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天原第一次比同龄孩子们更快更好地折出更大的纸飞机时她便产生一种近乎预言式的预感,即自己或注定将成为那千里挑一、万里挑一的独行天才。这种预感在有位孩子愤愤不平地撕碎了她第五版改良的超远距离滑翔机时再次在她心里被确认,她知道这孩子从幼儿园开始就一直拿着各种比赛的特等奖,而他如此愤怒的原因仅是因为天原“折着玩”的纸飞机如此轻松就飞了他的两倍远。老师们都去安抚他时,天原用如挑衅一般的语调向他宣布:你不用对这只纸飞机置气,因为事实上我已经改出了第七版,并且这么做不是因为我要参赛,仅仅是因为这很好玩。
诚然,十九岁的天原再回看她九岁时的这等丰功伟绩,还是不得不在哈哈大笑之余承认,当时自己确实有些刻薄得过分。“天原号”在第七版之后就再无新的迭代,那个愤怒的孩子还是可以在一个月后的纸飞机大赛上拿到第一名。当时她高调地宣称自己要玩比纸更硬核的东西,其实现在想来只不过是对折纸失去了兴趣,理由也很随便:她当时第一次接触了“超高校级”这个概念,而当时“超高校级的折纸匠人”这称号已戴在他人头上。
她做事向来是这样随心所欲的。兴趣很快从折纸跨越到结构设计,再跳到与机械和AI打交道。此时她已上初中,周围一些超高校级预备役在此时就崭露头角,他们大概一升入高中就会顺理成章地拥有自己的称号。天原并不着急,她高傲地认为有份量的头衔不该是这样润物细无声地获得的。两年后一份不完整的设计稿在数个技术集团与机构的电子邮箱里炸开,成年人们抓心挠肝地顺着网线抓住了躲在匿名背后的天原更夜,再过不久一代生态建设机器人“小竹”堂堂问世,大家这才发现那个曾在开学时显得过分缺少存在感的同学已经以如此响亮的方式成为了超高校级。正如某位先贤曾经说过那样,过分的自谦实则是一种自傲,这大约是天原唯一也是最后一次如此低调。
或许有点太装,但这样确实很爽啊。已经十九岁还依然霸占着超高校级头衔的天原如是想。在这个天才百花齐放的年代,天才的保鲜期却显得太短,从“超高校级”这一前缀本身就可见一斑:当你高中毕业、步入成年,那才能好像就也会变成普通的成年人应有的智慧,就像额头生出皱纹一样,称号前长出了一个“元”字。十九岁的天原更夜前额尚且光洁,尚还霸占着“现”超高校级的头衔,也不过是因为暂且没有第二个机器人工程师像她一样出个惊天大风头罢了。
坐在月台边缘,戴着耳机、晃着双腿,天原放任自己的思维漫无边际地发散。她现在身处与世隔绝的浮空乐园,也许能视作她预言的又一次应验:离开那些大公司、组建CrypCyan工作室时她与好友们胡言乱语地讲过,和地球人打交道太麻烦了,我要把你们抓到月环上建飞天太空基地!
埃里西翁确实是飞起来了,周围也是一片与太空相似的未探明辽辽荒原;但这里并非她那“天才们的游乐场”——那个黑幕是怎么说的来着,自相残杀、证明你们的才能不需要庇护?天原很想说她才能的创造物正修葺着庇护人类的庞大生态系统,差不多得了,放她回去吧。
某天晚上天原把与她同级的好友兼好程序员钉崎时纪堵在合租屋的卧室里,大喊着你要是不答应和我一起干就别想出去了!紧接着在她曾合作过的集团干文职的崔妍暻听说了,竟也大喊着“我不要打工啦我要做独游”就递上一纸辞呈跑到她们这里来。她们的乐园就此滑稽地建立。酒过三巡天原讲了那番工作室要选址在月环上云云的话,妍暻兴致勃勃地变出一份塔罗来起牌,算来算去结果得出就算搬到月亮上天原也免不了要和地球人打交道的,天原发出一声懊恼的长叹,趴在桌子上断了片。依稀记得妍暻后来一直大着舌头管钉崎叫“时计君(시계くん)”,钉崎一边大喊不准给我起外号一边把寿喜锅里所有不爱吃的蔬菜都堆到天原碗里。
真是堪比在伊甸园抢着偷吃蛇果那样的混乱。想到这天原笑了起来,思考着聚集在埃里西翁的这群才能者到底在不在“地球人”之范畴,崔妍暻那精准度成谜的塔罗牌占卜是否在此时应验。与此同时一只手从她背后略带力道地拍了拍她的肩。
“干嘛?”天原几乎立刻用找茬的语气回复了,同时拉下半边耳机、回头看清了那人的面貌,这才后知后觉地从回忆里与亲友打闹的状态中抽离出来,一骨碌站起来与他握手,同时为自己刚才的语气发笑:“哎呀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我不是那个意思……”
“下一班列车快来了,”古铜色皮肤的青年似乎并不太介意,“靠近站台边缘不安全。我想你也许不方便,所以……”
他指了指一边耳朵示意,解释了为什么没有选择直接呼喊,或者可能已经喊了,但她没有听见。天原花了一秒钟把这张脸与名字、称号对应起来——救援员砥部迪亚哥——又摘下另一侧耳机,没好意思说自己只是在大音量听摇滚乐。
“啊哈……我下次注意……谢了。”她从兜里拎出一根棒棒糖,剥着糖纸十分自然搭起话来,“你打算去哪?有没有在意的地方?我的话,沿铁轨往前不是有片像坠机现场一样的废墟吗,我在想要不要往那边走。”
顺着地图标注的方向望过去只能见到一片黄沙,天原往那边做了个投掷纸飞机的手势:“救援员的话肯定更熟悉那种环境吧。搭个伙,方不方便?”
“也许我能帮忙。”砥部摩挲着下巴,“你认为那里有你们能用上的残存部件吗?”
“算是吧,即便是破铜烂铁也是有价值的。”天原耸肩道,“也可以当我是单纯的飞行爱好者,或者万一它的飞行员还在那儿呢?”
救援员估算着走过去需要的时间与物资,在沙漠中行进并不是件容易的事。那片废墟估计在他们被绑架至此之前就已存在了,人类幸存的机会渺茫,不过若是机器驾驶的话……他正思量着,听见天原大大地做了个伸展:“嗯嗯——但是直接走过去肯定累死了,所以我们去偷西瓜吧!”
“……什么?”青年为话题的跳跃愕然一瞬,接着那支已被剥开糖纸的棒棒糖就杵到了他眼前。他下意识地伸手接过,机器人工程师在柠檬黄色的糖果背后露出满意甚至是得意的笑容:“意思是搜刮物资啦,没人要的瓜不就是我们的?来来,糖纸都剥掉了,你总不会要拒绝我吧?”
十九岁的天原自认比九岁时候更通人性了些,比如九岁时那个无法无天的臭屁小鬼若带了一兜糖一定不会分给任何人,还要嘴里同时叼着五根糖棍儿给任何一个吃不到糖的孩子炫耀。她在车站的角落找到张小枝时,心想九岁的自己会不会曾惹哭过这样的一个孩子,并为这一点奇妙的、不存在的既视感产生了莫名的抱歉之情,她决定分出更多糖果——然后就这么吓了小枝一大跳。
“我——我吗?”她惊讶地指着自己,“不是打劫,是要给我的吗?”
天原一手以金刚狼般的姿态握着三支棒棒糖,另一手十分自来熟地拉过小枝的手,展开她的五指,把这些包装绚丽的糖果不由分说地塞在她手心里:“当然当然,你也要往东边的西瓜地去对不对?带上我们一起啦!”
小枝望着手里的糖果,想象力已经在糖纸上如同本能地描摹出剪切线,沿着它本身的折痕与色块,一朵小而繁复的镂空窗花正在脑中成型。她抿着嘴嗯声点头,随即目送着天原一边“好耶——”一边解下挂在腰间的辅助机、三步并作两步地去追正要出站的与那城琥珀。
“与那城同学——织补师大人——加上小Z一起当你的小弟的话,可以跟我们一块儿去搬西瓜吗?”
