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缠人的幽灵——耶提
有些人在杀戮日当天变得十分光彩夺目,而有些人在杀戮日结束之后才变得格外吸睛
我看着窗边桌子上的那个白色长发的顾客,很明显他属于后者
我以前从来不知道他的存在,他似乎也未曾来过这家店
但这一切都在一个夜晚改变了
他像一个白色的幽灵出现在昏暗的夜晚街头,我不知道怎样的一个人能够在这个疯狂的夜晚依旧保持一身白净
至少我不会,那个时候,我的身上正流着粘腻漆黑的血液
那是来自我身下的这具尸体,他死后肌肉僵硬太快,想要把他的头砍下来费了我好大一番功夫
那个人只是远远的看着,瘦长的身影站在漆黑的楼宇中和冰冷的月光下,格外显眼,跟我手里这具阴惨恶心的躯体比起来,他确实有些引人注目,不过和他目前的处境比起来,他在杀戮日似乎也没有那么炙手可热
我提着尸体的领子看着他,一股强烈的违和感在我心头升起,他像一只白鸽,猩红的眼睛像宝石一样亮闪闪的,但他又不像白鸽一样盘旋,只是静静地站着
他也没有任何的动作和动摇,我隐约看得他好像笑眯眯的
我对他的脸没有印象,也不曾听到过他的声音,他更不存在于我的记忆里,面对这样的人,我权当他是看台上的观众
只要他对我的行为毫无威胁,随便看看也是可以理解的一种癖好
直到我把那颗头颅打得稀烂,他也只是靠着墙笑眯眯的看着
我带着疑惑扔掉碎裂的头骨,拖着棒球棒离开的时候,他也依然在那里
像都市传说里的幽灵一样…
或者说都市传说会缠上人的野鬼,这是我第二天的感受
杀戮日度过之后,店里被那些暴乱的人砸得一团糟,开店前的准备变得格外漫长
冰柜里缺了很多东西,整理进货订单的时候玛丽来上班,被玻璃渣划破了腿,店长说员工的生命更重要一点,所以我只好短暂的收拾出了几张桌子和座位,帮她包扎
伤口不深,包扎的时间也不算长,但在这过程中,一个人推开摇摇晃晃的店门,笑嘻嘻的坐在了玛丽身后的位置上
“客人…”玛丽环视了一圈店内,确定了如果是想要点单的顾客应该不会进来,于是转过身去小声地和他说
“目前还没有到营业时间…”
玛丽的声音太小了,我都不确定这位客人有没有听到,收拾了一下医疗盒之后,我顺带抬眼看了一眼这位沉默的客人
结果发现这位幽灵,哦不,这位客人,他就像一只好奇的鸽子,撑着脸笑眯眯的看着我
那双红色的眼睛里除了我什么都没有,他甚至都没有分神瞥一眼玛丽
“呃…客人…”玛丽朝他的面前挥了挥手,但他似乎没什么反应,眼球丝毫没有抖动一下,这才缓缓开口
像一根银丝一样飘进我的耳朵
“我好饿呀,小哥,我想点餐喔”
“…客人”我本来想说点什么制止他,因为以冰箱里现在的存货,应付一顿饭倒是可以,但如果是要点菜单上的东西,还真不一定全都做得出来
如果他是谁派来的捣乱或者砸店的,随便答应他的要求可能会引起不小的麻烦,而我今天没有心情应付什么麻烦,也不希望在杀戮日以外的日子攻击什么我完全不认识的人
但他似乎不打算让我继续说下去,而是从衣兜里掏出一打子美金,十分随意的向前一递,感觉如果不是没有蓄好力,感觉他会直接把钱甩在我的脸上
“天呐!”玛丽发出了自我认识她以来最大的一声尖叫
“……我”“告诉厨师随便做”他笑眯眯地说,我在脑海中搜索着目前后厨可能会给他做出来的菜品
“但是小哥你得给我上菜喔”刚要接过钱的手顿在半空,我感觉心底一下冒出来了一个巨大的问号
“…为什么是我?”我思考了一下昨天晚上经历的事情,实在想不出来有哪个瞬间我们结下了什么缘分,导致他不得不选我
除非是他是一个对演出或者比赛要求很高的人,对于我这种无头无尾的表演者格外的不满,今天要提出要求重新演绎一遍?
“嗯…我好饿”他没有接下我的疑问
“…………”我沉默着接下了钱,毕竟不会有人跟可以赚钱的订单过不去,至于为什么,可能有些人就是有别人不理解的癖好吧
片刻我为他做好了开店以来最将就的一顿,一个淋满仅剩的芝士的汉堡,一盒炸鸡块和还有剩余的鸡米花,一包薯条,很难说这样的一份饭到底值不值得他那一厚沓子的美金,于是我计算了一下找零,放在盘子上,一起给他端了上去
他看着桌上的钱,稍微有些疑惑,似乎要抬头说点什么,但是目光很快的落在了旁边的汉堡上
他看样子对汉堡和炸鸡相当感兴趣,我能从他的眼睛里看到熟悉的光,就像昨天晚上从他眼里看到的一样,激动和兴奋,还有感兴趣
“这是什么口味的?”他看上去并不常吃汉堡,拿起来的姿势稍微有点别扭,
也许是芝士流下来沾到了他的手指,很多客人会因为这件事而小声抱怨,但他似乎心情很好的狠狠咬下去了一大口
我从没想到看一个人吃饭会产生一种担心,他吃得有些狼吞虎咽,尽管很享受,但给人一种好像很久没有好好吃饭的感觉
不过他有那么多钱,为什么会完全没有那种富人区的感觉呢?
不过仔细看来,他的面容也不完全是和玛丽一样的白人面庞,他的鼻梁并不挺拔,鼻尖还粘了一点芝士酱,面部看上去有一些亚洲人的既视感,看上去还算圆润还有些淡淡的粉红,或许是一个混血儿
他似乎是注意到了我的视线,抬头朝我微笑起来,“小哥你好像很在意我的脸?有什么东西吗”
“芝士酱”我指了指鼻尖,“喔”他好像很惊喜似的擦掉
“还有什么吗?”
“………”我张了张嘴,好像说不出来什么了
算了,他或许只是一个饥肠辘辘的顾客,没必要对一个萍水相逢的陌生人如此刨根问底
尽管我很好奇以后会不会和他再见,不过这些并不是第一次见面该问的问题,因此我闭上了嘴
第一餐就在我沉默的收拾店铺,以及玛丽痛呼的嘶气声,还有他似乎很满足的咀嚼声中结束了
第二天中午,当我刚收拾好后厨的餐品,掀开帘子走出来,一个熟悉的白色身影又一次出现在我面前
他依旧打开门,拉开椅子,坐在了昨天的位置上,玛丽看到他的到来,探了探头,拿起本子朝他走去
“客人”面对第二次见面的人,玛丽似乎就没有那么胆小了
“您吃点什么?”
