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名《不语,只一味扫堂腿》
武林大会前夕。
“师沅!你难道不好奇到底怎么了吗?!”伴随着拍桌子和茶盏摇晃的声音,林随心兴奋地大声说着。
师沅赶紧扶了扶桌上的杯子,松了口气,还好,没碎,不然要赔一笔钱了:“干嘛是我陪你去啊?你在这地儿不是也认识挺多的人了吗?”扶稳杯子了之后,她便有些懒散地撑着头,看着对面有些过于亢奋的人。
“毕竟咱们可是喝过酒,结拜过的兄弟情。”林随心说着,二郎腿一翘,双手一抱胸,以一个极其随意的姿势坐下,“能让那样一片烧得慌的坏土变成现在这样,你就不好奇是什么法子吗?万一是有什么神仙相助也说不定。”他眨眨眼。
“我才不信什么神仙,若是真有神仙,那我和我那些师兄师姐的日子会清闲不少。”师沅还是那副懒散的样子,伸了个懒腰,“不过你这么一说,我也有点好奇了,就算是我陪兄弟一趟了。”随后起身,扶了下背后的重剑。
“还不快走?等我请你啊?”
“来喽!”林随心立马跳起来,随后眼睛直直地盯着那把重剑,“对了,之后你那重剑能不能借我耍耍。”
“怎么?你这个万归义弟子打算‘移情别恋’?”
“什么呀!我这不是没用过重剑想试试?别瞎胡扯。”
“行,之后借你使使。”
“大姐英武!”
……
“喂,我们在这儿蹲多久了。”日上三竿,在这稻田里,多少有些晒人了。于是师沅有些不耐烦,额角跳了跳。
“再等等,再等等。”
“你没有计划吗?”
“再等一下嘛,会有机缘的……你瞧,那边好像有个书生在写些什么,咱们去看看。”林随心说罢,便一把扯过师沅,差点给师沅摔了个狗吃屎。一会儿必然将这小子收拾一顿,这是师沅心中唯一的念头。
两人就这样直直地冲向书生的方向,把那书生吓得不轻:“哎呦……!两位大侠这是做甚啊!我可没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啊!”
“你这书生,不好好去读圣贤书,在这儿做什么?”林随心站定,两手一插腰,因为奔跑还微微有些喘着粗气,“怎么,你也对这土地好奇?记的什么?”一连串问了许多
“就为这事儿啊,害,我以后可是要当造福百姓的好官的,这不,前些日子,有长白丹的弟子带来了一种土壤,让这片庄稼可谓是,起死回生啊!我这纸上记的可全是那位长白丹弟子的语录,来,你们看看,正所谓‘天下为公,选贤与能’‘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
随后这段话便很快被另外二人打断了:“停!”二人实在是听不下去这些之乎者也、者也乎之的,听了便倍感头疼,师沅揉了揉脑袋,直接问道:“那你可知那位长白丹弟子在何处?”
“这……他似乎很早就走了,我就在这儿记着,也没注意……”书生支支吾吾地回答道,“你们四处找找吧,没准儿还能找到,哎,你们真不听我讲讲那位长白丹弟子的事迹了吗?”
“不了!多谢!我们有缘自会相见!”二人听闻,一溜烟地跑远了,当然,自觉避开了那些挺立的稻穗。
两个人在原地缓了一会儿,重新搜寻着目标,师沅四处张望着:“好了,接下来就该找那名长白丹弟子了。”
“可是,该去哪儿呢……?”林随心看了看一望无际的稻田,有些茫然。这片稻田可真大啊,这是他在楠栝州都不曾见过的景象,稻穗随风而动,掀起层层的金黄波浪。
“四处走走吧,不是你说的吗?总能遇到机缘的。”师沅笑了笑,手掌拂过一旁的稻子,圆滚滚的稻粒在手上上留下独特的触感,“这儿的稻子长得真好啊……”
于是两个少年人一路摸着稻穗,随意地走着,功夫不负有心人,等到太阳西沉,倒还真碰上了一位正在捣药的长白丹弟子,他似乎正将捣好的药撒进土里。于是二人便上前七嘴八舌地问了起来。
那长白丹弟子听了半天,总算从他二人的语言中拼凑出了语句,一挑眉,捧腹大笑起来:“哈哈……哪有什么神仙不神仙的,这里曾经有贵族为了自己的安稳日子,大规模缴粮,于是那些老乡只好撒了许多乱七八糟的肥料,这地就烧得不行了,这哪行呢?刚好我四处游历,在叶障林碰见一种黑土,可以解决这个问题,便将药渣混着一种菌,变成了适合的肥料,这才解决了这个问题。”随后,他指了指这片稻田,“你看,这些稻子长得多好,老乡们可以不用担心粮食的问题了。”
林随心和师沅一边听着,一边蹲在地上看着这土壤:“原来是这样……”师沅回复着,“我就说嘛,这世上哪有什么神仙。”
长白丹弟子将自己的东西收好,便对他俩说:“行了,我差不多收工回家了,天也快黑了,你们也快回去。”说罢,便离开了他二人的视线。
林随心从地上站起来,活动了一下有些发麻的脚,伸了个懒腰,活动了一下胫骨:“哎——原来如此,也算是了了一桩心事——”
“林随心。”师沅冷不丁地叫了一声他的名字,“我还有个心事,需要你帮我解决一下。”
“什……”还未等林随心将话说完,师沅便一记扫堂腿扫了过来,林随心立马跳起来躲避,“你干嘛啊?!”
