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ummary:她观摩逾越礼并未得到任何人的许可,慈悲的牧羊人没有带来惩罚而是带来一盏烛,交谈之际,过去的火燎着她的衣角。
阅览注意:正文字数约3k。实则是二章正式展开前的内容,要铲不完了先发这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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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要角色:
希尔维娅——瓦尔基里。羊群的牧者。
悬铃木——瓦尔基里。离群了太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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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前的空气潮湿闷热,水汽将扬尘压于地上。橡林镇沉默不语,无数人沿公路铺就的喉管涌入这张巨大的口,悉数被吞吃,没有咀嚼声。滑入它食道的大都聚集在这座教堂,主堂空空如待进食的胃,数多教众身披素袍齿列着,望向立于尽头的祭坛。
牧师在其上念诵着祷词,管风琴的圣歌于穹顶回荡。我们感谢主,我们赞美主,赐予我们恩典,使我们蒙受喜悦,于苦难中救人,拣选那最虔诚的免于尘土玷污……
唱诵罢,即有一人站起,走上前去,合十的双手张开,迎接牧师的短剑刺入自己胸中。尖刃仿佛直接剜进花窗外的夕日,血红的晚霞流进祭坛,而那残阳又沉下一分,如此反复、如此反复,直到完全没入地平线,祭坛下堆积的尸体,仍没有一具站起来。
希尔维娅的表情随灌入的夜色一同冷下来。染血的剑锋抬起,直指窗外那一片建筑,平民居住的建筑。恩典还未降临,仪式需要继续,牧师宣布。领了她的旨意,环立在堂中的齿们立即亮出灵装往门外涌去。行列的最后,一顶兜帽倏地被扯下,露出一张不在教众名单中的脸,在这颗陌生的龋齿做出反应之前,短剑的剑柄敲在她的后脑,瓦尔基里应声倒地,教堂大门缓缓合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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悬铃木正思索如何从自己灵装的束缚中挣脱时,禁闭室中从门缝透进一线光,希尔维娅端着烛台进来,没有看她一眼,先一盏一盏点起了屋内的蜡烛,烛光昏昏,隐隐照亮壁龛上神像的脸,五官早在年月中磨损,剩下的模糊神韵与这位牧师有些相似。
“你们在屠杀无辜。”被扔在地上的瓦尔基里先开了口。双臂被捆缚在身后,她略有些费力地扭过头看点烛人。那柄方才还通体鲜血的短剑挂在后者胸前,洁净如新的刃一摇一晃地反着烛光。
“这正是要藉由苦痛将恩典带给他们,”希尔维娅声音轻缓,“虔诚者能越过死亡的河,成为如你我一样的战士,这并非屠杀,而是赐福。”
“可赐福并未到来。”指控者皱起眉来,目光追着摇曳的火苗,“于牺牲者而言死亡就是死亡,成功的屠杀与失败的赐福有什么区别?”
“我已向你们解释过神恩为何不肯降临。”
“成为瓦尔基里根本与神没有任何关系——”
最后一柄烛也被点燃,希尔维娅放下烛台,以半笼在光里宁静的微笑看向她:“我原以为你是一只虚心求教的空杯,只是找错了求知的方式;可你心中已溢满成见,那便不再有探讨的必要。不妨谈论你真正的目的吧,我的孩子,我该如何称呼你?”
“悬铃木。”她回答。然而牧师无视了她的答案,好像刚刚那问题只是自言自语一般,继续娓娓叙述着:
“我曾与一位旧识达成协定,她为我找来适格之人,我将其中诞生的第一位瓦尔基里交予她处置。他们面对天上的荣光感到恐惧,确认姓名时个个矢口否认,抑或坚持其中有误会;只有一人没有迟疑太多,应下就即刻走上祭坛,那日傍晚时分,仅他一人重新站起。”
“此后我们便没再见过,距今已有十数年,然而命运如有感应一般,又将他的消息带到我面前。啊,竟是如此巧合——”
希尔维娅半跪下身,拎起垂在悬铃木胸前那一条项链,黄铜闪烁着烛光。她将倒置的十字架取下调正,束回系绳上。她的笑中饱含怜悯,怜悯几乎成为一种将要滴出的悲伤,又或得见神恩的狂喜。
“这时我才知道,原本我们相信是他,其实那名字是你。他是你的家人、亲人吗?他代你受了死亡的苦,也代你践行了神迹。我该如何称呼你,是你为自己找到的新名号,还是那替罪的羊羔背负的名……安德烈?”
烛火剧烈摇曳起来,铁荆棘与地面、与它自身、与它主人的双臂摩擦的声音铮铮可闻,被称作安德烈的瓦尔基里挣扎扭动着,那急切仿佛要将空气也撕碎一般。“你叫我什么?”她几乎要一头扎进牧师怀里,“你叫我什么!?那是怎么回事,到底,你知道什么……”
“勿被怒火蒙蔽了双眼。”希尔维娅摇头,手掌如安抚般轻覆上她的头顶,令她的躁动暂时安定下来,“我既非你要找的人,也非你故事的见证者,你当靠自己找回那一心渴求的东西。”
悬铃木难以置信地看着希尔维娅以拥抱般的姿势解下捆缚她的铁荆棘,牧师的手指被扎破又飞速愈合,没有让一滴血滴下,地上斑斑驳驳的只有干涸的烛油。为她松了绑,柔软似蛇的指头绕到她颈前,取下项坠,双掌打开,将十字架放在里头。
“新生的羊羔远离牧群太久,甚至认不出它同类的双角。我的孩子,你甚至没有想过,这是一件灵装?”她关上蚌壳似的两手,“想一想这个可能性吧:它不是你的东西。”
这不是我的东西……?念头出现在她脑中的瞬间,更多思绪海啸般盖进脑内:混杂在一起极速闪过的前世记忆来不及看清,虽然还能从中抓出一两个名字、面庞;无数个梦里见过的影子在变得清晰,安德烈的眼睛注视着她;更令她恐惧的是莫大的空虚感,她在这一瞬失去了活下来的目的,驱动着她双手双足的到底是什么?