“都有什么招牌呀”他笑呵呵的问
“有…”玛丽用笔敲了敲脑袋,正要开口说点什么
“都来一份吧”他又做出那个仿佛魔术师从衣兜中扯出布条和彩带的姿势,把美金丢了出来“但是,要那个小哥上”
我看到玛丽的脸很明显的凝固了一下,之后俯身接过了那一沓仿佛格外厚重的美金砖
我听的很清楚,而我现在正好无所事事,只是靠着桌子休息,我感觉再听到熟悉的那句点名的时候,我的面部表情难以控制的又是冒出了一丝疑惑
为什么是我?
“你被包养了?”玛丽拎着一沓子钱飞快的塞到我的手里,我偏了一下头,他依旧笑呵呵的撑着脸,似乎期待着他的午餐
“…我想…”我低头数了数手里的纸币“我想他给多了,我会给他找零的”
“哦天呐…”我听到玛丽又一次感叹“你…”她好像有些生气,不过我不太理解她急得跺脚的原因
第二餐也依旧在我为他端上菜之后,他满足的享用声中结束了
我想我们应该只会见几次,也许他是一个有着探店兴趣的人,也许把招牌都点一遍之后,他就不会再来光顾了
为什么是我?这种问题,也许不适合第二次见面就问吧
我回头看他,坐在窗边很开心的样子享用着他的炸鸡
…如果以后有机会见到他的话,给他一些健康饮食的建议吧,不管怎么说,这位出手阔气的顾客看上去并不擅长好好吃饭
自打杀戮日之后的这一周他已经来了七次了…
我越来越觉得疑惑了,甚至有些心烦
无论人多人少,他都会对接待他的人说到,要一份全部的招牌,然后像魔术师丢出魔术道具一样扔出一厚沓美金,然后指名道姓般的指着我说,“要他来上菜哦”
玛丽越来越笃定我被他包养了,尽管我每次都会把找零钱退给他
每次他走进店里,其他的店员都会用好奇的眼神打量打量他,然后打量打量我
而每次我把菜品端上来之后,他永远都是第一眼锁定汉堡,然后大口大口地吃起来,没有多余的问题
似乎我不开口,他也不会开口一样
但也可能是嘴里塞的东西太多了,我又常常在他刚吃几口就去忙碌其他顾客的订单,所以我们也没什么机会聊上除了点单以外的话题
我对他的指名一样的点单太过疑惑,于是我就站在他身边等他吃完那个汉堡,而他似乎也注意到了我在等他,一边嚼着一边抬眼看着我,依旧笑眯眯的
吃完汉堡之后,他拿起一块鸡块,一边搅和着酱汁,一边没头没尾的扔出来一个名字“耶提”
或许是在希望我也能做自我介绍?“卢西亚…”我回复他
“喔哦~卢西亚~”他似乎很满意似的把鸡块放进嘴里
“…你每天都这样吃,会对身体不好的”我看也学着那些顾客打量一下他,发现他确实比我想象中的瘦了很多,如果今晚刮起狂风,他都不一定能完好无损的回到家里
我感觉他顿住了一下,随后“噗”的一声笑出来
“可是真的很好吃”我把这句话视作狡辩
“您最好还是吃点别的搭配…”“反正以后都要你给我上菜,就看你心思来嘛”
这句话像一把剪刀一样把我的后半句剪断了
我现在留在心里的只有一个想法“不欢迎您来了”
“不过卢西亚,我看他们都有开心果酱,我也想吃那个,可不可以下次上菜的时候,给我配一份那样的酱呀”
算了…不过是一位顾客而已,尽管到现在我也不清楚为什么是我,但是反正都是赚钱的营生,他对我感兴趣可以为店面带来更多收入的话,就随他去吧
“…我会去跟店长说进货的”
不过还是希望他少来几次吧…但是不多来几次,我似乎就找不到提出疑惑的问题合适的时机
看来真是被缠人的家伙盯上了
唉…………
8.第一章——发狂的真相?
快餐店开在街边的坏处就是,一直到警报拉响之前,我们都必须站在这里工作
但好处就是,我们能到最后一刻都还在赚钱
上午来闹事的客人已经离开好一阵子了,我从玛丽那里知道了一点关于他的事情,曾经为别人卖命,专门在杀戮夜抢人作为商品出来售卖,似乎销声匿迹了一阵子,在玛丽逃跑不干之后才开始蠢蠢欲动
我对他的事情并不了解,他似乎不在我居住的区域活动,在听到他的过去后我感觉大脑有些疼痛,不过或许是被他拍的几巴掌导致的,我也没太在意。
本来想今晚就把他解决干净,但似乎又有些事情在这之前发生了
按理说我是没有机会捕捉到这件事的,但是偏偏是被我捕捉到了
老板让我去收好门口支出去的特价宣传板,估计是上一次这东西支在门口被人砸坏了,对于老板来说是一笔有些困惑的损失,所以他叫我去提前收好
也不是不能理解,毕竟这个板子十分有设计感,上面还有本店宣发用的一些贴纸和冰箱贴,老板说那是打样出来的样品,坏了好像还挺亏的
就是这样的机会,让我无意间看到了我认为我应该看到但又不该看到的东西
收好折叠板的时候,我瞥到了街头一位身着还算干净的青年
我并没有注意他的衣服,现在也想不起来那是怎样的颜色,但他的脸已经完全刻在我的瞳孔里了
白到反光的皮肤,就算是在店面的阴影下也无法掩盖的白
就算是在夜晚的漆黑中,就算是在废墟旁,被鲜血映衬的可怖的白
纯蓝的眼睛,好像十分干净似的折射着切割阴影的日光
即使眼角充满黑红的污浊,即使脸上挂着狰狞可怖的笑容,即使太阳照旧升起
依旧是那双似乎无辜的脸和纯洁的双眼
在光下逐渐清晰的发丝,比我印象中干净了很多,像刚做好的黄油,奶白色和浅黄在太阳光下彼此纠缠着
褪去了飞溅的污血和扬起来的尘土,比那天夜晚要干净好多
我不知道我为什么会有这样的记忆,但我的脑子里对他的脸勾勒得格外的清晰
我还记得他的笑容,他的侧脸,他的背影,我甚至还模糊的记得他的声音
我清晰的记得在尖叫声和哭喊声中的那声轻笑
我握着广告牌目视他和周围人有说有笑的走远,那一刻牌子仿佛千钧重,就像人的头颅一样,有些坠得我动弹不得
“卢西亚,我来帮你吧,反正也要下班了”玛丽从我的手里拉走了牌子,也差点把我拉了一个趔趄
我永远不会忘记那张脸,真奇怪,我为什么对一个素昧谋面的陌生人感觉仿佛见过无数次的老熟人一样印象深刻
头又疼了
“卢西亚,我们也该下班啦”玛丽在门外喊我,真奇怪,我今天不想离开
我总觉得有些事情该在今晚解决掉,我的大脑不断叫喊着危险,就像故障的电子屏幕闪着红光,反复无常的提示着那一串我不愿细看也看不懂的字符,嗡嗡作响
炸鸡的油锅噼里啪啦的作响,我沉默着旋停了按钮,收拾起来
“你先走吧,玛丽…”我看着店外,随着夕阳一起褪去的还有街上的行人,太阳收起了剪裁阴影的刀具,月亮借机缝缝补补,褪去的人潮即将如潮汐一般,伴随警报掀起一场腥风血雨,而我本打算也跳入这片大海的
只是…夕阳下怎么有一个熟悉的身影?
