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五

现在是十二月的第二个星期四的下午三点。绪正待在单位——也就是教会，的休息室里。不过他并没有在休息，而是在做与之截然相反的事情。

听领导训话。

其实这么说也不是很准确，毕竟“领导”并没有所谓的训话的态度，而绪也没有在单方面的被训斥。也许，这里将此事描述为“交涉”会更准确一点。

欧文·戈尔登，绪的上司，中立区教会-中立区八区分教区的主教。神职阶位为二阶，有权调动一级教会及以下级别的教会的资源。他此时正抱臂坐在绪的面前。与以往斥责的态度不太一样，他此时似乎正尝试着和绪进行交涉。

简单地说，就是问问绪，或者说尽可能的让绪答应当他的接班人。

“所以说——欧文老哥，我对当什么分教区主教没有半点兴趣，能不能不要再说这件事了？这里比我靠谱的大有人在吧，我只想要清闲的日子。”

绪无可奈何地一次次拒绝着欧文的邀请，他翘起二郎腿来摆摆手。几个星期前，欧文接到通知，说是要被调到三区的总教会去，让他自己选一个接班人来负责八区的事务。从那时候起，绪就几乎每天都能接到欧文的电话。绪当然是想都不想就挂掉，气的欧文没法。终于，今天欧文直接把他堵在单位门口了。

“绪，现在八区里驱魔师阶位最高的就是你了，你的能力大家也都有认可，你是最适合这个职务的。”

欧文急的脑仁疼。

“你也不要和我说什么你翘班不尽责，你从来不在工作没有完成的日子翘班，不是吗？再者说，成为分教区主教，你能升到二阶神职，然后除了开会的日子，你想怎么翘班都可以，这样不是两全其美，皆大欢喜——”

“呜哇——都说了我不要干这个，我才不想一天到晚听上边的老头子们逼逼，开会这种事我最讨厌了。升职什么的我也完全不在意，你又不是不知道。”

“什、老头子？别搞笑了，绪，上面那些人你不是都认识吗？就这方面来说，你应该比我更熟悉三区，还有教会中层。而且，我这么说吧，绪，你就算现在不当，你早晚有一天也会‘被升职’。到时候还不知道会被调到哪个教区去。”

欧文疲惫的靠在沙发上，长叹一口气。他用两根手指推推眼镜，稍稍停顿了一下，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我之前就是被从弗瑞斯特联邦三区调过来的，这次被往上调，也是因为被原来的上司‘推荐’过去的。这些话我不和别人说……但是，最近教会里人员变动很频繁，……具体的原因我不说你也懂吧。”

[精灵狩猎事件]

自从精灵狩猎事件被公众所知之后，已经过了两三个月。但不知为什么，事件的调查毫无进展。这件事本身是由国际魔术协会和圣萨米赫恩教会一同负责的，但到最后，变成了全部由教会负责。事件的负责权转变后，教会内部的人员分配就变了又变，同事被调来调去，最后没了信儿；驱魔师的编制不断扩大，新晋的见习和下级驱魔师的数量跟以前相比翻了几番。

教会上层显然是有着自己的一番算盘。

“……就算你这么说……”

绪把二郎腿放下了。他把眼镜摘掉，放在旁边的桌子上。

“你也知道我的履历吧，我不是很想接触教会上面那些人。……我现在会选择留在教会里的理由，也跟信仰沾不上半点关系。我——”

就在室内的气氛即将冷到极点的时候，一阵不和谐的音乐突然响了起来。这是一首节奏鲜明的8bit音乐。仔细听的话，似乎是哪个冒险rpg的主题曲。

想都不用想，是绪的手机铃声。

“………………接吧。”

欧文无奈的摇摇头，然后看向窗外的景色，试图放松心情。

摁下接听键的绿色图标，电话那头响起了两人都有点熟悉的声线。按照欧文的判断，这人应该是布兰登。只见绪一直在单方面的“哦”“嗯”“啊”，直到12秒左右的时候，绪突然爆发出了代表着不可思议的惊叹。正在假装四处看风景的欧文被吓了一跳。

“啊？你再说一遍，什么？”