她一把抓回项坠戴回颈前:“不,它当然是我的。”
希尔维娅没有阻拦,看着禁闭室的门砰地被关上,扇灭好些盏烛火。悬铃木逃也似的奔出门外,沿着教堂走廊,相同的窗影一扇扇在她身上掠过,最终她慌不择路地撞进不知名的房间,这里昏暗没有光源,幢幢烛影却还在她脑中摇曳。
她为平复呼吸数着一二三,一变成唯一可能顶替安德烈命运的故友的脸,二变成被撕作两半无法飞翔的机翼,三变作四变作五、变成无数簇包裹她/他烧干骨肉血的大火,火幕中伸出一双手,把那十字架佩在他们颈上;一个熟悉的轻而高傲的女声,这是安德烈听到的最后一句与悬铃木听到的第一句话:戴上吧,当作旧友的最后一份礼物,也许你会有个无忧无虑的来生。
这一年安德烈25岁,为某个帮派做着无名小卒,众成员里能称得上他好友的不多,其中一人折了他的双翼,其中一人将这枚灵装留下。无忧无虑的来生并未如期而至,冷铜中迸出一颗名为复仇的火星,烧了他血肉的心脏炼作她轰鸣的引擎。
悬铃木背抵着木门坐下,紧握这柄十字抵在砰砰跳动的心脏前,向那冰冷的触感寻求安心,黄铜冷硬如常,暂时消退了失去目标的空落、屏退了混乱的记忆,终于能感到复仇之火仍在胸中燃烧,所幸那空虚只是暂时。手边摸到根残烛,她拿来点燃,借着火照亮了室内,方才看清大半个房间的墙上都被写满文字,一支羽毛笔还在兀自书写着,写满陌生的名字与致他们的悼诗。她一行行一列列地读过去,终于找到唯一熟悉的姓名:
安德列亚斯.J.C.
抑或在命运的轮交错之际
自愿替他站上祭坛之无名氏
流下的血凝作十字
可是你自愿背负罪孽的证明?
不断有脂白的烛泪顺着瓦尔基里的手背滴落,她抬起手用其中一些盖上了第一行,轻道一声抱歉,握住羽毛笔移过来。如有幽灵操控一般不断书写的笔似乎明白她的意愿,有那么一会儿就像完全听命于她似的,在干涸的白蜡上留下新的、正确的名字:路维特·奥利瓦雷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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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开橡林镇的路上,她见到那咆哮的巨型狩骨,它咀嚼、撕咬着一个名字——塞拉斯·维萨留斯!瓦尔基里的本能催促她进入备战状态,然她还是不由自主地进行一瞬的思考,意识到自己与那人形怪物的最大区别并非身为瓦尔基里和死棘,而是情感混沌不清的迷途者与看似盲目却清楚自己为何愤怒的复仇者。
“请你找到自己的道路。”她对卡里略抬起手,指向橡林镇方向。狩骨胸前跳动的那一簇灵体火焰如此明亮,使她不能看清它在目视何方,不知它是否看到了自己的指引。
放下手的同时,这只手臂即刻被一人踉跄着抱住了:“等一等,求求你——你是瓦尔基里吗?救救我们!”
她告诉自己让过去的事暂随那些摇曳的火留在过去,现在正是该帮助平民、矫正这位复仇者的行迹的时候。悬铃木不再望着卡里略,而是看向凡人姑娘急切的脸,对她轻轻点了点头。
安德烈和部分前世信息已编辑在人设卡:https://elfartworld.com/works/9599273/
下接热尼亚医生的剧情,感谢互动!:https://elfartworld.com/works/9729792/
不好意思我先保分,日后再上传对本章主线的响应orz
是第二次用蜡烛的意象,第一次在序章。我很喜欢用火相关的意象写她的故事……
因为写得很迷感觉应该对读者说明一下:安德列亚斯/安德烈(悬铃木生前的名字)本是要被人抓到橡林镇献祭掉的,阴差阳错之下,被抓去的人成了安德烈的朋友路维特,此人自愿以安德烈的身份被献祭,并通过逾越礼成为瓦尔基里。黄铜十字其实是路维特的灵装(具体使用方法待揭晓),安德烈死于坠机引发的爆炸前得到了一枚。悬铃木作为一枚未经瓦尔基里基础教育的野生瓦尔基里从未往这方面想过。她目前所纠结的是,摘下黄铜十字时为何一直以来的复仇执念忽然不知所踪。
角色介绍里那个■■■=安德烈。还在想如何揭晓过去的故事orz担心全塞进来有点多……
Summary:一位习惯睡眠的瓦尔基里如何度过一夜。
阅览注意:正文约2k字,内含语焉不详的梦境描写。文中第三人称代词「祂」应被理解为英文的「they/them」,并不意味着其指代的人一定是瓦尔基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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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要角色:
悬铃木——瓦尔基里。沙丘的阳面。
■■■——人类。幻影。沙丘的阴面。
“你究竟在以什么身份说这话?”