而师沅呢,也不语,只一味地追了上去。
这时候要是有人路过啊,便能看见两个少年人在稻田之中,在浓烈的余晖之下上蹿下跳,好不热闹。
稻田无声,随风掀起阵阵浪花。
林随心与钟逢溪各自站在擂台的两端,林随心手中握着自己的那支梅花,心中有些忐忑,名单一出来,他便找上了自己的对手,是位念逍遥的弟子,对方看了看自己手中的梅枝,笑道:“是把有趣的武器。”只是那个眼神让自己觉得对方不怀好意,便也多生了几分心眼。
现如今,比赛马上就要开始,钟逢溪拱手一拜:“承让了。”自己也收起思绪,拱手道:“也请钟兄多指教了。”虽然平时大大咧咧的,但对待武学,自己总还是会认真些的。
“铛——”锣鼓声刚一响,只见钟逢溪便失去了踪迹,林随心赶忙抬头寻找,原是对方已然轻盈一踏,轻功来了自己上方,袖中闪过一丝寒芒。不好!林随心连忙将梅枝横在自己身前,果然,数枚银针钉在了上面。
而钟逢溪,见此击没能成功,便想故技重施,落在远处,与林随心拉开距离,但林随心也不是少不更事的毛头小子,自然吃一堑长一智,不由着他,也施展轻功,追了上去,梅枝直指钟逢溪,挥动,身体借助惯性旋转,带起一阵小旋风,以此扰乱对方的步伐。
钟逢溪侧身躲开,神不知鬼不觉地绕到背后,将手中的剪刀拆成两半,似匕首一般向自己的梅枝袭来。于是林随心侧身一翻,堪堪让梅枝躲过那剪刀,若是被打掉了自己将会完全落于下风,这并不是什么好事,得赶快找到他的突破点。这样想着,便将梅枝横向劈去,试图打断钟逢溪的行动。
“嗖——”只见钟逢溪一个俯身,躲开梅枝的劈砍,顺势将腿一扫,抬手,袖中射出一箭。一气呵成,速度之快,仿若只是一瞬之事。惊得林随心一个趔趄险些没有站稳,只好抬头,向后仰倒来躲过那支箭。所幸只是下巴擦破了点皮,顺势一个后滚翻,被迫拉开了一些距离,似乎是陷入了被动。
林随心心里暗道不好,只闻又是“嗖嗖——”几声,几支箭矢朝自己飞来,顾不得那么多,不断变换梅枝的方位来将箭矢击落,眼前寒光闪过,原是之前完全没注意到的另一半剪刀,对准了自己的梅枝冲来,下意识抬起自己的左手手臂去抵挡。
林随心吃痛闷哼一声,还未来得及抽出受伤的手臂,又注意到钟逢溪指缝间夹着的钢珠,又是暗器……想着,便抬腿一踢,踢向那只手腕,想要将钢珠踢落,算算此时的距离,对方很难躲掉,便是用上了七分力气,尽管对方也在尽量躲避来降低伤害,却也无法,钢珠散落一地。
钟逢溪似是也觉不妙,手肘向左移,去击打林随心的小腿。林随心另一只脚使劲,腾空而起,在空中一个翻身躲过,试图找回自己近战的优势,还好伤的只是左手,自己的右手还可以发力,便将手腕一转,梅枝划向钟逢溪。
用这一击试试看吧……!林随心这样想着,却是忽略了防御这件事,用尽全力的一击,却蹴然被对方抓住了自己的手臂,终究自己现在只有一只手能打,敌不过对方双手的攻势,动作被打断,整个人失去了平衡,跌落在地,手中的武器也顺势被击落,滑向了一边。
“铛——”擂台的裁判敲响了锣鼓,喊道,“这一局,林随心对钟逢溪,钟逢溪胜——”
台下众人皆喝彩,台上的二人也赶紧被扶下来台,去找长白丹的医治了。只是林随心直到下台都有些闷闷不乐,在医治过程中也捶胸顿足,长吁短叹的,随后就被医师敲了脑袋。
“打得很尽兴,下次再切磋啊。”钟逢溪的伤势没那么重,医治起来也快,手上缠着绷带来找自己了。
林随心也只好先扯出来一个笑,装作自己不在意的样子:“好啊好啊,那下次我可一定要赢。”小孩的心思掩藏得并不是很好,但周围的人也都没拆穿,留了几分自尊给他。
钟逢溪说完了那句话之后便离开了,医师医治完之后也离开了,只剩下林随心一个人,最后长叹了一口气,心中暗暗想: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呢……为什么呢……
李离x桑槐
是挚友还是挚爱我自有决断
“花谢花飞花满天,红消香断有谁怜。”
江南总是多雨的,一年四季皆是如此,雨点伴随着第一声惊雷淅淅沥沥地下下来,遮蔽了此地的日头。
李离望着窗外的一树梨花,他有些惆怅,一是担忧自己母亲的腿脚,是否疼了,是否又不便了;二是……看着那一片一片被雨点打落的花瓣,他心觉自己与这花瓣一样,飘落伶仃,最后的结局或许只是被人踩进污泥之中……他本就是有些多愁善感的性子,再加上天气的原因,他长长地叹了口气,眉间再添了几分忧愁。
