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好我是dlc。
已经写疯了感觉都是胡言乱语,有看不懂的地方我先跪下了。
省流版:
1、应渡被林以重说服打算加入大烨幻想议会,玩空王座(太玄子)但群相议政版。
2、应渡直到连衡也是议会成员之后,利用宰相职权打开洛阳城门。
3、应渡在皇陵种了桃树,顺便把难民托庇皇陵之下(折奢靡)。
应渡看着废墟一般的皇陵逐渐被修复,杜家添补的金银玉石让昏暗的地宫也熠熠生辉。既然此地已经有人负责,他将皇陵的工匠留下,打算转道回洛阳。六部衙门如今已在洛阳安了家,长安不差他这一个宰相,但工部确实是很缺一个尚书。
只是在他启程之前,先被一架车马拦下了,林以重从马车中钻出,招呼应渡上来一叙。应渡没有拒绝,车内确实比路中暖和许多,也不至于太过打眼。多年未见的座师虽生华发,如今尚且神采奕奕,他却觉得自己已然枯竭如朽木。
林以重当年与应渡意见相左,孤身回了益州,如今再见,却已物是人非。应渡不得不承认老师当年的看法是对的,烨灵帝确实算不上明君,即使他甚至算得上被皇帝关照的那个,也不得不承认他的荒唐昏庸之处……只是如今,他也并非完全所托非人。太玄子愿舍去仙躯护卫百姓,这是他所没有想到的。只是有什么比在意识到君王值得追随之时,却不得不看他躯壳尽毁,困居一城更为苦痛的呢?陛下当为天下主,可是,这天下何在?
“有梁为何烦恼?”林以重为他斟了一杯茶水,冬日寒凉,即使小心保温,这茶水也早凉透了。
应渡将一杯冷茶吞入腹中,勉强鼓动脸上肌肉,却也牵不起一个笑来,最后只能勉强一叹,“老师是在消遣我吗?我为何烦恼,老师既然今日来找我,自是早有谋算吧?”
“这大烨再没有什么叫你愿效忠的人了,是也不是?”林以重看着学生那木然的眼眸,一字一句地落下。应渡自然是否认,“豫王赤子之心,亦有才能,老师何谈此言?”
只是他说的话,如今怕是连自己都骗不了,林以重直截了当地揭露他心中所想,“若陛下钦点豫王继位,你自是会效忠于他,只是如今陛下安在,却深陷囹圄,你不甘心。”
应渡忍不住攥紧手中杯盏,他抬头看向对方,“是,我不甘心……我不甘心!什么“知我罪我,其惟春秋”,陛下不在意,但是我在意。赤梁战事赢得算不上漂亮,各地又起兵乱,我要怎么接受,史书关于陛下的最后一笔,是穷兵黜武,民怨不休?此前陛下的荒唐史书尽数记了,但如今最后的恩泽,怕是无法在青史上留存吧?但我不通战事,亦不会道法,所书所学,于当下有何益处?我从未这样觉得,百无一用是书生这句话,竟然如此贴切。”
“若是有法子叫陛下青史留名呢?”林以重知道自己来对了,这个学生还像当年一样好骗,“如果此后千秋万代,龙椅上的人都只有太玄子一人呢?你仍能为陛下尽忠,用你所书所学去更改陛下的身后名。”
“老师说笑了……没有这样的法子。”应渡沉默半晌如是说,但此刻的动摇已经不需如何辨别。
应渡与林以重一叙,很快回了洛阳,他清楚自己在做什么,甚至觉得自己疯了,但是他无法拒绝。只是大概是运气不好,他来洛阳没有几日,洛阳就被围困了。洛阳城内人口众多,如今又多了长安来的百姓和官吏,无论如何是经不起消耗的。他勉强以宰相的职位和握在手中的粮食供给控制百官,暂时维持了城内的运转,但若是再无援军,显然洛阳沦陷也近在眼前了。
若围城的只是叛军,那他不畏惧就此殉国,但若不只是叛军呢?他看着眼前的年轻人,这是林以重的儿子,如今的盐铁转运使言为轻。原本洛阳给长安的盐铁粮草都是由他来管控的,他手中握着一条私密的粮道也不出奇。言为轻比应渡还要沉默,似乎自己只是一个信使,“储藏的食物不足以供给整个洛阳,我虽有法子走密道从洛阳脱困,但洛阳城中有那么多人,总会有人无法逃脱的,到时候就是饿殍遍地人人相食的场景,应相难道忍心看到这个吗?若你在等援军的话,那不必等了,兵部尚书连衡带人围住了洛阳,如今长安与洛阳不过是一对苦命鸳鸯,寄望对方没有什么用处。”
“那你想要我如何做呢?我没想到,老师如今竟然为这逆贼做事。”应渡语气淡淡的,他当然知道现在的情况严峻,但若是投降叛军,那他宁愿去死。
“不是黑刀会,是兵部尚书。”言为轻更正道,“若是兵部尚书来此呢?二人将来或许要同为太玄朝效力,应相难道不愿给他一个薄面吗?何况那是连衡,应相也知道他的为人,将洛阳托庇于他,我想这是要比困死城中好上许多的。”
于是应渡答应了,在献城的同时,带走了城内的诸多百姓。他们大多因长安乱局失去了家园,如今在洛阳也没有容身之处,天地惶惶,又该往何处去呢?应渡抚摸着藏在袖中的桃树枝,原本他带上这树枝只是为了托物寄情,被困洛阳的时候,也想过不如效仿哥舒凌,已满城血肉为祭,饲育桃花诛杀城外贼寇,但他还是太软弱了,不是做将军的料,以至于一直到言为轻来做说客,这枝桃花还没能种下去。
不过他已经想到,这桃枝要种在哪里合适了。经由杜玦扩宽了的皇陵如今规模更大,地宫中的陪葬品已经被黑刀会的人劫掠一空,空置的空间正巧可以容纳这些流民。地下温度要比地上更稳定,也没有风雪倾袭的困扰,而这些流民寄住在地宫之中,还能为修建皇陵尽一份力,也算是物尽其用了。他想到自己从王焕荼手中拿来的奢靡卡,和之前准备好在此消耗的金银,如今换做米粮来供给流民,倒是正好的事情。至于地宫中的玉石装饰,想必不会有百姓敢在桃树下偷盗太玄子的祭品。
只是他的善心也没有那么纯粹,大烨朝的国运根基在皇陵,在民心。他应渡做不到招揽民心,但若将桃树种在皇陵之上,这大烨的国运,应当尽可供陛下享用吧?
应渡的计划尽展得很顺利,虽然百姓并非完全情愿住在墓室里,也并非真有胆子与桃树为邻,但对于流民来说,有一口吃的是更要紧的,何况应渡并不吝惜家财,金银尽付黄土中。有许多人为他的狂悖所惊骇,但太玄子没有意见,自然也不会有人能说动他,陛下虽化身桃木,威势却比端坐在皇位上时更叫人畏惧。此番恩威并施之下,皇陵总算在冬雪将邙山埋没之前完工了。
应渡手托桃枝,将其埋入皇陵中心龙脉所在,脸上牵起一抹缥缈的笑,“陛下圣鉴。臣本寒微,蒙陛下拔擡,位列宰辅。今大烨气运如风中残烛,臣愿以己身精血为祭,引国运注此桃枝。皇陵净土,当开仙葩。臣之精魂血肉,尽化春泥;大烨山河气运,皆作滋养。但求太玄朝可证天下民心,助陛下超脱凡骨,早证仙道。若得见桃花灼灼盛于陵阙,便是臣此心所愿。”
或许是金卡确实要更有灵气,一朝国运更为贵重,随着应渡血液浇灌,桃枝近乎落地成木,眨眼成林,冠盖满园。
dlc的扩展包,里面包括了赤仙会清君侧内容。
省流版:连衡与赤仙会和黑刀会结盟合作,牵线人是前宰相林以重。在联军包围长安和洛阳之后,闻人俟孤身入长安于桃树前宣读檄文说服太玄子支持新生的朝廷(君主立宪但是君主是牌位版)
闻人俟脱下身上厚重的披风,室内燃着的炉火将整个房间烘烤得有如春至,让刚刚从边塞一路奔袭而来的少年额头冒出薄薄汗意。她有些潦草地拨弄被风吹乱的头发和沾染了污渍的长衫,才在房间里唯二的那把椅子坐下。
遮着面的大贤师递给她一杯已经放温的茶水,“圣女此行辛苦,不知阵法那边情况如何呢?”
闻人双手捧起茶杯,先是浅浅啜饮了一口,然后才牛嚼牡丹地将杯中茶水灌进嘴里,如此往复三次之后,才终于开口说话。此前被冥虚子分身弄出的伤还没好,声音还是哑着的,“一切都好,西南两方的布置应该是不会出问题的,我想其他地方的阵法应当也不会出什么太大纰漏才对,怎么大贤师这样急着叫我回来呢?”
