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征服,持卡人:文则野
陛下复生那日,肆意生长的桃花几乎毁掉了半个长安城,就连六部衙门也不例外。工部的人理应负责长安城重建的事务,又有临时迁都的需求,应渡干脆暂时宿在临时的办公点,只是这薄木拼合的门板挡不住来往的车马人声,即使睡梦中也是浑浑噩噩,似有人在耳边窃窃私语。
应渡艰难地从桌案上爬起来,这样别扭的姿势入睡的后果就是他半个身子都是麻木的,一直到酥麻感褪去之后,才揉了两把晴明穴让酸涩的眼眸稍微缓解一下,随后推开窗子,看那模模糊糊的光影透过木棂。
如今夏末初秋,天气逐渐凉了起来,清晨时的空气都是冷的,深吸一口冰凉的触感直通肺腑,几乎让人瑟瑟发抖。应渡把从椅背上滑落的外衫捡起,迟钝的脑子恍惚想起,如若陛下在长安的话,这就是该上朝的时间了。
豫王暂理国政一切从简,大半的朝廷官员如今已经慢慢转移到了洛阳,长安剩下的这些官员,索性就凑在一起。如今开个会都只用拐两道门槛,就连用餐都能凑在一张桌上,什么尊卑规矩都能暂时放一放了,可谓是高效又便捷啊。应渡坐在豫王对头,觉得他似乎瘦了一些,朝服好像空荡了不少,眼底青黑,倒是人看起来成熟了几分……这也是难免的事情吧?应渡暗自思忖,这一堆的烂摊子压下来,如今还在长安的,哪个不是把人当驴子使,恨不得眼前拿个萝卜吊着就能拉上一天的磨,可惜现下的人也是比驴子还不如,连个吊在跟前的萝卜都没有。
应渡撕下包子暄软的皮,看里头露出肉汁饱满的馅料,热气蒸腾着冒出白雾,感觉又找回了些生活的趣味。他慢条斯理地吃着手上的包子,看豫王大约是回过神来了,才施施然开口,“虽说这肉包滋味不错,不过我想豫王殿下应当不是特意来吃饭的吧?”
豫王大概是还年轻,被说中了心事就有些拘谨起来了,他如今也算是半个皇帝,这些情绪都是很不必要的,但这些话不应当应渡来说,所以他只是静默着等待年轻人整理措辞。
“往年夏末多是降雨频繁,本王近日翻阅之前呈上的奏折,见应大人此前上书,河南今夏多雨,恐有泛滥之险。我知晓应大人已是派了人治水,只是不知如今是否仍有水患之忧?”
应渡不假思索便给出了答案,“豫王殿下的忧心亦是「有梁」*的忧心,臣此前已然派了人到河南去,如今河堤修缮已是快要完成了,只是……陛下挥兵赤梁,征调了不少农夫民兵负责运输粮草辎重,此前我曾问过自洛阳来的转运使言大人,便是听闻迁都洛阳亦是因着如今大烨赤梁战事为重,原本该从洛阳转运至长安的盐粮也运输不便,何况那不过「未雨绸缪」的河堤呢?”
他接着说道,“然而臣万万不敢欺瞒殿下,今夏雨水丰沛,陛下挥兵赤梁,陇右的工匠或许也会被征召入军,若无上游疏导水流,下游的河南堤坝又修筑不成……若是秋日雨水未减,便是有河水泛滥的险境了。
豫王听着这一番话,也是不得不叹了口气,这便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吧。只是他忽然心思一动,连忙追问,“若是堤坝能筑成呢?需要多久才能筑成?可需要旁的抛费?”
应渡略一思忖:“秋日雨水渐少,若是按照往年的雨水,只要不是遇到什么百年一遇的暴雨,是万万不可能叫黄河泛滥成灾。如今工事已经做了九成的功夫,再要赶工月余便可当用。至于旁的,只需役工的米粮罢了,若是再从田中招徕农人,便可再减工期,在处暑前完工也并非不可能。”
豫王眼睛一亮,矜持地抿唇微笑,原本疲倦的脸都精神了不少,“此行甚好!我记得秋收还有一段时日,便先紧着河堤的事情,待到堤坝筑成,便叫他们一齐去田里收秋粮,再给当地农人减几分赋税,或许是可行之策……而且,我倒是想起来,我们确实有一伙得闲的匠人。”
虽然豫王并没有指名道姓,但毕竟应渡是工部尚书,他眉心一跳,很快想起了这所谓的匠人是从哪里来的,不由得感叹还是年轻人胆子比较大,“……便是如今在邙山的那些匠人么?”
豫王轻轻点头,邙山便是大烨历代帝王墓葬所在,那所谓的匠人——自然也是给烨灵帝修坟墓的工匠了。
应渡远眺城中那遮天蔽日的桃树,抚掌大笑,“陛下如今成仙在望,这等凡人贪恋的身后事,于陛下来说自是无用武之地了。有梁斗胆请求豫王殿下,将这些工匠交付于我,臣愿亲赴河南主持工事,这洛阳……我便不去了。”
豫王便是为此而来,自无不可,只是他心知肚明,如今应渡开口点破了这点,若是之后皇帝问责起来,便无回转的余地了。
应渡注意到豫王的表情,却无半分怯意,而是掷地有声:“有梁全因治水之能侥幸做得丞相之位,但凡有几分力,便当为陛下尽几分力,若因畏惧陛下未曾出口的责难便推脱起来,岂不是欺君罔上,有负陛下信重。”
·多年前太极殿上
应渡俯身贴地,发白的手指温度并不比殿上的汉白玉要暖多少,紧绷的情绪让他整个人尤为恍惚,几乎对时间失去了感知能力。不知过了多久,皇帝的声音远远地传来,模糊地灌入应渡耳中,“应渡……这个名字倒是好,你是应尚书的孩子罢?”
应渡用力吞咽下口水,想清下嗓子让自己声音听起来更为成熟稳重。可惜为了避免御前失仪,今晨饮食都颇为克制,干涩的喉咙徒劳地蠕动着,几乎有刺痛的感觉。于是只得懊恼地听着自己的声音像是香炉里的烟雾一般飘着向上,没有半分沉稳,倒像是被掐住了嗓子的黄鹂,“回禀陛下,家父确实曾任工部尚书。”
“哦……应尚书是哪一年走的,好似是过了许久了。”晁玄曦自言自语般低声说道,他坐得那么高那么远,以至于应渡都有些不敢确定,这是自己真切听到的话吗?还是在哪个梦中呢。他记得听闻父亲去世的那一日,距今已经四年零三个月又十六天了,只是,陛下竟然也记得吗?原本他以为,父亲就如同黄河淹没的土地一般,此后再无一丝痕迹留存世间了,可如今方才知晓,竟然是有人也曾记得他的。
“我见应卿未曾取字,”晁玄曦并不等他答话,自顾自地说了下去,年轻的帝王声音里还带着几分少年意气,显然颇为自得,“应卿既然以「渡」为名,那我便为你起「有梁」二字吧,「水虽无梁,不渡由我」,如今「有梁」,可愿为朕渡一渡那黄河呢?”
