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计4135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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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如候鸟般等待着(3)
黑暗。
他熟悉黑暗,笼罩在身边,仿佛凝固了一样。
沉重得找不到边界,既看不见自己的羽翼,也看不见别的事物。
夜间飞行向来十分危险,他张了张翅膀,却只觉得被更广阔无边却有狭窄万分的东西所吞没。
“害怕吗?”那声音从黑暗中的彼方传来,“拉尼亚。”
于黑暗中,于万世万物不可见之处。
呼唤着他的名字。
拉尼亚没有回答,准确来说,他什么都没有做,翼族宽大的羽翼静悄悄地贴伏在了脊背,如同那嗓音一样柔软。
“——那么,就祈祷吧。”
却又在深处刺得生痛。
赛尼亚总是这么说,在黑暗深处轻声念诵着他们的祈祷诗。
他不是牧师,仅仅是生活在彼方海岛上的普通人,但他却时时在祈祷并期待着。
而那些他儿时所见、自认为是神使的人,他们也祈祷吗?
拉尼亚睁开眼睛的瞬间,他的双眼像要被清早的阳光刺得流下眼泪。
阳光落了进来,阳光正好,已不再是深夜。
他抬手揉了揉额角。
昨晚的搜寻最终什么也没有找到,那些有着黑色羽翼的原住民甚至没有留下任何可以追查的哈痕迹。
只有营地里的残兵败将,以及颇有些不知所措的冒险者们。
“可恶!”篝火中燃烧的木柴被围绕着它的开拓者踢开,“那些野蛮人!”
“偷偷摸摸的卑鄙小人!”抱怨的声音一起,立刻就有其它声音复合了上去,变成了来自抱怨之神的盛大合奏。
一时间整个篝火堆边都吵吵嚷嚷,叫嚷的声音让他这个局外人忍不住想缩起翅膀蜷在阴影覆盖的角落。
火光有阴影,话语充满阴影,这些阴影如同树木疯长,让他想起被流放前沙滩上的人声。
那些话语说了些什么?
“领主大人已经在想办法对付他们了。”其中一个这样说道。
在这样的喧哗吵闹下听见一个冷静的声音着实不容易,人群沉默了一瞬,篝火里柴火爆开。
临时领主是个犹如都市传说般的人物,来这里的冒险者们没有见过他,只是从已经在这儿呆上了一段的人口中知道了只言片语。
——他是个有野心的中年人,原本是母国中的财务大臣,为了获得实权而来到这里。
于是,他就成为了这里的“领主”,在这片土地其实还属于其他人时。
“你是说那个计划吗?”
“至少可以狠狠挫一挫那些野蛮人。”
“哈,少说挫了,这次可以杀得他们片甲不留。”
而后像是炸开了的锅。
站在火光远处的他动了动,凑近了其中一个开拓者。
“是什么计划?”他问,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像是个新来的开拓者。
这并不成功,从他嘴里吐出来的话仅仅是句平淡的问句。
那家伙扭头警惕地看了眼他有些肮脏的翅膀,在看到他的面容后狐疑着却还是对他说道:“反攻。”
“对原住民?”
“我们已经知道了他们五十几个村落。”另外的开拓者插话了,拉尼亚嗅到了酒精的味道,“杀……嗝,杀光他们!”