大贤师只是笑,干脆取了个海碗来装茶水,顺手把已经剥好的句子递给她,“确实有事,而且是要紧事。你可知黑刀会已然取了洛阳,河南道已然半数尽在掌握之中,关内是连尚书的兵马,若我们真要起事,就只差最后一步了。”
闻人俟有消息惊讶地瞪大了眼睛,连往嘴里塞的橘子都忘了吃,“连尚书竟然还没拿下长安吗?”
大贤师摇了摇头,“包围长安容易,要打入长安却很难,圣女此行以桃木诛杀冥虚子,觉得这桃枝威力如何呢?”
闻人懂了,她还是有些不解,“那桃枝若是敌人的话,确实十分可怖,我听闻哥舒将军曾以桃花为阵屠戮千军,长安为烨灵帝禁脔,恐怕比那赤梁战场上的分支要更加厉害。不过连尚书都奈何不了这个,难道大贤师觉得我可以吗?我不明白。”
“我自然不是让你去打长安。”大贤师将身边一封信递给闻人俟,“武斗不成,自当智取。如今我等已经打出了清君侧旗号,若是连长安也进不去,岂不是平白叫人笑话?何况太玄子视我等为仇寇,我们才需防范长安的桃花,但若是太玄子视吾等为友呢?”
闻人俟愣住,这话说的当然没错,但是太玄子难道真的会答应吗?他有子嗣有兄弟,哪里有必要与起义军商量皇位的。不过大贤师既然这样说,总不能是特意把她从赤梁叫回来耍的,所以她姑且半信半疑地打开信封。这是林以重写来的信——林以重虽说明面上只是书院院长,但是赤仙会中许多事务都是他在处理,闻人曾经腹诽,大贤师聚民为兵说不得也是他的主意。
信上说了细说了这几月来他的布置和手段。赤仙会和黑刀会合流本就是林以重大力促成的,早在黑刀会起事之前,赤仙会便将信众渗透淮南道,如今想要合流,竟然并未遇到多大的阻力。他又转道长安,原本只为劝服应渡,却有了意外之喜——连衡包围了长安城,这让他抓到了可乘之机。林以重不愧是多年的官场老油条,竟然说服连衡与两会合盟,原本只算是匪兵的赤仙会与黑刀会,现在倒是官匪勾结了,倘若连衡愿意,兵部尚书诏安一下匪兵也是合情合理的事情。最为重要的是,其中提到了一个新的朝廷——
或许那并不是新的,毕竟这朝中仍尊太玄子为皇帝,庶务百官自处,具体细则由诸位丞相统领,大决议便当以一腔热血为祭,听取太玄子天音决议。这与如今的朝廷并无什么区别,但是——太玄子会是永远的皇帝,一道能让人信任的天音,一位不存在的神。太玄子今朝过后或许升仙,也或许自此消弭,但百姓如何知晓此事呢?他当然可以做永远的皇帝,就像那在庙宇中接受跪拜的神像,不言不语,却寄托着千万人期望。太玄子今岁过后就不会再有言语了,但是那有如何呢?本来百姓就不能得见天子,只要收拢权势,将天音的解释权垄断在几位大臣手里,那和如今自是不会有什么区别的。
而林以重拉拢连衡和赵百成的,便是这可垄断天音解释权的宰相之位,只要太玄新朝的构思能成立,那么大烨本就十分富余的宰相之位,再多几个又有何妨呢?遇事难断,那便投票决议就是了,烨灵帝此前荒废朝政的时候,几位宰相们不也是如此过来的吗?这样的新朝对皇室以外的人,实在没有什么坏处,毕竟除了这皇子龙孙,也没有想过要登基的事情。但若是有机会成了宰相,头上还没有皇帝压着,哪个官员不愿意呢?或许世家会舍不下这个从龙之功,那便是这起义军“清君侧”要做的事情了。闻人已经彻底明了了,她要做的就是说服皇帝,只要长安桃树不反对,那么后面的事情就好办了。
长安依旧在太玄子掌控之中,所以闻人入城之事第一时间就被他察觉了。不过闻人并不担心这件事,这位荒唐的皇帝,在成为仙人之后仿佛真有了仙人的心肠,看在她曾经浇灌那么多桃树的份上,不真的在长安作乱,便不必惶恐会为桃花斩杀。她徒步到了那桃花树下,这棵桃树被照顾得很好,比之当初闻人俟离开长安之时要更为粗壮了,宫苑的废墟已经彻底被吞没,有些干脆嵌进了树身之中,盛开的桃花将半个长安城笼罩于树影之下,凛冽的寒风被桃花一绕,似乎也变得温柔起来。
闻人伏跪在地,利刃撕扯开腕上的皮肉,让殷红的血水顺着指尖滴落在地上,她能听见桃树根茎凑近带来的窸窸窣窣,最后一根细枝甚至是珍惜得吞掉伤口渗出的最后一点血色才缓缓褪去。太玄子确实克制极了,她想起曾经自己在桃源斩断的那节手臂,妖桃不吸进最后一滴血是不会罢休的,但是……他们不一样。闻人俟空茫的眼中倒映着繁盛的桃花,声音沙哑却掷地有声,“某有一事启奏陛下。”
“今观朝堂之弊,莫甚于壅塞;天下之苦,莫深于不平。大烨之危,非在边患,而在萧墙之内;非因天灾,实为人祸所致!”
“观彼朱门贵胄,身居华堂,心同朽木。父子相继,把持清要之职;姻党勾连,垄断进取之途。或倚祖宗余荫,平步青云;或仗金银开路,窃居高位。问其农桑,不知五谷;询其兵事,未识六韬。终日唯知宴饮酬唱,竞相奢靡;彼此包庇徇私,共结网罗。”
“致使寒门才子空怀济世之志,终老林泉;布衣英杰纵有安邦之策,难叩天阙。如今大烨民生沸腾,众生犹如鼎中焚蚁,岂不痛哉!”
“尤令人发指者,帝归长安,天音尚存,彼辈竟生裂土分疆之念,暗怀觊觎大宝之心。武安所持御诏真伪未明,二皇子身负弑父疑云,豫王虽居摄政之位,实为傀儡之身。满朝公卿,竟无一人为天下计!”
“我乃山野布衣,于世家眼中不过草芥,本欲独善其身,偏逢乱世难全。幸得天下义士相扶,方能存续至今。然见陛下以万金之躯,宁损己身而不伤百姓;以天子之尊,甘受污名而护佑黎民。古语云:“受国之垢,是谓社稷主;受国不祥,是为天下王。”如此明君,怎不令天下豪杰倾心相随?”
“今感于陛下浩荡天威,遂奉天举义,非为犯上,实为:清君侧之奸佞、开寒门之通途、解百姓之倒悬、扶社稷之将倾。愿天下有识之士,共鉴此心,同举义旗,再造清明!”
闻人俟并不清楚太玄子究竟会不会同意他们的想法,将太玄作为国号,永生永世供奉太玄子为皇帝,这件事对他来说会有吸引力吗?但是她清楚,太玄子在乎国运,在乎民心,若是起义军掀起战火,那他在与冥虚子的争夺中就会少一分胜算,但若是起义军皈依新朝呢?若是起义军以太玄为号,千千万万百姓尊太玄子为永世的帝王,天下归心,自是于国运有益。
“这是在威胁朕吗?”陌生又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太玄子的声音听起来很年轻,但是语气却很冷淡,她无法分辨其中的情绪,只是强自镇定,“非也,是为助力陛下登仙。”
太玄子嗤笑一声,他自幼长在皇室,林以重也曾教过他,他怎么会不懂这折檄文里写的到底是什么?但——苍生危如累卵,民生有倒悬之急,这话没有说错。哪怕他知道这就是他们的计谋——把天下苍生和大烨皇室放在天平上要他做抉择,无非是要看他是太玄子还是晁玄曦,但太玄子已经被困长安,既然无法走出去解决这群逆贼,那收下这份糖衣炮弹也无不可。毕竟不论飞升或是自此身死道消,子嗣后裔的意义便是为身后供奉,为了“先帝”的祭祀香火,但若这些都有了呢?若是太玄一朝真千万年尊太玄子为皇,那晁氏血脉能否得帝皇之位,就没有那么重要了。
“允。”桃花簌簌,太玄子轻叹,“不可伤我晁氏儿女性命。”
闻人俟再三叩拜后告退,当夜,连衡军入长安。
持卡人:陈珠绛
未完待续,写的完就有下,写不完就当我没说。
省流版:
1、四方阵眼都有人守,确保冥虚子无法继续利用法阵。
2、守株待兔等冥虚子分身,分身最后都喂给太玄子了,太玄子树枝是应渡那边偷渡的。
3、杀戮是闻人杀了冥虚子的分身之一。
4、分身只会变化之术,其他的地方并不超脱凡人。
闻人俟在岭南已耗费多时。赤仙会的根基在两湖、在剑南,岭南于他们而言,实在是个陌生的选择。她偏过头,与身旁神色局促的冯有德说话,闭着眼的模样显得人畜无害,像个再纯质不过的少年人,但身后随行的几名彪形大汉,却绝非摆设。
“冯道长,不与我们一起留下来吗?”