应渡几乎要忘却不可窥见天颜的规矩,却又在最后深深地将头埋在手背之上,他声音微颤,却斩钉截铁,“有梁必不负陛下期望,愿效吾父以身报国。”
“既然你要效仿父亲,朕又怎么能阻拦呢?便点你为水部郎中罢,只是这「以身报国」未免太重,有梁可要多多爱惜自己,多为朕分忧几年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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应渡当了几年臣子,便治了几年的黄河。此前下官已经将这几里河堤修筑得差不多了,如今从长安赶赴而来的工匠正是最后一块补丁。
此前估计并没有出错,秋收前的最后几场雨势凶且急,但如今工部调用了造皇陵的熟手匠人,又临时征了当地的农人出力,由王都尉那借来的几支兵将负责督建工作,终究是在河水泛滥之前将河堤修筑完成了。
冥虚子虽非善类,但高空之下所见山河形势叫此次治水成功扼住了黄河几处关隘,或许近几年都不必担忧此地河泛之事了。
众人抢筑完河堤,又马不停蹄地开始抢收,好保住这一茬秋粮,又能安抚民心。当最后一粒麦子被从田地中拾起,应渡站在秸梗堆上颁布了豫王监国的临时政令,今年粮税折半,以犒慰此地百姓协力修堤的义举。
秋日的太阳或许仍然刺目,以至于当百姓为之欢欣鼓舞之时,应渡却觉得眼前模糊不清……多年前少年皇帝的影子似乎已经淡去了,如今挥师西进的圣人,是否仍记得,水有覆舟之能?
*有梁:应渡的字,烨灵帝起的。
省流版:赤仙教圣女北上长安,利用实验测算出桃树的行动逻辑,假意接触纯秋获取面圣机会,参与桃花岛计划。
构史内容↓
1、赤仙会联合盐帮占据了自贡、乐山(嘉州)、泸州、渝州(重庆)。
2、皇帝献祭了蓬莱的血肉,现在返老还童了。
3、阳间的桃木(尤其玄都观)可以防仙桃吃人,只要速度够快
4、人的异化是可以斩断的。
·荆江
虽然才只是春末,但日头已经晒得厉害了。闻人俟蹲在船头,他现在看起来一副男孩模样,长发束起,一张笑脸被日头晒得发红,嘴唇却是苍白的。船老大看他狼狈的样子,忍不住笑道,“圣女此前没有做过船吗?这长江逆行确实是有些颠簸了,近来天气也是愈发热了起来,要不还是先回舱内待着吧,不然恐怕不只是晕船,还要中暑哩。”
闻人俟只是摇了摇头,他确实头晕的难受,但在这儿吹着江风还好些,船舱狭小闷热,空气更加浑浊,恐怕到时候真要吐在船上了。毕竟有个圣女的身份,如此形容狼狈的话,岂不是有些丢脸?
船老大笑着摇了摇头,丢给他两个杏子,“这杏儿酸得很,你拿去吃吧,能压一压喉咙里的味道,咱们马上就要到了,接下来走陆路,圣女就不必如此颠簸了。”
这是一趟往长安的船,船老大是他们赤仙会的老熟人了,漕帮做苦力活的,最是需要盐的,只是官盐那样贵,贫苦百姓要吃盐巴自然是很困难的。而赤仙会自从几年前勾结盐帮暗中夺取了自贡的几个盐矿,就开始在百姓之间偷偷散播这样便宜的盐,那盐虽然看着不好,但是能吃就不就行了?都是贫苦人家,谁会计较这盐味道不够精纯,颜色不够白净呢?赤仙会正是凭着这招深入百姓之中,到如今才能裹挟了那么多的信徒。当然,仅凭这些想做什么大事是不够的,可若只是叫船工江上往来的时候捎上几个教众,自然没什么大问题。
·荆州府
虽说主要核心武力大多在益州(四川),但是赤仙会的总部却是在荆州的,如今两湖流域几乎已经是赤仙会的地盘,纵使官兵剿匪也多有受其恩惠的百姓愿意帮着通风报信。何况益州地处偏僻,要往来交通多有不便,那剑南节度使又是一等一的浑人,他治下的益州实在算不上安定,大贤师好歹是一教之主,把总部设在益州,那若是遇到什么意外,岂不可惜?
赤仙会的总部是一座貌不起眼的宅子,看起来与寻常地主宅院无甚么区别。而进入其中就大有不同了,虽屋子装饰十分朴素,但房中却与寻常人家不太相同,并无什么厢房耳房之分,而是通开大门,更像是一座衙门。只是往来的人并不穿官服,而是配有红巾。
大贤师的屋子在最深处的一间,屋外有棵高大的桃树,如今已然结了半数的鲜果,树下摆了石头桌椅,一道深沉的人影正坐在椅子上,他头上带着一顶斗笠,帽檐垂下黑纱与几缕红色的彩绸,叫人实在无法辨别样貌。武奎穿过几道院落,十分自然地坐在另一张石凳上,他随手从桌上的果盘里抓了一只仙桃,也不嫌脏,随手擦过桃毛之后就塞进嘴里,“大贤师今日怎么找我?我们盐帮已经按照约好的出人出力,这几个盐地也是抢下来了,不知道还有何贵安?”
被称作大贤师的男人声线低沉,“武帮主难道没有想过吗?我们拿了自贡的盐地,恐怕自此就要在朝廷眼中挂上名号了。毕竟益州的盐一年能卖多少银钱,恐怕你们盐帮比我更清楚吧,既然如此,何不干脆一鼓作气,连同嘉州、泸州和渝州一起握在手中。这几座城池若是到手,自贡于荆州便是触手可及之地,再不复此前鞭长莫及的情形。而那剑南节度使,兵将的钱粮都敢中饱私囊,若真的打起来,也不知道那些将士会站在谁那一边呢。”
武奎眉头一挑,他确实早对如今的情形有所意料,但是自己先开口还是赤仙会先开口,于最后的利益份配就有所不同了,他爽快地跳过了前头的内容,只问最后一句,“你竟也插手到了益州的守军之中?”