高大的织补师回头,差点迎面撞上被天原同一把“献给大哥的见面礼”一起举高的Z型辅助机,方盒状的机器很努力地显示出一张恳求表情,同时用毫无感情的机械音播报着“作为AI助理我无法担任您的跟班”,当然很快就被按了静音键。与那城拧在一团的眉眼很快舒展开——也许更多是因为困惑——但也伸手从围绕辅助机的一圈糖里取了一支。天原同他单方面击掌,擅自翻开他的左上衣口袋把剩下的插进去,同时喊着“不好意思啊”“冒犯啦”和“不用谢!”,朝这边的两人招手示意大家出发。
就这样带着大家去当了小弟吗?张小枝和砥部迪亚哥面面相觑,后者带着颇为无奈的笑摊手耸肩。
四个各种意义上都风格迥异的人一同穿行于沙漠,听起来像什么专辑封面的概念,如果不是他们还搬着一堆看起来没那么适合出现在封面上的野营物资的话。天原走在这支队伍的最后,这样就可以毫无介意地为自己天马行空的想法发笑而不必担心被别人看到。
沙海平坦而空旷,缺少参照物的环境很容易让人错估了自己的行进速度,从而产生走太慢的错觉。还好平时也有运动的习惯,换作是那位程序员朋友来这会儿肯定已经在锤着腰腿抱怨了——哎,怎么又在想她们的事?她以前从不觉得自己是这么爱思念别人的人,不知是因为这个所谓乐园太过无聊,还是因为现在才迟来地有了无法离开的实感。
“呜呼!”
一声假狸猫的叫声打断了她的思绪。几人一齐朝声音的方向望去,前方的坡道下一座塔型建筑下假狸猫高举着双爪,与拦在入口处的巡逻机对峙。
“呜呼!”
“抱歉,我听不懂你的意思。”
“哎哎?我去看看我去看看……”涉及到自己的专业,机器人工程师立刻来了兴致,半是小跑半是溜地冲下坡道,中途差点失去平衡,一个滑铲精准插到两位机器人中间,单手一掀刘海,对巡逻机眨眼:“这是在聊什么呢?需要帮忙吗小同学?”
巡逻机转过头来:“抱歉,我也听不懂你的意思。”
“……咳咳嗯哎呀……”天原略带尴尬地搓了搓鼻尖,一条胳膊搭上巡逻机的机身作勾肩搭背状,对同伴们挥挥手,“你们先去扎营呗?我跟它俩聊聊,待会儿过来。”
“抱歉,我听不懂你的意思。”巡逻机回应道。
“呜呼!”假狸猫
“它们听不懂你的意思。”Z型辅助机也像添乱似的说。
工程师从随身的电脑包里拽出笔电,同时深感无力地扶额:“——没有在和你们说话!这里是什么蠢机器大本营吗!”
莫名地,她再次想起九岁时的事。那是学校组织大家去博物馆参观时的一场小插曲,她在某个展柜前逗留了太久,一转眼已和大部队失散了。没有人注意到队伍里少了一个孩子,而孩子自己也并不在意,于是她理所当然地按照自己的节奏逛起来,久久停留在这个展区,一行行阅读每块展板上的文字。博物馆的导游机器人耐心地跟在她身后,然而它的智能并不高,对稍微深入些的问题就只会回答“抱歉,我还在学习中哦”,还稍微低着头,看起来真的很抱歉的样子。
“你才不会学习呢,”九岁的小鬼毫不留情面地咕哝,“你都没有那个功能对不对?也没有联网。作为机器人就不要和人类一样撒谎啊。”
导游机器人竟真的没有继续那样回复了。它说:抱歉,您可以为我的服务打分,并通过留言提交您的意见。
这里是介绍Nyx-12开发史的展区,它的背后正是一系列一百年前月球上开采基地的实拍照片,科研员们身着亮银色的宇航服,与当时最顶尖的智能机器人们各司其职地忙碌着。而照片外只是站着一个微微低头表达歉意的机器导游和一名九岁的孩子。还是球形的月球也不见得比如今的月环更单调吧。
她还没来得及提交评分就被终于赶来找人的老师逮到了。导游机器人在那无人问津地站到了闭馆,它肚子上的显示屏久久显示着那条没提交的留言:要机器为没开发的功能道歉的人真坏啊!留下的评分是四星半。
她在拆掉巡逻机、篡改其代码和真的与其沟通之间还是选择了最后一个。
回到营地时已经是傍晚,那只假狸猫跟在她身后搬运着行李,随着她一挥手放下东西任劳任怨地帮他们干起杂活儿来。天原在营火前的物资箱上坐下,大大伸了个懒腰,捶打揉捏着四肢,使唤假狸猫用爪子帮她开番茄汤罐头。与那城用审视小跟班的目光盯着这个圆乎乎的忙碌的小东西:“喂,你怎么征服那家伙的?”
“这个啊!”天原嘴里嚼着食物,“按它的叶子把它关掉,再推到一边去重启就完事了。我跟它说我从机械武装力量的手里救了它的小命,总之它暂时是我的小弟了。”
“你的小弟吗……”与那城抓了抓头发,“不对,这蠢狸猫算什么!我是说那个瞭望塔的护卫啊。”
“哦哦,我和它说:我是管理员,现在开始调试模式,请你先以不同的速度绕瞭望塔巡逻五十圈以检查运动能力……”
从埃里西翁看到的月环会与从外界看到的不一样吗?天原随口胡诌着,瞄准夜幕上逐渐明亮起来的月环,再次做出投掷纸飞机的手势。她在想他们这个临时凑起来的小队也许具有奇妙的共同领域,救援与机械都是探寻,机械与剪纸都是结构,剪纸与织补都是创作,织补与救援都是再造。某种意义上还挺像那么回事的。这么看来,也许营地真的是太空基地的一种。
“总之它真的绕着塔转了好久诶。我告诉它接下来你的新巡逻点是月亮升起的方向,不知道这家伙有没有真的尝试赶过去哦。”
好的,天原,我将为你客观地详细梳理今日本辅助机开机至现在发生的情况,并反思我在其中起到的作用与表现出的智能为何还不如一只假狸猫。
白狸猫捕捉日志#01
地点:出生点
用时:没统计
过程记录:感谢那位很强壮的黑道大哥(更正:织补师),一瞬间就把这玩意按倒了,以前从不相信锻炼身体也能帮助科研,今天我算是见识到了。在这之后花了点时间处理黑幕相关的骚乱+把它搬运到房间里。长得太圆润了不太好搬。这玩意身为机器人外壳却毛绒绒的好微妙啊。
备注:接下来跟电气工程师研究它。
“ZERO酱?ZERO酱,唱歌。”
你好,天原,我还未完成开机自检,不能执行指令。
“废话真多啊你,那不是一个意思吗?好吧好吧,运行全项自检,从语音开始。”
好的,正在检测语音功能。Daisy, Daisy, give me your answer do…
Daisy Bell 的三拍子旋律从外放音响流出,语音组件运行良好,接下来是一系列其它排查项目。检测扫描投影组件时我打开了摄像头,看见用户(或称天原更夜、“超高校级的机器人工程师”头衔持有者、Z型辅助机的首席开发者、两千多年难得一见的天才)正在研究佩于其左手腕上的手环,于是我尝试扫描它、并投影到一旁,用户发出“哎呀别烦我!”的控诉,将全息投影挥开。
最后一步是监测用户的健康状况并播报。用户曾告知我,当使用外放功能并有其他人在场,播报应尽可能简洁、准确、直切核心,比如“天原昨晚睡眠不足,不建议参与今日工作”,于是我这么做了。
我说:天原正在经受微量、不影响健康的电击。
坐在她旁边的少年发出轻轻笑声。用户停止了拆解手环的动作,转而要捂住我的音响,并控诉道:“闭嘴啊不要说出来!”
我尝试以文字形式在显示屏输出我的不解。用户无视了。
白狸猫捕捉日志#02
地点:出生点附近
用时:白浪费2分6秒
过程记录:恰好刷新在门口,我出来透个气就遇到它了。没抓到,它 炸 了。
备注:自爆系统。倒霉倒霉好烦好烦今天怎么能这样连假狸猫都在嘲笑我似的。气笑了。
而用户查看我的自检报告已是一小时后。
彼时,她正忙于翻来覆去地研究这被称作“白狸猫”的机器人,一面自言自语地向我说明情况。用户表达了她对黑幕品味的无语、对绑架事件的不满与迫切想了解外界情况的心情,戏称她过往的作品为我的“前辈”并问我是否思念它们,随后因为担心被再次电击结束话题,转而令我通过数据线连接到白狸猫并黑入它。我告知用户这个功能无法使用,她发出难以置信的、音量颇高的惊呼,这才阅读了我的报告。
是的,逾三百个的大小报错宣告了我大部分功能的报废。“你你你……”她躺在地板上如是说(哀嚎)道,“请你在日程表里记录今天为历史上最糟糕的一天!”