高大的瓦尔基里蹲在裂隙旁,与那絮絮低语对话。夜深人静,地下停车场如此空旷,她的回音与裂隙的呢喃混杂在一起。
她展开手,五指之间垂下一条项坠,黄铜在空中颤颤,仿佛即将坠进无边深渊里去。像是对裂隙展示,又像下一秒就要将它扔进去,但两条细绳还是将它牢牢挂着。不知那声音究竟来自何人,因此瓦尔基里的话更接近自言自语。
“我不是背叛者,”她望着那倒十字下方攀附的紫光,“你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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瓦尔基里无需以睡眠这种低效率的方式回复精力,但悬铃木依然保持着睡眠的习惯,每日只需四个小时或更短,足以做一个梦但又不必太深。有时是过去十年的闪回,有时是生前记忆的飘渺幻影,更多时候只是在荒漠中,面对惨白的骄阳或冷月。
寒月皎皎,沙漠在夜里褪去它原本的颜色。一座庞大的沙丘在她面前投下它的剪影,影下站着与她身形相似的人,二三十岁的男青年,双手插在防风夹克兜里。背光,看不见他的脸,但她清楚地知道,那是她的前世,是人类成为瓦尔基里之前的样子,没有面庞又常常来梦中做客,缠着新生者脚步一缕过去的幻影、两面的镜像。
沙丘的阴影注视着她。
我照你说的来了,红河城。瓦尔基里说,她习惯把此时当作一种并不实际留存下来的日记。
打了架。见到了裂隙。你应当听到它叫我背叛者。
听到了不少线索。我会去橡林镇,我要知道逾越礼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
你到底是谁?
她如此问自己的前身,同时,她也不期待影子能有什么回应。所有的荒芜梦境总是走向相同的结局:面目不清的幻影一言不发,随后瓦尔基里在沉默中醒来。她一如既往转身要离开此处——然而这次不同——青年的声音在她背后响起:
仅凭现在这样,你杀不了祂。
——什么?悬铃木飞快回过头。半月升得越来越高,几乎从头顶直射下来,依旧照不亮那张脸,但她得以看见他身后,荒丘朦胧的阴影中露出一个更清晰的结构:
那是一架钢铁的残骸,卧在沙丘之下半埋,原本拥有平展的双翼,现在只是折断的铁鸟。还未待她看清,火焰蓦地自它心脏中喷涌而出,席卷而来、包围了他们。烫、好烫,能够徒手熔融玻璃的瓦尔基里第一次感到如此真实的灼烧感,那火好像烫穿了她粗糙的皮肤,直接燎在每一条神经的端点。等等……等等!为什么?她呼喊着拨开火舌去抓那几乎已经看不清的青年幻影,想求得一个说法,她的手如蛾翅在火中盲寻,透过飞舞的烈焰,抓到了一个冰凉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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悬铃木从梦中惊醒,旋即发现手上握住的只是那枚项链。黄铜无论何时都保持着金属的冰冷,无法被体温捂热,她与它相处十年有余,仍不太习惯这冷硬的触感。
外面依旧黑着,现在还是凌晨。她忽然想去看一看那面传说中能映照前世模样的镜子,在格斗场输掉的几位瓦尔基里曾你拉我扯地互相调笑着去看,只为一见对方的男性躯体穿着兔女郎服饰的模样。为压缩生存成本,她自己便借住在这栋废弃旅店里头,只是从未去看过这位神秘的“室友”。她原本不太关心自己的五官究竟长成什么模样。
跳下狭窄的旧单人床,踩上年久失修咯吱作响的木地板,披一件斗篷,拉开锁不上的门,往上一层,走廊尽头,那面镜正在破败的房间中等着她。瓦尔基里面对镜子伫立,并没有一点反应。镜面原来已经碎了。
从还附着在镜框上的残片,隐约只能看见与此生一样颜色的白金发。她将手贴向镜子的铜质背板,额头也与其相抵,闭上双眼,像感受一把沙那样感受它,它的形状、触感和温度。触碰到的地方很快被体温同化,并不是所有的黄铜都那么冷得不近人情。
她可以收集镜的碎片将它们重新熔成一体,但那样做没有意义,无法排除的杂质掺在其中,成果只会是一块晦明不清的东西。一团玻璃在她脑中展开,填补空缺的镜面,那是她初次握住一把沙炼成的,因杂质变得焦黑,照不出映像、作不了镜子,只在镜面上填出一个明确的黑洞。
“我来晚了。或者,你不愿见我。”
她对脑中的幻影低语道,随后睁开眼,放下手,并不打算真的用一团杂质玻璃填上去。时候尚早,还能睡一会儿,她在一地碎片中坐下,靠着镜子闭上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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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霞呈现一片暧昧的粉黄,夸张的霓虹灯光在低饱和的天空下也显得淡了些,太阳彻底升起前这数十分钟,是这个彻夜不歇的城市最安静的时候。
出城公路旁,餐馆老板送走最后一位宿醉的食客正欲打烊,一个披着斗篷的身影坐了进来。老板认出这是一位瓦尔基里,但实在不明白为何她只点如此朴素的餐食,标准简单的早饭,只有需要用食物维系生命的人才会点这样的东西。瓦尔基里吃得很慢,每一口都嚼碎了才咽,一杯廉价咖啡喝了半天还不见底。他借着擦桌子的动作偷看,实在看得好奇,于是小心翼翼地搭问:
“您刚从外边儿来……还是……?”
外面?瓦尔基里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向公路,摇摇头,用方才睡醒一般的低语:
“我从‘里面’来,要到‘外面’去。”
前篇:
Chpt0:https://elfartworld.com/works/9634336/
Chpt1.1:https://elfartworld.com/works/9659407/
镜子为什么碎了(感谢以利奥拉):https://elfartworld.com/works/9656732/
既然给上篇起了1.1的标题就一定要有1.2,于是在今天堂堂铲上了。
关于支线那面神奇镜子我纠结了好几天。我想让悬铃木的过去慢慢揭开,在这个故事里“看到过去”是一件很重的事(比划)。原本想了和兔女郎们一起被起哄着推过去、真的看到前世的样子顾不上身上穿着奇怪的衣服也要细看的情节;但既然有好心企友让镜子下线了,那仔细想来,确实是看不见脸更有味,嗯嗯!再次特别感谢给我这个编排的机会……
前世的脸有捏,有机会会补上这位一直不说话小伙的样子。
Summary:悬铃木来到红河城后的第一件事,是打一场擂台赛。年轻的瓦尔基里还有很多东西要学,语言、技巧,还有如何处理台上的小小插曲。
阅览注意:正文字数约5k。参加PVP活动。十分荣幸和赫尔维尔对战,如有OOC请以亲妈为准。我流(非专业)竞技流程:上半场计时,中场休息一分钟,下半场打到趴为止。
主要角色:
悬铃木——瓦尔基里。仍然在学习,仍然在探寻,仍然在成长。(https://elfartworld.com/characters/111597/)
赫尔维尔——瓦尔基里。好对手。感谢对战与合作,还有拥抱。(https://elfartworld.com/characters/109607/)
即使在白天,建筑群也依然覆着炫目的霓虹,那色彩在阳光下也未暗淡半分,简直要与太阳争辉。悬铃木望着窗外浮华的景色出神,丝毫没注意到车已停下有一会儿了,直到司机的手在她面前挥了又挥,这才回过神来:“啊、嗯……到了?”