大贤师只是说,“某自然有某的手段,武帮主这是答应了?”武奎为人本就干脆,何况这也是他之前在帮里已然想好的事情,自然没有不应的。
·长安城
“圣女是收到了什么消息?”随行的信众将此前实验结果誊抄在一张白纸上,那如同蚊蝇一般的小字上历数仙桃树的种种异状,有些早在市井中传播,有些却是未曾为人得知的辛密,这都是赤仙会诸多手段,以钱财、以人脉、以人命一个个测算出来的。
闻人俟把从荆州远道而来的信丢入火盆之中,夏日里生火实在是热,她额头冒出了细密的汗水,却来不及擦拭,而是飞快运笔在信中交代京中情况,“大贤师来信说,嘉州、泸州、渝州已然被咱们收入囊中,若是咱们能早日做完这些事情,或许不久之后,就能在长安见到大贤师了。”
二人写完了信,闻人俟将一支被精心保存的桃枝放入一支木盒之中,枝上桃花未落,花开嫣然,还带着一股浓烈的甜香。她把盒子与信件一齐交给来使,“快走吧,长安不是要封城了,这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待人走后,刚刚负责写信的信徒才出声询问,“圣女大人……那吃人的桃花,我们真要将它送到荆州吗?”
闻人俟目光平静地看着她,“那妖桃不好,所谓的蓬莱上仙也不是什么好东西,我知晓你心里难受,因着那桃花牺牲了教里的不少兄弟姐妹。但杀人的刀怎么会有罪呢?这桃花是用来杀那冥虚子的,叫恶人自相残杀,有什么不好的呢?”
·玄都观
“这些小孩偷了桃儿,观主却不曾管过,是早已知道阴阳桃木之事吗?”闻人俟捧着瓷杯坐在茶室之中,透过窗户瞧见了外边有几个孩童嬉闹着从树上摘下了几粒桃儿,他们并不是单纯的摘下桃子,而是仔细地给桃树唱了段祝词才动手,看着很是有趣。不过闻人俟却是早已知晓他们为何如此了,大贤师与这位观主有一些矫情,如今初临长安,朱邪表面上的资产不方便动用,要购置新的住宅也需要一些时日,他们这样的身份,难道还能在客栈密谋不成?那实在是不太方便。因此闻人俟就带着大贤师的信来玄都观暂住了几日。不过教主事务繁多,平时与她接触的大多是他的徒子徒孙,眼前这位白翊就是其中之一,
“为何这么说?”小道长看起来确实有些困惑,于是闻人俟也没有拐弯抹角,“我前几日去了桃源,看见了桃树吃人的事情,虽然我侥幸没有受伤,却见到了一个小孩被假山擦破了皮,那孩子我在观里见过,也是常来摘桃子的一个。他本来是要被桃树捉了去的,但是却逃过一劫。我见到桃树在碰到他之后又收了回去,才晓得恐怕是因着他身上那枚桃核的缘故。”
“后来我又试了试,那桃树似乎对普通的桃树有些忌惮,但对这玄都观中的桃木尤为忌惮,如果身上带着桃树制品,似乎就不会主动接近了。”
白翊这才恍然大悟,“观主曾经是说过,万物阴阳相克相济,那仙桃为阴,而凡间桃木为阳,自然有些微薄作用。至于那桃树……百姓于观中寄托信念,以信念浇筑的桃树自然是有些不凡之处。不过观主说此事不宜外传,那些想偷仙桃做坏事的人,恐怕比会因意外而被仙桃所伤的人更多,也更可怖。”
闻人俟不言,这试图利用做仙桃这柄刀做坏事的人,她怎么不算是其中之一呢?
·桃源
纯秋已经是这月第四次来桃源之中了,自从得知桃树吃人的消息之后,沉迷于化虹传说的皇帝献祭得愈发频繁了。那些死囚们都等不及秋后问斩,已然成为桃枝下的祭品,或许应该感谢连大人的肃反活动,不然皇帝哪里有理由去折那几位银卡、铜卡的大臣呢?只是纯秋也并不觉得,那所谓的献祭到底有什么用处,烨灵帝看起来只是愈发疯魔罢了。
忽的一声尖利的惨叫声刺破了桃源的寂静。往来的民众已经非常习惯地迅速往边上一散,陪同纯秋来取桃枝的王焕荼神色冷厉下来,告罪一声就冲了上去。纯秋没有看这样血腥场景的兴趣,但是恐怕之后陛下又要问起此事,所以脚步也不慢。
然而呈现在诸人面前的场景虽然血腥,却与他们所想不同。一个身穿白衣系着红绸的女孩儿手里握着一柄沾满了鲜血的匕首,那木质的短匕上沾满了鲜血,看起来是极为锋利的。一个中年男子捂住了自己的胳膊,在男人的手腕处有一道新鲜的疤,鲜血从空荡的袖管里滴答滴答地往下流,整个园子里的桃树皆是蠢蠢欲动,却竟然未曾动手!
待王焕荼砍断连接着地上断掌的树根,带着士兵们挥散了围观的百姓,那断掌显然已被桃树入侵了,新鲜的枝丫和花苞开得茂盛,断面处也长出了纤细的树根,可是为什么这次竟然有人活着呢?两位大人还不曾审讯,闻人俟便已经主动交代清楚,也是这个时候,纯秋才惊觉那个女孩子竟然是个盲人。自称闻人俟的女孩说,因为目盲的缘故,她从小耳朵就很好使,刚刚就是因为听见了桃树的声音,才急中生智斩断了树枝,用的刀子是普通的桃木做的,在玄都观开过光。
因为今天的事情,纯秋不仅带走了一支桃花,还额外带走了一个女孩去见烨灵帝。烨灵帝对盲人小女孩非常信任,觉得有了她之后,自己的献祭活动更是多了很多保障。在一次武安公主面圣之后,烨灵帝叫她到跟前来听听桃枝(冥虚子断肢)的声音。闻人俟困惑得表示,自己在桃枝里听到了血肉脉动的声音,这真的是桃树而不是人的血肉吗?还是说,陛下打算拿这“人”献桃花呢?
烨灵帝听得此言,一把火在心中烧了起来,冥虚子是什么品级……献祭她又能获得什么呢?
