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La

“……”

好热。

“……”

好热，真的好热。

没有空调，风扇也坏了，根本热到睡不着。

现在才六月初，这该死的夏天什么时候才能结束……

除了热之外，还很烦。

什么时候人也开始学着蝉或者苍蝇一样在别人窗外一直嗡嗡叫了？

大中午的还让不让人睡觉了？

阿斯路德从床上坐起，走到书桌前。他拿起了落满了灰的旧字典，在手上掂了掂，为它刚刚好的重量满意地点了点头。

他拿着字典去打开了窗。窗外是两个十多岁的少年，大概是一对双子吧。他们好像很激动的样子，把头凑在一起，叽叽喳喳地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烦死了。阿斯路德瞄着两人脑袋之间的空隙将书用力丢了过去，然后摆出了自己最阴沉的表情，配着刚长出来的胡茬和眼睛里的红血丝还真有点可怕。

“烦死了小鬼。不管你们是在聊什么我都没兴趣听。别打扰我，滚远点。”

说完，他没再管那两个还呆着的少年，重重地摔上了窗户。

他把自己摔回了床上。外面安静下来了，总算可以好好睡一觉了。

“……”

其实，他们在聊什么，阿斯路德是知道的。

【CH-B2】。

一天之前把整个人类世界都引爆了的，名为【CH-B2】的解药。

接下来一段时间会闹出很多事情吧。

但是反正和他没有关系。

他已经很久很久，没有从链接的对面感受到任何东西了。

使用它吧，在阿斯路德的心底似乎有个声音这么说着。

已经够了。使用它吧，已经够了。从过去之中解放自己吧。放过自己，也放过他。

反正你……反正我们最讨厌被束缚了不是么？就这么从双子的束缚之中将自己解放吧。那正是我们所期望的吧？

那个声音不断地不断地这样重复着。

阿斯路德在床上躺了很久，却还是一直毫无睡意。

他现在怎么样了？

关我什么事。

他翻了个身，睁开眼睛，狠狠地盯着墙上的一块霉斑。

吵死了。

01.La

六月九日中午，艾利斯家。

阿斯路德用力按下了电话的挂断键。

该死的端午节，周围的外卖全都关门了。

怎么办？今天不吃饭了？

……这个人就从来都没有考虑过关于3自己做饭的事。

阿斯路德缩回了沙发里头。

……说起来最近厕所长了一丛蘑菇……不不对不行那不能吃。

“叮铃铃铃铃铃铃”

手机响了……手机在楼上，不想动。

阿斯路德在沙发里挣扎了一会，终于还是把自己从里头拔了出来。

去看看吧……说不定会有什么免费的午餐之类的。

抱着这种不切实际的妄想，阿斯路德在一团糟的床铺里头翻出了自己的手机。

是一条短信，住在附近的言家双子的弟弟发来的短信。

“阿斯路德，今天晚上六点半，要不要来我家吃粽子？有些事情想要和你聊一聊。还有，艾叶猪肺汤你能接受么？”

嘛，没有免费的午餐，有免费的晚餐也不错。

他刚回复了短信，手机就没电自动关机了。阿斯路德把手机往旁边一丢，又躺回了床上。

先睡会吧。得到晚上才有饭吃呢。

02.Mahina

中午两点，鹅酒吧。

“好久不见啊，是艾利斯家的小子是吧？记得上次见到你的时候你还只有这么点儿大……要点什么？”

勒奈看着她两只手之间不到二十厘米的距离，不禁抽了抽眼角。

在他还小的时候，父亲曾经带着他和阿斯路德来过这里。虽然很快就被以“未成年人不得进入”的名义赶了出来，但还是对这个酒吧老板产生了深刻的印象。

父亲在那时偷偷告诉勒奈，说是在他自己小的时候老板娘就长这样了，老板娘是不老的妖精会吃掉不听话的孩子之类的……

完全是在哄小孩吧？当时的勒奈是这么想的，阿斯路德是直接这么说出来了。但是现在看来……勒奈看了看老板娘和十几年前相比几乎完全没有变化的脸庞。父亲说的，也不一定是骗人的哦……？

“阿姨您倒是还是那么年轻……一杯柠檬水就好了，谢谢。”

“挺会说话的嘛小勒奈……都已经成年了真的不打算喝点酒？”

“不用了，我不太会喝酒，柠檬水就好了。”

“要不然来杯长岛冰茶吧？”

“长岛冰茶不也是酒么……”