“到了姐妹,到啦。”开车的小个子瓦尔基里嬉笑着,“头回来吧?这么漂亮的地方,除了红河城还能是哪儿?你想多看看大可下车进去逛,我还等着拉下一位呢。”
悬铃木点点头,摸出一团布包,里三层外三层地打开,从里数了两张纸币出来。司机很有耐心,一直等到她理平纸币上的褶皱递出来,脸上依然是嬉皮笑脸:“不够。我有说只收二十吗?至少也要八十块啦,你是不是路上睡糊涂啦?”
车内一时变得异常安静。司机依然在笑着,乘客皱起了眉:自己记得清楚明白,这位同类在附近的镇上拉客时,对自己的报价就是二十块;然而她确实依然保持着睡眠的习惯,这一路上舟车劳顿,也许确实是睡沉了些记混了车费,很有道理——于是从布包里又倒出几张纸钞和一些硬币,稀里哗啦地递到司机面前。本该收钱的人却一顿,然后拍着大腿真心地哈哈大笑起来:“我说你怎么真的给啊!我第一次见到连车门锁没锁都不检查,也不质疑一句的人啊!哈哈哈哈——你是蠢蛋吗?哈哈哈……”
抹了抹笑出来的眼泪,这位一直以坐地起价收车费、并揍趴那些不服从的乘客、拿走她们灵装为生的黑心司机难得良心起来,和她疑惑的乘客解释:这是个经典的骗局,你以后可别再上当了,上车前就得问清楚,也别乖乖掏钱……最后,就收你二十了,当交个朋友吧!……朋友?悬铃木又是不解,你刚才还想抢劫我,怎么能又和我变成朋友?又是一阵哈哈大笑,司机上气不接下气:朋友就是这种随便的东西啦!你要过意不去呢,帮你的朋友我一个忙——去瓦尔哈拉打一场,咱们老大这几天可劲儿宣传这竞技场,要做大做强呢!你也好挣点钱,把这身破烂行头换一换……
轿车呼啸而过,把依然没弄明白的悬铃木留在原地,她顿了顿,还是揣好了“朋友”找回来的六十块钱,顺着路边张贴的海报朝烁金赌场走去。
毕竟确实是有些过意不去的,悬铃木想,还没来得及告诉她,我的灵装扎穿了后座的靠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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候场区走进来一位身材颀长的瓦尔基里,没和任何人打招呼,自顾自在长凳找了个空隙坐。其她瓦尔基里不得不坐得更远,以免被她捆在双臂张牙舞爪的荆棘形灵装误伤。空间一时显得有点拥挤,不过被退避三舍的当事人豪不在意。
悬铃木看着台上的搏斗,取下手套放在一旁,一手攥着挂在胸前那个倒十字架挂坠摩挲。这也许是前世遗留下来的唯一线索:她醒来时身边尽是一望无尽的黄沙,唯独这只挂坠插在沙中,绳子挂在瓦尔基里的手腕上,黄铜反射着毒辣太阳的光。
报名后便在竞技场旁的酒吧坐了一日,关于附近的传言自然就飘进了耳朵,她曾学到过十字架是种宗教图腾,而附近的橡林镇就有一座教堂。那么我要找的人会否就在那里?一想到这瓦尔基里那颗早已停过一次的心脏就再次快速搏动起来,砰砰,血在血管里奔跑沸腾,这是每当你追逐执念时自然就会产生的感觉。圣逾会、逾越礼,那么那人会是,或已经成为了一位瓦尔基里么?