他果真这样试了,而冥虚子的血肉显然比普通的岩卡铜卡银卡要更有作用,在闻人俟下一次面见陛下的时候,听到的已经是少年是声音。
皇帝对此非常高兴,但只是返老还童还不够,他想要更多冥虚子的血肉,因此果断把这个好用的孩子塞进了去蓬莱岛的船。
感谢陈珠绛大人借的铜杀戮
写不完了只好假装自己是文言文压缩一下orz
不对我格式怎么又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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霜原进犯在即,朔方危困之境就在眼前,哥舒凌念及其父乃河东节度副将,遂欲请调援兵,以助朔方。
凌率亲兵数骑,疾驰河东。道阻且长,军情如火,众人不敢稍息,终日驰骋马背,所骑虽天山良驹亦惫极,副将久出军旅,亦股磨厚茧,血濡长衫,然无一人有怨言,竟五日即达河东大营。
众人尘满面,鬓如霜,形同流徙。守营士卒疑其身份,验看凭证方入禀哥舒将军。将军闻子突至,愕然出迎。见其狼狈之状,大惊曰:“吾儿何故仓皇而来?莫非遭王家欺辱?”
从骑皆怒目相视,哥舒凌即答:“非也,儿此行特为求援。此前朔方主将新丧,如今连总戎又困于京师,霜原乘虚而入,恐朔方危矣,凌恳请父亲分兵相救,以解危局。”
将军蹙眉叹曰:“于私,父子之情岂有不助之理?于公,河东朔方唇齿相依,朔方若陷,河东亦危。然吾仅为副将,无权发兵。”遂引凌沐浴更衣,拜见阎无咎将军。
阎将军乃国舅,皇后之弟,太子之舅。然其人以军功显,非凭外戚进身。凌整衣拜谒,见其人以帛覆面,威仪凛然,虽无刻意施压,自令人肃然。
凌揖而陈情:“今朔方群龙无首,霜原人猖獗作乱,更兼朝中有奸细与其暗通款曲。若不相救,恐朔方军腹背受敌,望将军借兵破局。
阎将军颔首曰:“凌所言极是。然河东亦与霜原接壤,若分兵助你,本方有失,为之奈何?
凌对曰:“河东有长城之固,山岭之险,易守难攻;朔方则平野千里,无险可恃。今愿请骑兵一支,此于河东或为余力,于朔方实乃雪中送炭。况朔方若破,京师危矣,太子与陛下皆在长安,吾等岂容君父陷于险境?”
阎将军深以为然,乃允借精骑三万,另嘱:“若霜原攻朔方,吾必自河东出击,围魏救赵以分其势,为尔等解困。”
凌喜出望外,然兵马整备需时,遂先辞别,轻骑返朔方。愈近边关之地,景象日益萧肃,百姓知战事将起,多有欲南迁者。
是夜,凌于城外休整,忽见一骑趁夜自北而来。凌觉有异,率众围之。其人自称驿丞,奉朔方军令驰报京师。
凌察其貌不类中原,且坐骑神骏异常,心知有诈。乃佯称同路,邀其暂歇,暗中将其击晕。从者遍搜其身,果得霜原密函。凌自知无力押俘行军,遂斩之焚尸,掘土掩埋,乃继续赶路。
折卡人:王焕荼
省流版:何黎桃花宴刺杀皇帝,王焕荼护驾折卡。
构史剧情↓
1、桃树只会攻击受伤(出血)的人。
2、被折杀戮卡的桃树异化人会留下桃子,之后可能可以复活/种出真仙(真的吗)
3、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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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鼓声催日又斜,玉诏悬锋滞京华。
——碧桃艳艳泣残霞,深宫寂寂葬落花。
(一)
虽已是盛夏,但桃源中的桃花依旧开得灿烂,层叠的花朵堆积如云,纤细的桃枝被压弯了腰,近乎触手可及。虽说近几日市井中流传着关于“桃树吃人”的说法,但是这可是免费开放的皇家园林,哪个老百姓不想看看皇帝锄地是用的金锄头还是玉锄头,赏的花儿是堆金砌玉还是阆苑仙葩呢?在真正看见那血腥一幕之前,大多数人自然是对此嗤之以鼻,批驳为“歪理邪说”。然而作为真切见过桃树“吃人”的人,王焕荼却并不敢如同寻常人一般与这些开得烂漫的桃花亲密接触。那股黏腻的香味更是挥之不去,恨不能将人溺死其中,令她头皮发麻,几欲作呕。
桃花宴前几日,王焕荼刚送走了连衡。虽说她早知霜原进犯的时机不对,但到底不如久居朔方的连衡对此了解得多。这霜原部落时机选的如此恰到好处,难道还能是开了天眼不成?必然是于京中布了眼线,而一般人要对这细节了如指掌实在不容易,所以里通外敌的,必然有大烨臣子在其中,那个人或许是借职位之便,又或许是位高权重的权臣,不论身份具体是什么,总之是足够叫人齿冷的,烨灵帝如今还没死呢,便等不及要叫外族来分一杯羹么?战乱起了,纵是他霜原许了高官厚禄,难道他们舍得长安城的繁华,也跟着去大草原上牧马放羊不成?
彼时的王焕荼正为新抽中的银杀戮头疼,银卡……长安城自是不缺银卡的,但是她若是真斩杀了哪位大员,之后又当如何与同僚们相处呢?因此虽然她的义愤不假,但却也有一丝庆幸,起码不必再烦心这张玄铭灵牌折不动会是怎样死法了,只要逮住那霜原间谍便可借此折掉这张杀戮牌。她在几位使臣的宅邸外安插了眼线,正想亲身上阵去监视霜原来使时,却先一步等到了皇帝的调令。
陛下心血来潮,给那仙桃建了园子还不痛快,现在不仅要大开桃源,叫百姓共赏仙人神迹,更是打算在这桃源中设宴摆酒,叫满朝文武同庆他烨灵帝的登仙机缘。王焕荼对此没有半分兴趣,她也曾见过那仙桃,虽然开得极盛,但是普通桃树不也如此么?比起桃树,对她来说,自然是赶快抓到霜原探子销了这张杀戮卡才更要紧。可惜她本人的意见对皇帝来说自然是无关紧要的,烨灵帝日理万机,哪里会去管一个区区四品的折冲都尉怎么想呢。
在桃源建起之时,王焕荼可未曾想过自己还有给皇家园林守大门的一天,但若真说起来,这却也并不难理解。长安城内哪里还有余地去建这一处桃源呢?因此只能向外丈量土地,最终柯尚书——哦不对,现在是柯相了,选了这样一处风水宝地。桃源依山傍水,最妙的是,恰巧挨在驻扎城外的青州军旁边,这守林的任务自然不做他想,落在了王焕荼手里。守林的任务说难不难,手持利刃的甲兵三步一岗,五步一哨,想要采点桃花回去供奉的百姓,也不敢在此刻伸手。但是若说简单……王焕荼或许曾这样想过,只是如今决计不敢这样想了。
那日,一个跛脚的男人走进桃源,他看起来枯瘦,整个人像是将要燃尽的柴薪,唯有一双浑浊的眼睛还残留着几分希冀。一同来观赏桃树的游人颇为体贴地为他让开了位置——这是桃源开放以来在百姓中流传的不成文规定。生病的平民多半是吃不起药的,若是不想将整个家拖垮,要么去道观或药铺求个平安方,将就着吃;亦或是生生煎熬着,直到哪天死了才算是了却了病痛。而如今长安城里处处有着仙人复活死树的神迹流传,也叫那些等死的人们生起了一点微薄的希望……若是那神仙,也能叫这枯朽的身体重生呢?桃木能救,那在仙人眼里,救个人想必也不是什么难事吧?男人虔诚地下拜,头几乎要低进尘埃里了,裹着腿的旧布因为磕碰到了伤口的缘故洇出一团深色。王焕荼闻到了熟悉的血腥味,心中一叹,这样的人这些日子她实在见过太多太多,只是桃树从未显现过什么神迹,蓬莱上仙亦是神龙见首不见尾,甩下几张灵牌后又不知做什么去了。
王焕荼忽地站住了脚,她耳朵一动,握紧了手中的长枪,只觉得似乎周围一瞬间亮起了许多双眼睛盯着这里瞧——不,不对!那些眼睛不是看着她的,而是看着在桃树前下拜的男人。男人刚磕到第八个响头,裤子上的血液已经渗透得厉害,连地上铺就的青砖都染上一抹残红。分明人声嘈杂,王焕荼却觉得周围安静得可怕……有什么不对劲!