“怎么了,在心疼那些花儿?”有风携带着墨香前来,裹住了他,回过头去,便看见是桑槐出现在了他身后。
李离并没有回话,依旧是出神地打量着那些花瓣,于是桑槐便去寻了柄油纸伞并一块软布,拉上李离的手腕:“不若我们去把那些花葬了,也算它们得了个清净之处,走吧。”于是李离就这样半推半就地被拉了出去。
……
门外的梨花树下,多了两个人的身影、一把油纸伞和一把……铁锹。桑槐费力地用铁锹在地上挖,李离在一旁帮他撑着伞,姿势算不上好看,好在这里也只有他们俩,若是此时走过一个人看见他俩,估计能尴尬地不需要铁锹也能挖洞。
雨依旧在下,没有要停的意思,二人的衣裳已经溅了不少泥点子,显得狼狈不堪。葬花大计也因着势头越来越大的雨而破灭,俩人赶紧寻了个避雨的地方——此处是江南园林的样式,有不少的亭子。
“哎,我讲一个有关花的故事给你听如何?”桑槐这样提议道。
“拿我当小孩子寻开心呢。”李离轻笑道,却也没拒绝,于是桑槐就这样白扇一展,娓娓道来……
【楠栝有一书生,字木鬼,自幼聪慧善文,不好功名,偏爱那些话本,一读起话本,写起话本,便痴了迷,世人呐,便称他话蠹。这天,这木鬼正在家里写作,忽见院外不知怎的,多了一树梨花,那花白胜雪啊……】
“停。”李离发觉不对,立刻打断,“这又是槐,又是梨花的,你当我听不出来?”
“那你还听不听?”桑槐笑道。
“听。”李离很没骨气地说,随后身子一歪,靠在了桑槐身上,“你继续吧。”
【话说到那院子里多出的梨花,木鬼也是第一次见,激动不已,心道自己也算是做了一回话本子的主角?便第一时间将此事记了下来,但他随后看了这树梨花很久,再没有什么奇事发生,便觉无趣,和衣睡下。
翌日,木鬼从睡梦中醒来,惊觉屋外下了一夜的雨……】
后来故事讲了些什么,李离迷迷糊糊地有些不记得了,只记得桑槐身上的,那股淡淡的墨香,让他联想到悬崖上孤高伫立的松树。
而这边,桑槐正绘声绘色地讲着,过了一会儿才发现身旁人的呼吸已经变得沉稳而均匀。他看向他,身上还带着出演时的脂粉香气、与客人聊天时被迫沾上的酒气,还有各种各样的,来自于生活的,好的,坏的气味,那些香气属于市井,也属于李离这个人。
“好梦。”
无视了人潮涌动的腥风热浪,钟逢溪缓步登梯上擂台。
他头一次见,抬眼一望,乌压压武林人士的场面。他不怕,知道如何打。方才身侧总是摩肩擦踵,现下倒开阔起来,这没什么不好,去展一展身手,这是他所期望的。
他背手,将围观的、嘈杂含糊的人声抛之脑后,看来者手握梅枝,与自己拱手一行江湖上的礼节,便站定下来还礼。他略略想起长卷上核对出的名姓——万归义,林随心。
“承让了。”
话虽如此,出招却得狠戾。
钟逢溪趁其不备攻下先手,跃身避开视线的探寻,针针银芒齐出,只为搅混来者的节奏。最好能叫人吃惊,乱了阵脚,人往往在这种时候最脆弱。
钟逢溪瞥一眼这位尚且年轻的剑客,堪堪凭梅枝揽下银针。一根根针削泥般穿透石砌的地面,未伤及林随心分毫。只是试探。钟逢溪抿嘴动身,若是速度再快些……思索之间,身体已然做出行动。
钟逢溪这身功夫全凭巧字出头,惯会使些小而轻便的玩意,他迅速判断出有利的局势,退林随心愈远,靠圈定的界限愈近,竟给对手抓了机会。钟逢溪瞳孔微缩,那倾身一挥实在漂亮,更何况那本是一枝条黑亮,花又红艳的梅枝。
可比武何曾看的是姿态?钟逢溪袖中剪刀轻盈,一晃即抽出,一拆为二。他对所谓奇技淫巧确有研究,侧身避其锋芒,一绕转至视野盲区,手上刀尖一瞬发力,直朝着梅枝正中打去。啧,分明武器脱手更好处置,怪只怪这人身手灵活,原定速战速决的法子只当挥作烟云。钟逢溪收起剪刀,对眼前纠缠不休的武者有了新的判断。
又是一计横劈。
是要断谁的去路?钟逢溪不满于眼下危险的距离,到底别无他法。他驱散这点愤愤,着眼呼啸斩来的梅枝,凌空不便活动,易成活靶,钟逢溪险而又险地放重心下移。
距离如此,就再近些。
他干脆横腿扫过对方下盘,算准时机,抬手作掩,任袖中寒芒射向林随心头顶,不,是再下移少许的位置。他料定他的对手绝非莽撞之人,真愿意挨他一箭,顶多是少条退路,胜算减掉部分。
