预警:可能有残酷或给力描写,请在确认接受程度的情况下慎重阅读。
蜜色小姐的前日谈!成为妖异的故事。
在早年——很早的早年,几百年前?可称之为是武士的时代,蜜色小姐姓氏还未曾改变之时,其夫还少年的那段日子开始,所发生的故事。
虽说是两家约定的,门当户对的结果,双方儿女却都各怀着不乐意服从家里的一点意思,虽被认为是所谓孝道,但年轻人总怀着叛经离道的想法。
命运是最好的书写者,违父母之命的少爷,恰在路旁替逃家时被流氓所困的年轻女孩出头,拔出家里人新给他铸的新佩刀,拿那流氓地痞的脑袋试了刀,却因为经验的不足,而弄得颇为狼狈。
优秀的砍头匠人,要一刀切入第一颈椎与第二颈椎之间的间隙,分开关节,这时头盖骨依然与第一颈椎相连,脑袋却已经滚到地上去了。一个没有经验的砍头匠人,则是弄得血液飞溅,反将女孩吓得倒在街边满是杏子的推车里。
可偏偏这种俗套的展开变成了爱伊始,私下传信的暧昧,偷偷约见的心动,被押坐在正厅之中面对面时,双方才发现,所谓的父母之命,竟是私下约好夜里杏花下见面私奔的人,若是故事就此画上句号,像戛然而止的能剧一般,那也是个两全其美的浪漫爱情故事。
少年少女之爱,若是真走到了婚姻那一步,接下来便就是柴米油盐,好在二位都是家世显赫,倒是没有什么生存上的危机,还不至于为了几円的差价而争吵,只是金钱与物质方面太过幸福美满,多多少少会使人生出一些饱暖后的思想来。再加婚后才面见到一些相当不可言说的,要是说是花柳病那有失偏颇,多是先天的问题,二人便渐渐做了貌合神离的普通夫妻。
然,多半是由于身体残缺之不便,多少会生出一些精神上也异于常人之处,兴许还有被奢靡的生活养坏了的缘故吧。起先还会为了被带回家的侍妾心生不满,但很快变成了对那些少女的同情,丈夫是一刻看不到自己就会发疯的人,她们在房事中先是用洋洋自得的眼神挑衅着坐在一边的正妻,殊不知正妻从不是她的敌人,用目光迎着她进了那扇门扉,从哀求变成惊心动魄的惨叫,再到悄然无声,过段时间,便被下仆用被子裹着,塞进了隔壁的房间。这样的事情多到令人觉得麻木外什么都不剩下,注视着窗外栽满的杏花,今年也开得很茂盛,只要假装目不所及,耳不闻声便能无视殆尽,渐渐名声传了出去,那些新来的少女眼里溢满的也都不是洋洋自得之情,而是纯粹的惧怕了。
梳着柔顺的黑发,挽着花一样的发髻,女孩儿冒冒失失的,误入了蜜色的书房。六岁开始便在母亲的要求下学习歌舞与仪态,身体被折叠起来的痛呼从未让母亲停过手上的动作。“我爱你呀,女儿,你将来一定是嫁入武士大人家的……”于是她便坚持着,走进了这家的宅门。“做个侍妾也好呀!会给一大笔嫁娶的钱不说,万一你有本事,说不定还能做那家的主母呢!”
“但我想给母亲帮上点忙,从我小时候她就这么期待着……”她分享给蜜色用蜂蜜与鸡蛋做的糕点,依稀能尝出来是谁的手艺,据说那家的婆婆啊已经过世了,现在是女儿与女婿在做,虽然风味略有不同,但还是幸福的味道……已经不知多久没出过门了,离开丈夫载满杏树的庭院一分钟的话,那男人就如同失心疯一般找上来。即使现在坐在书房中与女孩对话,门扉与窗户也总是开着的,不留余地,不留死角,那双眼睛也一直注视着这里。
蜜色未曾有过抚养孩子长大成人的机会,但一个孩子,总是冒失的,让人想要疼爱的,是即使打碎了花瓶,也会握住她的手,问她是否有划伤自己的。不痛哦,夫人,比起平常的日子,这样的伤痕算不了什么。蜜色想着,干脆带着这孩子离开吧,像一个女儿一样的,目光如同初生的鹿一样的少女,她的年纪,正好是自己嫁人那年的年纪,会在夜里偷偷潜入自己的房间,提着一盏小灯,说从阿婆那里听来的志怪故事的孩子呢。
那女孩最终也被一张草席卷着,抬到哪里去了。在杏林中散步的时候,无意间踢到了什么,抚开浮土一看,便是白森森的骨头。这些年来,这些杏花愈加美丽了,结出的杏子汁水饱满,如同女孩酥软的皮肉一般,用力一捏便是满手的汁水。
寻常日子里,他的身体日渐衰弱,以至于到了病入膏肓的地步,连抬手的力气都没有,那就叫年轻的男女用各种方式交合给他看,蜜色坐在一边,目中空无一物。直到穿上孝服那一日,据说是验出了乌黑的骨头,便将蜜色传唤去了。临刑前也没有多余的辩解,爱憎都空无一物。
自那以后历经了长久的岁月,心中似乎有一种怨毒终于被解放,游荡在世间,并无思绪,只有本能。余计的感情都消失不见,只有杏林中刮过一阵怨苦的风,穿过房间,呼啸着,呼号着,卷起杏花,成了一场雨,久久盘旋在上空。再次拾回意识之时,穿过花丛去,看见十六岁的少年站在街边,手足无措地擦拭着刀刃,少女们攀住蜜色的肩膀,喃喃自语着——
于是少女们一齐睁开眼睛,低下头,是粉色的,并无血肉的骨质手指。
(因为写得比较隐晦所以提一下,她老公是她下毒gans的,现在的蜜色并非夫人一个人,而是少女们所有人的合辑,不用担心姐现在去做歌姬了,超绝大人气☆)
夏日离去,繁花败落,秋风愚鸦悲鸣之声咔嚓作响,树上的红叶如风中残烛,下一刻起风的话,说不定会乘着风离开。
提着陈旧的皮箱,站在泥泞的站前广场上,新修的电灯被蒙上一层灰尘,光线便差了许多。无可避免地踩了一鞋枯叶碾作的污泥。抬头望去,连车站都是庸碌的样子,这里便是离开戏都的车站了。
我认识你提着的皮箱,在那张家庭合照里,你坐在那个皮箱上,挽着父母的手,露出幸福的笑颜。你白色的发带是朋友赠送的,因为不同的政见,你们再也没有联系过。灰蓝色的手套包裹着你的手指,我在你的相册里看见了它伴随你的年月。
回首看去,我毫无意义的人生中的爱憎,净是些空虚之物,无论是为了讨得欢心披着人皮扮演着丑角,还是执着于根本无谓的正义,都净是些让人一笑了之的笑话。因为你随口脱出的玩笑话被牵动心神,因为一句一句喜欢而忧思往复,净都是庸人自扰。你坐在观众席,对着我的表演发笑或鼓掌,喜剧的演员扮演着台上的丑角,我的爱憎表演是博你一笑的笑话,我作出不谙世事的模样,这样就能看见你愉悦的神情,装束下的灵魂从未触及过你的心,我知道,我早就知道,但贪念难以遏制,再在台上为你演出点舒心的内容吧,忘记迟早有一天要戳穿真相吧,即使你从始至终,从未过问过我的过去啊。
“好久不见,小又小姐。”
她似乎对此并不意外。
“来送我一程的吗?”