她下意识左右张望——说时迟那时快,一道飒飒的风声自耳边响起,王焕荼紧急避让,只见那个跪趴在地的男人已被突破青砖的根须狠狠束缚住,粗细不一的树根经由腿脚上的伤口,穿透男人的的身体,他口中忍不住发出凄厉的惨叫。一旁几乎呆滞了的游人们这才如梦初醒,轰地一声炸开了锅,作鸟兽散,口中还大喊着难以分辨的妄语。只是这皇家园林里路径繁多,大家逃跑竟是往不同的方向去的,来不及反应的人被冲撞后跌倒在地,人群等不及那些人站起来就碾压过去,痛叫的声音叫人们愈发惊慌,鲜血的味道似乎刺激了桃树,它们精准地从人群里卷走那些受了伤的人,又细心地把青石板上的血迹一同舔舐干净。
桃树的异化进一步摧毁了人们的神智,好在军中对“营啸”自有应对之法,王焕荼看出桃树似乎只吸食受伤的人,便主动触碰桃树,以己身为佐证安抚群众稳定情绪,接着出声大喝,令园中军士将百姓就近送出桃源。性命攸关,即使是军将的威慑也是不管用的,但大家都看明白了,这妖树确实追着流血的人跑,而青州军手中雪亮的长枪若是扎在人身上……岂能一点血不流?待百姓全被送出桃源,已然日渐西斜了,王焕荼静默地看着横尸数具的园林,这些苍白的尸身像是纸人般单薄,倒是园中供养的桃花似是开得越发灿烂了。终是不忍其曝尸于此,王焕荼遣小将去将此事上报刑部,自己动手挑断桃树捆着人不撒手的根茎。
桃树的树根与寻常树木没有什么不同,并不更坚韧,但被枪刃划破的断口颜色鲜红,仿佛被血液浸透,却泛着一股奇异的甜腻香气。王焕荼暗自皱眉,还未做出什么反应,就见原本仿若已经身死的男人手脚扭曲地从地上爬了起来,他曾被桃木贯穿的创口长出了新的桃枝,细嫩的叶芽与鲜嫩的花苞一同绽开,枯瘦的身形几乎凭空胀大了一倍,肤色苍白如纸,仿佛水中捞起的浮尸,四肢却已经生根发芽,几乎是一株桃树了。
王焕荼下意识后退拉开距离,一时竟不知道从何下手,男人的眼眸已然彻底浑浊了,甚至眼角的血丝都长成了树木纤维,或许斩断他的身体,还能看见年轮吧。王焕荼苦中作乐地想,随即手中长枪一震,锋利的长枪在空中打了个横——她本想抗住男人的进攻,却发现他的力气大得超乎想象,即使王焕荼已经算是军中难得的大力士,却也要咬牙才能勉强稳住不被掀翻。她猛吸一口气,手中力气一泄,长枪末端点地,顺势接了一个空翻,趁着男人向前冲的惯性一个旋身到了他身后。这桃树人力气虽大,但是智力比人还是差了许多,王焕荼借机连送数枪,生怕这人死不了。却见着桃树人被贯穿之后,竟然毫无预兆地湮灭了,那树干一般的人形先是化作一地花瓣,接着连花瓣也消失了,甚至没能留下一点尘土。
王焕荼愣在原地,如若不是地上残留着破损的衣物,几乎怀疑这是自己做的一场梦了。她收回长枪,却见其上并无血迹,那树人不流血吗?还是说……就连血液也荡然无存了?