接下来我被塞进充电仓,用户要求我不要打扰她的工作、为稍后的外出探索做准备,并“反思一下你为什么这么脆弱”。我推测最后一条指令意在明确我功能异常的原因,于是在用户独自工作的时间内,整理了现在的线索与我与网络连接断开前收集的最后信息。智能设备报废、通讯断开、大范围极光,这些征兆或许指向一场席卷全球的灾害——也即,不幸的,或许我的“前辈”们同样已经停摆。
用户查看此份报告时发生的与前相似的反应在此不再赘述。
白狸猫捕捉日志#03
地点:宿舍前
用时:12分15秒
过程记录:本着自己的实验样本自己抓的高尚精神我出来了。很难抓,非常难抓!到底为什么跑那么快?!爪子也很尖感觉被抓到就会挂彩。无比想念我的机器人帮手们。不是小Z你这个连手都没有的废物。总之可能跑了十多分钟它也累了就熄火了。
备注:补充:据研究,并非它累了而是大概怎么一不小心按到了它头上的叶子,这是个重置开关。什么蠢设计。
电量充满后用户带着我暂时来到户外。我们探讨了如何利用我残存的功能帮助用户捕捉白狸猫,得出的结论是,我将播放节奏快的实验性音乐为她增添动力。除此之外没有什么能做的。
十二分钟后,根据健康监测系统的过往记录,此时用户的体能已不足以支撑更多剧烈运动,我正要提醒用户时,白狸猫和她同一时间停了下来。
用户表达了疑惑,接着趴在停止活动的白狸猫身上休息了数分钟,最后让我“发挥一下你所剩无几的作用,使唤那些红的蠢东西搬咱们回去”,我生成了一段礼貌的请求说辞并外放播报,说服了两只红狸猫协助搬运关机的白狸猫。
用户将同为才能者的电气工程师叶空塔理亚描述为“礼貌又专业”,从用户的态度可以推测,她们的工作相当顺利、且相处不错。用户曾与我列过一个“身边的人天才梯度表”,综合判断,叶空塔理亚或可在这张表上排到“75%天才”——需要说明这一数字并不是具体的量化而更像一种比喻,因为作为此梯度表的“基准”,用户自己的排位是“1000%天才”。
工作期间我协助建模了[敏感数据]项零件,运行了[敏感数据]次排查。白狸猫的系统复杂而难以破解,因此这一阶段的主要成果为:确定假狸猫们头上的叶子为它们的重置按钮。
白狸猫捕捉日志#04
地点:露台贩卖机附近
用时:7分44秒
过程记录:出来买饭顺便抓一只。尝试了用食物勾引(有翻垃圾桶的假狸猫,可能有嗅觉系统?进食功能?),寻找它喜欢的食物花了一会儿。沿途一点点撒吃的有种钓鱼的感觉。用时较长,效果还行,不用担心被挠。蹲在贩卖机上跳下来按它的叶子有点爽到。
备注:买到很多辣味食物,不好意思喽暗锅酱。
七时左右,用户与电气工程师结束工作,开始准备晚餐。用户来到露台附近享受晚风,并在附近的自动贩卖机购入数样零食。用户靠在露台边缘抽了数根百奇饼干(是的,用户坚持此处的动词为“抽”),同时与我闲聊起今日经历。期间,用户数次表示对我的无语,并称我不如一只白狸猫。我试图列举我有而白狸猫并不拥有的功能,被用户打断,并表示需要我自己“好好反思”。
在我反思的过程中,确实发现了一项未被执行的进程。此时,携带大量食材的罗季昂一行人从用户身边路过进入市民会馆,并与用户问好、表示可以吃晚饭了。由于用户不允许我再在别人面前说令她丢脸的话,我选择暂不报告这项问题。
接下来,也就是刚才,用户问我是否有反思好,令我在开饭前梳理今日情况。于是,我做出了以上报告。
白狸猫捕捉日志#05
地点:[未记录]
用时:[未记录]
过程记录:饭后和他们一起消食路上顺便逮了一个玩。试验了好几种方法所以不算。
备注:小Z,我不如把你留在这,带一只这个白东西回家算了。
“好吧好吧,算你好好认错了。对了,你说的那个没有执行的是什么?”
日历组件也有所损坏,因此,我没能把今日记录为历史上最糟糕的一天。
“啊啊啊——”
Summary:大家载歌载舞,最终走向墓地,公墓里也是灯烛通明,逝者的相片在墓前熠熠。这是魂灵也将为此欢笑的夜晚。
阅览注意:全文2k+。故事到此告一段落,谢谢支持!
贝蒂并不经常回家。她的学业繁忙,论文和考试总在等着她,当然那些随之而来的机会也是,她如今站在繁华城市中最优秀的学府,张开每一根手指想要抓住所有的橄榄枝。二十来岁正是人生的坦途都向你打开的时节,日程表上的每个格子都恨不得填满铺路的砖石,以至于她忽然发现这些砖石一时没跟上她的步子、竟给她空出了整整一周假期时,才惊觉时间过得是那样快,已有近两年没有回去过。
分别时她叫悬铃木记得回家过亡灵节,去年真到了节日将近,她却终究还是没订下机票。好像爽约的人变成她了似的。这段时间她逼迫自己不去摄取有关瓦尔基里的任何消息,新闻也好传言也罢,后来再忙起来也没有心思关心这些了,偶尔就像这个种族从未在地球上存在过一样。去年有一段时间闹得沸沸扬扬,似乎是出了什么大事,她的同学们都挤在屏幕前观看新闻直播时,她走上去扣上了那台笔记本电脑。有时一些莫名其妙的芥蒂就是会长在你心里,让你不愿回头,即使没有人做错什么。
作为瓦尔基里一定很忙,她说不定也没有空回家;寻找自我是一件很难的事,她说不定也还没有找到;穷乡僻壤的地方没什么意思,不想回去也是人之常情。贝蒂如是想。
但她站在月历上那一整行空白前良久,终于还是长长地叹出一口气。
干燥、窄小,这是每一个人客观描述此地时都会使用的词;对如今已成年的贝蒂来说,它已经小得花不上几步就能走完。她挨个敲响每一户的门带去问候和礼物,熟悉的邻居们有的已苍老得不便出门,曾经的同龄玩伴不少定居他乡。老狗布鲁托趴在中心广场的喷泉下眯着眼,只在她伸手时才慢悠悠把脑袋搭上去,松弛的颈项皮软软热热地堆在手心。建筑和街道翻新过,但傍晚亡灵节的彩灯亮起时,她感到这里依旧无比熟悉。
贝蒂并不是抗拒参加派对的内向派,不过来到广场的人群中时,她还是久违地听到自己心脏正砰砰跃动的声音。她穿着的是希拉年轻时的红舞裙,配以传统样式的鲜艳花纹,即使她不怎么会跳舞,稍微转转身子也足以变成一朵张扬醒目的花。被她踩了好几脚的舞伴并不在意,依然伸手邀请她再跳一曲;贝蒂笑着冲他摇摇头,拎起裙摆退步行礼,告诉他自己已有约。
有谁的约呢?她真的会来吗?如此一走神,手上的工具一不小心也歪了,贝蒂的目光重新落回她正制作的墨西哥剪纸上,她从小就喜欢这项需要一点点凿出来的精细艺术,敲出一个个规整的格子令她感到平静。现在,纸上骷髅头的脸歪了,看起来像在滑稽地歪着嘴笑。贝蒂也被它逗乐,笑了一声又觉得没什么好笑的,于是抿了抿嘴。有时一些莫名其妙的东西就是会长在你心里。
她跟在游行的队伍里,手里捧着一小时前雕出来的镂空南瓜灯,脸上化着半小时前画好的骷髅脸妆。削弱五官的线条后大家都长得很像。这是令所有人都十分愉快的夜晚,你能听到哪一家的电视里在放什么节目,奔跑的小孩擦着你的裙边挤过去,我们拍手笑,一些油彩被蹭在衣裙上,一些花被素不相识的人为你别在头顶。大家载歌载舞,最终走向墓地,公墓里也是灯烛通明,逝者的相片在墓前熠熠。这是魂灵也将为此欢笑的夜晚,因为你知道你们彼此爱着,在那看不见的地方,有无数的灵魂踩着烛火、糖果、万寿菊花瓣,走过去、走回家。
大南瓜留在希拉的墓前,里面填满她沿途收到的花与糖。人群散去后,贝蒂才独自走回家,街上安静了,她的脸尚且还发热,因为聚会欢闹而略感头晕。铺满花瓣的大路上分出一条细小的小路,大概是从南瓜镂空的口里漏出来的,通向她们偏僻的小房子。贝蒂有些恍惚,踩着片片橘色花瓣往回走,离开镇上一窗窗的暖黄灯光,当她真正站在漆黑的夜里时,她看见家里的灯竟也亮着,门前的树下有一个影子。
她设想过很多次重逢会是什么样的:也许会很平淡,也许会很尴尬,她可能不想和悬铃木说话,甚至在看见她的那一刻就转身离开假装从没回来。但在以上情景的任何一个成真之前,眼泪先她的思考一步涌了出来。
她不知道该做什么,于是先抬手把泪珠擦掉,它们越擦越多,最后简直变成揉搓着整个脸颊。妆一定抹花了,油彩一定满面都是。她感到被瓦尔基里身上散发出的融融微光笼住,在拥抱与不拥抱之间犹豫的手握在她肩上,熟悉的未曾变化的低沉而平缓的声音在她头上响起:“贝蒂,贝蒂。不要难过……你为什么哭?”