于是,这场决斗对悬铃木来说忽然生出了另一层意义——她还从没与自己的同类战斗过。想到这里时她正坐在酒吧角落呷着一杯啤酒,激动加上一点酒精的催化,心上又浮出那种砰砰的感觉。酒杯被咚一声跺在桌上,悬铃木大步走向负责参赛登记的血注成员:请务必给我安排一位强力的对手。哈!贵宾区方向发出一声嗤笑,红发张扬的瓦尔基里扶了扶帽檐,阴影下一双锐利的眼睛盯了过来。我们会给你找个壮家伙的,这位帮派首领带着讥讽的笑说。
叮叮,台上响起宣告胜负已分的铃声——回到现在,下一个就轮到自己上场了。呼吸不知何时已急切起来,能感受到浑身正发着热,砰砰,这副身体不知何时已进入了备战状态。悬铃木摇摇头,提醒自己将这当做切磋、锻炼,而非复仇的预演。对手素不相识也与此事无关,不要太激动。松开紧攥吊坠的手指,那黄铜上已然被烙上薄薄一个指纹印,反射着竞技场森冷的光。她将坠绳又在脖子上挽一圈收短,以免搏斗时拽掉了,深呼吸,平复心跳,在主持人颇具煽动性的介绍中,悬铃木登上了竞技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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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边是——赫尔维尔!”主持人兴奋的声音在竞技场上空回荡,“天哪,看看这肌肉,活像一辆咆哮的战车,所向披靡,战无不胜……”
凯莱布果真说到做到,八角笼对面的瓦尔基里体格比悬铃木大了不止一圈,咔咔活动着关节,铁指虎在指节间闪光,即使没有这夸张的解说,看起来也足够令人胆寒。她略一活动缠捆铁荆棘的双臂、握紧双拳,同样压低身子,只等一声铃响。
还在那个沙漠小镇附近时,她收拾过一些偷鸡摸狗的年轻人,他们摆着天不服地不服的表情,同样是捏着拳头活动着脖颈,接着在几秒内从竖着变成横着。她把他们从地上揪起来问:让你的指关节发出咔咔响声有什么意义?得到的答案无外乎“我错了”、“再也不了”和呼痛声,而今天她才头回想明白这个真心疑惑的问题:这是一种宣战的语言,与食肉兽捕食前喉间滚出的低吼无异。
同样的语言由不同人说出来的差异巨大。才将将近身那只拳头便朝她脸上袭来,未持武器的手用关节在颧骨上留下一道红痕,接着是持握指虎的手,悬铃木堪堪竖起小臂格下这一击,指虎与铁荆棘碰撞出镫一声闷响。这不是与黄毛小子的过家家,来回试探几轮,被击打处的闷痛才让她有了这样的实感。没有给她太多走神的时间,指虎带着破风声再次朝面门呼啸而来,偏头、反击,大脑不得不从本能的控制中挣脱思考起战术;与此同时自己的攻势被挡下,又是一拳袭来,来不及闪躲干脆硬吃下这一击,换来时间后撤一步拉开距离。
战局短暂安静了两秒。赫尔维尔甩了甩手,看向自己紧握的拳,发出半笑不笑的“嗬”一声:这只手刚才如同揍了一堵墙壁似的从骨头里传来硬碰硬的震动,而刚才击打的部分——对方的肋侧——连一块红痕都没有留下。这远超肋骨的硬度无异是瓦尔基里的能力。悬铃木平复下因连续动作和发动能力稍显急促的呼吸,一振臂将本缠在双臂上的铁荆棘换做如长鞭般甩开劈向对手刚刚所处的地面。果然拉开距离让对面无法近身后轻松了许多,噼啪鞭击声不断将赫尔维尔逼近围栏角落,抓住铁链会被惯性甩开,脚步也逐渐飘晃。
本来仅有数分钟的回合在高强度的动作下显得如此煎熬又漫长。赫尔维尔终于还是吃了结结实实的一下,踉跄两步却没直接倒地,而是翻滚一圈躲开了另半截铁链的追击,就势前扑接扫腿,没有直接命中,却显然让对手的脚步顿了一刹。节奏被打断破绽就自然产生,再做补救已经来不及,铁荆棘血红的残影中飞出一只手,抓住悬铃木围巾的末端向前一拽,视野天旋地转,稳定下来时她已被两条肌肉紧实的胳膊牢牢箍住紧压在地面上,几乎已经全凭本能地用硬化的能力接了几个膝击肘击。两位高大的瓦尔基里缠斗着,一时陷入了僵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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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像是一个拥抱。
悬铃木因为连续发动能力而有些混沌的脑中,忽然冒出了这样一个念头。上一次被拥抱是离开家前与“母亲”告别,在她的语言中,拥抱与围在脖子上这条手织的临别赠礼一样,都是家人朋友间表达关爱的动作。诚然,她没想过这种温柔的语言也可被翻译为杀招,如同从没想过母亲的礼物会成为被抓住的破绽那样,这种冲击令年轻的瓦尔基里小小混乱了半秒。
不断收紧的钳制令黄铜项坠再次贴上她的胸口,金属的凉意让她忽地回过神来,梗着脖子挣扎几下,重新夺回呼吸的权力——原来是缺氧带来的短暂晕眩而已。读秒的倒计时已响起,见挣脱不开,她忽然“抱”了回去,将精神凝聚在双掌上,呲——赫尔维尔条件反射地跳开,丢下一句街骂,两个灼伤印在她的背部清晰可见。
坐在前排的观众或可看见悬铃木掌心缠绕的热浪,在她一挥手之间又消散。若你直接触摸红热的铁,也会本能地抽手的。她重新站起抓回铁荆棘,两方喘息之间,哨声及时响起宣布上半场时限已到,打断了比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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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血注的格斗场,打架向来没那么多规矩,瓦尔基里如困兽般撕咬彼此,胜者就取走死者的血肉。回合制与中场休息不过也是为现在这样并非死斗的比赛增加的设计,但它确实给两位斗兽宝贵的休整时间,又吊起场下观众的胃口,讨论赢家与打赌的声音正在整个观众席上窸窣。悬铃木没有去听这些声音,她离开状态的时间稍晚了一些,看见赫尔维尔坐下对着台侧啐了一口,这才也咚地在这方角落坐下,大口呼吸着,仰头只能望见天花板上冷白的射灯。白炽灯应当没有荒漠晴日的太阳炎热,但她摸到自己额上已是一层薄汗,浑身都因血液奔涌发热,唯独紧贴胸前的倒十字挂坠还有一丝仅剩的凉意。
开头试探太多,适应对方战术的时间太长,用了太久才启动大脑,或者说不该一开始就近身。至于,拥抱——她稍微从射灯上移开目光,望了望台对面的对手,这个平常的格斗招式依旧让她有些困惑。一分钟的休息时间只够想这么多,年轻的瓦尔基里认为自己已经理清这几分钟内学到的东西,对着刺目的灯们点了点头,重新站起来准备投入真正分胜负的下半场。
再要拉开可没那么容易,距离被咬得很紧,闪躲与招架已开始力不从心,频繁发动硬化更是消耗精力。赫尔维尔招式朴素,拳脚之间尽是纯粹的怪力,发力也不再收敛,连铁荆棘也数次被指虎挡开。又是来不及闪开的一击,一声钝响——砰,悬铃木向后趔趄两步跪倒,前所未有的痛感让她不得不低头,发现腹上生生多出一圈裂痕,丝丝渗出鲜血。以能力硬化的皮肤在铁指虎毫不卸力的一拳下竟如砖石被砸开那样裂开。
她想再站起来,却忽然发现已经驱使不动四肢,只能维持单膝跪地勉强撑着。很显然,在短暂停顿后,终结的那一击就将到来,宣判胜负的铃声将响起……
但一定还有回转的余地……
即使以瓦尔基里的身体,走出沙漠也要花上一段时间,在这几天里,你的视界中除了沙与烈日没有其他东西。悬铃木还记得那种感受,体力的煎熬算不上什么,更多的是无聊。于是在某个夜晚,她试图将自己手握的黄沙想象成一点什么别的东西,或许是天上的流云,或许是水——将精力集中起来感受那把沙,它竟然真的融化变作一团粘稠的流体,灼红的、有光泽的,稍加冷却还能随意造型……一只玻璃器在瓦尔基里手上捏成,尽管因杂质呈不透明的黑,但她依然看宝贝般捧着它看了又看,更多的是在惊奇,自己竟有这样的能力吗?