“不了,你们自恃武力,有心对付冥虚子,我却并无什么傍身之术,留下来恐怕帮不上什么忙,反倒影响你们做事。”
“那也多谢道长此次助力,我虽来过这里,却目盲无法视物,若非道长愿意答应我的请求,恐怕难以成事。”
“这并非什么麻烦的事务,不必如此客气。”
冯有德虽然这么说着,却难免在心中腹诽,如果你请我来的时候说清楚是与赤仙会的人一道,我就不来了,省得如今还要多做一番伪装。他对这些人的存在始终难以适应,虽说已算出家人,可从未想过自己会与“造反”二字扯上关系——啊,是了,如今赤仙会举的是“清君侧”旗帜,怎能算造反?但他毕竟是读过书的,“清君侧”背后是何意味,他心知肚明。只得暗叹一声:一时好心竟上了贼船,可见路上的人与蛇一般,都捡不得。
他们重返这岭南山中,不为别的,正是为那先前被毁去的阵眼。冥虚子吞噬大烨的图谋虽暂败,却仍有卷土重来之势,且不知为何,其修为竟大涨。长安连尚书急信传来,说此前长安阵眼处又见冥虚子分身活动,嘱赤仙会严加防范。随信而至的,还有一支被珍而重之置于锦匣中的桃枝。
虽是冬日,桃枝离体亦久,却依旧开得明媚。据说这是太玄子的分枝,并非蓬莱那妖树,但接手之人仍觉如捧烫手山芋。这桃枝是防范冥虚子的又一重保障——这些分枝并非木,亦有噬生之能,既可镇守阵眼,防冥虚子得手,也能用以传信:献上祭品,便可请陛下代为传音,实是天才之作,比之工部元尚的巧思亦不遑多让。只是态度须得恭谦,陛下终究是陛下,岂敢真将其当做驿使?
冯有德略定心神,望见远处熟悉的破庙,终于松了口气。先前台风过后,许多山路受阻,熟悉的小径也变得陌生,几人在这岭南群山中辗转了两三日,若再找不着,他实在难以自辩并非有意绕路。
一行人在破庙暂歇一宿,次日再度启程。此番冯有德轻车熟路,寻到了昔日种植妖桃的旧址。符咒早已销毁,只余地上凹陷的土坑,证明这里曾有过一棵桃树。
闻人俟恭敬地将桃枝从匣中“请”出。她诵念祷词的腔调极富韵律,像是在唱歌一样。虽说出家人也唱经,却绝非这般唱法——这更似山野小调,或某种戏曲,竟让枯燥的祝词也变得鲜活起来。或许赤仙会正是凭此等手段笼络人心。
桃枝被小心植入土坑,接着便是献祭。不得不说,太玄子确比冥虚子仁慈得多,只需奉献些许精血,无须戕害性命,可见颇好说话。赤仙会众人自不吝惜这点精血,只是限于品阶与血肉不足,这分支长势并不喜人,受灌溉后也不过齐冯有德腰际,仅算得上一株树苗。
此地既是冥虚子布阵旧地,她亡大烨之心不死,定会再遣分身前来。众人于此守株待兔,便可不费吹灰之力擒其分身,顺手充作太玄分支的花肥。若情势有变、阵点将失,临时献祭还能请陛下千里传音——实在是一举多得的妙计。
留此地的是赤仙会的几名汉子,冯有德有自己的去处,而闻人俟却是马不停蹄地赶赴赤梁——冥虚子在此亦设有一处阵点。哥舒大军正征伐烈戎,无暇他顾;连衡坐镇长安,需兼顾城中阵眼,分不出兵马;留守朔方的周掌书记不仅要督办边防,还需处理哥舒凌此前在朔方发现的另一阵点,实在焦头烂额。东部阵点原由黑刀会掌控,闻人俟只闻大贤师曾与其合谋,却未见过其人。如今黑刀会进据洛阳,那阵点亦未空置,已转由江南人士接手。
不独阵点,连闻人俟此刻所乘的“罗浮灯”,亦是江南所出。此物乃工部新研制的奇巧之物,于赶路颇为便捷。能如此速成,多赖江南织娘精湛的织工。可以说,眼下大烨虽看似四方起火,南方诸势力却意外和谐,几乎叫人觉出几分蹊跷。
好在这些并非闻人需要费心的事。凛冬风寒尤烈,她蹲在阵点旁临时搭起的棚屋前,手捧一只烤熟的白瓜,小口啃着。这也是南方没有的东西,最近成了她最喜欢的消遣。
忽地,她鼻尖微动,察觉有异——在植物根茎熟透的暖香里,混入了一丝令人作呕的甜腻。那气味她此生难忘,正是那妖桃精怪!
闻人俟倏然自怀中抽出一根削尖的桃枝,白瓜被顺手塞进袄内,胸前骤然的暖意让她呲了呲牙,整个人却已如绷紧的弓弦。周围守卫的教众见她神色凝重,当即收敛笑意,执刃在手,谨慎地将阵眼护在中央。
香气骤浓,甜腻中裹挟着腐朽,几近凝成实质。闻人俟手中桃枝微颤,她试图凭嗅觉与触觉辨明来敌方位,只是朔风凛冽,虽将花香送远,却也扰乱了精准定位的可能。
“左边。”她声调不高,却清晰地传入众教徒耳中。众人齐向桃枝所指望去,冥虚子分身的身影在不远处缓缓凝聚。此番出现的分身,竟比先前更似常人,面上不见了那道诡异符咒,若非周身散发的异香,恐怕比闻人俟更像个寻常少女。
她略带诧异地看向闻人俟,嗤笑道:“一个小瞎子,倒有几分敏锐。拿来给我做花泥,也不算太浪费。”
闻人俟面无波澜,只叮嘱道:“不要受伤。”自己却反向前踏出一步。教徒们即刻结阵,刀锋向外,将阵眼护得严实。冥虚子冷笑一声,身形晃动间,双臂化作粗壮树枝,如长棍般横扫而来。霎时间刀光与桃枝碰撞,闷响不绝,腥甜的花瓣与碎木纷飞,几名教徒闪避不及,身上挂了彩。血气激得冥虚子周身桃枝愈发狂乱——若她此刻是树形,早已将根须扎入伤者体内大快朵颐,奈何人形虽便捷,有所得必有所失,她无法如妖树那般肆意吞噬。
闻人俟闭目凝神。纷乱的气流、兵刃破风之声、脚下土地的微震;血腥、汗味与那始终萦绕的甜腻异香……她如结网捕虫的蜘蛛,在这无声的黑暗里,织就一幅清晰的图景。
仗着身形灵巧,她动若脱兔,几乎贴地而行,手中桃枝如毒蛇吐信,直刺那香气最浓之处。冥虚子反应极迅,甩开纠缠的教徒,举“臂”相格。桃枝与桃枝相击,发出“嗤”的灼响,有根须已经扎入桃枝手臂制造。冥虚子闷哼一声,她深知桃树噬生的特性,不甘沦为花肥,当即自断一臂,再生新枝。
“倒是我小瞧你了!”冥虚子攻势顿疾。她看出闻人俟倚仗超常感官,便故意制造更多混乱,不再紧盯这难缠的对手,转而攻向其部下。一时间气流更紊,气味更杂,地面震动不休。闻人俟的动作渐显凝滞,判断不复初时精准。冥虚子的枝梢掠过她面颊,留下血痕。她眉头微蹙,欲趁势反攻,却因对方布下的疑阵而略显迟疑。就在这瞬息之间,一道早有准备的桃枝缠上她的脚踝,猛力将她拽倒。冥虚子欺身逼近,树枝如毒蛇般扼住她的咽喉,冬日厚重的衣物也挡不住那窒息的痛楚。
冥虚子疾退数步,避开教徒合围,提着手中挣扎的“战利品”,正自得意。却在此刻,闻人俟那双空洞茫然的眼,竟似精准地“对”上了她的视线。
她靠的不是被扰乱的感官……而是在等待,等待一个绝对确定、距离足够近的刹那。
一直紧握桃枝的手青筋暴起,闻人用尽全身力气,将桃枝向前一送!她强忍着喉间紧缩带来的窒息与眩晕——她向来精于算计,即便意识几近空白,躯体仍忠实执行着既定的指令。闻人俟硬生生将自己作为支点,撞向了冥虚子!