“噫”玛丽很明显是被来人突然的出现吓了一激灵
我也被吓了一跳
“卢西亚?”斯塔哈小姐轻推开门,顺手推了一下在门口有些拦路的玛丽
斯塔哈小姐怎么会在这儿?她踏着步子走来,一点也没有杀戮日即将到来的恐慌和惊惧,她就是这样,从我们第一次见面开始就是这样,即使所有人都惊慌逃窜,四散奔逃,她也永远踩着她那个坚实的步子一步步走来走去
只是这次怎么走向我?
“刚好,有事情需要你,陪我走一次吧”她的声音温和平静,就好像邀请我去为她伴奏一样,仿佛这是习以为常的事情
可是,要做什么?我连她要干什么都不知道,也不知道为什么是我,更不清楚目的地在哪
我极少甚至从未离开这个街区,似乎从某天开始我就像生根发芽了一样长在这片土地上了,尽管从未开花也不曾结果,但我似乎就是不想离开这里
并不是这里有什么值得我留恋的东西,而是外面有什么我无法接受的东西
我恐惧外面的东西,每一次我想要离开,我的大脑就会制止我的行动
那些模糊的尖叫,绝望的嘶吼,看不真切的鲜血印,还有,我是为什么会搬到这里来的来着?我的大脑拒绝告诉我答案,也禁止我寻找答案
我的身体和大脑在抵触,但我的心此刻砰砰乱跳,后颈一个劲的发烫,我想动起来
尽管我不知道为什么需要我,也不知道将到达什么样的地方去,但如果是跟着斯塔哈小姐的话…
仿佛一个迷失的人看到启明星,我踏出了步子,头依旧传来种种阵痛,未知的声音依旧萦绕在耳边,我知道的,或许从某一刻开始,他们会成为引诱我的幽灵,会逼迫我纵身跳入万丈深渊,但我想着,如果是和她一起的话,或许她会在我的大脑蒙蔽我的内心的时候,彻底的唤醒我吧
我挠了挠后颈,炸鸡的油锅咕嘟咕嘟的冷下去了,店内没了油锅的声音,逐渐安静下来
“…我明白了,斯塔哈小姐”
“我不明白…”我终于走不动一步了,斯塔哈小姐转过身来停下步子等我
我们走了相当长的时间,刚离开店内的时候太阳还没完全沉下去,而现在已经和月亮商量好了换班,漆黑吞噬了部分晴空,而我们一刻也不停地走着
穿梭着,前进着,漫无目的的游荡着
这只是我的感受,斯塔哈小姐的步速坚定得好像已然看到胜利的旗帜一般,她坚决地行进着
而我什么都没看见
这一路上我也想抬头看看四处的风景,称不上是旅行或者欣赏,我只是好奇,第一次或者说长久以来终于走出街区,外面到底是什么样子
没有任何一件事刺痛我的神经,大门反锁,窗户紧闭,有些人家用上了什么安保系统,有些人家只是基础的布置了一些障碍物,一些贫富差距过于明显的地方也就这样格格不入的融合着彼此
我对这些都没有什么太深的印象,只是如走马观花般经过,尽管我的心里一直有声音咚咚打鼓,但依旧没有找到刺激这段旋律的根本来源
随着越来越靠近港口区,血腥味越加严重起来,我有些不适的噤了噤鼻子
这里一向鱼龙混杂—————玛丽告诉我的
而现在,只比她说的更加混乱。杀戮日在这里无意义连续不断加班的白领突然得到了一天休息,情绪仿佛要爆破身体喷涌而出,带着血液和硝烟味,还有喷射迸溅的玻璃碎片
而就算是这样的宣泄,在太阳升起来之后,又会得到什么呢?我的心底空落落的
我对这样的日子从来都仿佛狂奔冲刺后跪趴在地上的胖子一样,不管这一天如何度过,留给我的只有尖叫喘息,肌肉的撕扯痛,骨头的旋挖般的痛感,还有就是一无所知的大脑,我试图在深夜探索点什么的思考和过去一年所牵连起来的丝丝缕缕似乎毫不相关的线索都会随着黑夜的褪去而离开
所以,到底能得到什么呢?要获得什么呢?
就这样忍受着体内的冰冷和茫然的跟着她走到现在,我实在是太困惑了
“…走不动了吗?”“我们到底要去哪做什么呢”我皱着眉提出了疑问
“咦?”斯塔哈小姐发出了我意外的声音
“我没告诉你吗”
………要是告诉了我就不会问了………
原来斯塔哈小姐也有有点迷糊的一面,不知道为什么,我感觉有点开心,她看上去明显是出乎意料的愣了一下,之后手指摩擦了一下嘴唇似乎是要找补点什么,但她的性格并不是那样,于是干脆利落的承认自己确实没提及这件事的问题
“其实,我就是去送信的,你也知道这是我的本职”
我知道,我看着她,没有做声
斯塔哈小姐即使在这样的日子里,也不会停下来工作呢
就像知晓目的地的大雁,一旦认定她的目标,似乎就会毫不犹豫的前进
我就是被这样的她烫了一下
“只不过这次”我看到她微微用力的攥紧了指尖
“我知道收这封信的人”
“而她又有多么的令人厌恶,多么的恶趣味”我看到她细细的眉毛拧了起来
“至于要我今天送达这封信…或许是因为杀戮日”
这就是恶趣味吗?我也不禁跟着皱起了眉毛
我并不了解这封信的收件人,也不了解寄信人,但是,在这样危险的一天,如果对方真的把斯塔哈小姐放在心上,许是会贴心的取消这份信件的,至少,会取消今天送达
如果斯塔哈小姐因为这封信而遭遇不测…我盯着她的眼睛看,斯塔哈小姐的眉眼里没有什么过分的起伏,她只有在回忆这封信的来历的时候有些微微的动容,但是她眼神里的光没有削弱半分
如果斯塔哈小姐因为这封信而遭遇了什么,我不会原谅任何人的。
心底的声音挣扎着喊着
因为她,是我现在唯一的温度了。我摩挲着下巴想着
为什么是唯一的?我感觉头痛又开始敲打我的脑子了,太阳穴跳得有点厉害,就像不断作响的闹铃,好像要从头骨两侧飞出一样
“叫你来也是希望多个不会出事的保障”斯塔哈小姐依旧轻声讲述着“而且这封信…”
“老实点!!”