她的表情一如往常。
“我说,还是和我去自首吧。”
她笑了起来。
“不要,我是无罪的。”
她说得对,这是我的罪责,若不是我将那些情报一一整理清楚,送到她的手上,她犯下的罪孽不会如此深重。她才华横溢,野心勃勃,如同火种,若是落到了其他地方去,总有一天会卷土重来。
“喂,还有下次的话,擦亮眼睛找个好点的搭档吧。”
缠在心里的除了倦意就净是些倦意了,我想我已经彻底受够了这一切,心中没有愤怒,也没有力气去愤怒了。她要登上去往远方的列车了,泉深雪,这一次,抛弃世俗的律法,与日夜注视的八百万神明,揭开她皮肉的一角,窥见灯下的黑影,注视她的心吧。
落刀的瞬间,你温热的血浸透了我的手心,那是一种奇妙的感受,蝉鸣的声音与路人的叫喊瞬间远去了,一切悲喜外物不复存在,唯有你,先是如同常人该有的反应一般露出了惊惧的表情,随后,你笑了。纤细的手指下意识扣进了伤口,血肉深深浸入她的指缝,你张开嘴也说不出话,因为气管已经断开了。照常理说,这样说不定会呼吸更加顺畅呢,但是血液灌了进去,于是你再也无法说出任何话语,爱憎和恋心,都在一瞬间远去了。我感受不到,你此时此刻的笑意是为何展露的,但我却感受到一种近乎黑色幽默的悲伤,因为我透过你的眼睛,认识了自己的内心,这样的所作所为,并非全都是出于无法放过你的罪责。这一刻的我心中——我心中的嫉恨终于结束了,你的可能性被我亲手斩断了,这双眼睛最后看着的就是我,自此以后不会与任何人的目光产生交集。最后一刻与你在一起的人是我,不会再有他人了。你的理想远走了,为之付出一生,不惜欺骗我也要达成的理念结束了,从今以后,再无你与我分别的可能性。
因为懦弱而无能的嫉妒,而并非出于一种纯粹的处刑,而对你完成了一次谋杀。想到这里,我笑出了声。已经面目全非了,已经什么都没有了。从始至终,全都是在披着正义的皮囊,满足自己的私心啊,沾着你的血液的刀划过我的心脏那一刻,我所想的却是,你的血液也在我的心脏中了。忽然,你扯住我的衣领,在我的嘴唇上落下一个吻,如同蜻蜓点水,带着温暖的,铁锈的味道,渐渐变成了冰冷的东西。
好幸福,这是一种令我想要流泪的,巨大的幸福,在这身死之后什么也留不住的地方,我最后紧紧握住的是你的手,从今以后再也不会有没有你的日子了,这是满足私欲的幸福,甚至是被你宽容谅解了这份私欲的幸福。而正是因为这种幸福,我已经,没有被称之为人的资格了。
——END
九月十日的正午,我收到了最后一封来信。这些日子里,小又小姐再也未曾露过面,从一开始的仓皇无措过去之后,自然而然理解了所谓的真相,那是顺理成章的事情。
广播中所播送的噪音令人厌倦,反正都净是些玩弄权术的手段。近日里用了不少手段,找到了小又小姐曾经在正白会内部的朋友,其内部也并非一块铁板,只是在高压环境之下提出异议,便被无情批斗的事情也是常有的事。通过她提供的信息,前两天我去走访了一趟小又小姐曾经的住地。
毕竟不能太明目张胆,一开始多多少少还是借了护卫队的便利,虽然堀口先生说着“怎么每次都是你”,但还是为我提供了帮助。从街坊邻居的说法之中大概拼凑出来了时间线,原本那确实是一个幸福的家庭,但大约是从半年前秘境开启之时,小又家住进来了一个陌生的女人,自那之后几乎只过了短短一段时间,她们母女便带着行李离开了。这种闲话的寿命也大概只有七天,时间一过也没什么人会再提起。
为了进一步了解这一切,也是为了寻找小又小姐现在的落脚点,我找上了当事人们。小又小姐的母亲不愿给我开门,我带着和服上新的生鸡蛋装饰离开了,反倒是找上那个陌生女人的过程顺利得不可思议。那女人现在正独居住在那所房子里,我前往拜访按响门铃的时候,有个陌生的男子在夜幕中甩着雪白的臀部,从二楼的窗户飞快一跃而下,一瘸一拐离开了,不禁令人有些汗颜。
也许是因为妖异的朋友也不少的缘故,我一眼便察觉,这女人并非人类,她似乎也明白这一点,点起了烟枪,往我脸上喷了一口烟雾。
“你是为了那个小姑娘来的呀?”我们在客厅里说话,我随手翻起一张扣下去的照片,是一家三口的合照,那女人挥了挥手。
“那些照片喜欢的话就拿去吧,我要的只是财物而已,那种东西就是我懒得收拾的垃圾。”
“嗯?妖力,没有那回事哦,勾引那种男人连妖力都用不上,勾一勾手指就会自己像狗一样贴上来,若是当真使用妖力才能让他移情别恋,那不是证明我的魅力不足吗?”