“噗嗤——”
太近了。近到冥虚子脸上的得意刚化为惊愕,那截蓄势已久的桃枝,已精准贯入她的心口。
没有鲜血。冥虚子的身躯骤然僵直,肉眼可见地,自伤口处开始,身体如失水的桃核般急速枯萎、皱缩。鲜润的皮囊塌陷下去,浓郁的精气与妖力化作缕缕粉雾,尖啸着被吸入桃枝。桃枝迅速抽出新枝嫩叶,甚至已然发了几朵花苞,生长之势迅猛,眼看便要就地成树。
闻人俟踉跄站起,她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只有急促却难以为继的呼吸昭示着刚刚情况的凶险,她伸手握住那截吸饱了灵力微微发烫的桃枝,用劲向教众那头丢去,“快!种下,等不及了。”
只是她实在没什么力气了,树枝只在空中滑行了小段距离便要落地,好在一个教徒及时握住膨胀的桃枝,将其埋在阵点之中。随后的灌溉流程众人早已十分熟稔,闻人力竭地摊在扶着她的教徒身上,半晌才如梦初醒地从怀中扒拉出那个被压扁的白瓜,颇为可惜地叹气,又十分不挑地把尚且温热的部分塞进嘴里,“都成这样了,还好还能吃。”
持卡人:晁允夏
1、卡是从武安那边借到的
2、折卡剧情是对烈戎的围剿,主要内容是桃花阵和策反,李元尚的剧情另有折卡安排。
3、因为最后的打架剧情以李元尚为主,她那边有折卡,所以这部分就没写简述版避免剧透。小王和哥舒的剧情(如果有空的话)另有投稿会写,因为太帅了很想写,所以简述版也没有这部分(你)
4、名字已经起不出来了。。。
《戎冬行》
北风卷地白草折,胡天八月即飞雪。
哥舒驻马荒原上,厌听碎玉汲水声。
昔时赤梁旌旗落,凌郎因功授镇将。
凯旋未至长安道,连衡一令改征鞍。
“关西诸军莫东返,烈戎侵烨势正狂。
黄雀欲夺螳螂食,岂容铁骑破边疆?”
哥舒本怀卫国志,飞书请战援边疆。
连衡大喜分降卒,赤梁旧部守故乡。
更拨北地千钟粟,增官防秋兵马使。
河东悍卒精却少,赤梁兵众令难传。
将军帐下两军立,言语不通心各异。
欲向武安借雄师,赤梁语通将如云。
若得分卒为纽带,何愁两军不同心?
公主听罢却摇头,细说边关用兵难:
“朔风已封祁连道,兵将惜少难分拨。
我军长年战赤梁,旧恨新仇血痕深。
纵使分兵随你去,恐添嫌隙乱本营。
虽无兵马可相赠,愿以灵牌助征程。”
残兵领恤归故里,当日百金誓不忘。
三军感此同心力,隔阂尽消剑气横。
忽见工部粮车至,更惊焕荼现此中。
银征服如夺命诏,元尚千里携巧工。
“连衡设宴伏甲士,夺我青州折冲营。
念旧不忍伤性命,遣送边关远纷争。”
夫妻执手叹权谋,且将私愤化兵机。
六万兵马虽不足,桃花旧阵可重施。
焕荼本是烈戎裔,父仇未报藏心底。
“愿借天工热气球,伪作神兵裂戎骑!”
元尚新制破敌器,三人夜帐定奇谋:
先遣死士埋桃种,布下桃阵枭敌首。
再乘天兵乱人心,夺得旧部十万将。
诱入深谷伏击处,雪陷兵马自此谙。
朔风怒号出征夜,三路奇兵接连动。
哥舒夜携碧血桃,桃花阵起如山倾。
夜半北麓暗香起,桃林瞬化枯骨冢。
枝条缠颈绞酋首,寒冬腊月莫惊春。
烈戎营中人心散,夜空忽现罗浮灯。
焕荼驾鸢撒火雨,又引百将乱心神。
借机入帐诛仇寇,戎语如刀破层云:
“我乃神女归故土,诛尔逆天篡位人!”
部落长老仰面观,犹见当年故人颜。
刀杖坠地声簌簌,阵前众将齐跪倒。
自此烈戎分二部,暗引敌军踏险关。
元尚山中造雷霆,烈戎军陷昆仑雪。
哥舒伏兵阵前起,赤影融雪化春光。
三杰并马归营去,桃瓣纷飞落兜鍪。
此战当刻燕然石,留与后人说奇谋。
冬天的赤梁故地秋草枯折,一片凄凉景象。哥舒凌在此地驻扎不久,已经深深厌恶起了这每日需要化冰成水的日子。好在他的队伍里多是河东的兵卒和赤梁的民兵,早已习惯边境苦寒。
事情要从赤梁大部队覆灭说起,哥舒凌的队伍在大烨军队征伐期间立了大功,他也从一介白身多了个关内平凉镇镇将的官职。只是在随军班师回朝之时,又接到了兵部尚书连衡发布的调令,号令关西各军不得回返,当就近讨戎。那烈戎是一个重视军事的国家,如今正效仿那螳螂捕蝉的故事,想做一只黄雀。如今已经趁机吃掉了许多赤梁的城池,如今赤梁无人可以抵御烈戎的大军,若是放他们在赤梁长驱直入,恐怕不久就要打到大烨边境来了。
哥舒凌本是为保家卫国而自请出战,如今自无不可,于是向连衡去信请战。连衡十分高兴,便把之前投降大烨的赤梁军将分拨给哥舒凌,虽说已降大烨,但是赤梁毕竟是他们的故土,为故土戍边之事,赤梁降将出力或许会比大烨军士更为积极。考虑到哥舒凌在朝根基不深,又不似各地折冲都尉有粮草拨款,于是索性下令北地戍兵匀出秋粮供哥舒凌西征,并加封他为防秋兵马使。
哥舒凌手下的河东将士强悍却少人,赤梁降卒虽人多却文化不通,哥舒苦于两军泾渭分明,借道陇西之时欲求武安公主增兵给援,武安公主常年戍边,与赤梁部族交战多年,军中也多有熟悉赤梁语言文字的人,如果能借到一些兵卒,或许能缓解这样的情形。可惜武安公主并没有这样的打算,武安认为如今入冬行军难,手下兵卒难分拨,更何况她的兵卒常年与赤梁作战,恐怕加入队伍也无法融洽相处。不过虽然武安不愿出兵相助,却留下了一张征服卡相助。
哥舒凌军中有不少人在赤梁战场上受伤亡故的,他想到战前自己曾立下誓言,以黄金百两为将士抚恤,便允军中重伤残疾的兵卒领钱还乡,并替他为战死沙场的将士家中送去抚恤以示安抚。哥舒凌的举动令诸位将士感动不已,就连刚刚投入他门下的赤梁降将亦是颇有感触,虽然来自不同的地方,但是竟也没有了隔阂,愿意齐心协力一同戍边,为朝廷扫清烈戎的威胁。
只是哥舒凌没有想到,与军粮一起送来的还有工部的人,工部尚书应渡手下的小吏李元尚抽到了一张银征服,为了助她折卡,应渡便连同几位工匠一起送到了边境。最令哥舒震惊的还是,队伍里竟然还有他的妻子王焕荼。
王焕荼本是青州折冲都尉,现在在长安轮值,怎么会到边境来呢?哥舒凌问过才知道,原来连衡设宴会请王焕荼,却暗中埋伏军队趁机捉人,借此夺取了折冲军。连衡和王焕荼夫妻二人素有交情,不忍就此杀害她的性命,于是便将她与送上前往边境的队伍里,既是让他们夫妻团聚,安哥舒凌的心,又让王焕荼远离长安,无法参与政治斗争。
既来之则安之,虽然王焕荼对连衡此事十分气愤,却也知晓事情的轻重缓急,眼下最为重要的,还是烈戎进犯的事情。但是哥舒凌队伍中如今不过六万人,实在不足以发动对烈戎的大规模进攻,于是二人便打算故技重施,以桃花阵恫吓烈戎军队。王焕荼想起李元尚曾经发明热气球,于是灵光一闪,打算伪装天神使者从天而降,以此来分裂烈戎军队。她本是烈戎一个大部落王子的女儿,只是父亲被继承首领位置的兄弟所杀,若是由她亲往战场策反,不仅能报当年父母被杀的血海深仇,还能挑拨烈戎内部动乱,可谓是一箭双雕。
此时李元尚恰好发明出了针对此次战事的秘密武器。三人便重新核对了计划,以桃树阵先诛杀烈戎各部族首领,引起他们的恐慌;再让王焕荼神兵天降,分裂烈戎军队;二者暗中协力,将烈戎军队引入李元尚布好的陷阱,坑杀烈戎大军,以此达到征伐烈戎的效果。
我燃尽了,结尾不写了总之。折卡了!钱花完了!符咒也撕了!大师也见过了!
闻人俟脑子里还沉浸在刚刚会上的数据里,烨灵帝又为了挥兵赤梁而征收赋税,其中盐铁为甚,可教中的兄弟们,出力最多的就是盐工和矿工。她有心想做些什么,却觉得十分无力。
她看着大贤师在对面桌案坐下,听着他身上环佩相撞发出的清脆声响,哽在喉中那句“不如我们就反了吧”又被吞入腹中。太玄子如今什么威慑,身在长安的她不是最清楚吗?那千顷桃花一夕长成,多少屋瓦百姓被其损毁,而那桃花可吸食人的血肉长成,若是开打,那会中的兄弟姊妹,不也只是成了太玄子口中食饵罢了……沉甸甸的现实压在她心中,以至于叫她几乎不知要如何开口。
“不必担心。”大贤师一向似乎有洞察人心的能力,就连她藏在心中的惶恐也能知晓。“如今时机不太合适,但亦有圣女才能做的事情,你可愿去波罗国一趟?”闻人俟有些困惑,“波罗国?”