熟悉的吼声刺穿我的耳膜
和斯塔哈小姐的柔声完全不同,它的出现就像海浪掀翻了帆船,折断了桅杆,砸碎了甲板一般,我几乎是瞬间,就明白了为什么我的全身都在抗拒着走出我一直以来居住的地方了
斯塔哈小姐拉着我躲在一堵墙的后面,透过她身后有些晃眼的灯光,我努力的辨认着,声音的来源是一个端着枪的高个男人,我对他的背影有些熟悉,眼睛一直不断的重复播放着什么模糊的画面,我看不清,脑袋一直在拼命的掩盖着什么记忆,我找不出来
我感觉自己的头马上就要飞出自己的身体了
“都是一些民众啊…”斯塔哈小姐瞻望了片刻,往阴影处靠了靠“看来是在运输货物”
货物?我的身体里漂浮出两种声音
一种声音纯真无比的接住了斯塔哈小姐的话,天真的指着人群反复的对我发问
是什么货物需要这么多人去运输呢,那会是怎样的东西呢,有多么重要多么必要,多么有利于这片地区,这个国家,这个世界的发展,居然需要如此多的普通民众搬运呢
而另一个声音则在背后不断尖叫着
是人啊
是人啊
是人啊
“是供有钱人消遣的货物”他的声音和她的回答合并在了一起
“或者说,猎杀的玩物”
而这个答案如同尖刺横贯了我的身体,我突然感觉到体内一阵翻江倒海,仿佛一下子周围又听得不真切了
和上午的感觉完全不同的是,这一次我的大脑并没有不断地擦除着什么东西,我只是恍惚中看到这些人从车里拽出来一群什么软趴趴的东西,然后又拉出来一些还在行动的东西
我看到沿途中有几个人撕扯着那些所谓的货物,我看到他们跪趴在地,苦苦哀求,模糊的哭泣和清晰的求饶在我的大脑内不断地编织,丝线一般将现实和虚幻反复重叠
我听到他们的声音,尖锐刺耳,仿佛从我后脑炸裂开的一枚炸弹,直冲我的头骨袭来
我感觉我的嘴唇在发抖,我拼不出来任何音节,但我想制止那不男不女的恐怖声音不要再说了
“不过这在杀戮日,也正常”那声音轻佻地说,底色的冷静逐渐远去,我感到四肢发冷
“有些人总有奇怪的癖好啦”“就像那些古代贵族喜欢狩猎”“只不过把动物换成人啦”
好熟悉的声音,好熟悉的语句,仿佛刚刚听到过,仿佛在哪里听到过,仿佛曾经听到过
我的目光循声落在两个抽烟交谈的人身上,他们一个扛着枪,另一个利落地抖着指尖的烟灰,脸我看不真切,但我或许在哪里见过他们
他们身边有的人啜泣着,有的人嗫嚅着,有的人的身边拖着什么东西,看上去没了气,布娃娃一样,只是棉花是稀疏的红色液体
我感觉那声音搭在我耳边轻声低语着,就像防空警报尖锐的响铃,从脚底笔直的响起,在头顶盘旋,从左耳到右耳,从过去到现在
我终于听清了那模糊的哭喊
“哥哥—————!”
“————卢西亚!”
我用力地推开了身边的声音,我没有办法停下来了
爸爸妈妈一定不在这里才对,一定是我幻听了才对,他们还在很远的地方治病,在遥远的地方过着自己的生活,每天都幸福的生活着
妹妹也一定在好的大学读书才对,我明明每年都寄钱给她,她一定和同学们相处的很融洽才对,生活不需要担心才对,他们没有理由来这里才对
他们不该在这里才对
我的心疯狂的跳动着,好像稍有不慎就会从喉咙里吐出来一样
他们不该在这里才对,那么为什么,为什么我的面前,会是妹妹染满红色与黄色的脸庞呢
那是什么呢,卢娜,那是什么呢
鲜血和脑浆吗?会是什么呢,是什么让你失去了漂亮的左眼,是什么让你美丽的脸颊粘上肮脏的尘土,是什么样的玻璃贯穿了你的手臂,是什么样的钢铁切断了你的小腿呢
卢娜,怎么会呢,你应该在优秀的大学,用着双腿踏遍美丽繁华的都市,用这双手挑选你喜爱的衣物,这张美丽的脸应该化满漂亮的彩妆,这双亮晶晶的瞳孔应该倒映着美好的世界
卢娜…卢娜…卢娜
哥哥来救你
我看着那些人拉扯着卢娜,我没有办法坐视不理,爸爸,妈妈,还有不知道是谁的家伙们…
我看着跪地尖叫的人们
抱歉,等我把卢娜救出来就去帮你们
趁那两个人得意洋洋的时候,我撞开了面前挡路的身影,似乎她还在喊着什么,但对我来说并不重要
我想这些人应该不能留在这世上了,我从袖口转出匕首,对准面前人的动脉,果断地切了下去
鲜血四溅,但并没有沾到我的眼睛,只是这个程度的出血量,他还得在地上挣扎几分钟,伴随着他消失的嚎叫,子弹擦过我的脚边,而这并不是什么有用的恐吓手段,因为我早就习惯和子弹擦肩而过了,我看着朝我举起的枪口,反手将匕首扔出,一声不偏不倚的闷哼后,我从身侧抽出了手枪
我看到他们似乎都愣了一下,这正是突破的绝佳机会
沙漠之鹰,我对枪械了解不多,只知道这把枪的型号似乎可以被称为这个名字,只是它和其他的有点不一样,上面刻着什么字,或许这群人就是被它吸引了注意力吧
我趁机摁下了扳机,但也只能堪堪射倒两个人
这群混蛋人多势众,我现在最重要的并不是和他们纠缠,而是卢娜
只要能把卢娜从这片混乱中带走,这群人如何也无所谓了
好像还有什么事来着,我来这里本来不是为了做这些事的,但是现在我有点想不起来了
先救卢娜,我从淅淅沥沥的子弹雨中闪身躲过,三步并作两步,我跳上了他们拖着那个软趴趴的身影丢进去的车子
车厢的黑暗有些恐怖,甚至有点阴冷,就像快餐店常年用于储存鸡肉的冷冻柜,似乎不注意都会蹭到一身的冰霜,我在里面仔细的摸索着
突然我感觉到一个身体颤抖着触碰了我的指尖,我回过头去,借着箱门外灰蒙蒙的光,似乎是一个低着头黑色头发的身影,一定是卢娜,我伸手握住她的肩膀,她的肩膀不停的抖动着,只是幅度有些奇怪,并不算大,但也不小,我的手臂和肩膀也在跟着她一起抖动
“没事的…”我轻声对她说,她一动不动,我想她大概是被吓坏了
也是,卢娜还是个小孩子,而且也从来没有经历过杀戮日这种疯狂的夜晚,莫名其妙的来到这里一定被吓坏了吧
“哥哥带你出去“我顺着肩膀下去,牵起她的手,她的手抖得也过分,我的手臂没有办法停下来的和她一起颤抖着,但是没关系的,没关系的,我转过身来,把卢娜的手臂搭在肩上,伸手去托住她的大腿,好像有什么黏糊糊,又有点生涩的东西顺着她的身体滴下来,粘在我的手套上,洇湿了大半
她轻飘飘的,也有点凉,我感觉脖颈处有点冷气,好像还有什么冰凉的液体滑入了我的后脖颈,但这都不算什么。港口会感觉到寒冷是正常的,我掂了掂卢娜,希望她能够借此抓紧我的脖子,但她的手依旧没了力气似的垂在我的肩膀上,这也是难免的事,她为了活下去,一定已经拼尽全力了吧
“没事的,卢娜…没事的”我机械般地开口,仿佛这句话在心里被排练过无数次
哥哥带你出去,哥哥接你走,跟哥哥离开这
我说不出话了,我只是背着她蹲在那,陌生的温度和陌生的重量让我无法再继续开口做些什么
也许是她真的没力气搂着我吧,我伸手攥着她的手腕
没有温度,也没有脉搏,也没有动静
是因为港口本来就冷
我在心底反复暗示自己
港口很冷,车里很冷,周围的人体温很冷
她是谁,她是卢娜,是我胆小的妹妹,可怜的妹妹,想要活下去的妹妹
我要带她离开这儿
无数的杂音在冰冷的温度的引诱下扑簌而出,包裹着我的耳朵,我的脑子一片混乱,我只能死死地攥紧这双没有一点温度的手腕,硬是拖着,把她从这里拖拽了出去
我不知道怎么跑完的这条路,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从一片混乱的地方脱身而出,背靠着卢娜贴着巷子的墙艰难的喘着粗气
卢娜为什么还没有醒过来呢?我不由得在心里发问,而这就像是一个被疯狂摇动的碳酸饮料罐,我知道打开之后一定会有什么喷涌而出,但我就是无法压抑自己的心情而拿起这个铁罐
我看着铁罐的拉环发愣,那是一双冰凉的小手,皮肤有些发灰,甚至手指开始僵硬,在我的掌心一点点向她自己的手心收缩着
为什么不张开双手呢?为什么我捏不动这双手呢?
