感之…其人自知。
她以前难以理解最后一句,如今思维深处无比自然而顺从地将来者身份与敬畏之意一同显出,因此心神震撼,连呼吸也变得沉重。
心思百转间…手册里最重要的是什么?
大概是扉页上一列赤红大字——
若遇圣皇,行为必礼,敬称尊主,莫轻莫狂!
思及此,眼前顿时激成一片不祥的血色。
蜃华睁眼的时候,身体本能几乎连她自己都没反应过来,就立刻转为跪姿,她表情凝固了一息有余,索性更加低头下拜:“尊主。”
开口嘶哑,蜃华说不出心底什么滋味,反正一切挺突然的。
莫名其妙的憋屈与不甘让她抬眸去看。
入目是属于五行中金行的白。
墨发白衣的青年模样,身形消瘦修长,虚拥着浅灰色的氅领,只是简简单单立于室内,通身气性便胜过高坐明堂。
她不由重新将头低下去,余光掠过对方腰间带金纹的穗子,最终聚焦在拖曳及地的素色衣摆上。
方才眼中明朗的容貌顿时消却,只留下不俗的印象。
察觉到这点,蜃华有些呆。
“唉,这么可怜的倒是少见。”
清淡而又带着几分倦怠的声音,明明音量不高,却仿佛耳语,清晰得几乎能感觉到天地那份沧桑的永恒太息。
但如果要蜃华用一个词来形容,可能是“压制”。
平等针对万物的压制,或许还包括着对祂本身。
那是一种鲜明而古怪的被模糊感。
十分诡异,她仿佛感觉到“自己”这个概念在朦胧,通过学习而来的知识反应、由经历而来的记忆,乃至变化的情感、性格··…一切的一切,那些从外界获得,代表了她个人的所有鲜活,都僵化成刻在碑上的铭文。
不过这种感觉随着话语尽了,很快消失。
蜃华吓坏了,然后意识到在此后,她能体会惊吓的同时,居然有潜意识反馈出庆幸。
…就在这么一瞬间,她几乎觉得要失去了“我”。
那人垂眸看着她,略微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期望,对这种过于激烈的反应,他还是将其划入偏向特殊的一类。
“你叫什么名字。”
他从来没有提前了解更多信息的习惯,于是现在才当面询问。
蜃华愣住。
问她的名字?
是问她吗?
还是在说别的?
蜃华想回答,但是自己与凝固的铭文混在一起,上下左右乱转,先将她晃得烦乱。
他见她迟迟未答,又耐心道:“是在问你的名字。”
听闻这话,蜃华才猛地回过神来。
对方的语气并没有什么不对,也不像是有什么恶意。
但就是哪里都不对劲。
“…殷蜃华。”
她说完,又觉得这才用了几年的名字不太适合。
“曦月。”
“两个名字?”
金行圣皇语气平缓地再次开口,毫不在意。
蜃华一怔,讷讷道:“一个。”
他微微皱眉,转念又很快释然,含笑道:“不过都挺拗口的。”
蜃华默默地将视线移开。
这位圣皇虽然出现在这里,但似乎又一无所知。
那是什么原因呢?
她思绪混沌,脑袋又开始昏沉。
而圣皇不在乎这个小小的女孩会不会继续回答,亦不在意她是否有什么特别的背景,又或者只是单纯来完成一个之前突然想到的念头。
“宗门已经让你有了一个老师吧。”他问。
“是。”
“嗯…有没有兴趣找更强的靠山呢?”
以前想收徒时一般就分两种情况,对这种已经拜师的,他都如此问,浑然不觉这从一开始就定性到错误的因果关系上。
这其中含意非常明显。
蜃华猝不及防的沉默了一会儿,终于鼓足勇气问:“您的意思是...?”
“很简单,只需要分清楚你想不想。”
太突然了。
蜃华简直有点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头脑木木的,唯独还感到荒谬。
那人也不急,甚至上前两步,俯身揉了揉蜃华躺炸毛的发顶,直接忽视掉她见鬼的神态,端得无比适应。
片刻后,他收回手,似在记忆什么。
“如果愿意的话,来敛罪宫禁地吧,可以将一年一次的受重伤免了。”
他抛出第一个好处,却与之前一无所知的表现实在矛盾。
再没有解释,此人离开与来时一般悄然。
可是这不是梦。
五感之中的压迫如潮水退去,蜃华松了口气,才发现周身冒出冷汗,倍感虚弱无力。
这次虽然不同寻常,但桌上该有的一样不少,她勉强撑着桌子起来,拿起几颗丹药,却再次愣住——
上面隐约泛着几道金痕,辨不出品级。
搁承荣继厦常安安,寻营斋箿境自碌碌。入见为渊,歙汐吐滂。出疑成崖,放流控潮。昼瀿夕落,澜滔天以淼淼;暮偾午起,苔蕃幽以蔼蔼。临新舍数群,展长幅一卷。
穷目浩荡,扑帘半角。九棱叠秩,靛盘盛凇而列螺;七潭排陈,青陛次第而镶珉。延仞层降,台坱圠漏涓流;淤莲浊染,根蒙络贯连山。日与月其倥偬,累野马醯鸡;春与秋其代序,替芳菲柯条。积风积埃,大阿无峤;既蔓既枝,塘水不漻。尽霞传萏月余辉,浅涟筮天水黎明。候流火垫七月,胡哽喉于黪黩?
侧径松柏,投刹影壁,蚓屈蛇行,通幽微接熹旷;遥岬桃李,晕色浸潭,棋布星阵,杂表浑缀边斓。仰长天阙深,汉斗似瞭;俯层峦阶旷,尘隙若眇。
俯仰之间,山崇木彬。自山水有高低隐露,循世人借熙攘动静。峰麓拢雪,夜浮黔穹,皂汞滑瓷,倏逝其声;华实飘芳,朝熏淡岚,绿锈剥铜,缓现厥蹊。刊天地一白、墨色一痕之寂寥,辟盈缩乱曜、锦团乱簇中质璞。
乘曲径之地势,略无涯之大观。太息文非为时,纵悦目绝复作。物本自然,难强附情以寄怀;景亦无知,敢空叙颂臆相和。向言与论前主,亦喑见议后生。
“莲荷风举,历历腐淤。桃李华滋,累累松柏。″责予虚诞,驳吾妄作。一休祲与伦相悖,齐清污异序同觌。凭殊俗而自踞,假授生以寻乐。适峣皎之隅,不啻诚惶诚恐。处上下之中,叵测迭兴迭衰。为下之功而恤过,接上之行则易罪。望片天久坐狭井,飨小群眚郁高台。奈冠冕虚名,待闲人形状。鸦守一籄,苟存形骸。虽意之颓颓,非因虫石。故排池林之布,不及评其主。诚涉域于上古,位先诸灵之后;实开业于初稣,居现众帝之前。大觉鲜寐,已忘其年,乃区区兴起 得久持之?
山高水低,五风十雨。汗青罄竹,盖棺尚易。苍狗莫测,过客孰去?白驹绳墨,逆旅谁来?只身乾坤飘一芥,剩寿宙宇共冓椿。期享颐年,眠苍黄共榇椁;窃筭遗命,任往来指本剽。独囿进退,舌聿怠辩。如坐深渊,吾谁与归?时邑阴兮邑阳,每羸躯兮老魄。焚焚灼灼,冗冗艾艾。寔惘琛罗八埏,欹忆堃有九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