调动起最后一点肾上腺素,跪在擂台上的瓦尔基里全身一晃却并未倒下,奇迹般地双手接住本要KO她的那一拳。她听见自己在咳嗽,铁锈味充斥喉间,现在没时间想那些,她把全部精力集中在感受拳握住的铁指虎上,像融化沙子那样想象它被烧红烧烫……
两秒,三秒,悬铃木终于迟疑地睁开眼睛,指虎嘶嘶冒着白汽,预想中对手因灼烫而不得不松开武器的画面却并未出现。赫尔维尔咬着牙,嘴角却挂出一个大大的志在必得的笑,从她的眼神中也能读明,这是“我已经赢了”的表情。
啊,刚才急于挣脱将她烫开时就暴露这个能力了,她一定早有准备——悬铃木松开手,恍惚之间如此想着,拳风已经呼到脸面前——已经结束了,已经没法再吃下一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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砰!
却没有她想象中的直击面门的痛感。地面剧烈摇晃,观众席混乱起来,人们四散奔逃,连瓦尔基里也站不稳脚跟……地面从中间塌陷,狩骨嘶吼着爬上竞技台。恍惚的精神重新回到大脑,赌场地下有裂隙的传闻竟是真的吗?悬铃木转向上一秒还是对手的赫尔维尔,扯着嗓子在一片混乱中问:“还打吗?”
“你是蠢货吗?!”赫尔维尔的表情写着大大的不可理喻,“打它,别打我了!”
对垒立刻变成合作,铁荆棘勒住怪物的脖颈,指虎接着击向它要害。或许是为防止危机扩散,或许只是这样的“比赛”更加精彩,阻隔竞技台与观众席的强化围栏并未打开,八角笼中很快有两只狩骨跌回它们来的地方,接着是第三只,另一只体型更大的这时却爬了上来。硬化的外骨骼与灵装几乎要碰出火花,缠斗数回合也分不出胜负,若是普通的比赛现在一定已超时许久了。
铁荆棘的攻势逐渐疲软下来,使出最后的力气抽中那怪物的双眼,悬铃木的胳膊实在不愿随她战斗了。趁着那东西捂着眼睛哀嚎,她撑着身子,扯住赫尔维尔的衣摆——也许是裤管,管不上那么多了——大喘着气:“你——你还能吗?再接住一次、那个……”看起来下一秒就要倒下的瓦尔基里举起手亮出手掌,浅色的眼睛盯着铁指虎,灵装的主人立即就读懂了她的意思,伸出攥着指虎的拳,露出视死如归的表情:“整吧!”
“好……你……”悬铃木已经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加油、谢谢、抱-抱歉……”
指虎被加热到几乎变红,剧烈的头痛中,悬铃木只看见赫尔维尔紧握双拳,转身蹬地,如电影中的超人那样朝巨大的狩骨飞了过去。
咕啊啊啊啊啊啊——
叮叮叮叮!Knock Out!——
已经分辨不出那是宣判狩骨还是自己被击倒的意思了,悬铃木仰面朝后倒去,只见得白炽灯光在视野中化开,接着两眼一黑,彻底断了片。
前文(序章):https://elfartworld.com/works/9634336/
赫尔维尔视点:https://elfartworld.com/works/9695336
应该投上活动了吧!