我看着拉环发愣
“喔,还活着”
什么声音,像一声鹰啸一样扯开我满身的线团,我看到充满血色的人朝我走来
她的皮肤是正常的肉色,淡淡的黄和干净的白,完全没有蒙上名为死的阴翳,在明晃晃的月光下也显得像树叶缝隙的阳光一样,生的气息
还有那双眼睛,那双火焰一般的眼睛,此刻在寂静的密林里熊熊燃烧的瞳孔
是…斯塔哈小姐
我就像熬了个通宵刚准备小睡一会儿但是被猛然拉起的人一样困惑且发懵的看着她,我不知道那怒火从何而来,但我有一件想要和她分享的喜事
“斯塔哈小姐,我救了一个孩子!”我兴奋地朝她大叫着,也像是在对我自己大喊着
是一个孩子,虽然只是一个小孩,但她是…
我感觉就像被丢了几斤沙袋筑起的堤口堵住了的洪水一样,突然感到十分的阻塞,我的喉咙紧闭着发不出声音
为什么说不出来,明明喊出她的名字是再容易不过的事情
就像每天接她回家一样,每天送她上学一样,就像在生日贺卡上写下她的名字那样,就像在短信开头打上她的昵称一样
就像每次拿到工资与支票的时候第一个想起来的名字那样
为什么我发不出声音呢
走了调的声音挤压着我的胸口和嗓子,横冲直撞的冲得我试图扣开我的喉咙
斯塔哈小姐突然蹲下抓住了我的手,在被这股温度包裹的瞬间我才意识到自己的温度低得有多吓人
我又一次感觉到了滚烫的温度和从指尖传来的火苗,她的手紧紧地攥住我的手掌,我才发现,我的手臂一直在发抖,从刚才就没有停止,不如说,一直都在抖,直到被她握住,才像一个被尖叫裹挟,被迫共振的高脚杯停下了颤抖的旋律,从即将碎裂的危险中堪堪脱身,安定的停留在桌面上
“咳…”我的身体停下颤抖的片刻,体内似乎依旧躁动不安,我感觉口水撞了一下我的舌根,忍不住咳了一声
“卢西亚…”她的声音里极力压抑着什么,依旧用那张平静的脸耐心的开口
“虽然我不知道你身上经历了什么…”
“但现在冷静下来”
我的指头抖了一下,扣住了她的手指
真奇怪,我皱着眉看着她,我有什么不够冷静的呢?
或许是我刚才拼命奔跑的样子让她误会了,我感觉我自己还在做着无用的辩驳,明明从握住她的手那一刻,我都开始有些不相信我自己了
“这样子可活不下去,实在做不到的话,我会一拳把你打醒”
为什么?我的心底不满的叫嚷着,不应该是这样的吧,斯塔哈小姐,我挪了挪身子,感觉肩膀上的孩子也跟着动了动身子
对了,这个孩子,她是…她是…
我张了张口,依旧说不出一个音节,我想要把她给斯塔哈小姐看一看,但我抬不起胳膊
我终于回过头,借着斯塔哈小姐带来的月光,我的眼睛终于看得真切了一点
那个孩子顺着我的动作滑倒,像泄了气的皮球一样,噗的一声滚落在地
浑身已经布满了凝固干涸的血迹,她的后脑开了一个巨大的洞,还有点流干的液体混着血滴出
手臂依旧保持着僵硬的姿势立在地面上,而头发歪歪斜斜的划过面庞,我不由得感到一股彻头彻尾的冰冷
她
她是
她是谁?
一具尸体
不知道是谁回复了我,我愣愣的看着她
卢娜在哪?我的心底突然升腾起无数的疑问,仿佛突然落幕戛然而止的喜剧电影,诡异可笑的音乐萦绕在我的身边,我哽咽着,跟不上舞动的音符与节拍,只是无力的看着尸体发愣
卢娜在哪?我的脑袋撕扯着那些拼凑的记忆,但无论如何也没有办法将它们扯去
从踏上这片地界开始,我的心底一直颤动的不安仿佛在此刻,如同低音鼓和贝斯交织的沉重拍子一样在我的手上不断地捶打着
我再一次低头看向发抖的双手
卢娜在哪?眼前仿佛出现了一片血雾,那个我自以为被菜刀划破手指的夜晚悄然降临,伴随着鬼魂的哭泣和幽灵的尖啸,一幕幕清晰地在我面前上演,好像万圣节的恶作剧,愚人节的恶劣玩笑,我叫嚷着不愿去信任这些可恶的怪奇故事
可是,如果他们真的不在这里,我看到的那被鲜血覆盖的尸体又是谁
如果他们真的不在这里,那么他们在哪里
如果他们真的不在这里,那么他们在做什么
我无法给出答案,只能一遍又一遍的打量着那具尸体
她是谁?
卢娜在哪?
尸体是什么人?
“卢西亚”我感觉到一只有力的手扯过我的领子,狠狠地扭过了我的头
后脑勺磕在墙上相当的痛,但多亏这份带着酸楚的疼痛,雷霆一般震醒了我的大脑
我来这里是做什么的?我倒吸一口冷气,被迫又从墙上拉起
“别再发疯了!”就像巨石砸入水中,我被斯塔哈小姐死死地钳住领口
“你为了一具尸体,差点搭上自己的命!”
就像细针刺破气球,就像木刺穿过指尖,就像斧头劈断木柴,就像刀刃挥展肉体
一瞬间的刺痛扎进我的脊椎,像有电流穿过我的身体一样,我才算醒来
“我不希望我的搭档是个不长脑子的…可你这样跟赌博的疯子没什么两样!”她也嘶吼着,只是并不模糊,无比清晰,并不让我恐惧,而像清早的闹铃,把我这个早已入夜的人拼命叫醒
“甚至是毫无胜算的冒险!”