钟逢溪的目光始终追随着林随心,见其人趔趄翻身,滚出束缚自己手脚的范围,好距离。他眼中灼灼,也就乘胜追击:袖中余下的几只长箭尽数射出,锋锐的箭矢捕捉住对手的动作,好似串联的网,钟逢溪的眼盯他手上变换的枝,盯他防备的手,几息之间投掷剪刀其二的刀身,主打出其不意。这一投,可用了钟逢溪九分力。
一击避无可避,林随心有了取舍。
钟逢溪短暂皱起眉头,此刻错过了最好的时机,往后的计策则要难上一层。眼看刀口深扎入他左臂,染得布料晕染开一片血红,钟逢溪心中发软,知晓越是利器,越是要人命的东西,继而改为投钢珠。
然丢失的时间是伤者抓住的线,比试的赢家并不因一时优势结算,钢珠还未离手,林随心的脚突兀出现在钟逢溪眼前,钟逢溪冷汗涔涔,危机感陡然而生。脚劲直直冲着他手腕而来,他只得咬牙受下,顺脚踢来的方向卸力。珠子散落地面的声音清脆,唤回人一时飘散的思绪。
人是该有取舍的。
钟逢溪耐着手腕处反复灼烧的痛感,思绪一瞬滞涩,没能用手取出袖里的武器。指尖疼得发抖,他亦是少有感受。顾不及反省,钟逢溪步子小且快,脚下生风,遂腾出足够空间,以手肘撞向身侧悬在空中的小腿肚。
仅此一招,自然不足以让对手败落。眼瞧着他脚上生力,腾空而起,先前硬生生被人打断的招式,如今又使了上来。剑客多是单手持剑的。但仅能用一只手,和可以用一只手,何其不同?打落的优势,再怎样也要收回来了。
谁管它伤筋动骨!钟逢溪刻意左手持刀,抵他梅枝的猛攻,等的就是此刻。他紧抓林随心持握梅枝的手臂,竭力忽视掉随之伴生的痛楚。自损八百,伤敌一千。过重的力道集中在林随心的右手上,一抓,反压得他脱了力。倘若钟逢溪的剪刀还未被拔出,他来不及反抗——事实确是如此。
钟逢溪双手颤抖,早就分不清是痛苦还是兴奋了。他抽出一箭指向林随心的鼻尖,终于听得一句胜负的宣判:钟逢溪胜。他硬是扯了下嘴角。
点到为止。
承让了。
Summary:条子办案,通通闪开!
总之是轻喜剧啦……我有努力在写合家欢……真的是包饺子哦!(ง •̀_•́)ง
小碎段子凑起来的文,虽说是群像但还是没能给每个人出场的机会,下次一定。
↓全文7k4
“报官无门,只能来找几位大人,求求您……”
“大人?”
两条柳眉便拧起来了。身材高大,皮肤黝黑的铁匠见人面色不对,讷讷地止住话头,嘴尚还张着,看看面前这矮他一头的姑娘。
“那……老爷?”
“叫甚老爷!又不是官!”师沅气炸了肺,多是恨铁不成钢,愤愤将硬得像石头的重剑从背后一卸,直往地上一插,入土三分,迸起一阵雪尘。她横眉怒目,仰头望人,每道一句,那脚跟便在地上重重一跺,颇有韵律,就差上去给他打两嘴巴。
“看清楚!我是草民!跟你一样!草民!还大人老爷呢,求官大人求惯了!呸!打的就是尸位素餐的老爷!”
赵铁匠这才明白过来,顿时眉也落下,眼也展开,要道不是。师沅却不给道歉的机会,将剑从地上一拔,那瞧着有千斤重的铁块在手中竟有如芦苇;另一手扯住那人袖子,便径直拽走了,步履飞扬,高束的黑发在脑后随着步伐一摇一曳。
“随我来。”
“姑娘,就您一个人?”
“怎的?我一人足矣。”她回头抛去一瞥,眼眸过锐,倒像是结结实实的一瞪,叫人心头微凛。
不过师沅本是与他开个玩笑,不过两息,又敛下神色,半抬下巴,眯起眼望着铁匠,手上略微松了劲儿,垂下头,自怀里摸了半天,掏出一枚木尺来。臂一扬,挺胸抬头,理直气壮地送到他眼前。
铁匠定睛一看,那上头认真刻着四个大字,“天下公平”!
“喏。”
“不放心我,总放心'清县令'办事?麻溜地跟我来,先叫你见我几个师兄师姐,个个是顶精勇的好汉,把案子掰开说清,一起给你办妥了,喏?”
师沅说罢,抬眸瞧这人,又见他一个大个子脸上现出这唯唯诺诺的神色,定是常年受欺,胸中斗志不由更灼热几分,心突突跳。她难得展颜,好声好气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宽言道:“莫急,就是捅了娄子,也不叫人知道,找不上你的门儿来,放一万个心。日后有事认准这木尺信物,也别报劳什子的官了,找我们准成。”
一面说着,一面便把手中巨剑一横,递过去,铁匠下意识来接,不想这柄剑沉如山石,直带着双手往下坠,当即狼狈地跌个狗啃泥;急忙翻身爬起,再看师姑娘负剑一路走来,却是面不改色气不喘,登时灵光迸现,连声喜道:“我懂得了,懂得了,姑娘!是俺有眼不识姑娘过人之勇,神力非凡,能使得动如此重兵,绝非等闲!”