第一次写这么有强度的动作戏,写到后面已经完全不管了,希望还是有传达到一些,感谢包容(泪目)总之试图加入心理活动和闪回来缓解我干噎的动描。还有一些想法碍于水平和时间加不进去了,有空会回来修一下。请和我一起期待那边的大作吧。
是的,我写了一张看起来很超模的卡然后实战很菜。一些后续和兔女郎服装将稍后放出。能和这样的强者对战(还能一起PVE)已经很值了,幸福地倒下……
Summary:十年前的亡灵节,来自沙漠的亡灵敲响了希拉的家门;十年后在同样的节日,希拉的两名女儿再次为亡灵引路。生者与死者团聚的节日,却又有人要离开。
阅览注意:正文字数3700+。含有对当地文化与地理的不严谨引用。
登场的角色:
希拉——人类。曾有两个孩子的母亲,温和的教导者,勇敢的保护者。
贝蒂——人类。喜爱万寿菊与亡灵节的女孩,悬铃木的妹妹或姐姐,希拉的女儿。
布鲁托——腊肠犬。一只有名字的好狗狗。
悬铃木——瓦尔基里。一个无意义的名字,一条摸索中的道路,失去记忆的复仇者,希拉的“女儿”。
“贝蒂,你还不困吗?妈妈好困了……”
希拉在女儿身边蹲下,故作夸张地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给她看。贝蒂今年九岁,正是精力旺盛的年纪,她可一点困意也没有,正一小把一小把地撒着万寿菊花瓣,十分严谨地把它们理成一条边界清晰的路。从家门口往外,贝蒂已经铺出了不短的一段距离。
“我在为沙漠里的亡灵铺路,妈妈,”女儿带着一本正经的表情同母亲解释,“大家在街上放花瓣,但是我觉得沙漠里一定也有亡灵,如果他们迷路,就可以顺着路来我们家坐坐。”
希拉和贝蒂的家在这个小镇边缘、离沙漠最近的地方。早些时候,她们已经在城镇里参与过亡灵节庆典,道路两边放置着蜡烛与万寿菊,中间铺满花瓣,从公墓通向各家各户。亡灵节是死者与生者团聚的节日,大家相信这些橙黄的小花能接引灵魂归来。希拉被女儿的话逗笑了,靠贝蒂的两条小腿儿还不知要走多久才能真正走到沙漠里呢!不过,她向来不愿做那种扫兴的家长,于是接过贝蒂装着花瓣的篮子,两人一起继续延长这条小小的花瓣路。
终于,贝蒂也困得一直眨眼睛了,乖乖同母亲回屋里去;然而一进屋,小孩儿又拍了拍自己的脸,踮脚拿上橱柜上的蜡烛和火柴,还要完成她的最后一步。希拉靠在门框上,带着笑意看女儿忙碌的样子:“好啦,贝蒂,摆好蜡烛就真的该睡觉了哦?”
“别着急!妈妈你知道,如果不点蜡烛,晚上这么黑,亡灵怎么看得见我们家、知道里面还有人呢?”
“其实花瓣已经足够啦。不过既然你想试试——”
一个两个三个,贝蒂直起腰来,望了望沙漠的方向,抬起手,对希拉指着那一片夜色:“我就说有用嘛,妈妈你看,亡灵来了。”
希拉本还在为女儿的童真而微笑,可定睛一瞧,她忽然笑不出来了。从奇瓦瓦沙漠的方向,一个瘦而高的带刺的影子,正踏着她们刚刚铺好的花瓣,一步步朝她们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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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亡灵”正穿着希拉找来的衣服,安静地同贝蒂一起看书。希拉这才松了一口气。昨晚她真的被吓得不轻,直到把贝蒂塞回屋内、自己拿着防身的猎枪瞄准那人影时才看清,这不过是一个十六七岁样子的女孩儿,裸着身子,她原先以为可能是狩骨特征的,只是缠绕在女孩手臂上如荆棘般的带刺铁链。花了一个晚上,希拉才明白了情况:这应该是一位瓦尔基里,走出沙漠时被她们家的灯火吸引而来。贝蒂铺的花瓣路竟真的带来了“死者”。
麻烦的是,不知出于什么原因,这位瓦尔基里丢失了大部分记忆,甚至连诸如要穿上衣服这种常识都是希拉刚刚教的。尽管能用西语和英语沟通,但祂想不起自己生前的情况,身份、死因甚至是名字。深深刻在祂脑海中的只有一件事——希拉还记得,问及此,瓦尔基里的眼中就像忽然烧起一把怒火那样——亲手了结那曾杀死祂的人。她庆幸她们谈话时贝蒂不在场。
“妈妈叫希拉,我叫贝蒂,镇上的小狗也有名字,叫做布鲁托。”贝蒂自然是不害怕这位陌生人的,她正坐在祂的怀里,捧着书与祂聊天。她尚不清楚瓦尔基里是什么,然而妈妈说瓦尔基里也不是幽灵,因此,大概只是一个厉害的大姐姐吧。她向这位大姐姐问:“所以,你应该也有名字的。你的名字叫什么?”
“我记不得。”
“嗯……布鲁托一生下来也不知道它的名字,还是大伯帮它取的。那你也应该取个名字。”小孩的注意力转移得总是很快,她又低头看起书来,一边像小大人似的煞有介事地与失忆的瓦尔基里讲书上的内容,用小小的手抓着祂的手,一行一行指着书上的文字读,读着读着话题又跳到八百里开外:“‘它的树皮会因脱落呈现出色泽不一的斑纹……’哎,姐姐你知道吗,树皮摸起来就是粗粗的,和你的胳膊一样……”
希拉轻轻地笑,瓦尔基里却把小孩天马行空的话认真拼到了一起,于是默默思考一番,指着儿童百科书上的那棵树:“那么我就叫这个。悬铃木。”
女孩和母亲都一愣,随后贝蒂拍手叫好起来,像庆祝小狗布鲁托第一次听懂名字那样。希拉也哈哈大笑起来,同时变魔术般地把刚做好的炖菜端了出来:“好啦,贝蒂还有悬铃木,午饭时间到了。瓦尔基里也是要吃饭的,来尝尝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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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许九年很长,也许九年很短。当年那个为无家可归灵魂铺路的女孩的年龄已经翻了一倍,度过精力充沛的童年期、学习到与瓦尔基里相关的知识后,贝蒂对这位永远不长大的姐妹的好奇也减少了许多。是的,姐妹,在这些年里希拉早已将这位特殊的孩子与贝蒂一视同仁。远离家乡在陌生的城市上学的日子,贝蒂总会收到来自希拉的信,告诉她家中的情况如何,花盆里的那一丛丛植物是否安好,又有几只流浪的猫狗被收养照顾,房间里又找出了什么她童年时期的旧物……以及悬铃木是如何与小镇的邻居们一点点的熟悉起来,帮哪位叔叔搬了东西,用手掌的温度为哪位阿姨点了壁炉。这些信纸都带着万寿菊的香气,有时或许伴着一两片已然干涸在信封中的花瓣,温暖如同被夕日烤过的沙。再后来寄出信件的地址变成了大伯家,信中说她的姐妹如今也踏上寻找前世记忆的旅路,镇上一切安好,无需担心,安心在大城市好好读书吧。