像沉睡已久的人终于睁开眼,我看着她,不知觉的好像有什么东西掉出眼眶,湿漉漉的
我听到她也吸了一口冷气,晃神似的,我看到即将窜出的火舌熄灭在她眼睛里
“…不,是我错了,你并不适合这里”她松开手
“等下我会送你到安全的地方,到时候就分开去你想去的地方吧”
我就像坠楼的人,感觉身子一轻,明明坐在地上,却仿佛要掉落下去
去哪?我撑住身体好像才不能陷到土地里,看着她起身,我的嗓子终于是恢复了一点劲头
她是我唯一的……牵索柱了
我无处可去,我终于明白为什么我无法离开那片街区
因为我的归处已经被毁得千疮百孔,以至于我甚至无法开口描述出来它在哪
它真的还存在于这个世界上吗,如果真的存在,究竟在哪呢
到底哪里才是真相,哪里才是谎言呢
拼命相信的一定是正确的吗,还是说那些模糊不清的记忆并非梦境呢
我踏出这一步后,应该意识到这些事情吗,我离开那块熟悉的异地,来到这片陌生的故乡,是正确的决定吗
我不想再去思考了,就像过去数年,我总是会在这个夜晚溺毙自己,在太阳升起时再重新呼吸,但此刻,日光的温暖短暂的停留在我的指尖过,而她现在要离开了
如果一味地纠结于这些事情,或许真的会被斯塔哈小姐丢下吧
如果一直被这些东西填充着身体,完全没有办法移动一步吧
如果连她的脚步都跟不上,那么我跟着她出来的意义又在哪里呢
我觉得自己有点可笑,不久之前还想着如果她遭遇了不测怎么办,现在似乎反倒要成为她的拖累了
我撑着地起身,这是我第一次感觉到有如此强烈的念头
“我…”清了清嗓子,我终于发得出字节
“我的家……在很远的地方,我不知道怎么回去”
“快餐店也关门了,我过不去”“需要救助的人也……不需要我了”
我知道地底下有什么东西拼命地拉住我的四肢,我知道我终归有一天会陷下去,我知道我或早或晚会面对一切的杂音
我知道那具尸体已经给过我一个答案,而我现在还需要把答案填写在答题纸上
但那都不是现在最重要的事情,我起身踉跄了一步
我想跟着斯塔哈小姐继续走下去
如果正确的答案会是我知道的最后的一件事的话,至少现在,我想先和她呆在一起
这或许也会是我做的最后一件事也说不定,我不想就这样简单的沉溺在冰冷的黑夜中
今天我不想溺死了
也许明天会吧,也许下周会吧,但是不是现在呢
我踌躇着不知道怎么措词,想要对她说点什么,但想说的一时间有点多,好不容易发出声音的喉咙有被堵住了
“…你误会了”我听到她长舒一口气
“我只是…不希望看到你再陷入刚才的疯狂中”她的声音像清风吹过风铃叮当作响
“如果你实在不知道去哪”她转过来,一如那天冰冷的雨夜下闪闪发光的萤火
“那就继续跟着我吧”
“如果你还愿意的话”比浪花还要轻柔的,她的声音轻轻细腻地拂过我的心跳
我不由得感到浑身轻松,冰冷的肩膀与打颤的身体逐渐安定下来,我动动手指松了松领子
“嗯…!”
如果这是我最后的一件事的话,我希望和你一起
我希望写好答案后走出考场,你会在外面等着我
我希望黑夜褪去,阳光爬满城市的时候,你在身边
我希望霓虹灯重新亮起的时候,能够看到你的脸庞
我希望可以短暂的栖息在你的身边,我希望可以贪心的把你当做我临时的依靠
我希望在故事的终局能够和你一起画上句号
哪怕是在这个疯狂的日子里,就当作是我发狂之前最后的一场闹剧吧
我不再去回望那具尸体
因为我早晚会成为他们的一员,对吧?卢娜
你到底在哪,哥哥一定会找到你的,只是,再允许哥哥踏出几步无用的脚步吧
在彻底撕碎虚伪的真相之前,让我再多走几步吧
我快步跟上斯塔哈小姐,继续和她奔走在肃杀恐怖的黑夜中
“Vengeance…”
“嗯?”
“不,斯塔哈小姐不必在意…”
“…是吗”
“嗯……”
“如果是说枪管上的刻字的话,那人刻的还算可以入眼”
“…是啊”
7.雪中求炭——斯塔哈•赫尔墨斯
“咚”“咚”“咚”
棒球棒敲击的声音有些沉闷,就像沉水的铁箱受到水压而扭曲发出的脆响
面前的尸体已经逐渐失去鲜血和温度,殷红染过了我的衣服,没有一丝温暖留在上面
我不知道为什么没有忍住,我不清楚自己为什么想要杀他
只是在我印象中,那个因为我不小心切菜划伤手指而破碎的夜晚
被藏匿起来的漆黑深夜中,这个人藏在血雾后面,与周围的漆黑格格不入的是,他是一身白衣
我的大脑在看到他的脸的瞬间就警铃大作,明明我们应该是见过一面的关系,而他却依旧能平静的对我微笑,轻声说道
“一份炸鸡,和一个汉堡套餐,谢谢你”
为什么能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的样子呢,我不解的看着他坐在椅子上安静的享用他的最后一餐
为什么能装作若无其事呢,明明我的手沾满鲜血了,明明地面已经一片血海了
明明还在擦着枪管?明明还在和人交谈?明明还在指着地面大笑?
