计字12063,不知道能不能同时打掉门和镜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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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青白之章·一
“我总觉得,在哪里见过你。”伊格看着凛月的脸,她手里拿着杯昂贵的紫雾花蜜酒,那液体是漂亮的淡紫色,只不过依靠魔法道具来看到世界的少女大概是注意不到的。
“咱们在德莫拉不是见过一面么?”诗人笑道,现在他们已经去掉了“队友”的那一层关系,更近似于相交不多的朋友。
“不,我指的不是那个。”德鲁伊摇头,把桌上的蜜饯塞进女伴的嘴里,后者一脸满足地嚼着甜味的零食,“我是说,你这张脸,我好像很早以前就见过。”
“世界上相似的人数不胜数,见过和我相似的人也不是没有可能。”诗人啜了一口杜松子酒,那东西真的是太刺激了,每一口都会呛得他猛咳一阵。
“不能喝就不要喝了,你行不行。”她笑起来。
“什么东西都要尝试一下,不然这人生也太无趣了。”诗人也笑,用手背擦着自己咳出来的泪水。
两方一笑,气氛重归沉默。
“喝完这场酒咱们就散了。”诗人重又提起解散的事情来。
“实际上已经散了。”伊格纠正他。
“你说得对。”诗人哂笑,又喝了一口杜松子酒,继续他剧烈的咳嗽。
十多分钟之前,他们刚刚去了冒险者管理处,那个和凛月第三次见面的女性依然是懒洋洋的样子,从一堆文件之中找出逆行之风的资料,确认了半天才递给他们一张纸。
“对解散没有异议的话,就在那下面签名。”她点着那张纸最下面一行。
再次从市政厅出来的时候,他们已经不再是一支队伍的成员了。
他们只是萍水相逢,而后又自然而然地随风逸散,各奔东西。
“咱们去喝杯酒吧,品酒会的特供还没卖完。”有人这么说。
诗人看着手中的烈酒笑起来,笑得泪水和雪花一起落进金色的液体里。
2.真红之章·一
达内尔·银月的动作忽然出现了一瞬间的停滞。
他正走在朝向南方的街道上,耳鸣像是突如其来的鸦群那样袭击了他,大脑有一瞬间像是被一根针伸进去搅动那样的痛。
然后耳鸣消失了,和它来的一样突然。
他迷茫地抬起头来,现在所有的人都朝着相同或不同的方向走去,他们擦过他的肩膀,有些沉默有些聒噪,漆黑之月的光缓缓地在他身上移动,左边的半张脸隐隐作痛,那只早就不存在的眼睛也开始叫嚣着幻痛。
有什么不祥的事情要发生了。
他抬头去看那轮漆黑的月亮,它正被淡淡的蓝色裹着,那色彩让他想起那个女人的手,只是这种感觉比她的火焰更让他觉得寒冷。
有雪花落下来了,掉进少年深紫色的瞳孔里。
有人尖叫,人群像潮水那般向着和少年的目光相反的地方奔跑,冰蓝色的光芒从城市正中扩散出去。
少年的眼睛在人群中捕捉到了那头阳光一样的金发。
那个高等精灵正在街道上奔跑,背后仍然背着他的琴,淡金色的长发在冷风里飘摇。幽蓝的冰凌像毒蛇那样在他身后不到十米的地方生长追逐,落在他背后的人被那些寒冰的巨口纷纷吞噬,他们的动作和表情都被固定在他们的最后一刻。
少年有点懵,他一时反应不过来现在他被迫面对的到底是什么样的存在,但他的每一根神经都在对他叫嚣着危险,就像十一年前他失去了他所拥有的一切的那个时候一样。
“快跑!”那个男人对他喊。
“愣什么!快跑!”
金发的高等精灵抓住他的手臂,带着他一起朝着背向毁灭的方向奔跑。
“快走,好孩子,快走。”
母亲也曾经这样对他说。
那天外面下着雨,是德菲卡少有的豪雨。倾盆的雨水从天顶落下来,渗透了小木屋的屋顶,她帮十岁的达内尔·银月重新包扎了还未完全愈合的伤口,淡红色的液体从纱布内侧再次渗出来。
眼泪顺着男孩尚且完好的深紫色右眼滑出来,他的喉咙嘶哑得说不出话,伤痛导致的高烧差点就夺去了他的声音和听力,而他刚从艾瑞克的渡船边回来,却又有更多的人想来夺走他的性命。
外面的人开始砸门,男孩把头埋在母亲的怀里,女人转身却将他塞进了房间里那个狭小的地窖。
“外面有路,快走。”
她这么说。
“好孩子,快走。”
只是那时候没有手牵着他,他独自一人抱着那柄和他自己几乎等高的长刀在泥泞中奔跑,那一天他的泪水和雨水混在一起,他想要用嘶哑的喉咙大叫,却哽咽到喘不过气。
而现在那个有可能会丧命在他刀下的、和他拥有一模一样深紫色虹膜的男人,正抓着他的手臂狂奔,就像他还是那个弱小的男孩那样。他们背后是仿佛要毁天灭地的冰雪怪物,雪花无声地割裂他们的皮肤,一点点的殷红在少年视线里扩散开来。
父亲。
他默默地念着。
3.青白之章·二
凛月是在人群中看到那个少年的。
少年看起来孤单且无助,一头漆黑的长发杂乱地束成马尾,此时正愣愣地在人群中看着中心公园的方向,淡蓝色的雪花一片片落在他崭新白衣的肩头,染出一片湿痕。
“你在愣什么!”他朝着少年喊道。
伊格说的没错,也许他一直就是个爱管闲事的人,也许他真的就是那么优柔寡断,也许他这辈子就真的成不了大事。
但是救人总不是错事吧?