不过贝蒂还是趁假期赶回了家,出于对母亲的思念。希拉的小屋如今因疏于管理显得有些灰扑扑,窗台上贝蒂儿时喜爱的陶瓷摆件排成一排欢迎她回来,除此之外还多出几个做工略显粗糙的玻璃制品,捏成亡灵节的骷髅、猫和万寿菊,捏合处还带着指纹。她对着光观察这些小东西,一个人悄悄笑着,随着成长她开始有些不能理解瓦尔基里非人的那一部分,不过现在看来祂也并非不在成长,看看这些小玩意儿,贝蒂想,就像人类的初学者做出的拙劣作品一样。
在镇上待了数日,与被母亲收养过的猫狗一一都打过招呼(它们已经结成一支小小的队伍每日在镇上游行),贝蒂和希拉与镇民们拥抱告别。她想自己此刻是多么幸福,得以享受远离城市的小镇干燥但温暖的风……
直到她睁开双眼,看见沙漠那边的天空出现一条黑色的线。起先只是一条线,随后它像一只眼睛那样睁开,其中冒出紫色的光,数根漆黑的巨大尖刺从天而降。
那是所有人的记忆与意识都停滞的一瞬。接下来,隆隆、隆隆,地平线上扬起的烟尘中狰狞的狩骨奔腾袭来,贝蒂因惊恐而瞪大的双眼中,飞入一抹血红的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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贝蒂和希拉的万寿菊从沙漠中带来亡灵的第十年,亡灵节如期而至。
今年,这是一个对小镇来说重量十足的节日,大家照常打扮了街道,用聚会、游行与欢笑庆祝这一传统,然而每个人脸上的笑容都不能像以往那样轻快。有不少人死于去年的死棘侵袭,花瓣之下破碎的砖瓦清楚地铭记着这场灾难。
悬铃木与人群一同手捧蜡烛与花朵走在去往公墓的路上,半张脸埋在围巾里,依旧一言不发。不时有镇民安慰似的拍拍祂的肩、为祂挂上花环和彩灯串,贝蒂大伯家的布鲁托如今已老迈,它跟在依旧年轻的瓦尔基里身边用同样的速度慢步走着,热乎乎的肚子偶尔蹭过祂的脚踝。
是的,祂与其他瓦尔基里在狩骨们入侵之时及时赶到了小镇;是的,这次袭击的强度于瓦尔基里而言并不高,局势很快得到了控制,伤亡没有进一步扩大;是的,但是……
布鲁托与悬铃木在一座墓碑前停下,瓦尔基里将橙黄的小花献于碑前,狗儿用鼻子拱拱整齐。早就站在这里的是贝蒂,她沉默地注视着于墓碑前跳动的烛火,不曾给瓦尔基里一个侧目。这里沉睡着希拉,她是伟大的保护、抚养与教导者,虔诚的信徒,小生灵们的救星。墓志铭如是写着。
希拉的两位女儿已经一年没有说过话。葬礼结束后,贝蒂当晚便飞回大学,一秒也没有在镇上多待。她在飞机上迟来地感到悲伤,随之而来的是不平:为何被袭击的是这里?为何祂们不能早些来?为什么你要为了那一缕虚无缥缈的过去的影子就擅自离开——为什么去世的是母亲,她甚至连转世成瓦尔基里的希望都渺茫,不能给我留下一个念想?是的,她们是至亲的姐妹,哪怕没有血缘;是的,希拉曾教导她们,学会宽容和放下,不要把气撒在无辜的人身上;是的,但是……她依然无法释怀。
两人之间沉默许久,烛泪在墓碑前流淌,覆盖了边缘的花瓣,趴在万寿菊堆里的布鲁托蜷得更紧了些,免得它们沾到自己的毛或爪子上。于是,终于是悬铃木先开了口:“我很抱歉。”
贝蒂张了张嘴,又只是从鼻腔发出一声叹息。她听得见祂继续说:
“我应该在走之前把她送到更安全的地方。”
“我应该先找一位别的瓦尔基里到这里来。”
“我已经听说镇上有人转世成瓦尔基里了,这次走之前我会接祂来,这样你们就不用担心。”
“我会在这里重建好之前待在镇上帮忙,我……”
贝蒂再次深深地叹气,转向她一直如一棵树般笔直沉默的姐妹:“够了。”
低沉的声音停下了,瓦尔基里略带错愕地看向她。二十岁的人类女孩依旧盯着摇曳的火光,声音干脆利落:“悬铃木,我们依然是姐妹吗?”
“……是的。”
“那就离开这。去做你要做的事,不要再担心镇上,也不用担心我。如果你还记得,有空时回来过亡灵节,这就够了。”她终于抬头,与瓦尔基里澄澈如同透明的眼睛对视,那里面摇曳着烛光点点。“去做你要做的事——我也要去做我应该做的事了。”贝蒂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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悬铃木目送祂的人类姐妹头也不回地离开公墓、逆着铺满万寿菊的生者与死者团聚之道路走进夜色中,感到一种难以形容的情绪正在形成,那是希拉不曾教过的一种感受,仿佛一捧湿花瓣闷闷地压在胃肠之上。这是她对自己的报复、警告或劝诫,还是如希拉送祂离开家时那样,因不舍而连说出口的话都变了样的道别呢?
布鲁托快要睡着了,不清醒地舔舐着它枕着的花,瓦尔基里学着它的样子从旁边掂起一朵放入口中,万寿菊花瓣那与它颜色鲜活的外表不同的苦涩在嘴中扩散开来。祂的导师已然离去,于是瓦尔基里向脑海中的那个声音发问:我该如何做?这种感受是什么呢?
那是一个再熟悉不过的年轻男声,那是祂前世的模糊声音。它当然不会做出回答,只是如往常那样重复着:去找你的过去,去红河城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