“你说那女孩啊,倒是个好女孩呢,她母亲被赶出去之后精神不太正常了吧,把给出去的抚恤金都拿来买了些华贵的东西,好像连那女孩的工资一发到手,就被她从钱包里摸走了!她倒是拉的下面子,愿意求求我呢。”妖异用脚尖点了点地面:“喏,就在客厅里,跪下求我分点食物呢,哈哈哈,有孝心的好孩子呀……”
“她父亲?那可是她自己动的手呀,反正财物在我手里,那种人活着也没有意义吧。不过那女孩可就惨啦,妈妈还不能自理吧,要是被抓进监狱可怎么办呢,我可是大好人呀,只要她付出一点代价就帮了忙……”
“我说你,喜欢那孩子对吧,那种瘦小的女孩有什么好玩的,今晚留下过夜吧?”
好在妖异和人类的构造没什么不同,她也完全没设防,大概是觉得我也能被她的魅力一击必杀吧。动起手来其实很简单,和人的脆弱程度没什么区别。我借用了一下小又小姐家的浴室,和仓库里的行李箱,把真正的垃圾从这个家里拖了出来。根据她供出的内容,我在流泽山的后山找到了一处新土,妖异似乎是对于她的成就洋洋自得,因此什么都交代得很清楚,大概是一种隐秘的表现欲。我心有一种说不清的愉快之情,仿佛三十年间抑制的心被解放,身体很累,却只有轻快。很快便挖到了高度腐败的这位先生,毕竟是女孩子一个人匆忙之中做的掩埋,难免有些容易被发现了,近几日连日下雨,居然未被冲刷出来。我又向下深掘了下去,哼着歌将腐尸与行李箱丢在了一起。
小又小姐自始至终其实也就是过激党派的成员,虽然综合她所经历的这一切,我觉得她对妖异抱着极强的憎恶,也是情有可原的事情,但是我从未有资格知道这些,我有数个机会,只要我对自己深信不疑,去深深地调查下去,就有机会将她从深渊之中拉上来,但是由于我是个蠢货,就这么把各类情报毫无保留地递给了她,将她往那条道路上越推越远。
信任着我,给予我莫大的帮助,为我搜集资料的朋友们,为了我的请求而帮我尽心尽力调查的朋友,那些被我在只言片语聊天之中掏出信息的朋友们,若是知道了这些都成为了正白会温暖的苗床,将会是什么样的表情?已经没有力气思考了,只有倦怠在心里了。
一切都落到这个地步的时候,心情却在无比轻松和痛苦间高速盘旋。我已经无从忏悔了,面对信任我的朋友们,我已经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蓦然回首我才幡然醒悟,我与之为敌的,是你一生的事业。那并非是感情能够撼动的东西,追求与其比较,如同蜉蝣撼树,回想起我的心愿,这即是我能想到的我人生中最愚蠢的行径,与巨大的,不可动摇的决心发起决斗。
为什么要成为我人生中的一部分?为什么要与你相遇?人是多么可悲的生物,要活也就只能活短短六七十年时间,可就算这么短的时间也什么都留不住!情恋恋情愫,终有其失,往复徒劳,可笑可憎。就算上一秒你握着我的手,只是纯粹地展现着笑颜,但下一刻也就不在了。切骨的恨,是心的猛毒,我宁愿自己此生从未遇到你,面目可憎的女人,我从我的途径查到了,她用假身份买了离开戏都的车票。想到你将会乘上这趟列车,到哪里去?到北国去吗,到哪里去?到南洋去吗,是要去穿过长长的隧道,睁眼看见雪白的国度吗?那是不再有我的世界,你会喜欢上哪个男人,咖啡馆里坐在他面前,手指翻阅着书页,像讲给我听一样,指着书页里的内容说着随心的观点。普通地在街上牵着手,像拉着我一样把谁拽进甜品店里。总有一天,你会穿上一件婚服,对着他露出笑容啊,你们的亲人朋友,还有你,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幸福,只有我,你和他的幸福是我的痛苦,再也没有你的夏天将会循环往复,我要你也痛苦……不,开玩笑的,我还是想要你幸福,再来一次的话我还会奔向街角的那个书店,再来一万次,我就再去一万次,我……即使如此,这也只是徒劳无功的循环,大概就是这么回事吧。
夜晚的烟火大会是最盛大的表演,因为时间并不是很充足,并且不能真的让人家一个人看摊的缘故,最终我们选择了在八月二十九日晚上去观赏表演。夏日的最后,却下起了迟迟不结束的大雨,好在傍晚时分,乌云也勉勉强强散去了。有了上次不小心摔倒的前车之鉴,我们相对无言,默契地选择了手牵着手。毕竟这种地方人流混杂,如果一不小心松开手走失的话,说不定就很难再找到彼此了。现在是我们是什么关系呢?关于这一点,谁也没有发问,谁也没有明说,就这样心照不宣的,只是手牵着手而已。
因为推荐的位置是山顶的景观亭,我们很早就到了那里。白日的湿气还没有完全消散,小又小姐手持着团扇,往自己身上呼呼扇风,手边还放着在半途中的冬之活摊位(真的,不涉及什么权利侵害吗…?)上购入的冰沙。来的时候,在加茂的缘占馆买了一对御守,分别是出入平安和恋爱成就,当然后者原本只是普通的另一个出入平安而已,实在是不敢当着对方的面购买这种东西,我找了个借口偷偷回程找到老板,交换了一下,老板也非常善解人意。但就当我们坐在山顶的凉亭休息,翻找背包,清点战利品的时候。却发现那对御守,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丢掉了。
我本来想,现在再要下山去找也为时已晚,不知道会被谁捡走,更何况我们也是早早来占了山顶的位置的,现在下去的话,过会儿上来可就别想再挤进这个凉亭了,干脆把这些东西抛到脑后就好,但是小又小姐却不这么认为,她想要去拾回遗失的物品,于是我只好跟着去。在拥挤的人群中穿行,仿佛只要松开手,一个瞬间就会被人流分开。太阳渐渐在身后沉了下去,我们低着头在地面上寻找失去之物的影子,直到夜空变成蓝色,逐渐看不清脚下的路面,也看不清身边的人的脸。在黄昏与黑夜的交界时刻,我分不清走在身边的人究竟是谁。
第一朵烟花燃起的时候,才再次清晰地看到她的身影,她手中拿着那两个御守,沾满了雨水灌成的泥土,绳结在混乱中散开了,里面的纸符掉了出来。她笑着把恋爱御守拿到我面前,一句话也不说,就只是等着我的回答,无声地取笑着。
花火大会似乎比原本预定的时间提早开始了,我们只得在下面的人群之中挤着,因为刚才的变故,牵着的手也松开了,隐约心中略有不安之意,虽然想来应该也只是些许错觉。我在此世间失去的东西太多太多,虽说大多人一生走来,便是走一路丢一路,但我也许是其中最痛恨别离的人群。少年时期未曾理解过光阴似箭,于是时间以惊人的速度瞬间远去了,曾经令人无比怀念的事情,不管是开心的事,还是悲伤的事,不论是成绩带来的优越感,还是被他人追随着的快意,就像没存在过一样消失了,如同列车外的景色一般,最终剩下的只是黑色的景色倒映出的,不成样子的可悲的自己,除此之外什么也没有剩下。
“真想一直和你玩这样的侦探游戏啊。”我听到身边传来这样的一句话,扭头去看的时候,她直直注视着我的眼睛。
“什么?”