为什么能做出从未经历过这些事的样子呢?我目送着他走出了店面
我看着那张好看的脸从疑惑,到愤怒,到惊惧,到最后变得布满汗珠和眼泪,跪在地上开始求饶
我不知道为什么要杀他,我在清醒的时候无数次向我的大脑提问
杀了他对我有什么好处?什么都没有。杀了他能改变什么?什么也不会
似乎有些事情就是发生了,但我不记得
只有我的双手还在跳脱着攥紧了球棒,我想,或许他是那晚切割我的手指的菜刀吧
如果他能多说点什么就好了,我看着他慢慢的转过头去,缓慢的起身,就连他身体的抖动都一清二楚,他想逃离这个垃圾堆,只是他的动作太慢了
如果他能多说点什么就好了,对不起啊,我错了啊,我不该开枪的,我不该和他们一起做这种事的
我不该杀人的,我不该这样做的,我不该把你的———
“砰”或许是有几颗牙飞出去了吧,我对着他的后脑一挥而下,他很快就没了声响,溺死在了自己渗出的血海里
而我的手没有办法停下来,就像呛水的人一样,我的手臂不断的扑腾着
“砰”“砰”“砰”
好冷啊
当我终于停下来的时候,面前已经变成了一片白骨的山谷,血肉的礁石组成的猩红的大海,我的眼前有些发红,身上的味道有点难闻,沙拉酱和炸鸡块的味道,还有服装店说不出来的淡香味早就被腥臭的腐烂的味道包裹,我变成了深海里的一具死尸
好冷啊
我不知道自己想要追求什么,也不清楚为什么要这样做,我熟练的清理起这片大海的蛀虫和遗骨,海水并没有带给我温度,也没有唤醒我的大脑,只是让我在这份不知名的情感中反复翻滚,我的大脑无法给我答案,双手也无法给我,求助于他人也无法收获任何的东西,看来这次又是做白工了
好冷啊
处理好血海之后,我有些恍惚,不知道是夜晚的风太冷了,还是自己失温,我感觉手脚有些发麻,头脑发昏,身上莫名流出的汗和迸溅的海水混在一起,血红色的留下来,歪斜的灯光下,白色的西装已经变了色,但就算是暖色调,我依然感觉自己不住的发颤
我讨厌这种心底的不安和耳边的鸣叫声,我的大脑不停的拉住我的缰绳,但这就像一块沉重的石头不断地将我向下沉去,而求生的本能让我迈开双腿挣扎着上岸,海风让潮湿的衣服裹住我的身体,我抱着头蹲下来
好冷啊
我有些记不清怎么走到的街上,今晚格外的安静,月亮早就撑着脸在天上看了许久,和我一样没有温度的空骸骨恐怕早已被它带走了灵魂吧
我摸着墙漫无目的地走着,突然,熟悉的吉他声从遥远的地方吹进了我的耳朵里
————斯塔哈女士坐在她常去的酒吧门口整理着吉他弦
看样子应该是刚和一起演出的人分开吧
她一边轻哼着一边整理着吉他箱,或许很快就要离开了
我站在阴影下注视了一会儿
熄灭的篝火,我想着
就像即将被最后一桶水泼灭的篝火,她的声音仿佛灰色的烟尘,飘在空中,为我这个即将冻死的可怜鬼丢出了信号弹
我可以去依靠那把火吗,但它很快要消失了
我的手似乎要扣进手边的墙皮里,而我的腿又迈出了一大步
溺死吧,求救吧,看一会儿吧,走近些吧
她抬头了
我看到她的口型,好像是要说什么,但我只在靠近她的一瞬间就晃神了,有点听不到,我的大脑仿佛在海里浸泡太久了,除了一些回响,就像关在铁箱里一样沉闷
这下糟了,我想着,我记得她不许我伤害尸体来着,而我现在背后的吉他包里还装着那个沉甸甸的沾满血的棒球棒,如果她问起来,我可没有什么借口搪塞过去
我看着缓慢跳动的火苗,暖意忽的挣扎着从柴火堆底冒出来
一条雪白的毛巾赫然出现在我面前,对于看了一晚上红色与黑色的我有些刺眼
“有些事”我听到她的声音终于变清晰了,“不想让别人看见,就不要留痕迹”
“拿去擦擦吧”我接过那个带着一点点鸡尾酒香气和木头湿漉漉的味道的毛巾,顿时觉得指尖重新染上了一丝温度
“血腥味有点重”她说。那用这个盖住不就好了,我直接把毛巾蒙到了头上
“好好休息,你这几天别去打工”我擦完了头发上的水滴
“今天雨很大,回去洗个热水澡吧,小心感冒”我擦完了脸上的螺肉与海草
“我差不多也要回家了”我打了一个冷颤
柴火的咔咔声变得支离破碎,好不容易找到的温暖山谷很快要淹没在黑夜的寂寥中
先别那么快熄灭,至少等我暖完身子
先别那么快消失,至少等我清醒过来
先别那么快离开,至少等我……
“斯塔哈女士”我想握住这份身体仅能感受到的热度
她停下了动作转头看着我
“我想我的头上应该没有沾上血迹,脸也没有”我小心翼翼的拨弄着木头,企图再找到一点跳动的火舌
“是的”山谷里传来轻柔的回音,与外面哭嚎的冷风顶撞着,包裹住我的耳朵
“擦得很干净”
“那么…可不可以…”我紧紧攥着还没有被浇灭的木炭炭块,试图把它们揉进身体里
“请您摸摸我的头”
我想斯塔哈女士应该是沉默了一下,但她依旧抚上了我的发丝,我感觉到那块曾经被我认为烙铁一般可怕的手掌变得细腻轻柔,盖在头顶是如此温暖,仿佛熄灭的篝火滚落的火种,从头顶滑进心底,烧断了束缚着我的沉重巨石,熔毁了锁着我的闷重铁箱
我的耳朵终于听得真切了,我听到没有温度的风吹来,但因为我的怀里有着一团炭火,我不再发抖了
“回去吧”我听到她轻轻说,无比真切的声音,像休闲的沙滩边,海螺里清透的回响
“嗯…”
“谢谢您”
哈,不冷了
6.无面的骰子——卡曼琳
我已经给那个惊恐的流浪汉道了半个月的歉了,在第三次的时候他告诉我他叫马特提恩,第五次的时候他说想吃烤鸡翅,第八次的时候他让我坐下来陪他一起吃,尽管我并没有带任何吃的,那天我是看他吃完我才离开的
第十次的时候他慢悠悠的跟我说到他有一个有些吵的朋友
今天是第十五次,我有些好奇他今天会不会再多说点什么了,在谈论起他的朋友的时候,他的表情总是很灵动,眉毛有些翻飞,嘴角咧的略带勉强,但是依旧是舒缓的微笑
和那天被我从垃圾桶里翻出来的表情不一样,有些无聊的笑容,但我并不反感他这样
我不太习惯和别人一起吃饭,所以我总是递给他一份餐点之后就坐在他旁边,偶尔我会调试吉他,或者背一背要唱的歌词和乐谱,他的话语就像八分音符一样涌进我的耳朵,并不聒噪,听听也挺不错的
所以我今天也很期待能听到他讲什么样的故事
据说他的朋友有些毛毛躁躁的,头发卷曲,很擅长赌博…
我想象了一下擅长赌博会是怎么样的一种外貌,但因为我从来没有去过那种地方,所以脑内没有办法勾勒出来他的样子
只能不断的回忆和妹妹一起看过的电视剧里,赌徒狂野,粗犷,强壮的,有些唬人的外貌了
不知不觉的走到了和马提特恩约好的路口,探出身子去看的时候,并没有看到他
倒是有一个人站在马提特恩常蹲着的地方,转着什么东西
虽然四周昏暗看不真切,但我想那应该是一把小手枪
我有些困惑,不知道他在这里等谁,而且他脚踩着的地方,以往我都是坐那里的
看来今天在马提特恩来之前要多等她一会儿了,我低头看了看手表,时候不算太晚,多待一会儿也无妨,袋子里的晚饭也还算温热,索性打算走过去站在那人身边等他
而那个人听到我的脚步声之后立刻变得警惕起来,我听到咔哒一声,应该是把枪握在手里了
他的表情谈不上惊恐,我不喜欢,而是警惕,本来在灯光下就乱糟糟的头发更是把光斑驳的分散在脸上,他暗红的眼睛仿佛激光笔一般,骨碌碌的转了一圈,很快把目标锁定在了视野的正中心似的
他的眼睛是手枪的瞄准镜
感受到一股莫名的杀意,我便停住了脚步,我看到他拉了枪栓
怎么了?这附近有什么需要戒备的人吗?我余光瞥了一圈四周,并没有任何可疑的身影出现,只不过这里是流浪汉的据点之一,或许是需要高度警戒才不会失去什么东西吧
好吧,我也不是不能理解…我正打算继续向前走去,他“簌”的一声抬起了枪
“…别过来”我听到他的声音在地上烧出了一道充满火药味的沟壑
原来是在戒备我吗?我有些困惑的指了指自己
“啧,装什么傻,我知道你也带着枪”他的语气有些凶狠,像一条受惊的流浪犬
用小狗来比喻的话,吉娃娃更合适吗?我看着他,他的手臂还在微微颤抖,另一边借着夕阳和路灯的光晕,我大概能看到他紧紧地咬着牙
不过也不怪他紧张,在杀戮日出现之后,街边的流浪汉总是会对人抱有极度的警惕和恐惧,而且他说的也没错,我今天晚上正好有其他的事情,所以顺手夹了枪在衣服里
他还真敏锐,我歪着头看着他。不过也没必要对我抱有如此大的戒备心吧,我试探着的又往前走了一步
“告诉你别过来了!”他的声音比之前又大了一点
他在赌,我也在赌,我不知道赌约是什么,筹码是什么,骰子是几面的,输赢是怎样的后果,但我很乐意加入到他的赌局里
倘若在这趟街上响起了枪声,后果就是一发不可收拾的麻烦事了
虽然我也有信心在他开枪之前就把枪夺下来,但现在比起对付他,我更想逗逗他
他的不安和马提特恩那晚的惊恐如出一辙的明显和突出,他的戒备心像是一圈带刺的荆棘,把自己团团裹在里面
也许我的出现对他来说就像是外敌入侵了他的领地吧
“嘿,我只是来…”“站在那!”