“喏，你的柠檬水。一回国就来了这里……你今天难道只是为了打个招呼而过来的？”

还真是名不虚传的消息灵通啊。

“啊，本来是有些事情想要向您请教的，不过现在看来好像是没那个必要了。”

“是么……那我就不管你了。……哦对了，走之前记得把你爸欠的酒钱补上。”

勒奈苦笑着应答了，然后拿着杯子离开了吧台。

他调整了一下表情，走向酒吧角落的一张桌子。在刚进门时就注意到了，坐在那张桌子旁边的紫发女性。

“莫铃姐，好久不见。”他将杯子放到了桌子上。“这个位置有人么？”

言莫铃抬起头，惊讶之情溢于言表。

“你是……？”

也对，毕竟也有四五年没见了……一时之间没认出来也挺正常的。

“你是，勒奈？艾利斯家的那个勒奈？！”言莫铃惊讶地站起了身。

“嗯，好久不见。我们坐下来聊？”

言莫铃喝了一口水，冷静了一下。

“你这几年都跑哪去了？为什么不回家？”

“啊，大概是……因为可笑的自尊心之类的吧。”勒奈苦笑着说。“既然都已经离开了，不混出个人样哪好意思回来……不说这个了。”勒奈喝了一口水来掩饰自己微微发颤的手。

“阿斯路德……阿斯路德他现在怎样了？”

“不怎么样。”言莫铃盯着勒奈的眼睛。“你感觉不到么？你走了之后他就像疯了一样，脾气也越来越糟糕了。好歹还算是个在校大学生，整天不去上学像什么话。”

“是这样么……”勒奈低下了头。

“今天晚上阿斯路德会来我家吃饭，”言莫铃想了想说：“你也一起来吧。”

勒奈猛地抬起了头：“不，不用了……我想我大概还没做好准备……”

“……随你吧。我今天晚上会告诉阿斯路德，你们两的事还是尽快解决为好……最近可不太平啊。”言莫铃低头看着自己的水杯，里面的水不停地在摇晃着。

“……莫铃姐。”勒奈咬了咬牙：“告诉言翎也可以，但是，我回来了这件事……能不能暂时帮我向阿斯路德保密？”

“明明阿斯路德才是那个最应该知道的人吧……你到底在想什么？你到底把他当成了什么？”

“不是的……我只是想，这种事情，大概还是由我亲口说出来比较好吧。只要一天就行……莫铃姐，只要一天。我明天就会去找他的。”

“……你最好知道你在做什么。”

勒奈松了一口气：“帮大忙了……对了，莫铃姐，你知道阿斯路德的手机号码么？今天我请客。”

“哦？”言莫铃挑了挑眉：“老板娘，要一份提拉米苏和一份抹茶红豆布丁！这个人买单。”

……还真是一点都不客气啊。

03.La

当晚六点五十，言家。

“艾叶猪肺汤难吃死了。”

“嫌难吃你就别吃。边说难吃还边吃你是抖M么？”

“难吃就是难吃，难吃死了。要不是快饿死了谁会来吃啊。”

“……你到底多久没吃东西了啊？”

“大概两三天？谁会去记这种事……”阿斯路德放下了碗，看向言家的那对双子。“说起来叫我过来是想说什么？”

桌对面的两人互相对视了一眼，好像确认了什么，又将头转回来看向阿斯路德。

“你知道的吧？今天的新闻，关于【CH-B2】的事。”言莫铃开口。

“嗯？【CH-B2】？和我有关系么？你该知道我从来不关注新闻的。”阿斯路德漫不经心地用汤匙刮着碗沿。

言莫铃一脸“果然如此”的表情，又和她的Mahina对视了一眼。

“就是‘解药’。今天凌晨刚得到的消息，JANUS公司研发出来的，可以切断双子之间的联系的解药。我们今天找你来，就是想问问你对于这个的看法……还有，你会不会去使用它。”

言莫铃说完，望向阿斯路德。不同于她想象之中的任何一种表情，阿斯路德脸上的表情只能用空白来形容。

是没听清么？言莫铃这么想。就在她准备再解释一遍的时候，阿斯路德突然站了起来。就像是在六月的暴雨之前乌云迅速地汇聚一般，他的脸色变成了可怕的铁青。

“……关我什么事。”

“……诶？”言莫铃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阿斯路德没有再回答。他径自离开了餐桌，大步走到了门前。

他打开了门。在离开之前停顿了一下，说：

“……今天，多谢款待。”