我心中涌现出一阵预感,有什么东西如同离弦的箭一般,头也不回地去了。她说出这句话的时候,虽然不明白她具体的语义,但看着眼神就能明白,其中的深意是什么。常有人问,人类为什么不能是以眼传心的生物?那样的话,无数因为无法沟通而出现的别离悲剧将会不复存在,但是人与人之间从来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情,即使理解了她的眼睛,确实明悟了她要说出什么话。
“没听懂我的话吧?这种事也不是一次两次了,我知道的,我是想说。”
“深雪,我对你……”
三尺玉在天空中炸开的瞬间,我下意识移开了目光,抬头去看瞬间覆盖了天地的火光,巨大的声响掩盖了她的后半句话,我便是无从得知那究竟是什么的人了。再次回头的时候,小又小佐的身影已然不在人海之中了。是被刚刚的人群冲散了吧?总归不会走太远的……正当这么想着的时候,身边的人群猛然骚动起来,远远看见式台那边有举着枪支的人站了上去,身边爆发出一声尖锐的孩童的啼哭,三尺玉的火光消失了,黑暗中瞬间降下了温热的雨。
不论是如何呼唤谁的名字,在这如潮水般的骚动之中都没有意义,无数次呼喊都被淹没在人与人连结成的雨中,听不见你的声音。不论是在温热的泥土中跌倒,还是被山边的植物划开皮肤,都已经是要置身事外的事情了。
植物园中的那件事情似乎成了一个破冰的契机,原本我们之间多少有些隔阂的关系,在这一次谈话之后消散了许多的样子。有的时候走在路上,她会挽起我的胳膊,将我带进哪个店面里去。虽然不是特别熟悉与他人肢体接触,原本也不是很喜欢这样的行为,但意外的觉得还是能接受的,不如说她的体温稍微偏低一点,在炎炎夏日被她挽住也不是什么烦心事。共同出行的频率稍微变高了一些,而且并不都仅只是去玩调查游戏了,有时候就是纯粹的,漫无目的的散步,拜访无人居住的废楼,在树荫下坐整整一个下午。她对各类书籍都颇有一番见解,听着那些观点,并且随之抛出下一个话题,那是十足有趣的事。
看似要大费周章的发放传单,倒是跟普通的活动没什么区别,除了传单的内容确实是她所在的正白会所撰写,内容看来其他的宣传也没有什么区别,似乎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可疑之处。在那件事之后,稍微找了一下护卫队的朋友,毕竟是跟正白会的过激派扯上了关系,多多少少还是要请他们稍加关注一下的。虽然说着“怎么老是你”这种话,但是堀口先生也确实是提供了帮助,连同出版社的秋山先生也表示会多关注。在伊鹤那边,也问了一下猫宫和尾形这两位猫咪朋友,为数不多的人脉就只能先这么用了。包括还有先前认识的一些妖异朋友,或多或少都提供了不少信息。就在这样忙忙碌碌,各处打点的情况之下,也就差不多到了七夕祭的时候。
毕竟活动为期三天,其实按照我原本的生活轨迹来说,这种活动连一秒也不会参加,但是因为意外闯入我生活的小又小姐,竟然也是给我参加上了这种活动。我们约好在山脚下的浴衣店里见面,我本人的话,倒确实是没有什么好选择的,毕竟也确实不是对衣着特别讲究的人,但是小又小姐看起来兴致很高的样子,于是还是跟着挑选了挺长时间。左边这件颜色很漂亮,右边这件花纹很喜欢,为什么不能把这两件衣服融合在一起呢?就这样两难取舍。纠结再三过后,她选了其中一件,质地柔软的布料是青绿色的。绣着淡淡的水波的暗纹,点缀其上的红蜻蜓,总感觉和她的气质确实也是很相配的,走在穿着素色衣服的我的身边的时候,能看见她将头发挽了起来,戴上了繁复的头花,露出了白色的脖颈,稍微能看出脊椎骨的轮廓,还是有点消瘦。
因为这几天和青木小姐约好了要去经营摊位的缘故,只能临时向对方请一下假,请求抽出一点时间出去见面。虽然她原本就是善解人意的人,但是如实告知了情况之后,对方喊着恋爱加油之类的话,就把我轰走了。世间的人貌似都对此颇有兴趣,不管是之前的杉方小姐也好,还是这边的青木小姐也好,一听到这种事发生在我身上,就跟见了鬼一样,然后又露出揶揄的表情来。
因为时间不多,只能选择其中几个项目游玩,毕竟是在炎炎夏日,夜间会比较舒服一点,于是这些活动也基本上都是夜间较为热闹。要说的话,我们选择了流水灯笼祭,兼具了平日里见不到的景观,以及许下愿望的活动,这里的人气确实很高。所有人都忙忙碌碌挤在水边,总感觉可能会有点安全问题,因此一直都注意着,但偏偏就在书写愿望的一瞬间放松了警惕。没想到,立刻被乱跑的小孩撞下去的竟然是我,而这个时候伸出手来,想要拉住向下坠去的我的,却是小又小姐。我接触到她温暖的手,食指上的茧有一点粗糙的触感,很意外的,与一般而言小说或者文学书籍中所描写的女人的手不同,那是并不怎么柔软的手,手心的掌纹粗糙杂乱,如同刀痕一般深深刻在她的手心。然而很可惜的一点是,即使她成功拉住了我的手,悲剧也没有就此停止,不仅没有两个人携手稳稳立在岸上,反而是手牵手一起坠下了河中。施救者没有足够的力量的话,反而会变成两个人都坠入其中的局面,到头来说不定反倒是一场无人幸存的悲剧。万幸这里只是一条浅浅的小河,倒下去的一瞬间直接就触及了河床,除了手掌被河道的尖锐的石头划伤之外,并没有什么其他的大碍。因为自己垫在小又小姐的身下,所以她也没有受到任何伤害,只是被吓了一跳,反应过来之后立刻哈哈大笑起来,这是最令人感到庆幸的一部分了。