个子小小的师沅瞅他一眼,弯腰将剑从地上拾起,又拍了拍那锃亮的剑身。
“说啥呢叽里咕噜的?回头,黄财主怎个欺男霸女,狗官怎个枉法取私,有怨,有愤,朝这上头写。”
“陬叔!!”
一声震如雷。先是轰开了门扉,后带着屋外的天光,像柄利剑刺透屋内一片幽暖的安宁。别春州天寒地冻常年飘雪,如今尚在深秋,好太阳就已比黄金还稀罕。陬日知被搅了一室寂静,连带着午后一个时辰焐出来的暖气都跑散了点,只得遗憾地放下手中书卷,抬头见走在前头的师沅领着个黑衣高挑的青年跨过门槛穿过前堂,走到他的茶几边上来。
“陬叔!琅师兄在这,汪师兄呢?”
“许是在忙。”
师沅便不再问,就地蹲下,双臂垫在炕沿上,背上一把比人高的重剑,像个急不可耐的小野狗。
“那借据您看出啥了没?我刚去东街跑了一趟,没见着汪师兄,您要是瞧见了……”
“莫急。你汪师兄忙,衙门那头留他去打点。先看这个。”陬日知淡然垂下视线,从叠放的书卷案牍下取出一张纸来,铺平摊开到二人面前。“这里手印是伪造的,墨至少有两种。被人动过手脚,但手法不甚高明。”
“啧,还挺明目张胆。”
打一开始站在师沅背后的那黑衣黑发的高个儿青年,从进门起就气定神闲,一语不发,背光而立。此时徐徐抬手摘下兜帽,向前迈了半步。陬日知瞄他一眼,便从茶几上抬起头,向后倚去。
“琅君想必已经去看过了?”
“去了去了,小满姐儿被关在偏院二楼的暖房里呢,门口有两人把着。人倒是无甚大碍,那黄万贯好生供养着她,估计就等晚上做坏事。屋里点的香真不错,我顺了两根出来。”
琅君道。笑吟吟地将拳头只一展,变戏法似的从掌心里转出两根线香来,其中一根已烧却了上头一截,一掏出来便溢出一股甜中有苦的余香,悄然地在这方室内漫溢。师沅扭头去瞧,他善解人意地将香往前递了递,叫人一耸鼻头,连打几个喷嚏,面露困惑之色。琅君这才转手,将两根线香插在了茶几上的“玉莲花”里。
陬日知投去一瞥,便笑了,几分无奈,几分释然。他放下执卷的手,掩面咳嗽一声:“不愧是琅君。罢了,既已去探过路,今晚如何行事,你与师沅商量。再去叫上齐师弟,可好?”
“齐师兄他……神龙见首不见尾……”师沅抓心挠肝。
“成,包我身上。来时候看见他在庙前街酒楼上吃面呢,我去把人叫上一叫。”
“你脚程咋恁快?!”
“师兄会飞。”
齐仄予午时在酒楼上吃了碗哨子面,听了好一会评书,下午本想去菜市口走一走,便披了毡毛斗篷,将戒尺和信物紧紧地别在朱红的腰带上,沿着街道走去。昨夜才下过小雪,午时已化了个干干净净,被往来匆匆的商贩车夫踏成黑泥污水,映着日头底下乌亮的一条条一棱棱。有个穿厚袄的小孩从他身边跑过,跐着一片冰凌向前跌去,一头扑在路边大碗喝酒的几个壮汉桌脚上,桌面猛地一震,为首的汉子手中的酒碗泼了自己一脸,登时就听见周边一阵喧喧嚷嚷的低笑声。那出糗的汉子也觉脸上挂不住,眉毛吊到额角,胡须倒竖如戟,脖根到耳轮皆红了个透,毛熊似的巴掌一拍桌子,把那顽皮小子拎着后脖颈提起来,喝道:“哪来的小猢狲!走路不长眼,冲撞了你爷爷,还不赔罪!”
小孩哭也不哭,黑眼珠像耗子似的滴溜溜乱转,嘴巴咧开,指着他胡子往下滴汤的熊样儿,嘎嘎地乐起来。这一笑,四周又跟着笑,嘻嘻哈哈好不快活,只苦了那汉子,丢人丢到姥姥家,急火攻心,面色由红转紫,气得霍一下站起身来,抡起臂膀,作势要把这小孩往外头人来车往的路面上丢。齐仄予站在路边看了全程,只一思虑,从桌上摸了一粒瓜子,弹指之间如暗器般簌地飞出,结结实实打在大汉脑门儿上。只听得那膀大腰圆的汉子哎呦一声,竟是踉跄退了半步,一屁股坐回板凳上去,手劲儿也松开,小孩得了空,如滑鱼挣脱出来,溜烟地贴着墙根跑了。
旁人看客皆是瞪大了眼,却不知是在场哪位埋名的壮士出手,不知谁叫了几声好,旁边跟着猛猛拍巴掌,好似看了一场不要钱的武戏。齐仄予不愿惹人注目,转身欲走,不想才到巷口,忽而听得墙头上一阵响动,一颗石子滴滴笃笃掉下来,在屋檐上弹跳了几下,正好落在他脚尖前面。
他步伐顿住,抬头望去,就见得那琅君蹲在高处,托着腮,张开五指晃了晃,粲然一笑。不知已听了多久墙角。
“齐师弟。”
“琅师兄何事?”