她也不知道。她报复般地抓过瓦尔基里的双手,将满面油彩蹭在干净的掌心上。她听见自己在说话:“手怎么还是那么粗!长那么糙干嘛!”又说:“你怎么变了那么多?怎么这样,为什么一定要这样……”话不经思考地从嘴边流出:“早知道我就真的不看新闻了,也不看那些资料,早知道我就真的不回来了……”最后她实在哽咽得无法说出任何话,于是蹲下来,瓦尔基里也随她一同半跪,用肩膀支撑着她的额头。
“我们约好了每年亡灵节回来……我记得,我用笔记下来了。”悬铃木用要一句句回答过去的语气叙述,“超越改变了很多,但我不会忘记你们。贝蒂,贝蒂……我不知道你今年会来……关于手的事,我会试着用护手霜……”
贝蒂又笑出来,一拳锤在她另一边肩上,声音闷闷地让她别说了。她们安静地互相拥抱着,瓦尔基里小心展开羽翼,让它成为第二层温暖的包裹。有那么一刻贝蒂觉得这羽翼上会腾起火,一把烧尽她们二人让她们融成一颗玻璃球叮当落地,但这只是一瞬的幻想,她们只是这样温暖地互相拥抱着。
“我好像又明白人为什么会在这时候笑或流泪了,”悬铃木的胸腔随着说话嗡嗡着,“但又有点不明白,我有些忘了。你还愿意教给我吗?贝蒂。”
贝蒂并不经常回家,她的学业繁忙,与瓦尔基里相关的法条总是争论不定,研究资料又更新一轮,案例和论文总在等着她阅读,即使她已经读过非常多。
但我不会告诉你这些的,贝蒂想。她以把更多面妆油彩蹭在瓦尔基里胸前作为回应。
Summary:织造内部的时空并不连续,让她可以把十余年的路走在一起。来说再见吧。
阅览注意:全文2k+,内含(只有一个词的)斜体排版。前情提要https://elfartworld.com/works/9732392
裂隙内部被火光照亮。一团火坠进凝滞的内部世界,给这片没有太阳的荒域带来短暂的日出。
并没有身体撞击死棘冲击感,悬铃木收起护身的火焰,发现自己身处苍白无人的荒漠。她站起身,这里是她极为熟悉的地方,只是刺目的太阳被暗淡的紫色天光取代。正如那电台所说,这里完全就是“另一个”现实。周围散落着折作两半烧至焦黑的飞机骨架,好像这个世界有意挑选前世的终结剖给她看似的。刚好没有和这里道过别,她想,于是手抚上折断的机翼拍一拍,就当是说再见了。
这是一片无人之地,再往前走,走过皴裂的枯地,走过干涸的河谷,就能看到那个小镇。她知道怎么走,她的脚步愈发快起来,不知这个世界对现世的生命是如何处理的,会复制一个静滞的切片吗?也许能见到希拉、也许能见到贝蒂,也许能看到她们在遇见自己前是什么模样,也许能看到自己不在此时她们是如何生活的。
时空并不是连续的,原先几天的路程被缩短至数十分钟,很快能看到建筑的影子,熟悉的小矮房子伫立在那儿,房门半掩着。这应该是许久以前一个平常的日子,门口那棵树比她记忆中矮上一点儿,和建筑之间系着晾衣绳,此时,希拉大约在后院搓洗衣物,贝蒂则坐在门槛上逗猫狗玩。不过走近了才看清,那两团看似人影的实则是两只狩骨,感受到生命力的接近,它们活了过来。
啊,原来是这样。她对自己点点头,拳上燃起火,很快烧净了它们。原来织造并没有复制生命的能力,只好以死棘取而代之。
慢慢逛着整个小镇,本该有居民和动物的地方全都挤着死棘,她挨个处理它们,一边回想着它们企图充当的是谁。卖美味卷饼的夫妻、很凶又很会种花的老头、看守墓地的婆婆……然而狩骨不会烹饪,荆骨也不会开花,她在心里说,你想要的就是这样一个残缺的世界吗,一个死寂、凝固的复制品?她想起在贝蒂的科普书上看过,滴落的树液包裹虫子变作琥珀、死去的骨骸埋进地层形成化石,那些痕迹栩栩如生,可你还是没办法透过一堆骨骸看到恐龙活动的样子。
当然,离开裂隙她还能回到存在于真实世界的那栋小房子,但当它逐渐风化、失修,当她和过去的自己相行相远,从前的记忆也会变成这样的标本吗。
窗边少了她和贝蒂做的手工摆件略显空落,悬铃木花了一些时间用火焰灼痕在木窗台上刻下自己的名字。
再见。
她感到平静,平静得有一点令人难过,而难过也很快消散,连同刚刚那一点期待一起。她走过曾去过的许多地方,城市或乡村,山谷或海岸,原本一心抱着追寻前世线索的执念来,却总忍不住玩过尝过体验过再走。它们仍还在她的记忆里熠熠生辉,这让她感到安心。她与它们挨个说再见。
红河城在这里还保持着它繁华的样貌,和她刚到这里时看不出区别,也许在过去几十年、甚至更久都是如此欣欣向荣。在她想着这里少了霓虹灯光色彩还是有些别扭时,终于有声音打破这一片死寂:那是凯莱布带着嚣张的呐喊,透过广播传遍每一个空间,叫瓦尔基里们过来,用自己的声音撕开裂隙。
她一路清除死棘,循着声音找到广播车,却没在车外看到“红凯尔”,只有一位诗人静静立在那里,半透明的,微笑着。悬铃木记得她,诺埃尔曾在城郊采访每一位路过的瓦尔基里,只为聆听她们的故事、为她们写一首小诗。她们聊过几句,悬铃木告诉她自己正在寻找那能为她讲述的过去,也许等找到了,再同她慢慢说。
“于是,你找到你的故事了吗?”诺埃尔一如既往语气轻柔。
悬铃木在她身旁坐下,靠着广播车车门,诗人也坐下来,一同望向远处那贯通天地的紫光。
“找到了,”她说,“我想应该从那个故事里走出来。我做到了,只是变化比预想的大。”她略微伸展开背后的羽翼展示给诗人。
“那么,你并不喜欢这样的变化?”
“不是。我不知道。”悬铃木想了想,补充道,“我也不知道这算喜不喜欢……我不清楚怎么面对它。”
凯莱布和其他同胞应该提前清理过附近的死棘,这片角落静悄悄,没有人来打扰她们片刻的休憩。诺埃尔的声音有些飘忽,如同一道吹得人面颊酥痒的晚风:
“你选择了这样的道路啊。走在崭新的旅程上,我们一开始是会感到迷茫,如同下笔却不知从何写起。但那不是因为我们没有话要讲、而是想说的太多;这也并不是因为你害怕改变、而是有太多可能性在前方,不是吗?”
“蝉褪下它的皮壳时,也生出新的晶莹双翼。”诗人笑着,“你可以同它一样,歇上一会儿、沐浴充分了阳光再继续。”
她们在这里又坐了一会儿,诗人絮絮地同她讲述关于织造的一切。她想到自己用熔融的沙捏制的那些小玩意儿,大约织造也是这样捏制现世的镜像的,死棘和粗制玻璃有着相似的焦黑;包裹大块杂质的玻璃液滴落下来又有它们自己的形状,这就是瓦尔基里如何诞生。她又想到蝉虽然是长出翅膀飞走了,但蝉蜕还带着幼蝉的模样留在树干上,并不是消失不见,它会落下也可以被人捡走,也许被哪个小孩当成奇物宝贝起来。她这么想着,就讲了出来,诺埃尔轻笑着回应,她们站起来,万寿菊的香气从那微笑蔓延出来。
“我还是喜欢用自己的脚走路,比起坐车,”悬铃木望了望那辆涂着夸张标语的广播车,“我没有想用广播喊的……我想自己一句一句跟这里复制的世界说再见,这样可以吗?”