回到山脚下,偿还了湿漉漉的浴衣,小朋友的母亲对此深感抱歉,于是在向我们道歉之余,帮我们交付了赔偿金,因此到最后而言,也算是愉快的旅程,不如说这是相当新奇的体验。只是可惜载着愿望的河灯,在和我一起下水的那一刻就被扑灭了,虽然有种说法是愿望被说出来就会不灵了,但没有成功顺流而下的河灯,应该本身就不具备愿望的效力吧。莲花型的河灯,里面所写的愿望即是——
虽然这么说并不是什么好事,但我面对这样的事情,第一反应是心底涌上一股厌倦之意,实话说,这便是我常年沉溺于他人的故事之中,而不愿去为现实中的人际关系买单的原因,书中的爱恨情仇再怎么突兀激烈,那对我来说都是些隔岸观火一样的东西,即使在某个时刻真正触及我心,也能够怀抱着积极的色彩走下去。而切身割在自己身上的伤痕,无论拥有多么强大冷漠的心,也很难置之度外。强压着转头离开的念头,和要翻涌上来的呕吐的冲动,我蹲下来询问情况。
“我是…我确实是,最近那群人变得很过激,连我上次拿回去的,你好不容易搜集的资料也一并被他们强行抢过去……对不起……”
我摆手示意没关系,同时心中暗暗松了口气,虽然还有些疑虑之处,要慎重考虑。
“我很小的时候,父亲就和这些组织走得很近了,妈妈一直说这样下去不行的,但是他义无反顾,直到最近过激的那一派行动越来越过分,我有偷偷听到他们和父亲起过冲突,过了一段时间父亲便失踪了,再没见过他……自那之后会有人来家里打砸,我们迫不得已搬到外面去……”
“好了。”我暂时打住她的话:“我明白了,接下来我们可以从这个角度出发,尝试寻找新的线索。以后的文档你看过后直接还给我吧,我负责销毁。”我从包里拿出水杯递给她:“大量饮水有利于抑制焦虑,并且防止你脱水,不过别呛到。”她用闻到臭袜子的味道的猫一样的眼神看着我,为什么?完全无法理解她在考虑什么,但既然从这里问出了事情的眉目,那么接下来便有了全新的调查方向,不过要注意到她可能会受到过激组织困扰的问题,可以联系一下护卫队的朋友,问问看有没有好方法。
等她自己坐了一会,情绪差不多平静下来的时候,向我又坦白了一件事——实际上,她并非是和正白会全然无关,毕竟从小到大的耳濡目染,虽然还有一些语焉不详的内容,但作为隐私而言勉强也算是还可以接受的程度,她这样的说法反而让我彻底放下心来。实际上,根据她的说法,她本人属于正白会的温和派,虽然也接受妖异的存在,但坚持认为戏都目前的福利制度以及各项法律法规仍不完善,她说,这个世界上不能只有支持的声音,反对的声音是督促政府完成各项工作,起到监督作用的,正白会现在内部有分歧,她才会被过激派的人盯上。我对此表示同意,毕竟没有任何制约的权力同样是恐怖的。
“你下一步准备怎么办?”
“其实是这样的…我们温和派这边也有想做的事情。”她大致给我描述着。“我们想要以发传单的方式,呼吁大家参与八月二十九日的七夕祭,然后在首相出席之后,发起和平请愿游行。”
“游行…虽然说是和平请愿,但还是很危险的,这世界上的温和游行发展成暴力冲突和流血事件的数不胜数,你确定?”
“嗯,我也想为大家做点什么,危险也没关系!”
那一刻,我微妙地察觉出一种不祥的情绪,那无关这件事危险与否,而是一种可以被称之为丑陋的心态——嫉的是什么?嫉在她也有自己愿意为之付出一生的事业,能够笑着说出“危险也没关系!”而非多多考虑自己的生命,或者说,多多考虑和我相处。若是当真在事件中遇上了什么危险,恐怕按她这样一往无前的性格,在死去之前也不会想起我的脸。她的同僚,和她属于同一个隐秘的世界的那些同僚,她们有着共同的理念,相似的生活经历,笑着聊天,谈及到我所未曾接触过的政治事件,与对方随时见面,肆意发表自己的见解。我也不是没见过小又小姐的朋友们,在曾经的我看来只是亲密的朋友,现在看来却是一种感同身受的同伴,她们有她们的世界,如同一层厚重的墙,将我隔绝在外。若是说曾经只是在目光掠过一瞬时,让人心神略有恍惚,那现在这种恍惚便升级成了一种微妙的妒意,我突然明悟,似乎是这样的。
说来我根本就没有任何由头,也没有那样的正当性——这是不行的啊!我还勉强能被称之为人的一面在劝解,不说正白会的品行如何(对于无辜被我投射敌意的这群人,我抱着无可奈何的愧疚之情),又是出于什么目的让她参与这些事情,我又是用何种身份站在她身边的?名不正言不顺的心,自己也无法直面的心意,甚至是被可笑的自尊绑起来绝不会宣之于口的东西,这样的心思从来就是令人发指的恶意,这是心之毒药。
“所以,要来帮我发传单吗,来帮帮我吧,泉先生!”