刑部的人很快来了,王焕荼没有动剩下的尸身,她不确定另几具尸体是否一样如此,若是再这般凭空消失,她可就有口难辨了。虽说早有准备,但是在面对刑部官员怀疑的眼神时,王焕荼依旧觉得有几分一言难尽。是啊,人怎么会被树给吃了呢?尸体怎么会凭空消失呢?若是她能搞懂这个的话,也不必为此烦心了。王焕荼只是确定这几位受害者的外貌特征已然被抄送画像,身上的信息也被登记在册,才有心思回答刑部官员的质问。
军士们将几个负责案件的官员拉到一旁,他们也对王焕荼所说的话半信半疑,但是在此刻怎么也不好丢了上官的脸,只好装作一副胸有成竹的架势。王焕荼没有在意那边的波涛暗涌,反正事实胜于雄辩,等下所有人都会知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了。她再次砍断了扎根于人体之中的树根,在桃树人暴起之时故技重施,断绝它的生路。看着又一具干瘪的尸身膨胀起来,最后化为乌有,即使那刑部官员再怎么难以置信,也不得不接受这就是现实。
他有些踌躇地看着地上横着的几具尸体,又看了看提枪站在一旁的王焕荼,开口说道,“王大人……这些剩下的人恐怕不能就这样处理了,应当先行闭园,弄清楚这桃花噬人的事情才是。”
王焕荼面色沉沉地看着那些灿烂依旧的桃花,暮色深重,以至于树冠都被镀上浓郁的红,几乎像是一片凝重的血云,叫人看着如鲠在喉,她没有拒绝却也没有同意,只是说,“陛下说要开放桃源与民同乐,几日后还要请朝中诸位大臣同庆仙缘呢,这几具尸体留在这里恐怕不太好罢?”语毕,她看着听到陛下二字后有些瑟缩的年轻人,凑上前去拢着对方的肩膀往园外带去,“如今已非桃源开放的时间,这位小大人还是随我一起先行离开吧。至于桃树……我会向陛下上书陈言此事,不过我想你也明白,陛下的心意并非你我能撼动的。”
事情如王焕荼所料一般,那封沉淀着诸多鲜血的奏章并没能得到什么回应,烨灵帝只是愈发频繁地指派花鸟使来园中拾走合适的桃枝,又语焉不详地要求她加强守备,务必保证几日后的桃花宴能顺利举行。前来采捡树枝的纯秋曾隐晦地表示,陛下对那尸身化虹的传言是极为向往的,甚至因此提高了使用桃枝献祭的频率……他恐怕是等不及了吧,恨不得多耗费几条人命方能早登极乐呢,王焕荼如此阴暗地揣测着,却也只能听从命令,真把桃源当天牢一般巡守,起码不要再有百姓因此丧命。
(二)
时间过得很快,桃花宴似乎只是一眨眼就到了跟前,按理说王焕荼也能在桃树外围有张桌案,不过她更怕有哪个倒霉鬼被桃树所俘,就此命丧黄泉。因此提前吃过了饭填了肚子,又细细地把园子检查了一遍。王焕荼原本只是为了图个心安,却没料到真能有所发现——有人折了一段桃枝。桃树的断口光滑,表面有一层暗红的不规则硬壳,如同人结痂的创口。这多半是什么人用利器斩下的,王焕荼第一时间想到了纯秋,那为花鸟使常来桃源为陛下折走能用于献祭仪式的桃枝。只是,现如今宴会已经开始了,难道烨灵帝真的荒唐到这个地步,要在百官面前以死囚为祭,好演一出戏吗?王焕荼想到此处却不得不承认,如果烨灵帝真有这样的想法,似乎也并不奇怪,毕竟这位荒唐的陛下在遇到蓬莱仙人之后,是愈发不似人君了。
她摸不准主意,但仍然加快了脚步赶往烨灵帝所在的宴席,不论折了桃枝的人是谁,此刻烨灵帝都是最要紧的。王焕荼入场之时,在场诸人已经酒过三巡,乐师管弦奏起的靡靡之音,伴着甜腻的桃花香气,几乎叫人头昏脑涨。一道倩影恰在此时从席位上迈步而出,她或许是喝了酒,面颊一片绯红,神态显然有些异样的兴奋,“诸位同僚都出诗一首,臣为宴会添不足挂齿的一丝彩,剑舞最配这桃花纷纷,既在宴上顾及各位安危并未佩剑,那便以枝代剑,作舞一曲,献丑予诸位。”
不远处的官员笑着捧场,“久闻何黎大人武艺精妙不输文采,这下可终于能一睹为快了。”王焕荼算是搞懂了当下的情况,原来这位便是中书舍人何黎。不管怎么说,不是皇帝在宴会上以血肉饲桃花便好,王焕荼松了口气,没有继续上前,避免打扰了陛下的雅兴,叫自己吃了挂落。
烨灵帝自然没有不允的,飞花令虽有趣,但这以桃代剑的舞蹈,更叫人觉得新奇。毕竟他沉迷“修行”已有一段时日了,竟未曾听闻京中流传过什么剑舞,有臣子愿意逢迎媚上,为君分忧,又有什么不好的呢?王焕荼远远地看着那道在庭中舒展肢体的人影,女子素裳持枝未点丹红,却若艳极之梅于夏立。何大人生有一副不着妆也素极生艳的样貌,但舞剑的力度和动作都十分利落洒脱,间或有零星桃花从这“桃剑”上散落,又添了几分风姿。
乐师适时拨动琴弦,何黎踩着音乐的节奏,一个利落的旋身接上一个潇洒的空翻,裙摆在空中划出一个圆满的弧,如同一轮月落桃林。烨灵帝不由得叫了声好,可这熟悉的动作却让王焕荼心中一凛,宴会场地虽然并不狭小,但这般需要空间施展的动作,在此地仍然是不合适的,试问如果你几步就到了哪位同僚跟前,岂不尴尬?但若是你到了皇帝跟前呢……?连衡此前说的话在王焕荼脑中响起——朝中必然有与霜原勾结的贼子,是了,中书舍人,这个身份要解除情报并不困难,如若她真是间谍,那烨灵帝恐怕……王焕荼没有继续深想,她提气纵身,从几个尚未察觉到什么不对的官员头顶飞身而过,手中长虹出鞘,恰好挡住何黎的进攻。