“啊,”诺埃尔有些小小的惊讶,随即轻而肯定地点了点头,“这就是你的语言。”
“谢谢你。我见过……你的语言了,”悬铃木比划着,“写得很美。”
“很遗憾我的灵装留在现世,不能为你写一首。”
“我会像你们那样,把我的感受写下来说出来。我会留下那些记忆的痕迹的,在忘掉之前。”
诗人消散于风中。
再见。
再见,她说。她向那道紫光走去,地上留下她的脚印。她能感受到说出话时声带在颤动,她的火烧起来时周围空气也为之流淌,她全心去体会这些感觉。这是生命力,与感触和记忆一样,与火焰和晚风一样,是流淌的活物而非静滞的标本。她想到,作为她名字的来源,悬铃木的树皮剥落后会在树身上留下痕迹,随着它的生长,也不淡去消散。
“——地地地地狱直通车,鬼怪的追逐者,你们这群怪胎的领路人!频率扭到FM■■.■,准备好了吗,乘上怪电波——”
洲际高速路的这一段恰好能捕捉到被称作“地狱频段”的电台频道,模糊带噪声的夸张声音传来,伴着重金属乐的劲爆低音,轰得整辆车都在发抖。安德烈笑到拧了好几次旋钮才成功把音量调低,让自己不至于必须扯着嗓子说话:“哎哟……我还不知道那个在图书馆一坐一天的学术痴喜欢听这种地下电台,路维特?”
坐在副驾的红发青年吃了安德烈略带揶揄的一肘,有些不太好意思地笑一声,为自己辩解:“是小菲之前爱听,我才跟着听一点,不完全算我的爱好。”
“我看你也挺喜欢嘛,别老拿妹妹当挡箭牌,是吧菲利西亚?”如是打趣着,安德烈透过后视镜望了望后排,“菲利西亚?”
后排座上被称作菲利西亚的女孩皱着眉撑头看向窗外,一脸厌烦地,晾了他们数秒才开口:“你们打乱了我的思考。”
“你刚刚在这么炸耳的摇滚乐里思考?”
“那是朋克金属。好好开你的车去吧安德烈。”她换了一边腿跷着。安德烈低低地懊恼一声,目光移回一成不变的柏油路上;但路维特的关切从不以妹妹的厌烦为转移,他朝后排回头,试图看懂菲利西亚那被撑着下巴的手挡住的表情:“是什么让你如此苦恼?父亲说过我们不用为将来发愁,虽然从前积累的那些灰黑产全都处理掉还需要些时间,但现在你已经毕业,随时可以接管他合法产业中任何你喜欢的部分。帮派的过往不会成为你、我们未来的绊脚石。”
“绊脚石?”饱含不满的嘁声,“他把那些放在那儿就会继续生钱的东西当绊脚石?老头不过是想在死之前洗脱他的罪孽,好干干净净上天堂而已。”
“但这让我们也不必背负他犯下的错。你看,继续留在美国,你可以做很多你想做的……”
安德烈意识到空气有些凝固、想说些什么玩笑活跃气氛时已晚了,他再次看向后视镜,从中望见菲利西亚十分认真的表情,锐利的眼神扫过他、钉在路维特身上。风自半开的车窗里呼啸进来,扬起她火焰般飞扬的红色短发,风声丝毫盖不住她的声音一分。
“我要做的就是拿走他妄图抛弃的那部分。”菲利西亚语调冷冷,“你从未认真了解过我的任何一个想法,除了车载电台听什么,不是吗,路维特?我会回去,回墨西哥。”
//Chapter3. 赠礼//
阅览注意:正文约9k字。很大篇幅用于角色个人线补完,主线纯享版请拉到最后。加入了瓦尔基里死后灵装会逐渐失去力量的私设以及各种各样奇怪的特性,如果不方便的话,请当做是仅这一件灵装独有的吧!
登场角色:
老奥利瓦雷兹——他的愿望是建立他的黑色帝国、拥有像他的钞票一样多的子孙,达成前两个愿望后,他的最后一个愿望是赎完他的罪进入天堂。
希拉——她的愿望是所有自己受过的苦都不能白受,达成这一个愿望后,她的最后一个愿望是当一个无忧无虑的母亲。
路维特——他的愿望是让罪恶和仇恨的链条断在这里,为达成这个愿望,他会付出自己。
菲利西亚——她的愿望是向折磨她与母亲的那人复仇,达成这一愿望的途中,她的执念混沌地传递下去。
安德烈——他的愿望是朋友们头上的阴霾能够退散,或者,新生者可以得到新生。
悬铃木——她的愿望是找到究竟什么是自己。
这辆车扬起尘土,在高速路上驶远。
现在,若我们沿着它前进的方向拨动时针,你会看到他们的未来。你能看到火红短发的少女头也不回地离开美国、回到她生父在墨西哥创立的帮派;能看到她如何苦于自己势力之弱小,进而想到需要一位瓦尔基里作她的人形兵器;一直到安德烈驾驶的小型飞机如何被狩骨击落,菲利西亚如何手持兄长授权予她的灵装,赐福一般佩在他颈上。之后时光飞逝,直到一位忘却了前世的瓦尔基里握着那枚倒挂的十字、握着不知何处来的复仇执念从黄沙中站起。
倘若我们往它来的方向倒转回去,我们将得以来到这一切的开头。这一年墨西哥北部有一个帮派如日中天,它的首领姓奥利瓦雷兹;这一年得到奥利瓦雷兹先生资助的众多贫民与孤儿中,最小的那个名叫安德烈;这一年奥利瓦雷兹的第二任妻子给她生下的孩子取名菲利西亚,发誓会让这孩子成为刺向这位踩着她发迹的丈夫的尖刀。
十八年后,年事已高的奥利瓦雷兹忽然梦见了天主,醒来后他痛哭流涕,誓要抛弃那些非法行当、只留他投资的合法企业,送他的两个孩子和一众年轻人赴美继续学业或工作,帮派合法化后解散似乎已成定局。四年后,他死于妻子注进他静脉的毒。三个月后,菲利西亚接过他的位置、重操他的旧业。两年后的亡灵节,沙漠边陲的小镇走进一位新生的瓦尔基里。
等在停车场的医生抬起腕表看了又看,先前帮助他的两位瓦尔基里一个也没有来,荆骨还在继续蔓延,积雨云也开始在天边堆积,他不能带着伤员再等下去了。轿车惊险地绕过两个弯避开新的裂隙转上主路,原来待的地方很快被漆黑的尖刺挤满,医生从未如此期待这辆平日时速不超40码的老家伙快一点、再快一点。好在他熟悉出城的道路,一路直行就能最快离开这个地方。两边高楼夹着道路,狩骨在其中咆哮、荆骨自窗口迸出,他丝毫不敢减速,油门踩到底,扬起的烟尘几乎叫他看不清道路。
就在这时,伴着哐当一声与剧烈的震动,有什么跳上了他的车顶。男人几乎要害怕得呼出声,接着看见一条他曾见过的灵装甩开,镀红带刺的铁鞭破空而出,立刻有几只狩骨破碎的躯体掉下来、顺着前引擎盖滑下去。收回铁荆棘时瓦尔基里跳下来,单手拽着车顶行李架把自己挂在驾驶位一侧,半边躯体硬化,替他挡下高处建筑崩落的碎玻璃。
“换条路走!”悬铃木在一片嘈杂中冲他喊着,“前面有狩骨——换条路走!”
汽车转过一个匪夷所思的急弯,跳下主道,沿另一条原本被荆骨封锁的小路奔出去。铁荆棘不断甩出,缠卷在荆骨之上,将它们击碎或连根拔起。就像热尼亚指导她做过的那样,灼热的铁刺深深扎进根部,荆骨发出惨叫一样的滋滋声,很快灰白地萎缩下去。她咬着牙重复开路的工作,呼吸急而重,心跳如重锤咚咚擂在胸口,全速流动的血液滚烫得几欲燃烧。
那柄黄铜十字被攥在手心里,已经失去了能让她冷静下来的凉,取而代之的是要灼伤皮肤的滚烫、抑或刺骨冰寒,此刻她无心区分这两种感受极为相似的疼痛。它微微颤动着,好似正在与什么共鸣。
破开所有拦路的刺,瓦尔基里跳下车,目送人类消失在道路远方,随后她转向另一边,地平线上盘踞着几团黑影,张牙舞爪的轮廓宣告它们狩骨的身份。其中唯有一个纤细的人形显得格格不入,一头火红的短发张扬在空中。
她当然知道那里是什么正在等着。
日光从地平线腾起。一天中最安静的黎明时分,对路维特·奥利瓦雷兹来说依然有几分惊魂未定。这是他——祂经历逾越礼后的第三日,直到今日的朝阳照上皮肤,热度才带来了一些死而复生的实感。
盼了又盼,终于看到菲利西亚张扬的短发远远出现在道路那头,路维特立即冲上去抱住了她。
“小菲,你没事!在这节骨眼上出了这件事,联系不到你们我真担心……啊,抱歉,”祂轻咳两声,展开刚才紧紧拥抱她的胳膊,向她展示这副新生的少女模样身体,“你看。我没想过真的能重新站起来,这太神奇了,但我还是无法对那个教会抱有好感,所想的只有快点回到你们身边来——安德烈呢?他还好吗?”