公事公办,你来我往的开场白。琅君扬眉道:“有个揍人的差事,你去不去?”
“揍谁,在哪,何时。”
“今夜子时,城西黄财主宅院。你跟沅师妹揍人,我救人,剩下的你去找她问,人这会儿在前头两个路口左转等你。”
齐仄予点点头。然后,他就看见那猫似的飞贼懒洋洋地抬手,戴好兜帽。日光晃了他的眼,只一眩神的功夫,人已悄然遁形了。
他依琅君所言,往前穿过两条街,再拐进一道巷,正好亲眼目睹师沅跟嚼着她头发的驴破口对骂,赶驴伙计在那一旁劝也不是拦也不是,场面一度十分激昂。
“报数。”
“一。”
“二。”
“喵。”
“?”
汪今越腮帮肉跳了一跳,师沅和齐仄予齐齐转过头去看着琅君,后者神采奕奕笑面盈盈,他只得又叹一口气。
子时街上灯火已大都已不见,只剩风高云淡,月明星稀,夜风呼啸着滚过光秃秃树杈,地上更是伸手不见五指。惟有汪今越手中一盏昏黄惨绿的灯笼,照亮周围一块方寸之地。
这会儿连鸟叫都不见了,偶尔几声犬吠沿着风送来,即刻又停。他抬手止住面前躁动不安的人,凝神细听,终于听得三声空闷的梆响在一片寂静街巷中炸开,由远及近,越来越清晰。
“三更了。”汪今越悄声道,目光投向黄宅的墙头,将灯笼放低了一些,手掌拢在嘴边。“我在外头给你们望风。等他一走就进去,尽量快,速战速决。”
师沅还是那身蓝白短打,背上负着她那八十来斤的鬼头剑,精神振振地点头。琅君倚在墙上,轻轻将食指和拇指虚捻成环,搁到唇边,仿佛要吹声悠扬的哨,却最终没吹响,只道:“等下你两个在楼下替我看好了,我将小满姐儿带下来,先交由汪师兄带走,再去找那姓黄的,给他瞧点真颜色,叫那厮不再惦记这十里八乡的好闺女了,可好?”
齐仄予点头,一尺还长的铁戒尺早已从腰间取下,沉甸甸地掣在手中,月光偶尔一照,色竟如霜。
打更人敲着梆子的声响愈来愈近,三步一喊,寒烟侵骨,冷雾浩荡,四人俱屏息,一时巷子里静得落针可闻。只待悠悠拖着长腔的号子终于从这条街口离开,向别处去了,汪今越方才松一口气,回身道:“好了。”话音未落,定睛一看,哪里还有那仨人影?惟见得留在尾巴上断后的师沅才翻过半个墙头,闻声扭头,正与他四目相对,先是一愣,又讪讪吐舌。那块形貌古朴的巨铁压在背上,竟不显她半点累赘,脚尖一使劲,便奋力跃过墙头,没了人影。
最前头琅君轻功了得,一袭玄衣似影蛇行,几个瞬息之间便已如烟飘至偏院小楼外。齐仄予刚翻下墙头,转眼便不见了师兄,只得攥紧手中戒尺,提防着四周巡夜家丁,疾步踏过草丛,直追过去。
少顷,过了垂花门,便看见前头缀着一排四五座石灯笼,在浓黑墨色里荧荧地亮着光,拥着院中一座二层的门楼。黄宅不知搜刮了这方圆百里多少油水,比不上万都城的富户,竟也有样学样挪了个七七八八,花盆造景,碎瓷筑墙,怪石假山,在这北方光秃秃的寒夜里,只显出一种反常的诡谲来。
齐仄予出神之际,一只手自旁的阴翳中探出,猛地把他一扯,闪身到了廊下。
他一抬头,便看见兜帽下一张玉面,双目在月下凛凛含光。琅君松开手,竖起食指,抵在唇边,不知何时从地上摸了粒石头,把玩在手中抛接一回,指了指小楼石阶前站着的两个家丁,又指了指他。而后,并指作手刀,在脖子上比了一下。
齐仄予懂了。他点点头。
嗖的一声,那石子便飞了出去,弹中飞檐下角,一家丁被这异响惊动,低喝一声“何人?”便转身去寻。齐仄予收回目光,才惊觉身旁人早已不见,再一看石阶上果然空余一人张望,蓦地提戒尺欺近,点打后颈,那人便一声不出,软绵绵地倒了下去。
做罢这一切,他抬头望二楼。只见窗纸后光影浮动,夜风猎猎,却难辨人形。
琅君一路摸黑小跑上楼,到了暖房门外,伸手去推,门却纹丝不动,他心中了然,从腰间摸出一根细铁丝来,勾入锁孔轻撬。几下扭转,锁应声而落,他忙推门进去,屋内柔光如水自门缝倾泻而出,在二楼地上勾出一角明澄的暖黄。白日点的那香,入了夜仿佛更浓郁,烘得屋里头是暗香融融,青云缭绕。床边静坐一翠衣女子,形容凌乱,眼圈儿也红着,正是赵家的闺女小满,此时见门开,便惊惶起身。
琅君忙把门推开了,摘下兜帽露出脸来。
“小满姐儿,别叫别叫!我来救你走!”