绪皱着眉，脸上的表情像是看见了母猪上树。

“不是、什么？”

“莉塔在学校把同学打骨折了？？？”

电话挂了，屋子里是一阵死般的寂静。

“……你们家又收养了另一个叫莉塔的小孩吗？”

欧文实在不愿意就这么尴尬下去，主动打破了绪的石化。

“……………………没有。”

“那——”

“她班主任叫我过去一趟，总之——总之我先给艾茵打电话吧，他现在应该在家，还挺闲的，估计有空。”

绪拨号的手微微颤抖。在等待的铃声响了三十次后，电话里终于传出了“您所拨打的电话暂时无法接通”的声音。

“不、要不你先去吧，毕竟把人家打骨折……”

戈尔登的表情也是同样的僵硬。

“呃……我再拨给蓝试试。”

绪拨号的手还是有些颤抖。

[“喂？绪？怎么了吗？”]

电话终于接通，蓝冷澈的声音让绪安心了不少。

[“嗯？莉塔在学校打架了？……抱歉，我这边暂时脱不开身，艾茵他……他刚刚突然晕倒了，我还在医院，樱花丸也是。”]

[“医院？就是三院，八区三院，之前常去的那个。”]

[“现在这个时间还空着的……嗯？你要自己去？那也行，我先挂了，这边医生叫我了。”]

真的是祸不单行。

绪在短暂别过了戈尔登之后，一边怀着“这怎么可能”的心情一边开车奔向了莉塔的学校。他以最快的速度赶到那里。他从车副驾驶的储物空间里翻出来支票本，之后迅速到达了布兰登的办公室。绪一进到那里面，就感受到了那种学校里特有的严肃气氛。

班主任，家长，还有孩子。这是绪最苦手的副本了。

比布兰登更先向绪搭话的，是受伤学生的家长。虽然巴拉巴拉说了一大堆，但总体来讲无非就两句话：一、你孩子太差劲了、二、治疗费。

绪写了支票，果断的付了钱。之后转头望向莉塔。莉塔正神色紧张地正襟危坐在边上的椅子上，然后身边还站着梅尔歇，以及一个棕栗色头发，梳小辫的女生。虽然不知道梅尔歇为什么会在那，但绪暂时不想管他。

“所以……所以这是怎么一回事？”

待对方家长离开后，绪走到莉塔旁边，他想拍拍莉塔的肩，却看见莉塔怕得发抖。于是绪想先揉揉莉塔的头发。没想到手刚抬起来，还没伸过去，莉塔就已经本能地向后缩去，抖得更加厉害。绪见状蹲下来，从下往上望向莉塔。

“没关系，不用害怕，……你能告诉我这是怎么一回事吗？有人欺负你了？”

绪尽量将自己的语气放的柔和，不带一点攻击性。

“我……我——”

“不要打我……我……呜……”

莉塔双手拽着校服的裙角，把头使劲往下低，如果她是穿山甲，此时肯定已经缩成一个球了。她泣不成声，说不出什么完整的话来。

“不……不，我怎么会打你呢？——我最讨厌打小孩的家长了。如果你想哭的话，等你哭完再说也没关系。”

梅尔歇递给绪一包纸巾，绪冲他表达谢意后接了过来，撕开包装，抽出纸来，替莉塔擦着眼泪。

“你没有受伤吧？”

“我……我……我没……”

少女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剧烈的抽噎使她连字都没办法清楚地说出一个来。绪看着莉塔的样子，心中有说不尽的感想。

[总觉得，有点莫名的共鸣。]

布兰登看见事情似乎发展到了一个十分困难的境界，便主动出来解决。

“她没什么事。你不用担心，她只是摔了一跤，膝盖蹭破了点皮。当时瑟芙琳——就是那边的那位学生、被高年级学生欺负了，莉塔只是过去帮助她而已。但没想到……”

“没想到她有那么高的战斗力。虽然她说自己不记得刚刚发生了什么。但据监控来看，莉塔似乎是一个人打倒了三个高年级学生。”

“我保证！莉塔绝对不是故意把对方打成那样的！是他们先动手的！”