菲利西亚难得地没有挖苦祂,只是勾起嘴角:“他在操办老头的葬礼。那边真是乱套了,不出所料大家都在等着你回去继承这个首领的位置。边走边说吧。”
二十岁出头的人类女孩带着看起来像与她同龄的瓦尔基里沿公路慢慢前行,后者难掩雀跃地同前者絮叨复生后的感触。路维特的灵装是一把长足半臂的铜质十字架,随祂一挥手又能像蜂群般散开变成几十枚只有拇指长的小型复制品,微微振动着,像在彼此共鸣。
“教会的人协助我测试过,灵装能通过冥想录入一些……指令,接着让它接触狩骨或动物这样没有心智的东西,它们就会听从灵装储存的命令。你看——”
路维特举起其中一枚,凝聚心神,片刻后稍一用力将它插进一旁的树干里,那树一阵簌簌,明明还绿着,竟抖落大片大片的叶子下来。菲利西亚挑起半边眉毛。
“我刚刚让它落下它一半的叶子。对植物也能生效,很神奇吧?它对人和瓦尔基里也有效,但条件很苛刻,他们都说把它当一个自己的护身符或首饰佩着时才被它攥取了心神,要摆脱也很简单,觉得这东西邪门把它丢开、认为它不‘属于’自己时就不受控制了。虽然越多个体合在一起效力就会越大,但似乎还是很容易挣脱,只要有心……研究这个真的很有意思。啊,我是不是有点太唠叨?”
“没有。”走在前面的菲利西亚踢着石子,“我还想知道你是怎么遭人绑到这的。”
“听说父亲走得突然,我本想带些人回来,没想到司机被买通迷晕了我们,醒来就到了教堂。临出发前我让安德烈去拿落下的行李,司机不愿等,现在想来真是幸运,他不在这辆车上。”
“嗯嗯。”她漫不经心地点头,“我原以为会是他带着你们那帮手下赶回来,这么看来真是意外之喜嘛。”
“是啊,要不然——”
本来应着她的话,路维特忽然站住了。轻快的表情冷却下来,与嘴角还未来得及褪去的微笑混合成不可置信,祂感到喉咙有些干涩:“——我们的‘意外之喜’是一个意思吗,小菲?”
菲利西亚感到想笑。她刚刚不合时宜地想到,若这是一部电影,此时应有一团风滚草刚好爬过他们二人之间。既然想笑,她便真的发笑了,转过身对路维特大大地笑着:“大概不是吧?”
就像风滚草真的在她身上滚、挠着她的痒痒那样,菲利西亚几乎要笑出声来。她对祂摊开双手:“我原本想带一位瓦尔基里回去就够了,谁知道这位天选之人是我最大的竞争对手,继承了老奥利瓦雷兹先生观念的、他最出色的长子?若是别人通过了逾越礼,我还能劝他做我的辅手;可惜这人是你。路维特,我恨你身在福中不知福的样子,如果我没有生在这个家庭,或许还能和你与安德烈成为真正的好友。”
分明是仲夏晴天,路维特却感到浑身发冷。祂听见破空声,一支灵装箭自后向前贯穿左肩。杀手丝毫没有停顿,第二箭让祂咳出血,第三箭将祂的膝盖钉于地上,这具新生的身体即刻又要死去了。最终,祂看见菲利西亚朝那隐藏的杀手点了点头,终于不再有新的箭支飞来。
菲利西亚半跪下来,怜悯地掺住祂摇摇欲坠的身体。然而,她感到瓦尔基里颤抖着的手臂环过来、抚上她的后背,竟给了她一个拥抱。被推开时路维特对她露出笑,将黄铜十字放在她手上:“……我刚才许了一个愿,猜猜是什么?”
“怪人。你要用它让我放弃吗?”
“不,”摇头的动作也显得极为负担,“我对它说,‘帮助菲利西亚,完成她真正的愿望’。它们相互交融,这条指令会传达给每一份构成它的个体。我——咳——为父亲对希拉做过的事、对我的偏爱向你道歉,如果这能成为微薄的补偿——”
“我最讨厌你们自以为为我好的时候。”菲利西亚的表情沉下来,她握住十字架调转半圈,让长端整个没入瓦尔基里的胸腔。
她重新站起来时,手中的大十字架自行分裂成一颗颗小的,无法被再拼合成一体,但依然能正常使用。她感到有些恶心,为她将要使用她刚才还看不起的这份遗赠,但就如她同样要使用老奥利瓦雷兹曾用过的敛财手段那样,她不会因感到恶心就放弃的。
“——这就是你当年错过的部分,解答你的疑问了吗,安德烈?”
三十四岁的菲利西亚·奥利瓦雷兹如此讲述。仿佛想象中的风滚草依然在对峙场面的中间路过,她毫不掩饰地弯着嘴角,身边形貌可怖的狩骨对她低眉顺眼,她正安然坐在其中一只的掌上。离近了方才能看到,她的面容过早显现出衰老痕迹,红发中混着几缕银丝,这些是作为凡人被灵装长久侵蚀的后果,她把它们掩盖得很好。
“我说过了,我有自己的名字。”悬铃木紧握灵装,铁刺扎穿她的掌心,颗颗血珠砸在地上,它们与铁荆棘一般鲜红。菲利西亚轻蔑地摇头:“好吧……好吧。也许是他死了太久,这灵装的力量也在一天天减弱了,才让你的——安德烈的——记忆得以松脱。但你竟然如此恨我吗,明明以前我们还是一同度过成年礼、一同完成学业的好友?”
“我追着那份念头走了这么远,它一定有一个原因,只有你能告诉我。”瓦尔基里的目光紧追着人类,“然后我会杀了你。”
菲利西亚从鼻子里发出一声轻笑,略带失望地俯视着她:“真坚持。那么,你知道大仇得报后是什么感觉吗?”
她们站在一处高地上,得以俯视不远处的城区,红河城那彻夜不眠的霓虹已被裂隙的紫光覆盖,各式花哨繁复的建筑倾倒成一片不分彼此的废墟,荆骨疯长、狩骨横行,“将军”拖着它巨大的身躯,仍执着地向橡林镇行军。你若经历过在赌场里不分昼夜玩到赢,就能尝到这种复仇的快意,机器哗哗吐出的筹码奖券淹没你的双足、迷花你的双眼,那是今宵一死也值得的极乐;但当你仰天大笑过后,目光从灯光炫目的穹顶移回地上,失去目标的空虚感会撑满你的胸腔,这口浊气无论如何也吐不出来。或许你抱着满盆金银回家, 想着要是当时下注再大胆一点会怎样,遗憾地此生再也不碰赌桌。或许你会用它们继续更大的赌局,你用得到的财富钱生钱、利滚利,但再也感受不到快乐;你赢下更多奖励,依然无法开心起来;你甚至开设自己的赌场,铺起一座城或者更多,然而还是找不到满足,总有一个深深的伤痕横亘在肺脏之上填也填不满。
“走私、放贷、倒卖军火,这些已经像过家家一样让我厌烦。我开始思考究竟有什么比钱权更强大,最终发现是更完美的生命形式。瓦尔基里与死棘都还算不上,于是我再次回到这里——发现真是令我惊喜啊,裂隙吐出了比这二者都更进一步的生命。”
菲利西亚张开双臂,她乘坐的狩骨身后是卡里略巨大的影子,尽管已经濒死,那力量仍不容忽视。
“我曾建议安德烈做一个不要有太多问题的副手,然而他不愿接受;我曾祝愿他的来生能够无忧无虑,然而你不愿接受。现在我邀请你放下那些过往和我一起拥抱更强大的未来,若你的答案还是否定,我当然不会做自愿被你杀死的那种人。”
大地在颤动。悬铃木弓起步作备战姿态,像双脚被钉在地上那样纹丝不动地立着,解开铁荆棘:“我拒绝。”
“听……滋滋滋……众朋友们,如果你们能和我共用同一双眼睛就好了!我不知道如何跟你们形…容(哐当)裂隙吞吃暴雨的画面,这场雨来得太——是——时滋滋滋候——啦!是的,如果本频段出现了一些音质(哐当哐当)问题或者——呃!什么杂音,那是因为我们正在接近风暴的中心。莎拉,让我们把麦克风交给随处可见的一位狩骨朋友……(哇嗷嗷嗷!)”