坚韧的桃枝在剑锋的压迫之下微微弯曲,抖落了两瓣粉白的桃花,何黎显然对自己一击未成有些惊讶,只是那些情绪在她脸上一闪而过不留痕迹,面颊上依旧挂着淡笑,只有眼神锐利如刀锋。现在王焕荼明白了,那酡红的面色并非因酒水而起,而是兴奋,她不可能分辨错这样高涨的情绪,毋庸置疑,眼前这位中书舍人想杀死皇帝,甚至已经激动到难以忍耐。
皇帝身边的守备一向严密,就在二人几次交锋之时,几位禁军已经组成了人墙将烨灵帝挡在身后。大概是经验足够丰富吧,皇帝本人倒是比其他人要冷静许多,他甚至颇为兴味地揣度这位刺客的意图,只是言语里的冷意暴露了他的心思,“呵呵……用桃枝来刺杀朕么?或许这不是一场刺杀,而是献祭吧。冥虚子曾说过献祭以祭品的数量和品级为要,越贵重的祭品能发挥越多的益处,朕也很想知道……金色的祭品尝起来是什么滋味呢,可惜何爱卿你,只是一张银卡。”
王焕荼不由为他言语中暴露的大胆话语震惊,把皇帝作为祭品吗?不得不说这真是一个了不得的思路,不过这倒能解释,为什么何黎要选这桃枝为刃了。思绪被烨灵帝的话拉远,王焕荼一时不察,叫何黎一个膝击逼得后退几步,险些叫她挣脱缠斗冲到皇帝跟前,好在王焕荼及时踢起剑鞘撞上何黎侧腹,以彼之道还施彼身。紧接着转换目标,先行挥剑砍断了那节桃枝。何黎看着手中已然秃了头的桃枝冷笑一声,她瞥了一眼躲在人墙之后的烨灵帝,十分出人意料得将半截桃枝插入掌心,这一下当真十分心狠,殷红的鲜血迅速从掌中渗出,将其身上的白衣都染上红色,不过渗出的血液没过多久就被树枝断面增生的枝丫和根须舔去了,血肉的滋润叫那半截木头一下子焕发光彩,顷刻间膨胀为成人手腕粗的一截,叶芽和花苞迫不及待地从眼前人的血肉中生出,最后钻破衣裳,裹挟着甜腻的香气侵袭而来。原本面若桃花的女子肤色变得苍白,仿佛被身上这株复生的桃树吸干了。王焕荼面色凝重,几乎不等何黎彻底转变就直接横身撞了上去,狠狠将人扑倒,桃树人异化后力气变大不止一倍,就连那久病缠身的男人都能与王焕荼一较高下了,何况本身精通武艺的何黎呢?若不趁机将人斩杀在此,待她凭着一身力气冲到皇帝面前,就真的得担心皇帝驾崩该怎么办了。
桃树人力大无穷却不聪明,偏偏何黎转化尚未完全,还带有神智,更加难以对付,王焕荼完全顾不上周围的宾客死活,二人缠斗着一路横扫了无数桌案,所幸大多数人早已及时躲了起来,才没再造成什么骚乱。
王焕荼喘着粗气又一次闪过耳边呼啸的拳风,屈指成爪,狠狠掐住何黎的脖颈,只凭着最后一点气力将何黎掼在一张案桌之上。谁知道被桃树人伤了会不会引起桃树的骚动?她还不想死,面对这样异化的麻烦对手只能以躲避为主,再趁其不备。近身搏斗用长剑实在不恰当,她情急之下索性拔下了头上的发簪,刺入何黎心口处。锐锋没入之时明明真切地刺入血肉之中,迟滞的手感分外鲜明,可甚至没过一息,簪下却已空空如也,何黎便已经如同其他异化的人一般逐渐消散了。那身白衣缓缓坠下,铺陈在地,衣上嫣红的血痕尚存,如白雪红梅相映,实在是刺目。
直到一只酒盏从桌案之后滚落到脚边,王焕荼才意识到,那浓郁的桃花香已经逐渐淡去了,倒是酒气愈发浓烈刺鼻,她拾起酒杯放在桌案上,才有些恍惚地发现原来旁边还是有人在的。桌案后的李屿似乎是被这番生死搏斗吓得够呛,苍白的脸色几乎可与被桃树吸干了的何黎相媲美了,他似乎尚未完全回过神来,一副神思不属的样子,僵硬地盯着地上残留的衣物发愣,以至于虽然衣冠整齐,却叫人觉得格外狼狈颓丧。王焕荼不知为何觉得有点歉疚,她草草卷起地上的衣物,向皇帝禀告情况之前还勉强关怀一下这位柔弱的太子太傅,“李大人不必惊慌……何黎、贼人已然伏诛,没人可以伤到你了。”
“……伏诛。”李屿咀嚼着这冰冷血腥的两个字,他伸手拾起跌落在地的酒杯,杯中早已空置,唯有一缕桃花香气尚存。
烨灵帝欣赏了一场意料之外的戏剧,似乎全然无刚刚经历过刺杀的惊慌,他大笑着赞赏了她护驾的英勇,又意味深长地留下一句,“既然是爱卿诛杀此僚,不如就由你与梅卿共理此事吧。”托连衡的福,王焕荼曾与梅瑛有过几次会面,不过那大多是为了霜原事务,唯一例外的一次,还是那桃树吃人的事件。未曾想到,如今这二者倒是一起来了。
何黎的人际关系算得上简单,刑部负责梳理她的日常事务,而王焕荼则带人去搜查她的住所寻找线索。结果在意料之外,却也在情理之中——何黎并不是霜原的间谍,她所想要的真就只有皇帝的死。真要追究起来,就要涉及多年前的一段宫闱旧事了,何黎母亲的姐姐多年前入宫为妃,却在八皇子才十二岁时便意外逝世。虽然宫墙内的消息刑部不好插手探查,但眼前的线索已然十分明显了——何黎想为沈贵妃报仇,而当年沈贵妃的死多半并非真正的意外。
王焕荼沉默片刻,以一叠白纸覆盖了已经誊写好的卷宗。她并无遮掩之意,而是近乎开门见山地表示,“人是因为什么而行刺的,恐怕陛下并不关心,毕竟不论如何,这都是诛九族的罪名,陛下要一个定论,那给他一个就是了。
“此时翻开多年前的宫闱旧事,确实只是徒增混乱罢了,只是不知道王大人打算将什么卷宗交给陛下呢?”梅瑛似乎并不意外王焕荼的选择,只是自然地接话,若要为此寻一个合适的替罪羊,自然也有不少现成的靶子,但究竟要选择哪一个,还是值得商讨的。
王焕荼听懂了刑部尚书对这偷龙转凤之事并无反对意见,抚掌一笑,“何大人既然以桃枝做刺杀依仗,此事自然应与蓬莱仙人有关,听闻蓬莱仙人有蛊惑人心之术,或许便是寻了这枚棋子呢?”