拉尼亚明智地在这个时间点上就离开了这堆火光。
他不是不喜欢光。
光至少能够让他看清事物。
但他从来不热衷于光。
第二天清早的晨光还是唤醒了他的神智,他估摸着后半夜不会有另外一次袭击,他睡了过去。
而后在此时醒来,坐在墙角边,垂下头可以看见角落里窗台投下的阴影。
那边的达内尔显然一宿没睡,黑色的长马尾底端落在胸前,素来表情凶恶的半精灵没让人看出任何疲态,即便是队伍的领军人珍琼表示可以让他多睡一会儿。
拉尼亚顺着阳光的边缘舒展了一下羽翼,他所在的小队决定今天就开始做一个“开拓者”的本职。
在略微打听了那些未勘测区域的情报之后,他们前往了地图上最近的村落。
——那就是这个荒凉的村子。
没有人烟,风卷过道路,家具积灰尘。
那个娃娃孤独地躺在某个角落,仿佛这里有死去的灵魂。
“去原住民的聚集地看看吧。”他不知道是谁提出了这个建议。
他们在营地里得到的情报就是,在地图上未标注的地区有个原住民的聚集地,它在一个丘陵中,那些开拓者特别提及了它,为了劝这些新人不要靠近那里。
“就你们这些人贸然靠近那么多蛮族,一定会被他们大卸八块。”他说。
积怨如此。
听说他们开拓这里不过一月,相互的往来却已经累积成了墨似的仇恨。
“我走上面。”拉尼亚对队友说。
一旦进入未标注的地区,树林里的陷阱渐渐多了起来。
队伍里的狗妖精游荡者忙于解除陷阱,他知道他们已经逐渐靠近了那些原住民的地盘。
所以拉尼亚上了树梢,从树冠层跃出去能够看到更远的地方。
他有刹那以为他能从树顶上看到集落的模样,但很快他就明白他太过天真,在那里,他只能看到茫茫树海。
它们甚至能阻碍从地面望向天空的视线。
拉尼亚颇有些不甘地落了回去,他不是这样就不能飞行了,只是他想保存体力。
为了什么?
自然是为了与那些同样生有双翼的人相遇。
他们的队伍不断向前走去,拉尼亚抽出匕首握在手里,他挥动匕首砍断面前的藤蔓,这些攀援植物茂密地着生在这树林中。
如果他能在树冠上方捕捉到些什么,这柄匕首转瞬也可以变成通知同伴的道具,他会把它扔下;他认定他的队友能够避开这落下的匕首,至于不能的?那就只好请他们自求多福吧。
断裂了的藤条散发出草木的味道,他从一根树枝跳到了另外一根,脚下的东西发出轻微的“咔吱”声。
偶尔跃上天空时绿色丛林一望无际地在眼前延伸直至视野尽头,他敢肯定那些喜欢居住在森林里的精灵一定会喜欢它,可从零零碎碎各种各样的情报来看,这片大陆上并没有那长寿的种族。
这里只有“原住民”、“野蛮人”,或者以开拓者的习惯,他们叫那些居民:
“鸮形人”。
“先停下!有人过来了!”黑德爱尔忽地高声地叫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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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如候鸟般等待着(4)
拉尼亚猛地停下脚步。
有声音自远方向他们靠来,他眯起眼睛,不一会儿,一阵咆哮从脚下的林间传来。
——是虎啸声。
他听出了那种声音,他在扎兰亚遭遇过这种猛兽,他费了许多功夫才将它击倒。
拉尼亚低下头去,视线却没能穿过树枝落在那只老虎身上,他思索了片刻决定不落向地面,他记得他们中有德鲁伊,也有巡林客,他们一向都是应付动物的好手。
这里还没有战斗,还不需要他出场,他漠然地想着,向老虎的来向继续前行。
虎啸声忽地又离他们远去了。
拉尼亚并未因此而改变自己行动的方针,然而脚步并未持续太久,新的声音开始从空中传来。
……那是种熟悉的声音。
远比虎啸熟悉。
熟悉到他的双翅转瞬紧绷,死死地收拢在身后。
那是翅膀拍击的声音。
是众多拍打声重叠在一起的声音。
“他们总是在夜间出没,是吗?”在营地里的时候,他们问一些开拓者。
“对,每次都是半夜来偷袭。”被问到的人骂骂咧咧地说,“母国那些家伙哪里知道我们这里的苦啊?光是应付那些混球就要耗费不少精力哩!”
拉尼亚不知道他口中的母国到底是什么样的地方,他想他大概终其一生都不会去往那里,从这些人的只言片语中,他不认为那是个值得托付死亡的地方。
开拓者又是一阵抱怨,他平静地等这些声音平息,而后又问道:“白天他们不出来吗?”