梅尔歇也从一边冒了出来。他从刚刚开始就一直安静地站在一边，先是稳定莉塔的情绪，又去安抚瑟芙琳。至于他掺和进来的理由，他自己说是因为看见三个高年级男声欺负两个低年级学生忍不了才过来帮忙的。幸亏有他在，瑟芙琳才没被卷进莉塔和高年级学生的战斗之中。

“不过——不过我没想到莉塔竟然有这么高的战斗力……明明表面上这么纤弱可爱，打架的时候简直像是被什么附体了一样，叫她都不理我。”

“不过，说到附体……绪，我觉得确实有这个可能性。监控里打架的莉塔确实就像是变了一个人。不论是近战还是术式，她都使用的非常好……并不是我小瞧她，但这个年纪的孩子一般不会有这么娴熟的战斗技巧。”

布兰登将截下来的监控播放给绪看。

“确实……这段战斗是挺娴熟的……这种战斗方式甚至有点眼熟。”

但是绪想了半天也没想起来到底是跟记忆里哪个人的战斗方式相似。

“不过，在能力觉醒期也偶尔会发生这种事情吧，有些精神类能力者在能力的觉醒期，也会像变了一个人一样。不过多谢你，我会去带她检查的，排除一下附身的可能性没什么坏处。”

绪拄着膝盖从地上站起来，蹲的有点久，他脚有点麻。

莉塔依旧还是维持着刚刚的哭泣状态，似乎怎么劝都劝不回来一样。虽然这样做多少有些不道德，但绪还是用了一些小trick让莉塔的情绪稍微稳定下来了一点。简单地说，就是使用了他的固有能力之一——绪可以控制听过自己讲经的人的大脑。这个能力说出来让人觉得毛骨悚然，但其实也没那么可怕。能够施加的对象只局限于听过自己讲经的人，并且说是控制大脑，但如果对方提前有防备，对自己施加了反精神干扰的术式的话，控制的成功率会大大下降。

情绪稳定下来的莉塔，终于肯讲述事情的经过了。大致内容和布兰登说的不差多少，只不过，莉塔对于自己打架的过程是真的一点都不记得了。绪大概明白再多问也没什么用处，于是便把车钥匙给莉塔，让她先去后座上等着了。梅尔歇和瑟芙琳也从办公室离开，绪看着他们离开的。

“你有教过莉塔战斗吧，她之前和我说过。”

空荡的办公室里就剩下了布兰登和绪两个人。他们都坐着，不过离得很远。

“只是一些基本的东西罢了，我没有教她那么多。你也知道的吧，就算我教，那么小的孩子在短期内是学不会的，她又不是天才。”

绪避开布兰登的目光，而布兰登却好像故意想引起绪的注意一样，从自己的椅子上站了起来，走到绪的面前。

“她是不是天才我不清楚，但是我很清楚你。你总是这么画蛇添足，自以为是地想要带领别人做些什么，但最后结果呢？你——”

“我已经说过了，我没有教过她那么复杂的术式，我只是教她了基本的格——”

“她没有说过想成为驱魔师吧！”

布兰登突然向前跨步，一下子拽住了绪的领子。他有着精灵血统，力气方面更胜人类一筹。布兰登就这么把绪硬生生的从椅子上拽了起来。

“你在教她之前，有问过她的想法吗？在对面有三个人，而且还比自己强壮，比自己更高大的情况下，一个正常小孩怎么可能会选择去战斗？这肯定是你教的吧？你不要……你不要以为人人都是你，不要随意的以为别人也可以做到和你一样的程度！”

“布兰登……你在说什么……你先放开我。”

绪握住了布兰登拽自己领子的手，微微用力。如果他愿意的话，其实随时都可以让对面这个毫无战斗能力的家伙断掉一两根骨头。

“要怎么样你才能相信，我真的没有——”

“绪，你还没有看够别人因为你的高估而陷入不幸之中的画面吗？你——你——”

“布兰登！你先放——”

“我的前途！我的前途是怎么被你毁掉的！你难道不记得了吗！！”

随着淡淡的白色光芒显出，布兰登带着扭曲的表情，在头顶露出了自己的两只断角。

是的，两只完全从根部被截断的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