王焕荼揽下了将卷宗递交给烨灵帝的任务,或许是此番救驾之功让烨灵帝对她多了几分信任,她现在倒是也能得见天颜,而不是担心自己的奏折又被丢到哪个犄角旮旯里了。烨灵帝坐在上首翻看着那精心编制的文字,其中真假参半的行文艺术,还是她向梅大人讨教学来的。烨灵帝虽然荒唐,但也可谓是天生的帝王,君心难测,喜怒无常,连情绪也是他向臣子施压的手段。王焕荼分不清他此刻面无表情的面孔之下究竟在想写什么,只是她愿意去赌这一份帝王的多疑,来去自如且目的成谜的仙人自是要比多年前死于深宫的妇人更令人忌惮,纵使皇帝怀疑这卷宗上有作假的部分,不也一样不得不去猜忌那显而易见并非善类的仙人吗?事情确实如此,烨灵帝让王焕荼离开之后,似乎就将此事按下不表,或许真是顾及蓬莱仙人的存在,竟然未曾发落何黎生前的亲朋好友。
(三)
王焕荼述职结束后却并未回到军中当值,而是调转车马前往城外的玄都观。这座以桃花闻名的道观似乎因桃源“神迹”的缘故有些门庭冷落了,但早在蓬莱仙人出现之前,王焕荼就已知晓此地颇有神异之处。王焕荼赶到玄都观时,正是下午日头正盛的时间,道观里外随处可见枝叶碧绿硕果盈枝的桃木,几个看起来十岁出头的孩童正蹲在树上借着树叶遮掩自身,又忍不住透过间隙偷看。
王焕荼看着上前迎客的道长含笑的表情,略有些好奇,“我看他们约莫是在偷摘关里的桃儿吧,道长不管吗?”手持浮尘的道士只是笑笑,引着王焕荼往观内去,“这些桃树结的果子这样多,观里的人本来也是吃不完的。往常也多是赠给了来往的香客,如今桃花为人忌讳,若是他们爱吃,便是全摘了去也无妨,道祖难道会吝惜这几只桃子么?何况这“毛猴儿”吃“毛桃”,倒也是一桩趣事。”
二人在茶室内坐定,道长行云流水地洗茶、沏茶,最后端上一盏清茶送到王焕荼跟前。“不过今日怎么会来这里呢?我听说近来揽下了看守桃源的任务,恐怕不太清闲吧?”王焕荼端详着白瓷杯中澄净的茶汤,长叹一口气,“是啊,就是因为这件事才来找你的呢……你已经听说过桃树吃人的传闻了吧?实际上,那些被桃树吸食血肉的人,如若斩断他们与“树”的联系,便会变为失去神智的疯子,但被杀之后,就会化作一道清气”
“——原本都该是这样的,但是,我斩杀了一位异化的桃树人,她并非完全消散了,而是留下了这个。”王焕荼从口袋中掏出了一只不足铜钱大小的桃子,那桃儿还是青色的表面有一层白绒绒的桃毛,仿佛只是未发育成熟的桃子。“我不太明白,但我想她定有些特别之处,所以当时悄悄用衣物包裹着昧了下来,你看看它有什么用处吧,这总不能真只是寻常的桃儿,我看那些仙桃都只开花不结果的。”
道长伸出手接过桃子,仔细观察后才回复道,“此物确实与寻常的桃子不太一样,生机太足了,如果就像你所说那样,那人死去已经是多日之前的事情了,这桃没有母树输送养分,却仍然十分“新鲜”,必然有所神异。如果真要探清究竟有何用处,或许你可以试着种下。”
王焕荼闻言翻了个白眼,没好气道,“你认真的?我养它做什么,再养出一棵邪树吗?若是再生出个冥虚子,这大烨也算是完蛋了。”道长却是认真地沉思了一番,“养出个什么不好说……但是会不会再生一个冥虚子,还是能判断的,你带了那个什么灵牌来吧?借我看看那灵牌的“气”,是否与这桃相连。”
王焕荼掏出那已经折为两半的灵牌,道长观望许久,才终于给出答案,“这灵牌有清浊二气,我也见过那桃源的妖木,那则是另一种混沌气象。我晓得这是怎么一回事了,此桃兼具桃木与灵牌二者之气,恐怕是因为你拿她折了杀戮的缘故吧?若说它有甚么用处的话,消去妖桃之气,你再将它种下,或许有一日桃木成林,这位桃源客能再次复生。或是你将灵牌上的清气多加蕴养,待它超过浊气与那桃木的混沌气,说不定真能种出一位“桃花仙”呢。”
王焕荼从道观中出来之时,已然暮鼓声响,她漫不经心地想着,她养一只桃花仙做什么,养一个何黎也不好呀?非亲非故的,老头子这都是什么主意啊。她握紧鞍绳的手忽然一顿,看向刚刚与自己擦肩而过的人,当日失态的太子太傅如今看起来从容了许多,他似乎是在不久前辞去了身上的官职,那华丽的官袍也奉还了去,如今只一身朴素的蓝衫就要离开了。王焕荼皱了皱眉,表情有些怪异,她刚刚是不是闻到了一股熟悉的味道?那仿若是浸着酒气的桃花香,与那日折断银奢靡的时候,似乎别无二致,这事情倒是越发怪了……
王焕荼路过城门时恰好见前头有小贩摆摊叫卖,青翠的叶上垫着浑圆的桃,那桃儿看着丰润多汁,尖尖上一点胭脂红,实在叫人食指大动。几个小童围着摊贩,叫本就窄小的巷弄越发狭隘了。王焕荼也跟着凑上前看了一眼摊子上几乎没卖出多少的桃儿,“怎么没卖出去呢?我看着桃儿很不错呢。 ”
小贩苦笑一声,“往年自是好卖的,只是今年……京里到处都说桃源那仙人进献的桃花是吃人血肉才开得如此好,连着这普通的桃子也犯了忌讳,可不是卖不出去了?”王焕荼心中暗自叹息,那仙桃确实是妖物不假,可这凡间的桃子又有什么错呢?她递过去一角碎银子,将摊上的桃连同筐子一同悉数买下,在小贩喜形于色地拜谢时才意识到自己做了件蠢事。哥舒凌如今还在关外,家里连个仆人都没有,京中虽有些可以登门拜访的亲朋好友,难道她还能真担着这一筐的桃子走街串巷吗?虽然烨灵帝不大爱管事,她也不想翌日的早朝莫名其妙被言官又参一本。
王焕荼心中想着这些有的没的,随手搓去桃子表面的浮毛,咔嚓几口咬掉了半个,颇为自得地暗自点头,自己的眼光果然不差,这桃子确实滋味丰美,与那仙桃同出一宗真是可惜了。她笑着招来了在一旁偷瞧的孩子们,示意小童们随意拿取。白得了桃子的小孩子围着人谢个不停,随后各自兜着一肚子桃儿跑走了,杂乱的脚步声应和着孩童口中传唱的童谣,那股在记忆里挥之不去的甜腻香气,似乎也被慢慢冲淡了。
(后记)
桃源比之当初冷清了许多,却依旧往来游客络绎不绝,其中不信邪的有之,外乡来客有之,想利用桃花的人亦有之。王焕荼再一次用剑鞘阻止了一只试图折下桃枝的手,看着在地上装模作样哎呦呦喊疼的男人,近乎习以为常地叫来卫兵把人收押起来,先关个五天长长记性。她抬头眺望不远处的长安,夏日将尽,黄昏也是来得愈发早了,满天的彩霞映着满园桃花,那一片赤红之色,是吸饱了他人血肉的妖艳绮丽。她在心中问自己,这一日与那一日又有何差别呢?王焕荼无法回答,只是想起那京中孩童传唱的歌谣,“……桃花桃花结硕果,桃树底下娃儿坐。仙桃开罢结何果?仙人食毕无馀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