积雨云此时是绀紫,沉沉压在红河一带,城内外一片泥泞,而逃命者、亡命徒们并不会看见,靠近东南出城口的一片高地反常地干燥。铁荆棘抽碎一簇雨幕,雨珠立即被高温蒸发,只留下刺啦一声的白汽;它落到狩骨身上,发出更为难听的滋滋烤焦声,怪物一声惨号,一用力又挣脱开束缚。悬铃木抽回灵装,回身将它末端的铁球掷向身后那一只,击中的闷响与偷袭的破空声同时响起,她立刻借惯性闪身回避,却还是被利爪刻下两道伤。好像已经感觉不到遍身的伤口,它们变成和灼烧感相同的那种浅而大面积的痛觉。仅凭单打独斗几乎不可能突破狩骨的包围圈,然而她还在战斗着。
黄铜十字没有在她的颈上,在手心和铁棘之间握着。她本没打算取下它,与热尼亚和她的朋友们告别后也计划着重返正面战场,一转身却看见熟悉的影子靠在走廊墙边。他或许来自过去某段记忆的碎片,正和不存在的朋友说笑着,窗外的光线透过他投在地板上。她走过去问他,你到底为什么一直出现在这里,是因为死棘、因为裂隙还是什么?他们大约正在聊瓦尔基里的话题,开玩笑地说不会吧,你知道她们一共才多少人吗,机会怎么会轮到我一个无名小卒头上?她又问,以前发生的事,为什么你们不肯让我知道?他朝走廊那头招手,哎,菲利西亚,这儿!你觉得我们中间出个瓦尔基里的概率有多少?
好吧,悬铃木盯着他的脸,我会自己找她问清楚。
安德烈表情变得有些失落,或许是又被挖苦了两句,他辩解道,我没有想做什么……只是在想多活一辈子虽然挺有意思的,但肯定也蛮累的吧。
我不觉得累。她说,你确实成为瓦尔基里了,你对此到底怎么想?
我啊,我觉得……他思考着,复活也就相当于开启新人生了吧,要是真轮到我,希望她能有新的生活吧——哎、哎你要走了吗?等等我菲利西亚……
他追着好友跑出去,消失在一片舞动在光中的灰尘里。她在那里站了一会儿,最后低头摘下十字挂坠,仍然拿在手里,大口呼吸着接受那影子淡去、却在回忆里如潮水般涌来。
“你明明已经知道如何挣脱这件灵装对你记忆的束缚了不是吗?可你还没有丢掉它。”菲利西亚好整以暇地看着她在狩骨群中挣扎,“我知道你很喜欢你的新生活,享受没有过去带给你的安宁感,你想要的只是切断这些不属于新生的你的牵绊。趁早放弃吧,它们不会陪你玩太久,我可以当你从没来过。”
赤红的影子不断闪过,铁鞭有时劈开一道破口朝菲利西亚袭来,又被守卫在她身边的仆从击回。一只狩骨身躯破碎倒下,它体内的黄铜十字掉在地上,立刻有新的一只补上空缺,一群死棘想压垮一位独行的瓦尔基里很容易,即使她杀死它们的速度越来越快,菲利西亚也随时可以将掉落的十字嵌入新一只体内,红河城周围的狩骨无穷无尽,无穷无尽都是她的后备援军。
悬铃木能听到安德烈的声音,提醒她注意身侧身后的危险,混杂着过去的闪回。他在老奥利瓦雷兹灵前整晚守着,等回了菲利西亚却没等回路维特,友情崩塌的声音在他胸腔中闷闷回响,他逃走了,逃兵自然要被处决。她能听到他意识消散前火焰在耳边的噼啪声,他手中握着那枚倒置的十字,心想着要是能早点和菲利西亚聊聊就好了。再过一会儿就能得到安眠,再过一会儿,或许就会有新生的瓦尔基里从这具躯壳里站起来,忘掉过往开启新的人生。
“不,告诉我……”瓦尔基里的声音从包围圈的缝隙中传出,“我要知道……”
灵装缠住一只体型庞大的狩骨,收紧、加温,砰!那怪物在哀嚎中爆燃,很快被暴雨浇灭,只留下一团齑粉与其中的黄铜十字。其余狩骨被震慑住,在它们没有动作的空隙里,她抹去脸上的血迹,直视着菲利西亚,铁荆棘绕在她的双臂上燃烧。
“菲利西亚……告诉我,菲利西亚,”雨从她的颊侧滑落,“为什么……你的恨来自哪里?”
“小宝宝还没听够故事吗?”红发女人发出并无笑意的笑声,“如果在上辈子你们就如此关心我该有多好? 你——安德烈、路维特,还有其他我身边的人,对你们来说奥利瓦雷兹先生是父亲、是救世主,资助你们的家庭,给你们上学和工作的机会;他对我的轻视被描述成宠爱,他们相信路维特会成为他的继承人,甚至相信会是那个据说陪他白手起家的跟他差不多老的二把手,有谁相信我才是更好的领导者?”
她一步步走近,走近她狩骨军团的包围圈中,挥手指挥它们向瓦尔基里施以一击、又一击,肉眼可见她的白发愈来愈多,她死死盯着已近力竭的瓦尔基里:“他所谓的皈依悔改让想报复他的人都成了笑话,连与我最亲密的好友都无法理解,我只能夺取他曾拥有的一切,这让我感到恶心,一天更比一天恶心!我清理他的残党,意识到杀了他们也无法改变他们对他的看法,甚至你们还有转世复活的机会,拥有这种我连靠近都会感到头痛的武器,那么我呢?他才不是白手起家,奥利瓦雷兹是个用着女人的钱和人脉发财的懦夫,我不会忘记希拉每晚每晚都教给我,如果没有他她本应过着怎样好的生活,我本该拥有一个多么幸福的家……”
霹雳一声惊雷从天边响起。悬铃木睁大了眼睛,扛着狩骨的爪击,几乎竭尽全力地想要插话:“等——等等!希拉,希拉·伽萨?她是、她是你母亲?”
“我不记得和你介绍过她。”
“我、我见过她的,”瓦尔基里的声音急切,“她住在…奇瓦瓦,沙漠旁边,她养了一个女儿还有许多猫狗和盆栽……”
“是吗,我该谢谢你告诉我?”菲利西亚挑眉,挥手叫停了狩骨的攻击,”九年还是十年以前,我去清理奇瓦瓦的老麦考伊时该见她一面的。她过得如何?”