“是啊,波罗国曾说过会举办一个佛法大会,召集各地高僧,若是想除去那蓬莱妖人……或是太玄子,都是一个机会。”
闻人眉头一蹙,显然不太乐意,这样的不乐意并非是她不愿意为此奔波,而是不愿意去求助所谓的佛法高僧。“那些劳什子高僧有什么用处?难道大贤师你真的信他们有这个能力吗?我们这些年见过了多少僧道,其中多半都是欺世盗名的废物罢了。”
“为什么不信呢,”大贤师轻笑,“不管黑猫白猫,能抓到老鼠就是好猫,那些僧人虽然大多是个半瓶水,但是去走上一趟也并不费什么事情。何况我想叫你去,还有另一件事——蓬莱在大烨构下了四方大阵,北方的自有那些朝廷命官发挥一点他们的功用,而南方山岭众多,想要寻得其踪未免太难。”
“我从江南道那边得了消息,说是南方的那枚符咒应是在岭南地带,你此去波罗,便在岭南多留几日吧。”
闻人俟点头领命,她要带的行李不多,虽然南方道路难走,但是教里还是出得起几个信众陪她一起的,何况她的耳朵也不是什么摆设,说不得比普通人还要「耳聪目明」一些哩。
只是闻人俟没有想到,损兵折将来的这样快,她虽说出生在南方,但是到底未曾来过岭南,这般狂野的风也不是两湖地带会有的。台风呼啸而过时带来的声音,几乎遮住了其他的所有声响,闻人俟用力扒在一棵树上,虽然雨天在树上是个十分愚蠢的行径,但是她如今与信众失散了,目盲在此刻成了最要命的缺陷。无法感知到附近还有什么安全的地方,远处奔腾的水声越来越大,几乎如她幼年窥见长江河泛时一般令人惊恐万分,身下的树自然也成了唯一的庇护所。
“怎么有人在这里!”她动了动耳朵,被风雨吹得麻木发僵的脑子缓慢运转,才恍惚地意识到是有人在附近,嘶哑的喉咙艰难地发出声响,她不确定自己的声音能否被捕捉到,但是如果不找到一个合适的庇护所,即使没有被水流冲走或者葬身雷霆之下,也会因为失温而死去的。
好在她的呼救确实起了作用。等闻人俟再次恢复意识的时候,她已经置身于一个干燥温暖的环境,她能注意到身上湿漉漉的衣服被换成了温暖舒适的布料,在惊慌之前发现里衣似乎还在身上。这样的消息给了她一些安全感,闻人慢腾腾地从稻草铺就的床上爬起来,一只手握秸梗,打算看看这个东西能不能当做临时的拐杖。
“你已经醒了?”声音似乎是一个年轻的男人,或许二十岁左右。“我在附近山上发现的你,怎么有人在台风过境的时候进山,如果我没发现你的话,可能就危险了。”
闻人把脸转向那边,然后礼貌地道谢,“多谢恩人,我现在感觉好多了,我是和伙伴们一起要到波罗去的,地图说往这边走要快一些……不知恩人可否告知,现在我们在哪里?”
“恩人谈不上,我只是恰好路过罢了。”男人摇了摇头,然后自我介绍道,“我是冯有德,算一个云游道士吧,这是青云观,是附近一个废弃的道观,已经没人住了,我也是暂住在这里。”
“你刚刚提到波罗,你也是要去那个佛法会的吗?只是……”冯有德声音不太确定,“我看你并不像佛门弟子。”
“我是闻人俟,”闻人从善如流地改了称呼,“冯道长叫我闻人便好,我们确实是想去那个佛法会的,听说那里都是些高僧,我们从长安来……不知道长可曾听过妖桃作乱的事情?我们便是因此才想前往波罗,或许能问到一些除妖的法子。”
冯有德有些诧异了,“竟然这样巧?我也是要往波罗去的。”
闻人猜测对方或许是因为巧合的缘故起了疑虑,如若她不是被救的那个,或许也会有一样的想法,于是开口说道,“竟然是这样吗?不过我看地图这里便是去波罗国最快的路了,也因此才想横穿山岭,未曾想遇见了风灾,这风灾竟然这般恐怖,我此前竟然从未听闻。”
冯有德恍然大悟般点了点头,然后才笑倒,“这样的风灾算是小的了,我小时候都在南方居住,有几次遇见的风灾能把房子都掀了去,要是那样的大风,恐怕我们如今是寄身之处也无了,这风只要躲避两日也就不足为惧了,只是你的朋友,失散过后恐怕是有点难找了……我之后要继续前行,或许这些食粮就留给闻人姑娘吧,你在这里等人也比较安全。”
闻人此行就是为了佛法会去的,她的性命与之相比实在是无关紧要。所以她耳疾手快地抓住了冯有德袖摆,“恩公若是不嫌弃,便带着我一起上路吧,我虽目盲,但耳朵好用,必定不会给恩公带来麻烦的……倒是这山寺虽可遮风避雨,若是有野兽前来,我一个盲女又能如何应对呢?”
冯有德不由得迟疑起来,闻人俟再接再厉,“我可以在这观里留下文书,好让找来的伙伴不必寻我,只是恳请恩公莫要将我一人留于此地,毕竟这风灾我等从未遇见过,若是有什么不测,其他人寻不到这里来,我孤身一人在这里,岂不是只有任人鱼肉的道理?”
冯有德彻底被说服了,毕竟将一个弱女子留在山里,确实是挺危险的,大不了自己带着人先走出这岭南大山,寻到城镇再将人托给官府吧。
“等等……”风雨已停,二人计划按照之前的道路翻过这座山,先去最近的县城休整一番。冯有德正在前头开路,闻人忽然抓住了他的袖子。
冯有德有些困惑,虽然闻人看起来很难照顾,但是其实一直都没有麻烦到旁人,所以他侧头询问“这是怎么了?”
“我闻到了桃花的味道。”闻人用手指向山头的位置,冯有德先是觉得不可能,随即很快想到,有什么不可能的?长安不就有棵常开不败的桃花吗?二人对视一眼(虽然闻人看不见),决定转换方向往山上去。
果然在山上有棵桃花树,什么桃花能在秋天开呢?哪怕是在气候温暖湿润的岭南地区也不可能,何况冯有德一眼看见了那树木之上的一纸黄符。他想起长安城曾有传言说蓬莱仙人曾在四方布阵以吞噬万民,恐怕这就是其中之一了。
只是,这阵法要怎么破比较好呢?桃树与符咒相生相依,恐怕寻常法子无法毁去。若是点火,先不说这可是山林之中,光这几天的台风雨就不存在一个点燃的可能性。闻人说道,“我曾经听闻阳间的桃木克制这蓬莱桃树,不如我们试验一番如何?”
冯有德当然是有带桃木剑的,他觉得此举未尝不可,于是对着桃木拦腰挥剑,就见桃木若羽化一般化作碎光散去,只留下一张黄符落下。闻人耳疾手快抓住那张符咒,把它随手一折塞进口袋里,“这个符咒带去法会,说不定还能问问那边的大和尚如何处理。”
冯有德默认了她的处理方式,经此一役,原本打算找到城镇便把人留下的他也觉得,或许带一个目盲却十分敏锐的姑娘没什么不好的,不过当他们停留在城镇休整的时候,闻人俟还是修书两封,一封寄给大贤师,一封寄留在客栈,避免可能找来的信众们找不到人。
作为累赘的那一个,闻人索性承包了二人的出行费用,虽然一开始冯有德还有异议,但是在闻人掏出那张奢靡卡之后就不再计较这个了,毕竟不让人花钱可是会死的,这种坏人不能做。
二人一路艰辛,终于到了波罗,事实上就和闻人此前所想的差不多,这里也并不都是货真价实的高僧,但是也没有完全令人失望。一位已经即将坐化的老和尚认出了那张符咒,给了他们一些建议。妖人会用符,那难道凡人便不会吗?阳间桃木对那蓬莱木有克制之用,却对蓬莱上仙无用,这只是因为十年树木难抵千年树妖的功力,若是使用符咒或是阵法来加成,或许会有一战之力。
持卡人:王焕荼。
省流版:折卡是用的太玄子的赏赐,用法是路费和给狱卒的贿赂。
烨灵帝化身太玄子重登皇位,是谁也不曾想过的事情。闻人俟在那日混乱中因为耳朵过于灵敏,被有心避人的烨灵帝放了个假,等她听说了这件事的时候,所剩的只有一片残垣断壁和开得极繁极艳的桃花了。
太玄子化身的桃花并不比冥虚子所化更有安全感,但好在,作为造反势力的赤仙会一向小心,有几处暗哨潜伏在多个路口关隘,时刻等待着接应的命令。而她这样的“异人”,对于已经超凡入圣的太玄子来说再没有什么用处了,太玄子轻而易举地同意了她请辞的说法,甚至以诸多金银珠宝相赠,看起来实在是一副礼贤下士的样子。他甚至记得关心女孩一个人携重宝出京会被贼人盯上,叫来如今繁忙的王都尉作陪。
闻人俟不敢假定太玄子心存善意这样的天方夜谭,只能想是否自己身上有什么可疑之处,然而实在找不到答案。这件事一直到她与王焕荼见面才得到了解答,王都尉是一个很健谈的人,同时对于长相漂亮的人都多有几分爱护之意,很是细心地为她解说了一番。原来是有一位同为花鸟使纯秋进献的侍女银杏刺杀了皇帝,虽然闻人俟没有什么嫌疑,但是显然坐在皇帝这种位置多年的人必然不可能没有疑心病,所以她也在猜忌当中。王焕荼将她送到了场外寄住的农人家中,这家的农人正是赤仙会的信徒,王焕荼将手中的玄铭灵牌塞给闻人,笑到,“这灵牌虽然有万般不好,但唯独用来威慑是为妙机,你如今身负重金,恐怕还是要早日脱手为好,免得被贼人盯上,落得人财两空。”
闻人谢过对方后走进屋里,手上细细摸索,才发现这竟是一张「铜奢靡」,自己此次得到的赏赐倒是差不多能折断……那么太玄子叫王都尉来为自己送行的做法看非常可疑了,他是期待自己的臣子监守自盗吗,还是希望自己能顺理成章地难逃一死呢?