然后没有回头，关上门就直接走了。

04.La

六月十日中午，艾利斯家。

“叮铃铃铃铃铃铃铃铃铃铃铃铃”

楼下的电话在响。

阿斯路德翻了个身，没有去管。

电话响了一会后停了下来。

“叮铃铃铃铃铃铃铃铃铃铃铃铃”

然后又开始响了。

好烦啊。不管是推销还是打错电话一次没人接就该放弃了吧？这不是常识么？

阿斯路德没有去管。

铃声停了下来。

然后又再锲而不舍地响了起来。

……没完没了啊？！

阿斯路德暴躁地爬了起来，打算下去把那个打电话的人骂个狗血淋头作为对他的毅力的奖励。

在他刚拿起话筒准备开骂时。

“是……阿斯路德么？”

话筒的对面传来了这样的声音。

应该是从来没有听过的声音才对。

但是为什么这语调会如此令人怀念？

阿斯路德听见了自己心脏轰鸣的声音。似乎有什么缺失已久的齿轮重新回到了原位，一切重新开始运转。

他知道那个声音的名字。

“你是……”

他发现自己的嗓音干涩而沙哑。

“你是，勒奈。”

心脏剧烈跳动的声音似乎要把一切都淹没，他几乎无法听见话筒对面的声音。

“是我，我回来了。”

“……”

“……不欢迎我么？”

“……”

“是说，生气了么？因为我之前的不告而别，很生气吧？听说阿斯路德一直都在不停地找我？我真的很高兴啊。”

“……”

“我深爱着你啊，阿斯路德。”

“……闭嘴。”

“还在生气么？啊，这是当然的吧。对不起，能原谅我么？”

“……我叫你闭嘴。”

“不会闭嘴的哦，我深爱着你啊阿斯路德。”

“……哈，是么。”

“是这样的。阿斯路德呢？阿斯路德也爱着我的对吧？”

“不。我讨厌你。”

在阿斯路德预料之外的，自己的声音非常地平静，或者也许可以称之为毫无感情也说不定。

“……”

“我非常讨厌你。我恨你。你把我的生活弄得一团糟。”

“……”

“你毁了我的生活，现在为什么又要回来？我恨你，我恨不得亲手杀了你。”

“……”

“要是我没有你这个Mahina的话就好了。”

“……啊哈哈，是这样的么？”

“就是这样。”

“不对吧？”

“……”

“阿斯路德在撒谎吧？”

“……”

“我知道的哦，阿斯路德也是，深爱着我才是的吧？我可以感觉到的哦，阿斯路德对我的爱，完完全全地感受到了哦，你渴望着我不是么？”

“……”

“我们是双子啊。你也应该可以感受得到吧，我的爱。”

“……”

“出来谈一谈怎么样？明天中午，就在我们以前经常去的那个公园。”

“……”

“啊，不回答的话就当你同意了哦。那就这样吧，明天中午十二点，我等着……”

阿斯路德没等勒奈说完就挂断了。

想了想又把话筒拿起来放到一边防止他又打过来。

……明天中午十二点。

要不要去呢……

去吧，去听听他到底想说些什么，然后……

在那里杀死他好了。

阿斯路德在沙发上躺下，死死地瞪着发霉的天花板。

05.Mahina

六月十一日上午十点，旧公园。

比约定的时间早了两个小时，勒奈就到了这里。

昨天晚上太过高兴激动差点失眠，勉强睡了两个小时就醒了。等不及十二点直接就来到了约定的地点。

……简直就像是第二天要春游的小学生一样啊。

这个公园很小，也很旧，现在基本上都不会有人来这里了。游乐设施看起来很久没有人维护过了，估计是快要废弃了吧。

小时候阿斯路德和自己最喜欢来这里玩了，一玩能玩一整天。那时候阿斯路德总是喜欢带着自己去欺负别的小孩，看来他恶劣的性格是天生的吧。

不过话说回来跟着他一起欺负小孩的自己似乎也没有好到哪里去呢。

……哎，还有多久才能到十二点呢？

说起来阿斯路德会不会来也不一定呢。

不对，他一定会来的，自己可以感觉得到。

“勒奈·阿尔弗雷德·艾利斯。”

声音从背后响起。

“你来的还真早啊。”

看，这不是来了么。

勒奈笑着转过身去：“你来的也很早啊，我亲爱的阿斯路德。”