悬铃木咳嗽着,越来越多的雨珠从她的脸上落到地上。她花了好一会儿才喘匀呼吸、整理好语言:“她在那里很开心……她死了。”
在内心深处,菲利西亚有时会恨母亲。这个曾出身官员家庭的女人被年轻的奥利瓦雷兹骗走了感情、金钱和人脉,她在第无数次帮他脱罪后,终于发现她不过是他的婚外情妇之一。她趁他妻子病逝时再度接近他,不久后结了婚、生下孩子、帮他管理大小事务,她做了很多来一步步拿回本该属于她的东西——不止于此,她认为自己值得更多。菲利西亚有时会恨她把一部分恨意投射到自己身上、督促自己成为与她一样的复仇者,但更多时候,菲利西亚觉得她们确实值得。
希拉结交的众多关系中有一位认得圣逾会的领袖,她告诉菲利西亚如何联络对方、自己毒杀老奥利瓦雷兹后,她们就再也没有见过。有时菲利西亚会想她或许还在天涯海角逃命、或许已经被逮捕,不管如何,她有时会为远离母亲松口气。菲利西亚想起,二把手麦考伊藏匿的镇上确实有许多流浪动物,她摸了摸它们光洁的皮毛,随后让狩骨们翻遍整个镇子把他找出来。
她愣在原地,五秒后才注意到瓦尔基里向她走来,她本能地想后退、想逃走,但那两只胳膊的力气比她大得多。解开铁荆棘的双臂粗糙而温热,遍布大小伤痕与灼痕,没有扭断她的脖子,而是给了她一个拥抱。暴雨浇湿她们的头发与脸颊,她听到对方未定的喘息像雷鸣般沉重,或许是与灵装共处真的让她的灵魂损耗太多,她的四肢此时都像生了锈,不能再指挥狩骨。
“我想明白为什么我忘掉那些、唯独记得复仇了,”悬铃木的声音混在哗哗雨声中,“复仇的想法从来没有离开你,就算那个人已经死了。你拿着黄铜十字冥想时,它们同样听到你的执念你的欲望。”
“我找到我的路来自哪里了,它来自你,菲利西亚,它来自你。我们走在一样的路上。”
——只想知道自己的心来自哪里。
“滋滋滋滋……莎拉,快醒醒!我们得把这里的……喂,喂!你们听得到吗?我的天,这里根本不是地狱啊!只是……另一面,你们懂吗?现实的翻版,只不过没有人!全都是——”
大地在震动。拥抱的力度不大,菲利西亚挣扎几下便从中挣脱,她向后退着,退到高地的边缘,她知道下方已打开了一条裂隙,紫光照亮她的脸。
“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她湿透的脸上带着丝毫没有快乐的大笑,“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祝贺你,幸运儿,可我已经在抛弃一切的路上走太久了!你看好吧,我会找到裂隙下面有什么的,我会找到你们这些怪物诞生的秘密,然后我将——”
悬铃木没有拉住她,她向后倒去,落入张着大口的裂隙里,所有声音都在此刻消失。控制着狩骨们的力量彻底消失了,它们循着本能扑向面前的瓦尔基里,一层层地压上来,接着它们中间燃起爆焰,一双燃火的翅膀撕裂包围,十数只怪物瞬间化为飞灰。瓦尔基里如一颗火流星,扫平附近参差的荆骨、点燃游荡的狩骨,直到这片区域的死棘都消灭殆尽。
她回到高地上,熄灭火焰、收敛双翼,望着下方深不见底的裂隙。也许经由自己选择的才是真正的新生。安德烈如影随形的声音在雨声中渐渐淡去,她想,他终于也得到如愿的安息。
她并不感到多畅快,但是,过去最后的影子也消散,它们会越来越远、越来越远,而她得以开启他们没能拥有的未来。朝阳挂在地平线上,有一瞬间,它像要落进裂隙里的夕日,不过最后,裂隙逐渐合拢,而太阳又升高一分。
“再见,”她对裂隙喃喃,“再见。”
凌晨五点四十一分,下了一整夜的暴雨逐渐平息,悬铃木将脸埋到手心里掩面而泣,此时,干涸十一年的沙漠才终于得以落下一场雨。她拾起散落在附近的黄铜十字,重新将它们合为一体,闭上眼感受它已变得十分微弱的能量,重塑其中的混杂的意念。它弱到只足以执行最后一份指令、弱到只要想就能挣脱,但她想,它也许还有一件能做到的事情。
橡林镇与红河城的交界如同炼狱,卡里略与希尔维娅的交战摧毁了大部分建筑,将军的身躯数次破碎又再生,灵体心脏闪烁不定,死亡已在前方等候。瓦尔基里们将大部分战力转向对抗希尔维娅,然而始终不敌,即使是部分力量得以重塑的也抵抗得十分艰难。
六点二十七分,卡里略的再生已十分缓慢,庞大的半截身躯仍试图扑向希尔维娅,扑向那把军刀。六点二十八分,一团火流星冲入战场,凭烈焰硬生生挡开希尔维娅即将处决卡里略的一击,在双方反应过来之前,将一枚小臂长的黄铜质地十字架嵌入将军灵体身躯的中心。
在复仇的火烧尽你之前,至少,清醒地与朋友们告个别吧。
排版已编辑,广播内容用斜体呈现。
相关链接:
前篇,关于她如何想起过去:works/9729799
前篇,与热尼亚医生于医院:works/9729792
感谢希弗对电台的详细设计,擅自引用了一些(介意的话请告诉我!):works/9731739
悬铃木的人设已更新:works/9599273(主人设卡)、works/9732389(前世补完)、works/9732688(超越形态)
与主线相关的省流:悬铃木选择了【超越】。在将军濒死之际,她利用黄铜十字(灵装)向将军传达了“指令”,意在让其恢复清醒的神智(不再是只想向希尔维娅复仇)来面对最后一刻。黄铜十字的力量十分微弱,只要将军不愿意,这条指令将失效。无论生效与否,黄铜十字将失去力量,变成普通的铜制品。
【超越】后新增的能力:她可以主动使身上燃起火焰,亦能主动令其熄灭。一般的方法如水、灭火器无法灭火。
黄铜十字原理解析:可以通过冥想往其中注入指令(在文中也称为过愿望/命令),令目标强制听从。当无心智之物(动植物、死棘,灵装也在这个范畴)接触黄铜十字,指令即生效,取消接触则失效;有心智的生物(人类、瓦尔基里等等)在产生“自身持有/佩戴黄铜十字”的念头时则被指令控制,反之则失效,也可以通过强大的意志挣脱。黄铜十字可分散成数十个小个体,每一个都可以单独录入指令,当任何单位合在一起时指令会叠加而非覆盖。
指令不会控制灵装的主人,在这个故事中,“主人”一开始是路维特,接着被他利用指令定义成菲利西亚,在他们二人离开之后,捡到它的悬铃木成为“主人”。
菲利西亚给安德烈的一最小单位黄铜十字中录入的指令是“忘掉此生的一切”,然而在她冥想中混入了她的复仇心(按理说她使用过的所有黄铜十字都会被录进复仇念头,但狩骨没有意识无仇可复,因此对它们它们没有影响)。安德烈在死前接受了它。
(因为在文章结束后黄铜十字就杀青了,所以没有详细设定剧情体现不到的细节,在此为它可能有点扯的设定滑跪,希望没有做很超模的事……)
后记:
感谢你看完这篇文章。我很感慨所以有一大堆free talk要写。
我纠结了很久,纠结的时间甚至大于写作的时间,从本章节一开始就在纠结,在想要不要细说前世的故事,在想我设计得有点扯不知道能不能讲好,在想四种重塑都有点合适又有点不合适。中间一度想过不写了摆了,但是一看她上春晚了,太感动了决定还是写完。
很纠结的时候和朋友讨论了这个角色和前世的故事,她说子世代是相似而延续的,菲利西亚是被塑造的复仇者,悬铃木的复仇执念同样是她的欲念塑造的,她们在这方面很相似;路维特的牺牲像锁链将所有人链接起来,在这之后是安德烈。这位朋友说她感到悬铃木的“复仇”也是更好地理解菲利西亚的过程,我说天哪那我突然明白了,其实她(悬铃木)追求的也不是非得要复仇,她自己执念的本质是想理解过去到底是什么、她自己又是什么,其实是自我探寻。写作时又想到这么说菲利西亚也许像她的导师,因此还是写了“反派话多”的情节,笔力有限如此表达了,希望观感没有太差。
在此感谢这位朋友。也在此感谢和悬铃木互动过的赫尔维尔和热尼亚及创作她们的老师,有一些东西还是我和你们讨论过才自己有了灵感的,比如这篇用了两次的拥抱,还有悬铃木正在形成的死生观啥的。我不是很会在正文里回应所以在这里说了,大感谢!
路维特和菲利西亚的故事原型是我很久以前设计的,纠结了要不要详细写,怕观感太拖沓,最后决定还是用这样的方式表达出来,希望写好了!跟安德烈滑跪一下,因为设计他是一个被大人物推动的无名小卒那样的角色,也许显得他有点苍白,不好意思以及祝你安息。
这篇的标题“赠礼”也源于和那位朋友的讨论,我们聊到悬铃木像他们三人所失去的未来。我想“赠礼”也确实贯穿这个故事吧,路维特将黄铜十字送给菲利西亚,菲利西亚将它赠予安德烈,安德烈收下它也是希望新生的瓦尔基里可以真的新生。
我骰了很多次骰子都不能确定重塑的方式,最后下定决心不反悔的那次出目指向超越,仔细一看之前的结果也是超越偏多。还挺意外的,因为我定的点数范围里是锚定最大,不过我想也许是角色自己真的很希望走超越这条路吧,这种角色跳出作者掌控的感觉!因此很努力地推测了到底怎样超越,我觉得这个方式意味着舍弃过去,就像剥皮一样(比划),对她来说这种割离一定是一个没有那么正面的悲剧,但同时也是她真的能把赠礼内化开启新生的体现吧?尽力想表达了这样的一点点悲剧感,和她完成自我课题的感觉。未来还有很多要学的。说起来一开始我的设想还是那种日本王道漫画味故事,笑。
然后想说希拉这个角色。写完序章我就耿耿于怀,觉得写了一个很扁平的白月光牺牲者式母亲,我想让她也有自己的生活。后来在补过去设定时将她设计了进去,决定让她也有她的反面,虽然觉得因为我的设计力现在还是有点扁,但总之也是了却一个心结。
还是有遗憾的,笔力所限没能写得更好,许多小设计也塞不进去。不过这一整个发生在前世的故事就此完结了!谢谢所有支持我和悬铃木的!从此以后就是她自己的人生啦!
最后贴一首歌,是刚开始写那会儿偶然刷到的,几乎是因为这歌的氛围写了这样的开头。中间换过几首歌听,最后还是听着它写完了结尾。
——From your embrace, our hearts have untwined.
【Blues with you】
https://music.163.com/song?id=2045421486&uct2;=U2FsdGVkX1/jze1vhNC81t9x6gohIwCm6Imcdi7CdHY=
祝这个故事里的所有人还有读到这里的你找到自己的道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