我试图给他解释我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但他一声喝令不许我再靠前了
好吧,那我就站在这里等着吧,我看他依旧颤抖着手臂举着枪,黑洞洞的枪口对着我,我望着他,他混乱的黯色双眼不如他的枪口坚决,举枪威胁只是一种方式,并不是他想实现他的目的而采取的必要手段,只是到现在我也不知道可以做点什么,只好无奈的举起双手示意他我没有带任何危险的东西
“我想坐一会儿”“不”
好吧
我们两个面面相觑保持了一会儿沉默,期间他试图放下手枪,但随着我整了整被风吹乱的衣领他又把它举了起来,我看到他的眉毛上下挑起,眼睛中的紧张逐渐转成了一种好奇和疑惑,手也不再抖得厉害,或许是有些酸胀了,也可能他对我这个一直站在他领地里却不作为的陌生人感到奇怪,太阳光即将消失的前夕,我仿佛看到他卷曲的头发翘了起来,像一个问号
没有一个人扣下骰子,一个没有点数的方块就这样在桌上不停地旋转着,我举着双手不碰它,他也举着手不拍下去,时间就在这样奇妙的赌局中莫名其妙的流逝
“哟,卢西亚…卡曼琳?你怎么过来了”终于,我听到了那个有些熟悉的声音,侧过头去,看到马提特恩趿拉着步子正往衣服兜里塞着什么小瓶子,在看到那个黑发瘦削的人影时,他的眼睛忽的亮了起来
“嘿,怎么回事,你认识这个人?”被他称呼为卡曼琳的人依旧不肯放下枪,不过似乎愿意整个转个身子来面对我了
“喔,他啊,他是卢西亚”马提特恩一边说着,一边从我身边轻飘飘地滑过,他比之前似乎更瘦了点,这不对劲,我一直以来给他带的饭量应该足够他吃饱才对
我看到从他衣兜里滑进去的小白粉袋子,皱了皱眉,俯身准备把今天的汉堡和炸鸡从兜子里掏出来递给他
卡曼琳不知道为什么注意力格外的在我身上,这让我有点动了玩心,故作慢慢悠悠的蹲下去,他一定会以为我要拿出什么危险的家伙什,毕竟他现在对我还丝毫不信任,我想赌赌他脸上在得知真相后,一定会露出特别精彩的表情
只是我刚俯下身去,他猛地一把就将马提特恩拉到他的身边去,这不太好,有点挡住我的视线
不过也不知道他到底是在害怕我还是在保护他,马提特恩被一脸懵的扯过去还被卡曼琳原地转了个圈,现在结结实实的挡在卡曼琳的面前,卡曼琳那把小手枪从马提特恩的身边露出一段来
“你从哪认识的这家伙,他要干嘛?”他有点嘶吼“是不是你弄的东西被他发现了”
“啊?不是,他不知道啦”我第一次看到马提特恩单纯的手忙脚乱,而不是像那个夜晚一样紧张到不知所措
这个转着圈的骰子,终于被一个慌乱的客人丢了出去
“他就是我跟你说的那个朋友啦,每天都会给我带吃的的那个小哥”
“哈?可是他明明带着枪…”听到卡曼琳这句话,我终于心满意足地拿出了那包打包好的快餐,包装纸袋摩擦的声音和微微被捏扁的外貌,让枪口停下了抖动,卡曼琳一脸困惑的从马提特恩的身后探出了半个身子
“没有手枪腿”我轻笑了一声,看着卡曼琳的表情像一杯冲调咖啡一样被困惑不解,愤怒无语还有无可奈何搅在一起
“…这小子”他从马提特恩身侧走出,嘴唇有些颤抖,似乎在酝酿着什么长短不一的句子
“我知道”马提特恩好像和他共鸣了一样拍了拍他的后背,“他就是那种”
“哪种?”现在只有我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了
“闭嘴”卡曼琳上下打量了我一番,挠了挠头,伸出了手“把那个给我”
“我只带了一人份”“我管你那么多,给我”我摇了摇头
“你…!”“这是给马提特恩的”我看着他有点抓耳挠腮的样子,感觉心情有点畅快,把汉堡塞到了马提特恩的手里,卡曼琳有些不满的举起枪朝我比划了一下,只不过这次随着手部动作响起的咔哒声,只是一次普通的转枪
没有人再在赌什么了
“…所以,卡曼琳,你是…”“他是我跟你说过的那个啊,很厉害的”“……赌博的?”
“小哥…你说话真的有点不中听诶”“我叫卢西亚”“你有没有在听我说话啊”
走出赌场的人就是可以这样轻松交谈的存在,我看着卡曼琳因为不满而不断颤动着的头发,轻出了一口气
“小哥,好吧,卢西亚”“什么?”
“明天会给我也带一个手枪腿吗?”“…有点难度,我会试试…”
“哈哈,我很高兴今天赌赢了”“赢了什么?“
骰子骨碌碌的落地了,上面没有任何的点数
“小哥,没有人说过你有点笨吗”
或许我真的不太适合赌局吧,我冲他摇了摇头
不过看上去未来应该还会再遇见他了,这种事情在之后慢慢请教他就可以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