上文中所行的,在我四肢百骸游走的妒毒,只需她这一句话,便烟消云散。
虽说在文章的描写里面只有短短的几句话和一个转场,但自那之后其实经过了很长时间。我们这对特别的侦探与助手活动的范围呢,也基本上都是一些有意思的小事件,最近的传闻,新开的店铺,甚至还有一些灵异方面的传言,都一一去调查过了。不过最多的,应该还是些小猫小狗走失之类的事件,想来这世界上的私家侦探也基本上都是在处理这样的事情,这么来说的话,我们的工作其实某种意义上来说,也已经是专业人员了。
这段时间里我去翻阅了不少食谱,虽然基本上尽是一些比较老的书,但是其中做法的原理几乎都是相通的。从一开始的会摔碎盘子,把鸡蛋壳的碎片弄进布丁里面,到后来能够熟练制作成品——实际上是因为实在有点担心对方的体型,实在显得有点太过纤弱了,让人怀疑究竟是不是会有营养不良那样的状况。因为在意这个又实在不好意思开口询问,所以私下查了一下他们家,家境似乎还是真的有点问题的。
最近联系上了不少之前有过缘分的朋友,除了说着怎么还是你并且给了我便利的堀口先生,还有夏之死的杉方小姐。因为直接提出情报收集显得很奇怪,所以是打着恋爱咨询的名号找上对方的,寄了一封信提出了自己的需求之后,立马被回信约了出来,叫到了店里。
实话说,很难招架她的热情与谈话技巧,基本上要连我今天的早饭吃了什么都被盘问出来了,但是在对话的过程中也确实问到了,不少有用的信息,对方答应我会为我帮提供帮助。除了一些比较浅层的,都能了解到的情报之外,她还答应我会在新闻社那边帮忙牵线搭桥,翻找查询一些平常不太能有途径知道的消息,在这个过程中呢,我们稍微查到了一点比较令人在意的事情。
简单来说,小又小姐的家庭,似乎不是从一开始就是这样艰难的局面的,从查到的这些内容来说,原本应该还算是一个相当美满的家庭,但是从前段日子的某一日起突然发生了变故,仔细对照了一下时间线,似乎在那段时间不久后,父亲就消失了。在这里可以姑且推定为父亲惹上了什么麻烦吧?怪不得穿着和打扮看起来都是得体的样子,但衣物却稍微有一些发旧了,所幸可以确认,不是厌食症或者是疾病这样的理由,而是真真切切的在生活上有些困难。但是直截了当提出要帮助的话会比较微妙,所以就说是想要学习生活技能,练习过程中的副产物自己没法解决。
一天一天看着那种显瘦并且骨骼突出的手腕,逐渐变得圆润起来,多多少少还是有不少成就感的,连原本稍微显得有些疲惫,蜡黄的脸色最近都变得好看了不少,突然就有点理解了那种家里有女儿的父亲的感觉,这种担心在我的心里,简直像是与生俱来的东西。
我的家是一处不大的租房,内部有一些基础的家具,没有什么装饰的物件,但勉强还算是一个舒适的落脚点。本该就这样空无一物的房间之中,有一角被我腾了出来,放置我们在旅途中收集到的小物件,有些是她赠予我的,有些是她手工制作的,还有我们捡到的小东西,好看的石头,蝉蜕,她恶作剧放在我衣兜里面的咬人小玩具……在原本的规划中完全没有使用价值的厨房,也因为她这个变故开始有了烟火气,毕竟能看得出来,那是对甜点十分偏爱的人,于是橱柜里面也多出了诸如奶油或者砂糖之类的东西。曾经在自己家的时候,这种东西都是由女仆端上来的成品,自己从未考虑过厨房里的厨师是抱着怎样的心情制作出这些甜点的,只有在自己接触过之后才能理解,能将这些东西端给吃了它们就会开心的人,是一种稳稳当当的幸福。
平淡的日子稍微持续了一些时间,这段日子因为侦探小游戏,出门的机会也确实变多了不少,但有一件事情也相当让人心生疑惑——实际上,在那次车站调查不久之后,也就是七月二十日的百鬼夜行活动呢,发生了一些微妙的事情…看正白会对此早有准备的行动,应该是提前在那边有踩过点的,如果光是这个的话还好,与此同时还出现了一点我通过我的人脉所查到的东西,这才是真正的疑点。我稍微有一点点心生疑虑,但实际上也确实不知道怎么开口会比较好,突兀怀疑对方是危险组织的成员,似乎有些不太礼貌,但是出于各种各样的理由,我最终还是下定决心问一问这件事情。
询问的时间点要选的稍微巧妙,最好是在不会惹恼对方的情况下,毕竟这种怀疑确实也是相当失礼的,严重来说是一种对他人的不信任。
近日不是也入夏了吗?各种各样的夏日活动也确实多了起来,当局也确实是在大力推行这些,似乎是为那些约会的情侣提供便利,虽然我们的关系还远远不到那种程度,但既然这些便利也是对普通民众开放的,那么借用一下也不是什么大事。
刚好最近有游乐园竣工的消息,因为本身就对植物园比较有兴趣,所以就选择了这里,本应该是一个不会被拒绝的邀约……虽然想象的很美好,但现实还是稍微有点残酷在的,实际上,我们两人所去的当天似乎都没有什么兴致。我是因为心中总想着要问点什么问题出来,这种怀疑让人有点愧意,而对方呢,似乎也是有些苦恼的样子,虽然这种猜测不礼貌,但是我总觉得应该和车站的袭击有点关系。虽然说是出来玩,但是小又小姐的兴致完全不高,我是不太会带动气氛的,因此也束手无策,一天下来几乎都没有什么好的氛围,让我再三纠结,到底要不要选择这个时节来提出我的疑问。
我们准备提早结束行程,但在那之前小又小姐说想先休息一下,于是我们选择了一处僻静之地,植物馆的玻璃花房,准备稍微坐一会儿。实话说,这里是个好地方。这片区域就算是在炎炎夏季也保持着凉爽的温度,想来是为了那些植物提供良好的生长环境,孩子们都聚集到了游乐园那边,今日这里相当空旷,凉爽的风稍微能使人的头脑清醒一点。
“虽然贸然提出这种猜想很失礼。”
想来长痛不如短痛,若是真有些什么立场上的冲突的话,不要过度深入,不要投入感情,现在就抽身出去,反而是件我们都不会受伤的好事。本着这种想法,我就直接提问了。
“小又小姐……跟正白会有些关联吧?”