闻人并没有过多思虑,而是叫众人商议南渡的事情,不论是将情报带回荆州,还是去撕那符咒或是除妖法会来灭杀两位伪神,都不是在长安可以做到的事情。
而恰有一位信徒在会上提到,往南的关隘见到了那与刺客银杏极为相像的侠客,闻人心中一动。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这位侠客刺杀皇帝,那自然也是赤仙会的朋友了,何况二人一起坑了那位倒霉的花鸟使,也算是有一段渊源了,何不干脆请那位侠士共谋大业呢?
赤仙会毕竟经营多年,为了此次圣女的安危更是小心谨慎早做准备。于是虽然闻人出发得更晚,却还是在银杏渡江之前赶上了对方。
皇帝发布的通缉令还没到达,但是这样锋芒在背的感觉不做他想,银杏不觉得自己的所作所为不会有任何代价,只是觉得长安那边的反应实在太快,不符合她对大烨腐败的认知,而司徒京也太过没用了,竟没能多拖上几日……还是说,他也是追缉的一环呢?毕竟那「护送」的侍卫大概已经回去通风报信了,恐怕司徒公公也很是不满吧?
银杏注意到马蹄声音越发急了,遂转身藏入道路一旁的竹林当中,身形如燕一般踏竹而上,正打算伺机而动。未曾想追在身后的追兵也跟着停下脚步,银杏有些不屑,所以说这些官兵都是一样的路数,还是怕死。不过这样也好,人在林中比骑马赶路更轻快,她一样可以摆脱追兵。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一道声音准确报出了她的名讳与方位,“银杏,林中左侧的第十三棵竹子上面的便是你吧?”
“不必惊慌,我并非任何人派来的追兵,而是来祝你脱困的人。”一个身着白衣身披红帛的女子孤身进入林中,她眼睛闭着,但走起路来却毫无迟疑,在靠近银杏之时停了下来,给二人进退留足了空间。“我是闻人俟,我在纯秋大人那里听说过你的名字,或许你也曾听过我的?”
确实,闻人俟这个名字银杏并不陌生,毕竟这位目盲的女子曾经也是烨灵帝眼前的红人,虽然这样的红人不过是一时的心血来潮,但是不妨碍她知晓这个人的存在。只是,烨灵帝或者纯秋,都不是她所在乎的人,何况他们也不可能叫这样一个小姑娘来带领追兵吧?虽然她的耳朵看起来很好用,但是银杏毫不怀疑,自己只要一招就能轻松杀死她。
“你的刺杀很成功,烨灵帝已经死了……但是有妖桃从其身中复生,如今自称太玄子,他记得烨灵帝的所有事情,也包括刺杀的情况,如今长安上下已是被通缉令贴满,想来他是不会放过这次刺杀的参与者的。”闻人俟见她没有动作,料想银杏或许并不介意多听她说一些话,于是继续说道,“如今通缉令一散开,多个驿道关口恐怕都要紧张起来,哪怕银杏侠士想要走水路,情况也是不容乐观,但是我赤仙会已在此耕耘多年,在漕帮势力里亦是说得上话的,不知我可否邀请侠士,一同乘船南下?”
银杏才知道情况如此严峻,难怪朝廷的反应如此迅速,原来那狗皇帝竟然没死!她脸色阴沉了一瞬,从树上一跃而下,靠近闻人,压低声音质询,“看来我还应该感谢你们雪中送炭了,但是帮我这对你们有什么好处?我怎知你不会转手把我卖给那狗皇帝。”
闻人笑道,“我知晓你心有疑虑,但这难道还需要什么理由吗?自古便有荆轲刺秦的美谈,虽然我贫弱不比侠士,却也愿助这般有胆魄的侠士一臂之力。何况我家乡多是因为朝廷暴敛暴征而无家可归的贫苦百姓,大家拜入赤仙会便是结为兄弟姊妹,自当互帮互助。阁下杀了那狗皇帝,也算是为我们出了一口恶气,纵然萍水相逢,也是异父异母的亲姊妹了。我等自然是没有坏心思的,只看银杏侠士是否愿随我等入荆州,以期来日共讨这非君非人之辈?”
银杏并没有完全相信她说的话,毕竟如果有人刚刚被做棋子利用,恐怕也很难马上相信其他人。但是借赤仙会的势力摆脱追查,对他来说确实是百利而无一害的事情,所以她审慎地答应了借道的事,却并不肯承诺会为做赤仙会做什么事情。
闻人并不在意这件事,毕竟大家有共同的敌人在此,难道赤仙会真打上长安了,银杏会不想再取太玄子性命吗?只是在临上船之时,银杏并没有踏上那只用芦草掩盖的小舟,而是语气莫名地询问,“你知道,汝阳公主如何了吗?”
闻人沉默不语,汝阳公主当日便以身故,这是长安如今人人皆知的事情了,只是她的死法众说纷纭,无人能下一个定论,不过银杏走得早,恐怕还不知道这件事。于是她摇了摇头,空茫的眼睛看向远处,“我于宫中没有什么势力,因此也不得听闻。”
“你的人不一起走吗?”银杏又问。一起乘船的只有闻人和几位摇桨的船工,当时追击的熟面孔,如今都还在岸上呢。闻人摇了摇头,“长安的情报需要有人去整理……何况还他们还有旁的事情要做。”
看着小舟顺着夜色飘荡远去,岸上一骑才出声发问,“我们真的要帮那个劳什子花鸟使越狱么?要打通狱卒可是要花不少钱的。”
零头的信众横了他一眼,“圣女大人已经留下了用来打通狱卒的钱,又不是从你兜里掏银子,你有什么意见?”
那人讪笑道,“这事不是叫大哥你也头疼好久吗……这钱若是花在我们兄弟姊妹身上不好吗,那个什么花鸟使,虽然确实是个倒霉鬼吧,但那不是他自己倒霉嘛。”
几人不着边际地闲话几句,又策马返回长安。此刻的长安城一片混乱,因着桃花暴动的缘故,满城百姓都是灰头土脸的,有些贼人便趁乱作祟。赤仙会的几人趁机挤入城中,头人厌恶地将一个企图趁机猥亵妇女的地痞流氓摔在地上,“就他了,这种人也是死不足惜,先把他舌头扒了,省得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
几人通力合作,这个恶人生生痛昏了过去,在几日后他们终于花重金收买了狱卒,假借当初纯秋硬是带走了他们妹子进献皇帝的说法,叫人放他们进去多多「照顾」那位花鸟使,实际上暗中狸猫换太子,将人偷渡了出来。
而纯秋本人一直到登船才搞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然而这艘船已经行舟过江心,唯见碧云落江涛与两侧深红映浅红。
石奢靡,持卡人:连衡
省流版
1,冥虚子的阵法是以符咒+法阵组成的。二者都是通用的,符咒用处就是汇聚生机,法阵用处是吞噬炼化。效果就是法阵把人吃了之后,能量会被符咒吞掉。
2,冥虚子通过自己的分身桃木作为阵点来保证符咒吸收的生气可以作为祂的补给,桃木是灵气转接口
3,哥舒凌决定学习冥虚子用符咒来定位献祭,用皇帝的桃木来做转接口,制作了针对皇帝的献祭法阵。
4,阵法采用的是星星之火政策,规划了非常多小阵法。主要针对赤梁贵族聚居地以及军营,不包括贫民百姓,实施这个阵法的人是上个赛季从河东借来的兵将。
5,阵法已成,有半数(虚指)赤梁营地被献祭,我方士兵有死伤情况,哥舒凌以抚恤金来折奢靡卡。
感谢连大人的启迪我彻底悟了,诗歌才是最好的体裁。
乐府诗版/
哥舒领兵三万骑,未战霜原转赤梁。
河东父将拒归营,无功难对众儿郎。
连衡授牌石奢靡,暂借兵声赴边疆。
秋野忽见妖桃艳,朔方何得春花扬?