06.La

六月十一日上午十点半，旧公园。

为什么自己会这么早过来？

阿斯路德不知道。

阿斯路德到达公园的时候，勒奈已经在那里了。他毫无防备地背对着阿斯路德，看着老旧的塑料滑梯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如果是现在的话，应该可以轻而易举地杀死他吧。

“勒奈·阿尔弗雷德·艾利斯。”

不知道是出于什么心理，阿斯路德叫出了勒奈的名字，放过了这个机会。

“你来的还真早啊。”

确实如此。约定的时间是十二点才对，勒奈却提前了一个半小时以上的时间就到达了公园。

是想找些什么么？

都过了这么久，什么东西都不可能剩下了吧。

勒奈转过身来。他用那张和阿斯路德极为相似的面孔做出了一个阿斯路德绝对不会做出的令人反胃的笑容。他说：“你来的也很早啊，我亲爱的阿斯路德。”

……令人反胃。

他的话语令人反胃。

他的声音令人反胃。

他的面孔令人反胃。

他整个人，他的存在本身就令人反胃。

自己亲手丢弃的东西还想找回来？

杀意在阿斯路德的脑海中翻滚，和这杀意同时存在的是他不愿承认的爱。

那是他的半身，世界上最为憎恨，也是最爱的半身。

“你找我来是想说些什么？”

“啊，听说阿斯路德的状况最近很糟糕呢，作为你的Mahina我真的很担心啊。”勒奈做出了一个好像真的很担心一样的表情。“要好好保重身体才是啊。”

“这和你一点关系都没有。你今天来难道只是想说这个而已？”

“啊啊又生气了？阿斯路德的脾气还真是变得很糟糕了呢。阔别多年之后的感动的重逢，难道不应该多叙叙旧么？”

“没必要，而且一点都不感动。是你自己先逃跑的，现在又跑回来你还要不要脸？”

“哎……阿斯路德真是变得没意思了啊。”勒奈看着阿斯路德越来越黑的脸色，笑了笑说：“好吧，说正事。今天我来找你谈的事情你应该也心中有数吧？”

阿斯路德的心里一点底都没有。他现在的脑子里简直就是一团乱麻，什么都搞不清楚。

“我想和你聊的是关于【CH-B2】的事……具体一点地说，就是我打算在解药上市之后使用它。”

阿斯路德一团糟的脑子里被扔进去了一颗炸弹，“轰”地一下就把理智什么的全都炸飞了。

“……你想要，使用【CH-B2】？”

“嗯。这不是很好么？我们两个都能从双子的诅咒中解放出来。我记得你最讨厌被束缚了吧？”

“……你想要，摆脱我，一个人逃走？”

“……如果你一定要这么说的话。”

杀了他！

阿斯路德用尽全力朝着勒奈的鼻子打了过去。如果被打中了的话，就算不是重伤也会丧失行动能力的吧。

然后这一拳擦着勒奈的耳朵打在了他脑袋后面的滑梯上，老化的塑料滑梯裂开了一条缝。

“……”

两人都没有说话。

“……为什么不躲？”阿斯路德先开了口。

“为什么要躲呢？”勒奈的笑容更盛。

“如果阿斯路德真的想要杀死我的话，就尽管这样做好了。我没有说谎哦，我是真的深爱着阿斯路德的。如果能死在你手里的话，那真的是最幸福不过的事了。”

“……即使这样，也还是想要离开？”

“嗯。阿斯路德果然也是爱着我的吧？”

“……”

“嘴上说着想要杀了我，却根本就下不了手呢。”勒奈亲昵地蹭了蹭阿斯路德的脸颊。

“……我会杀死你的。”

“你没法杀死我的。如果你真的想要杀死我，从刚才开始到现在，杀死我的机会可不止一次啊。”

“……”

“你看吧，你其实根本就不想杀死我啊，所以我也不会让你杀死的。”

“……你真让人恶心。”

“是这样的么？那爱着这样恶心的我的你又算什么？”

“随你怎么说，但是既然你已经回来自投罗网了，就别想逃走。”

“啊哈哈。”

“我早晚会拉着你一起下地狱的。即使现在还做不到，但是总有一天。”

“是这样么？我很期待呢。”

“别想摆脱我，你是属于我的东西。”

“阿斯路德会这样想，我很高兴。”

“今天就先放过你。但是下次再见时，我一定会亲手杀死你。”

“你做不到的。”

阿斯路德没有再理会勒奈，离开了公园。

丢失的东西还能再找回来么？

阿斯路德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