小满那张清秀脸蛋已经哭花了,神智却还清晰非常,此时见这少年郎唇红齿白,目如点漆,怎看也是比那黄万贯亲和许多的。愣愣地瞧着他,半晌才懦懦道:“是我爹请你来的?”
黑衣的青年点点头。快步近身,低声和她说明了个中缘由:“我师弟在楼下把着,还有个师妹断后,你随我走,一出了黄宅,立马跟汪捕快走,去找你爹。好么?”
赵小满挂着泪点点头。琅君方才十分贴心地把外袍脱下来,给她披在肩上裹好了,又几步跨过灯火踱到窗边,轻轻推开一条缝,对外低声道:“师弟?”
回答他的是一颗石子“嘣”地打在二楼檐下。
再话说师沅那头慢了半拍,待到好容易翻下墙头,从灌木草丛里爬起来,前两个人早已不见踪迹,心中不由暗暗叫苦,却只得小心地沿着墙根匿于影中,一步一停,谨小慎微,潜过几重门,遥遥望见院子最里头一座顶气派的门楼,上下共两层,东西两侧各有厢房,不由咋舌,果真是个金屋藏娇之地。她想起琅君先前交代自己只在楼下把守,便止住脚步,噤声躲在墙头边一颗常青树下静静观望。
半炷香过去,仍不见琅师兄出来,甚至也不见齐仄予,师沅心中困惑,疑窦丛生,只听得自己心跳如鼓,一声比一声更响亮;以他两个的本领,本不该在这节骨眼上多花这些功夫,唯恐是事态有变,节外生枝,困在楼中不得脱身,情急之下,便把心一沉,从那树后霍地跳出去,撞破数盏明灯,单枪匹马冲上石阶。待冲到了门楼下,才心跳稍缓,一撩袍角单膝跪在地下,侧耳贴近伏在门上,凝神细听里头动静。
只听得那门中男子粗笑,另一声谄媚。
“丑时……赵小满……”
“老爷,火……枪……”
什么火什么枪?
师沅听不懂这些个,模模糊糊听了半晌,只听出两个师兄并无音讯,石阶上空旷通明,她的影落在地上曲折狭长,火一摇曳,便缩短拉长地变幻。若有家丁从此院过,必暴露无遗。思及此,悄然直身,本欲借机后撤,忽而听得脚步声朝门边来,忙急退两步,脊背嘭一声贴上了砖石墙壁。
门吱一声从里头被推开,声响在这寂静院落里格外炸耳,直叫她热血沸腾。一个身着藤甲,魁梧粗壮的汉子从里头走出来。师沅心念电转,眼瞅着他脚步停下,将回过身来关门,又暗忖那屋里的“老爷”必定就是黄万贯,是个没武功在身的。当机立断,飞身而出,冷不丁一脚蹬向他膝弯,手已摸到背后,借力将重剑卸下劈砍。那汉子忽见一团身形不高的黑影自门后阴影中窜出,骤然出腿横扫下盘,吃了一惊,猛后撤半步躲过,师沅一脚既出,力气难收,好容易拧腰稳住身形,鞋底与砖石擦得几乎生了火星,却忽感手上一股力道蛮横,扭头见大汉不知何时早已从门边抄起一柄钩镰枪,铁钩如蛇紧锁重剑护手,面庞紧绷,浓黑胡须中乍现一张血口,喝道:“何处来的贼子,胆敢夜闯我黄老爷大宅?”
师沅当即骂回去:“姑奶奶今日是替天行义,剁你这奴才脑袋喂鹰,还要剁你主子那二两孽肉下酒哩!”
说罢,便咣当一声撒手弃了剑,一脚踩上枪杆快步逼近了身,同时左手自腰间一摸,直取对方面门。那汉子恐有暗器偷袭要害,闭目后仰躲避,师沅手一张,却是空空如也,虚晃一招。见其中计,立马改双掌并取,朝其脑袋两侧左右双耳上猛拍一记,用了十成气劲,那大汉顿觉头晕目眩,耳鸣如长钟不止,气血翻腾似活鱼入滚油,四肢麻痹当场,一时动弹不得。师沅借机挺臂上抓树杈,刹那婆娑摇曳声,人腾空跃起,一脚踹向其前胸,大汉重心已失,下盘拔起,仰面摔倒,钩镰亦脱手。师沅落地后骨碌碌滚出一圈,抄枪爬起,上前一步猛踏上先前落地的重剑,倒转枪尖,直刺大汉咽喉。
枪尖只差毫厘入肉,她蓦然想起陬日知对这次案子的叮嘱:救人,善。揍人,可。杀人,不可。
然收枪已迟,正当她失神失色之际,东南角寒星一闪,只见一银线破开夜色,叮声清脆,久久未绝,枪尖已被生生震开半寸,兼着余势直戳碎人耳旁一块地砖。师沅扭头看去,惟见一枚飞镖插在地里,镖尾犹颤。
已近三更半,琅君才带着小满翻墙出去,将受惊的姑娘交予汪今越手中,便忽闻内院金戈声破空,不知怎的打起来了,兵刃相接随风不绝,大吃一惊,猛回头看齐仄予。
“沅师妹跟你不在一块?”