忆起京中噬人木,挥剑斩断符咒藏。
遍寻得此桃木剑,妖枝散如化尘光。
朔方归来急叙旧,长安玄都访白翊。
古籍残卷解符章,方知仙阵布四方。
聚灵阵法噬生气,妖木借此日益强。
三符已现缺其二,赤梁岭南各一方。
都尉笑献奇谋计,师夷长技以制夷。
“何不另布桃木阵,化彼杀机为我强?”
哥舒初闻心震骇,恐伤百姓罪难偿。
妻点额前笑夫痴:“阵缩营垒有何妨?
只取敌军贵胄命,不害平民自无殃。”
三万精骑化零伍,潜入赤梁隐行藏。
百金为誓折灵牌,敢以血肉饲桃华。
半城营垒插枝后,黄沙千顷绽芬芳。
翻译:
哥舒凌从河东借了三万骑,但是与霜原的仗没能打起来,与赤梁的仗倒是打得轰轰烈烈。
哥舒凌想把这支队伍带回河东,但是他的父亲也拒绝了这个提议。河东如今没有战事,防范霜原是用不上那么多人的,何况这军队出征却什么战功都没能拿下,平白无故绕了两圈,他要怎么和将士们交代呢?
哥舒凌知道父亲的意思,父亲想让他继承家业进入军队很久了,难得有这个机会,定然不会轻易放弃。
他想着把这支军队交给连大人吧,毕竟自己不是行伍出身,就连混江湖的时候也没有当过什么长老客卿,何谈管理这三万人,毕竟哪个江湖门派会有那么多人呢?
但是连衡没有答应,连大人说不久之后我就要随陛下出征赤梁,主将是武安公主。这三万骑留着做侧翼应对就浪费了,若是加入战场,又该听从谁的命令呢?
似乎最后只留下叫哥舒凌临时领将去赤梁蹭一份军功这条路可以走了。但是他并没有官身,怎么好做这种事情呢?但是连衡似乎早已经想好怎么处理,他交给了哥舒凌自己的玄铭灵牌,那是一张石奢靡,凭着连衡如今兵部尚书的名号并不难折断,只是借给哥舒凌换一份宣称罢了。
哥舒凌谢过连衡,拿走了玄铭灵牌,打算去赤梁一探。然而在路过一片荒地之时,他竟然在早已秋色笼罩的原野中见到一棵花开极盛的桃树。桃花自然不是秋天会开的花儿,更不是朔方会有的植物。哥舒凌想到自己的京中见到的那株桃树——那是用人的血肉灌溉的妖木。他心中一凛,立刻挥兵策马上前。凑近一看,他们才发现,这棵桃树中还有一枚被吞噬了一半的黄符,哥舒凌听闻这桃木分支亦可生根,唯有人间桃木能勉强克制一二,于是与众将在附近寻找数日,终于是找到了一棵桃树,他们将桃枝砍下锻成木剑,随后回返那片荒原,用木剑斩断了妖桃。
妖桃被斩断之后就消失不见,仿佛不曾存活于世,正如同那些被妖桃寄生的桃树人一般无二。哥舒凌若有所思,捡起飘落在地的符咒,决心并分两路,自己率领几只小队去长安一探究竟,而剩下的部队赶往赤梁,若见有类似的桃木则将其斩杀。
哥舒凌回到长安,紧急与王焕荼一叙,才知晓长安已经发生了那样多的变化。原来自己斩断的妖桃正是蓬莱仙人要炼化大烨所做的阵法之一,而听说长安附近也曾有类似的符文出世,只是已经被柯大人销毁了。而当时在场的还有长安城外玄都观的道士,哥舒凌曾经为道士所抚养长大,与玄都观的道长亦是熟识。于是他第二天一大早就带上符咒去了玄都观。
接待他的是一位年轻的道长白翊,这位道长曾经旁观过柯郁乔柯大人斩断妖桃的事迹,对那符咒上的咒文记忆深厚,在见过哥舒凌拿出的符咒之后,他当即表示这与他当日所见符咒一模一样,几乎毫无差别。
二人就此展开了讨论,最后他们在一册古籍中发现了关于符文的只言片语。此符咒的作用是汇聚生机,听起来并非什么邪恶的咒术,然而符咒贴在了那妖桃之上,汇聚的生机自然是由那冥虚子享用了,可见其心之恶毒。
除此之外,白翊与前太子有些私交,早已知悉其在江南撕去了一张符咒,甚至那张符咒还送到了玄都观来祛晦辟邪呢。结合了目前收集的三张符咒,他推断出这些符咒要构造的多半是一种四方阵法,四方的阵点固定范围,再由中间的阵眼增强连接,便可万无一失。
而既然这阵法是冥虚子准备的,那最有可能的法阵作用便是吞噬生命之灵气,这恰与那妖桃相符。因此这一套阵法具体有何作用也十分明显了——由法阵吞噬生灵之后,能量再被符咒吞掉。
只是,冥虚子要怎么才能用上这些灵气呢?哥舒凌提到自己所见的画面。这符咒的贴在妖桃上的,如今在长安,冥虚子吞噬妖桃来增强己身已不是秘闻,那这符咒增强妖桃,岂不是与增幅冥虚子没什么区别吗?妖桃也不过是她可以随时取用的储备粮罢了。
在解出此阵之后,两人猜度必然还有一棵用作阵眼的桃木在赤梁方位,而另一棵多半是在岭南。哥舒凌手下河东军将正是往赤梁去,说不定在路上便能有所察觉,而岭南的妖桃阵点,大家就鞭长莫及。
回到家中,哥舒凌与王焕荼说了此事,王焕荼语出惊人:“既然冥虚子可以用阵法来计划吞噬大烨百姓,我等何不师夷长技以制夷呢?”
哥舒凌大惊,忙问这应当如何去做呢?王焕荼解释说,“如今陛下亦有桃木化身,只要我们重新布下阵法,将阵点的桃木转为陛下的桃木,岂不是可以将这阵法化为我用?”
哥舒凌面色肃然,断然不允,“你怎可如此糊涂,冥虚子这妖道不顾大烨百姓,难道你也不顾了吗?王都尉所食米粮皆为百姓供养,如何能说出这样的话来!”
王焕荼已经明白他是误会了,于是笑着解释道,“在你心中我竟是那样荒唐的人吗?这阵法难道不可以换个地方用吗,将这法阵刻于赤梁土地,既可以助力陛下征伐,又能减去兵将的折损,岂不是一石二鸟的好事?”
哥舒凌又问,“那些贵族皇室便罢了,赤梁的百姓又该如何呢?陛下也曾说过不以平民为俘,放他们一条生路,若是我如此做,岂不是抗旨。更遑论此等不慈之事,哪怕此战胜了,也是千载骂名。”
王焕荼笑着点他的额头,“你虽不曾科举,我却觉得你读书读傻了,四方阵难道非要横跨千万公里的四方吗?难道一城一池一营一所,便不能设下阵法了吗?我们只要盯着那赤梁的军队与贵族官员布下阵法,便可不战而屈人之兵,又可不伤平民百姓,难道不是万全之策吗?”