我在脑中预想了相当多种的反应,比如说立刻站起身开始逃跑啊,或者说是恼羞成怒骂我两句啊,甚至以平静的姿态去说,嗯?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呢?都是正常的。但我遇到的情况,正正好好是没有预想过的,也是我整个人生中从小到大最不会处理的难题。
她听完我的提问之后,却是睁着那双眼睛,泪水从里面滚落下来,掉在她的手上。
搞砸了。我心想。
从某一日开始,我的心便成了寂静的世界,如雪落一样无声,这并非是纯粹的比喻,那真真切切是身体的残疾,连带着幸福也变成了会灼伤人的东西,因为明悟了一切缘分无论好的坏的,终有一天会什么也不剩,于是我突然变成了恐惧新的联系的人。
然而,当出现这样的一份缘分的时候,却还是会忍不住觉得,认识一下新朋友也不是些什么坏事,虽然这么说,但来到这个咖啡馆的瞬间,看到来往的人们,那一刻还是有一点后悔离开了舒适的一人环境的。好在有那位小又小姐等着我,躲进和她的卡座里面之后,就没有什么尴尬之意了。
毕竟是头一次出来见面,点单还是由我负责了,在问到对方喜欢什么样的饮品的时候,倒是得到了令人相当意外的答案——加了十泵糖浆的咖啡,这真的是能喝的东西吗?这样的东西让服务生传达的话,多少也是有点为难,只能去厨房那边向他们提出了这个神奇的要求,但老老实实把这样的东西端给小又小姐的时候,却又被大声嘲笑了。
我心存一些不解,可能是因为向来没有怎么跟女人打过交道,或者不如说是没有怎么跟人打过交道,其语言下的内涵也是相当的难懂。虽然就算是这么说,但以我浅薄的人生阅历来说,更加难懂的一定是面不改色喝下去加了十泵糖浆的咖啡的女人。除此之外,还配上了我记不住名字的圆形的彩色点心,和切成长方形的,带着柠檬香气的红色蛋糕,她似乎享受其中,即使糖分的量会有些让人担心健康问题,但吃东西的表情,看起来还是使人感觉到了些许幸福。
稍微整理着介绍了一下手头的资料,一小部分是问了护卫队的堀口先生,虽然只是在门口随便抓了个人,但他是相当好脾气的人,还是在能说的限度内告诉了我尽可能多的消息。大多都是前些日子在出版社那边问到的,主要还是问了秋山静小姐,作为文字编辑的她相当博闻,不光是在阅读方面,消息也很灵通。最近确实也要出新的书籍了,要事先讨论书中的内容,毕竟最近形式好像有些紧张,多少要注意一点,所以虽说是专程去跑了一趟,但也处理了自己手头的事情。期间与秋山静小姐倒是聊到了不少现状有关的事情,毕竟这世界上的文字工作者,都要敏锐注意到一些不成文的风气,否则容易被捕风捉影,冠上坏的释义,被人揣测来去,不光是作品会面临危机,还可能会被有心之人当做出头鸟来。以及她的弟弟也是护卫队成员,在认识之前就听秋山静小姐提到过,据说是相当努力的类型,实际接触起来也能明白,确实是礼貌并且很认真的人,不过对于护卫队能接触到的情报,也只聊了点浅层的东西,毕竟其他都是机密,这是无可奈何的事情。
将这份资料交给小又小姐的时候,能看见她认真阅读的脸,小又小姐思考的时候,手底下会有一些很可爱的小动作,比如说用钢笔轻轻敲着纸面,以及会下意识用手指卷起头发来,喝掉那种咖啡的时候也依然面不改色,就像咖啡无形中已经被她换成了正常的一样。因为我确实鲜少和人面对面坐着,所以忍不住观察着。这些情报基本都被我整理成了比较简单易读的文档,因此看起来不算太费时间,但总感觉会有一种微妙的错觉,那就是这份资料交在她的手上的时候,这位年轻的小姐比有几年教龄的我更像是在做老师,颇有兴趣地观察着我的文档,似乎在考量些什么……然后这样的感觉也确实应验了,她提出了这次见面的正题。
“来玩侦探游戏吧。”
实话说我有些意外在的,一般而言应该会更加严肃处理这种事吧,或者用更加没那么轻松的说辞,但是小又小姐解释道,实际上还是以轻松的态度来面对当下的课题比较好,积极的心态更重要,我就也觉得她的话确实颇有道理了。
她向我提出的是“挑战”,不过内容倒是很平常,是陪她去一趟百鬼夜行的列车游行——但不是七月二十号的那一场,是提前一段时间,在没人的时候。问起用意来的时候,她向我展示了她的笔记本,前些日子车站有过有人掉入轨道的传言,不过我并不知道是很快就被清理,防止民众产生恐慌而压制了消息,还是根本就是谣传,但她觉得这也许是个入手点,也确实有些道理。我们约定好了在黄泉站见面。
我们到的时候,活动甚至都还没有开始布置,站点目前还只是普通的样子,小又小姐的钢笔在纸面上划出好听的声音,似乎在记录什么。我在检查车轮的缝隙里,里面似乎没有碎肉和血液的痕迹,也可能是已被清洗过,也可能是这种东西从来就没存在过。
“我这边也顺便收集了一些关于这些站点的情报。”我拿出牛皮纸袋,里面是找护卫队的堀口先生问到的内容,虽然他和我只是一回生二回熟的关系,甚至问了一句怎么又是你,但还是把所知的事情告诉我了。我把纸袋交在她手上:“只是顺手的事,不过整理整齐的话比较方便查阅吧,怎么样,有找到合适的线索吗?”