“我还以为她在你那。”
两人面面相觑,再一同扭头看汪今越,后者嘴角抽搐,绷直了一张脸,僵持半晌,无奈地长叹一口气。
“快去。我再帮你们拦一下。”
齐仄予自树荫下款款走出来,拢袖收了戒尺,走到师沅跟前去。他垂下头,以脚尖踢了踢地上那汉子的脑袋,又蹲下身探其鼻息脉搏。少顷,才抬头朝远处道:“活着。”
“活着就好。被吓晕了?看着人高马大的,这么不禁吓。”树梢上遥遥传来回音,却不见人影。“外头的人呢?”
“都睡着了。”干脆利落答道。
他那义贼师兄脚程飞快,千里不留行,清障的差事就落到了齐仄予头上。再过不久,也许他就要深谙此道了。
师沅这会已整襟站在一旁,颊上皆是黄土泥印,打架乱了的发丝挣开束带,粘在额上脸上,那块门板铁也背回了背上,人却一声不吭,满脸心虚之色,双手紧紧绞着衣服下摆,眼珠子只乱飘不敢直视。
齐仄予看看地上晕死过去的壮汉,又扭头看看师沅,最终只是沉默地腾出一只手,拍了拍她肩,权当宽慰。
“没事,本来也该废了他的。那黄万贯命虽可留,但须得断其爪牙,杀其威风。”
树上的人又发话了,话尾还掷在空中未得落地,但听一阵风起,人已飘然至二人身后,一手一边,按在两人头顶上揉了揉。
“走,进去会会姓黄的。沅师妹这次切莫出手,你那剑当个敲门砖足使了,剩下交给师兄们来。”
子时三刻,黄万贯尚在房中更衣,对镜修容剃须。春宵良辰,佳人当前,纵是猪八戒也乐意梳洗打扮一番,变做个油头粉面的人样,再去幽会高小姐。以防有人坏了好事,他还特意将宅中护院头子叫来,好生叮嘱了一二,又讲道回头如何与铁匠那边应付。那汉子点头称是,一条条应下来,黄万贯放了心,摆手叫他走。却不想前脚才出门,后脚便有刺客打上来,那刺客身形矮小却狠辣非常,自己养的家丁人高马大,在那小个子面前竟讨不到好,他眼睁睁看着院中二人缠斗,自己面前虚掩一条缝的门,脊梁骨不争气地酥软了,两股战战,魄散九霄,拼着一口气扑去把门板严实闩上,又搬了桌椅花瓶挡在门后,躲在屏风后。
他冷汗涔涔,两眼昏黑。不知过去多久,终是听得院中清净了,隐隐有人说话声,便大气不敢出,缩头乌龟一般蜷在屏风后头装死,豆大的小眼盯住那玻璃屏灯里的火苗,看它忽明忽暗。
砰。
墙上影子摇起来。这是门震。
咔。
这是环响。
“——哗!!”
排山倒海般的,那门后堵着的博古架花盆桌椅板凳被蛮劲一力劈开,碎的碎,倒的倒,铺满半间正厅,连带着屏风也受那劲风所撼,晃悠悠地朝着他面前碎了一地。门板劈作三瓣,向内洞开,露出月下蓝荧荧的石阶上,三个煞神似的人影来。
没等他惨叫出声,齐仄予已欺身上前,封住了他的口。
雪下了。
陬日知伏案忙碌至晌午,揭开炉盖,见那“禄”字篆香已燃尽大半,只余最后一捺还在徐吐青烟,便搁下笔,想着去后厨瞧一眼。刚站起来,听得朔风穿堂,雪片打窗,卷起案上书本乱翻,俄顷又止住。门口已立着一个着竹月蓝箭袖袄,肩披大氅的人,拎着前襟,抖了抖肩上的雪。
“许师弟。”
那人客气地对他点点头。“日知先生。”
他话音未落,身后又挤进来一人。红发褐肤,嘴角带疤,发上落满了新雪,进门不是先打哆嗦,却是先打哈欠。许珩度回头与他对视一眼,后来的人扭过头,对着陬日知点了点头算作问候,就哈欠连天地上楼去了。
“方才那是纪寒师弟?”
“嗯。”
“他头上那是怎么了?”
“撞的。”
“撞的?”
“昨夜汪捕快护送赵家女离开,纪师兄毛遂自荐去接替他,在城西黄宅外放风接应,然后……”
——然后先前被放倒的护院挨个醒来,正撞上三人从内院出来撤离,登时一拥而上,人却已到墙头下,放跑了恐再难拿住。混战中不知哪个欲使活扣铁链锁踝,带着一人绊倒,紧接着是二人,摔作一团栽下了墙头去……琅君常年作“梁上君子”,自然身轻如燕,不受连累,只可惜另外两人和墙外候着的那人就不那么幸运了。
青衫的长者听完怔愣不语,眉间沟壑似都展平些许,许久,只轻叹一声,唇边笑影依稀。
许珩度看不明白那神情的含义。他岔开话题。
“别春州的气候,您可还习惯?”
“还好,老骨头还中用……听说你接到门主调令了?”
“是。下月去东临州办点事。”
“如此,辛苦了。”
他不语,只是微微颔首。陬日知静立半晌,才想起自己本来要做的事。
“伙房那边在做什么?”
“好像是饺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