哥舒凌若有所思,此事他来做最为合适,他并没有军衔,却有三万可自由指挥的兵将,这河东三万骑加入战场无法取得什么战功,但若让他们分散潜入赤梁边境,甚至不需要进入城中营中,便可布下杀阵了。
只是——冥虚子的阵法需以妖桃为阵眼,此阵若要助力陛下,岂不是只能以陛下为阵眼?难道陛下还能分为四节来布阵吗?王焕荼只是示意他不必担心,于翌日送来了一捆尤带花苞的桃木,她笑着说,“陛下定当不会为这天上掉馅饼的事情加罪于我,你便安心启程吧,或许我们再见之时,你的官职便要比我还高了呢。”
哥舒凌收下桃枝,快马加鞭追上了前往赤梁的队伍,得知他们在路上已然销毁了一枚符咒,自是喜不自胜。随即他与众位兵将说了自己的想法,便是要将众军化整为零,藏身与赤梁诸地,以一奇招致胜,从开拨的大军中抢下军功来。
虽说潜入之策十分危险,但是怎么会有将士不想要军功呢?于是众人纷纷赞同这个计策,只是互相约定,如果最后无法回来,便当厚待他们的父母妻儿,哥舒凌掏出那张石奢靡,以此为誓,若有人于此战中死去,便由他负责抚恤之事,同时奉出三百金以证其诺,石奢靡果然应声而折。
军中士气大振,纷纷表示不惧为朝廷效死,遂以十人为伍携桃枝潜入赤梁,若被发现则以血肉饲育桃花,如此接力传递。最终赤梁城池营垒共有半数被插桃献祭,霎时,黄沙土中开出千顷桃花。
石征服,持卡人:文则野
陛下复生那日,肆意生长的桃花几乎毁掉了半个长安城,就连六部衙门也不例外。工部的人理应负责长安城重建的事务,又有临时迁都的需求,应渡干脆暂时宿在临时的办公点,只是这薄木拼合的门板挡不住来往的车马人声,即使睡梦中也是浑浑噩噩,似有人在耳边窃窃私语。
应渡艰难地从桌案上爬起来,这样别扭的姿势入睡的后果就是他半个身子都是麻木的,一直到酥麻感褪去之后,才揉了两把晴明穴让酸涩的眼眸稍微缓解一下,随后推开窗子,看那模模糊糊的光影透过木棂。
如今夏末初秋,天气逐渐凉了起来,清晨时的空气都是冷的,深吸一口冰凉的触感直通肺腑,几乎让人瑟瑟发抖。应渡把从椅背上滑落的外衫捡起,迟钝的脑子恍惚想起,如若陛下在长安的话,这就是该上朝的时间了。
豫王暂理国政一切从简,大半的朝廷官员如今已经慢慢转移到了洛阳,长安剩下的这些官员,索性就凑在一起。如今开个会都只用拐两道门槛,就连用餐都能凑在一张桌上,什么尊卑规矩都能暂时放一放了,可谓是高效又便捷啊。应渡坐在豫王对头,觉得他似乎瘦了一些,朝服好像空荡了不少,眼底青黑,倒是人看起来成熟了几分……这也是难免的事情吧?应渡暗自思忖,这一堆的烂摊子压下来,如今还在长安的,哪个不是把人当驴子使,恨不得眼前拿个萝卜吊着就能拉上一天的磨,可惜现下的人也是比驴子还不如,连个吊在跟前的萝卜都没有。
应渡撕下包子暄软的皮,看里头露出肉汁饱满的馅料,热气蒸腾着冒出白雾,感觉又找回了些生活的趣味。他慢条斯理地吃着手上的包子,看豫王大约是回过神来了,才施施然开口,“虽说这肉包滋味不错,不过我想豫王殿下应当不是特意来吃饭的吧?”
豫王大概是还年轻,被说中了心事就有些拘谨起来了,他如今也算是半个皇帝,这些情绪都是很不必要的,但这些话不应当应渡来说,所以他只是静默着等待年轻人整理措辞。
“往年夏末多是降雨频繁,本王近日翻阅之前呈上的奏折,见应大人此前上书,河南今夏多雨,恐有泛滥之险。我知晓应大人已是派了人治水,只是不知如今是否仍有水患之忧?”
应渡不假思索便给出了答案,“豫王殿下的忧心亦是「有梁」*的忧心,臣此前已然派了人到河南去,如今河堤修缮已是快要完成了,只是……陛下挥兵赤梁,征调了不少农夫民兵负责运输粮草辎重,此前我曾问过自洛阳来的转运使言大人,便是听闻迁都洛阳亦是因着如今大烨赤梁战事为重,原本该从洛阳转运至长安的盐粮也运输不便,何况那不过「未雨绸缪」的河堤呢?”
他接着说道,“然而臣万万不敢欺瞒殿下,今夏雨水丰沛,陛下挥兵赤梁,陇右的工匠或许也会被征召入军,若无上游疏导水流,下游的河南堤坝又修筑不成……若是秋日雨水未减,便是有河水泛滥的险境了。
豫王听着这一番话,也是不得不叹了口气,这便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吧。只是他忽然心思一动,连忙追问,“若是堤坝能筑成呢?需要多久才能筑成?可需要旁的抛费?”
应渡略一思忖:“秋日雨水渐少,若是按照往年的雨水,只要不是遇到什么百年一遇的暴雨,是万万不可能叫黄河泛滥成灾。如今工事已经做了九成的功夫,再要赶工月余便可当用。至于旁的,只需役工的米粮罢了,若是再从田中招徕农人,便可再减工期,在处暑前完工也并非不可能。”
豫王眼睛一亮,矜持地抿唇微笑,原本疲倦的脸都精神了不少,“此行甚好!我记得秋收还有一段时日,便先紧着河堤的事情,待到堤坝筑成,便叫他们一齐去田里收秋粮,再给当地农人减几分赋税,或许是可行之策……而且,我倒是想起来,我们确实有一伙得闲的匠人。”
虽然豫王并没有指名道姓,但毕竟应渡是工部尚书,他眉心一跳,很快想起了这所谓的匠人是从哪里来的,不由得感叹还是年轻人胆子比较大,“……便是如今在邙山的那些匠人么?”
豫王轻轻点头,邙山便是大烨历代帝王墓葬所在,那所谓的匠人——自然也是给烨灵帝修坟墓的工匠了。
应渡远眺城中那遮天蔽日的桃树,抚掌大笑,“陛下如今成仙在望,这等凡人贪恋的身后事,于陛下来说自是无用武之地了。有梁斗胆请求豫王殿下,将这些工匠交付于我,臣愿亲赴河南主持工事,这洛阳……我便不去了。”
豫王便是为此而来,自无不可,只是他心知肚明,如今应渡开口点破了这点,若是之后皇帝问责起来,便无回转的余地了。
应渡注意到豫王的表情,却无半分怯意,而是掷地有声:“有梁全因治水之能侥幸做得丞相之位,但凡有几分力,便当为陛下尽几分力,若因畏惧陛下未曾出口的责难便推脱起来,岂不是欺君罔上,有负陛下信重。”
·多年前太极殿上
应渡俯身贴地,发白的手指温度并不比殿上的汉白玉要暖多少,紧绷的情绪让他整个人尤为恍惚,几乎对时间失去了感知能力。不知过了多久,皇帝的声音远远地传来,模糊地灌入应渡耳中,“应渡……这个名字倒是好,你是应尚书的孩子罢?”
应渡用力吞咽下口水,想清下嗓子让自己声音听起来更为成熟稳重。可惜为了避免御前失仪,今晨饮食都颇为克制,干涩的喉咙徒劳地蠕动着,几乎有刺痛的感觉。于是只得懊恼地听着自己的声音像是香炉里的烟雾一般飘着向上,没有半分沉稳,倒像是被掐住了嗓子的黄鹂,“回禀陛下,家父确实曾任工部尚书。”
“哦……应尚书是哪一年走的,好似是过了许久了。”晁玄曦自言自语般低声说道,他坐得那么高那么远,以至于应渡都有些不敢确定,这是自己真切听到的话吗?还是在哪个梦中呢。他记得听闻父亲去世的那一日,距今已经四年零三个月又十六天了,只是,陛下竟然也记得吗?原本他以为,父亲就如同黄河淹没的土地一般,此后再无一丝痕迹留存世间了,可如今方才知晓,竟然是有人也曾记得他的。
“我见应卿未曾取字,”晁玄曦并不等他答话,自顾自地说了下去,年轻的帝王声音里还带着几分少年意气,显然颇为自得,“应卿既然以「渡」为名,那我便为你起「有梁」二字吧,「水虽无梁,不渡由我」,如今「有梁」,可愿为朕渡一渡那黄河呢?”
应渡几乎要忘却不可窥见天颜的规矩,却又在最后深深地将头埋在手背之上,他声音微颤,却斩钉截铁,“有梁必不负陛下期望,愿效吾父以身报国。”
“既然你要效仿父亲,朕又怎么能阻拦呢?便点你为水部郎中罢,只是这「以身报国」未免太重,有梁可要多多爱惜自己,多为朕分忧几年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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应渡当了几年臣子,便治了几年的黄河。此前下官已经将这几里河堤修筑得差不多了,如今从长安赶赴而来的工匠正是最后一块补丁。
此前估计并没有出错,秋收前的最后几场雨势凶且急,但如今工部调用了造皇陵的熟手匠人,又临时征了当地的农人出力,由王都尉那借来的几支兵将负责督建工作,终究是在河水泛滥之前将河堤修筑完成了。
冥虚子虽非善类,但高空之下所见山河形势叫此次治水成功扼住了黄河几处关隘,或许近几年都不必担忧此地河泛之事了。
众人抢筑完河堤,又马不停蹄地开始抢收,好保住这一茬秋粮,又能安抚民心。当最后一粒麦子被从田地中拾起,应渡站在秸梗堆上颁布了豫王监国的临时政令,今年粮税折半,以犒慰此地百姓协力修堤的义举。
秋日的太阳或许仍然刺目,以至于当百姓为之欢欣鼓舞之时,应渡却觉得眼前模糊不清……多年前少年皇帝的影子似乎已经淡去了,如今挥师西进的圣人,是否仍记得,水有覆舟之能?
*有梁:应渡的字,烨灵帝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