她饶有兴致在纸袋里的资料上圈圈点点,总感觉她比起急迫地寻找父亲的线索,更像是她说的一样,在玩侦探游戏,但她确实是这样一个满身谜团的女子,我已经开始习惯了。对站点的检查本身倒是做的很周全,对照着资料仔细检查了一圈,结果当然是没什么收获,她逛起来简直像是在商业街上一样不知疲倦,让人怀疑其体力究竟是什么情况。
好在她会像寻常的孩子一样饥饿,否则都像是什么最新展出的机械少女一样了。因为有着先见之明,我带着在夏之死买的食物——总感觉现在的关系,带自制的食品还有点稍稍失礼,在车站坐着野餐还是头一次,看着她悠悠然的,完全风轻云淡的姿态,我不禁再次感叹,小又小姐真是拥有着强大的内心,和超乎常人的毅力。
回想起来,其实我们头一次见面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当时也只是刚刚在这边落脚稳当而已,凑巧寻找到了自己合适的住房,搬出了朋友家,拿到了一部分先行的稿费,以及获得了一份在图书馆的安稳的工作。已经获得了好好生活的余裕,所以才去了一趟书店,不是为了工作,只是单纯的个人爱好而已。
因此当天其实相当悠闲,也确实有不少时间拿来观察身边的事情。在那家书店的外文书架前,有个女生长久坐在书架脚下。一般而言,这边嫌少有人以这种方式光顾,一个是因为在这个年代,懂得英文的人也不算很多,另一个是因为会在书店里面这样慢慢阅读的人也很少,大多数人都会选择买下书来带走,如果要悠闲阅读的话,也总会选择图书馆这样幽静,并且能够坐下来安静阅读的地方。因此她坐在那边,看起来很显眼。
所以留心少许观察了一下,看她身上所穿的衣服,设计,款式以及布料的材质来说,应该不是什么贫穷人家的孩子,但又觉得那件衣服稍微有点洗到发白了,带着一点点肥皂的香气,按理来说不会这样才是。但令人稍有困惑的是,她的手腕细得简直像是一折就能折断,正常而言,这个年纪的女孩子再怎么说也不会这样瘦,就算是因为爱美而控制体型,再怎么说也有点过分了。而且看起来也略有一点疲惫,简直让人怀疑是不是有在好好休息。但读着那些书的时候,眼睛里面却又是鲜明的生命力,带着一层薄薄的茧子的双手在书页之间翻飞,那手也不像养尊处优的人会有的样子,但从中指处的茧子看来,应该是经常捉笔的人。非常明显的一点是,她能流畅地阅读这些外文书籍,简单观察了一下,她阅读虽然没有像母语者一样熟练,但手边又放置了一本外文词典,还有看起来是她自己的笔记本,她带着薄茧的手转了一下钢笔,在上面留下蓝黑色的痕迹。
我为这样的矛盾性所困惑,多为她留了一点注意力,但也就仅此而已。
因为这一点点特别的注意力,她走进我所在的图书馆的时候,我想起了她身上泛白的布料,和擦肩而过时肥皂的香气。她先是在图书馆的各个角落里面都转了一圈,似乎没有找到想要的东西,才选择向着咨询台走来。我本以为她可能会想要寻找一些外文书籍之类的东西,但是没想到张口向我询问的却是往期的报纸。因为一般而言,确实很少会有人来找这些,所以是专门有一间档案室来放那些东西的,平常都是锁着门的,也难怪她找不见,所以也只能带她去一趟了,毕竟钥匙在我手里。因为还要锁门的缘故,我干脆站在旁边看着她寻找的东西,也都差不多是这两年的报纸,我对这些的位置比较熟悉,干脆也帮忙按着年份寻找起来。她是个相当健谈的女孩,虽然我原本其实没有什么搭话的念头,但被带着也不知不觉聊了起来。这孩子吐字非常清晰,而且语速也不算很快,并且颇有自己的见识,言谈得体,因此在这种聊天中,我感受到的是一种平和的享受感,对我而言很是难得。
我确实是很好奇,这样的年轻女孩来找往期报纸的理由到底是什么?进来是有些动荡不安的苗头,在这座城市的脚下生根发芽,但还没成什么气候的样子。想来贸然询问的话,确实会是有点冒犯,而对方似乎看穿了这样的心思一般,主动跟我聊了起来。
简单来说,这孩子的父亲似乎是在前些日子失踪了,虽然说是去护卫队求助过,但迄今为止依然没什么音信,她就想看看这里会不会有什么线索。她话语间有一种与她年龄不符合的成熟和稳重,如同一夜之间担起了重担一样,有一种沉稳的力量。而这样乐观的态度,反而又为我带来了更多的可以说是同情之心的感情。这样的好孩子在哪个时代都不多见,甚至在作为教师所见的孩子里,她也算的上是机灵的,了。这样的不幸怎能偏偏让这孩子遇上了呢,我主动提出了帮忙,毕竟自己与出版社和新闻社那边多多少少有些联系,也认识护卫队的友人,大概能拓宽一些信息来源。我告诉她,我可以帮她询问一下这些通信的朋友,并且整理一份信息交给她,于是我们简单交换了一下联系方式,约好了在了市内的咖啡厅下次见面。
虽然看过不少侦探小说之类的文章,但在现实中遇到这种事情还确实难得,况且也已经很长时间没有进行过这种社交活动了,虽然有些退缩之意,但还是老老实实拜访了一次秋山家的出版社。虽然找到了些许说不定会有些联系的线索,但是也都是些断断续续的情报,整理起来也花费了不少时间。
常言都道对谁开始产生好奇心,其实是相当危险的标志,但那种矛盾的表现,热情的态度,以及她只言片语中能感受到的教养,还有广博的知识面,会让人有点忍不住去想,这个名叫小又小佐的女孩,她身上到底有什么样神奇的谜团?为了我的好奇心,或者也可以说是想要帮上点忙的心意,纠结几日后,当天的最终选择还是赴约。
这些日子新开张的西洋式的咖啡厅,在外面就能看到彩色玻璃的花窗,推门而入就能闻到一股微苦的香味。黑胶唱片在指针下面缓缓旋转,播放着最近新流行起来的爵士乐,崭新的电灯亮着黄色的暖光。虽然人是很多,但是却意外的很安静,客人们各自小声讨论着各自的事情,这样的氛围反倒会让人感到一些微妙的紧张——其他人都是那样成群结伴而来的,有些是年轻的学生们,穿着墨绿色的校服,挤在一起看着免费的刊物,喝着便宜的可尔必思。或者有些是在这里约会的情侣,交缠在一起的眼神像是要拉出丝来,桌上摆着微微摇晃的红酒,一个人走在这些人中间,难免是会有点尴尬的,好在进门之后便发现约我的人已经来了,只能希望走上前去的这一段路再快一点,再快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