“如果你们接近了他们的巢,那就会。”
现在或许就是那个时刻。
拉尼亚想,“巢”是个很有趣的用词,他把那种族当作低人一等的生物,却从来不觉得,他们踏上这片土地起就已经是在接近那些“巢”。
任何生物都会护巢,会不惜一切代价保护巢里的生命,往往这时,他们能发挥自己最大的力量。
大概也只有拥有智慧的生命体,才会把巢里的雏儿弃之于不顾。
他讥讽地想,拍了拍翅膀,向上,又一次迎向了天空。
这里的风很开阔,只要没有了树木的阻挡,一切果然转瞬就会变得开阔起来。
“向各位致意。”他用风族语说,“这片土地的居民们。”
“我们脚下的土地都不属于我们。”赛尼亚说道。
彼时他们正在海岸边漫步,那片海岸就是拉尼亚被冲上来的那个,当他们再去时,连承载他的那艘船的碎片也已被海水卷走。
他正跟在赛尼亚身后,低下头仿佛仔细地看着地面的事物,然而那里其实只有沙子,他想他或许是在努力分辨每一颗砂砾既不美丽也不精妙的形状。
“那它们属于谁?”听见赛尼亚开口,他就延续话题,这种反应犹如条件反射。
“属于神。”赛尼亚轻笑着说,他的脚步停下了,而拉尼亚也在沙子中发现了一点不一样的东西,“所有一切,整个世界,整个库瑞比克。”
都是诸神所创造的。
所以,理所当然也该属于他们吧?
拉尼亚没有说话。
一只手忽地伸进了他的视野中,将他发现的那枚贝壳捡了起来。
“它也是。”赛尼亚温和地微笑着,拉过他的手,将贝壳放进掌心。
尚且年幼的翼族沉默片刻,最终握紧了拳,将它攒进手心。
“真少见啊。”给他贝壳的人笑容更深,“通常我给你东西,你都是不收的吧?喜欢吗?”
“大概吧。”拉尼亚的口吻却更显得漫不经心,他抬手,将贝壳放在阳光下,一丝丝光透了过来,落进紫色的眼中,“毕竟是个死物。”
“你好。”那个鸮形人用磕磕绊绊的风族语说。
他是他们挑选出的一员,看起来并不算年长,最多只是青年的模样。
这年纪让他想起了第一次见到的赛尼亚,翼族的寿命很长,他们的记忆也是,拉尼亚只觉得四十年前的事还一如昨日。
“我们没有恶意。”他对那个鸮形人说道。
对方仔细地分辨着他话语的音节,一双黑色的翅膀在身后不断地拍打着。
他的翅膀比同族的要短,这特征让拉尼亚印象深刻;他不知道他之所以还能飞行究竟是因为短翅不妨碍这点,还是他经过了他能够想象的艰苦磨练。
现在这些当然都无关紧要,对方选他出来,大概是因为他是来这里的鸮形人中唯一会说风族语的,而拉尼亚也是。
语言的障碍在这时反而成为了拉近距离的方式,拉尼亚上下打量着对方,他正把方才的话转换成他们的语言,向自己的同伴复述。
“那你为什么跟那群侵略者一起前来?你是什么种类?”之后再将新的问题告之于他。
这真是个好问题,拉尼亚几近无动于衷地想,这些鸮形人似乎没见过翼族,方才他出现时,这些人里出现了一阵好奇的骚动。
所谓“这些”指的大概是这四十来人,有着古怪的面貌、黑色的羽翼,若出生在翼族人之间,只怕比诅咒之子还容易让人心生厌恶。
他选择放弃回答后面一个问题。
“侵略者吗?”他低头看了眼地面,但那目光其实并没有穿过树丛,地面上现在状况如何,说实话他并不在意,“他们不过是想将玩具还给主人罢了。”
——那个他们在废村中捡到的木制娃娃。
说起来刚刚他仿佛听到了达内尔的声音,说着关于这玩具的事,他并没有理睬,声音只是就那么在林间飘远。
“我分辨不出那群人与那群人——”短翼种说,手指比向远处开拓者的营地,又比向他脚下的树林,“他们有什么区别你能解释一下吗,有翼的兄弟?”
这或许是他个人的困惑,但足以代表现在他们的整个种族,短翼种在半空悬停着,等待着拉尼亚的答复。
他没有看到后者一闪而过的讥诮表情。
“如果只看种族或许并无不同。”而后,拉尼亚回答了,声音轻巧地蹦跳在迎面而来的风中,“不过,即便是最野蛮的种族中也会有高尚的人,不是吗?”
自然。
即便是继承了天族善良本性的种族。
有时候也会连邪恶也不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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