他亲眼看到那蓝色的女孩行走在街市之间,脚步所到之处冰凌漫布,被波及的人群全都被冻结而后碎为齑粉,似乎是在一瞬间连血液都被冻结了。
如果那个看起来傻乎乎的少年就那样站在人群中,等待他的也是一样的命运——被吞噬,被冻结,然后化作漫天的雪花。
“快跑!”他吼着。
少年看着他,眼中带着迷茫和犹豫。
“愣什么!”
他从少年身边掠过,伸手抓住少年的手臂。
“快跑啊!”
游荡者左手紧紧握着月弧般的短刃,从他们背后追上来的冰爪飞楞被他一一击落,那些东西被阻断了去路,落在地上变成一地晶莹的碎末。
他无比熟练地做着这件事,就像他曾经做过的一样。
“也许每个人被毁灭之前,都需要被人拉上一把。”
叶子有次非常认真地这么对安迪杜恩说,那时候她只有十二岁,而坐在她身边的高等精灵只有一百一十岁,刚刚迈入成年的门槛。
“你看,如果不是我拉了你一把,你就淹死在这片池塘里了。”
女孩说这句话的时候,两只光裸的小脚正在春日夜晚的暖水中拍打,一道一道的波纹搅碎了水面上倒映的星空和月光。
安迪杜恩只是笑,他不知道如何与这个女孩交流,或者说,他对她无计可施。最初的时候他警告这个姑娘不要再接近他,可她完全无视了他的威胁,而他无法面对她拔出自己的刀。
再然后,他对她的笑容束手就擒,任由她将他当做玩伴或是好友。
“我说过的,别离我太近。”他只好再次这么说,然后头也不回地走向那间他自己搭建的小屋。
两人从寒冰的爪下逃出来时已经离中心广场很远了,再回头去看只看到暗蓝色的冰柱在风雪中矗立,连接着天空中漆黑之月和纯白的大地。
青年与少年也立在淡白的雪花之中,他们背后是连接着天地的寒冰图腾。身边仍然有不知何时出现的冰柱,可它们只是立在那里而已,似乎不像是那些会吞噬人命的寒冰魔爪。凛月能看见远处有连绵不绝的暗绿色的森林,它们静静地在精灵视线的彼端站着,仿佛从亘古的时候开始就在那里静立,而现在它们也和多年间来一样默默记录着这座城市的一切,从出生到毁灭。
“总算逃出来了。”青年带着他一如既往的微笑,扭头去看黑发的少年,“你怎么称呼?我叫……”
“安迪杜恩·银月。”少年没看他。
精灵的笑容滞在了脸上,他看到的少年,无论是声音还是侧脸,对他而言都太过熟悉了。
熟悉到他不敢相信。
“你叫安迪杜恩·银月。”少年缓缓地侧过脸去,黯淡的瞳孔里忽然闪出光来。
“我觉得你大概搞错了什么……”诗人干巴巴地笑,“我叫凛月,是个吟游诗人……”
“对,就是那个名字。”少年扬起头,深深地吸了口气,“母亲说过的,那个名字。”
他看着诗人的眼神仿佛刀刃,说着仿佛恋爱中的少女才会说出的句子,口吻却冰冷得像是那些吞噬了众多之人的寒冰。
“他是个犹如秋季午夜的凛然的月光那样的人,永远那么冷淡的若即若离,你能够看得到他,感觉得到他,却永远抓不住他,也留不住他。”
少年漆黑得仿佛德莫拉的城墙那般长发在寒风中摇曳,风掀开他过长的刘海,伤疤虬结的左脸暴露在漆黑之月的光芒之中。
“那个人被她叫作凛月。”他缓缓平举手中的刀,纯黑的皮鞘裹着流水般的刀身,稍稍发黄的白色刀柄上嵌着的黄铜尾饰在精灵眼中熟悉到令他心惊。
“你刚才问我叫什么?我叫达内尔,达内尔·银月。”
少年缓缓拔出了刀,凛冽的刀光映着两个人的眼睛。
4.真红之章·二
金发的精灵拥有和他所知的不同的细白的手指,半精灵看见他在那一排荧白的花朵下面弹琴时就知道了。
而他伸手抓住达内尔的手臂时少年更加确定了这一点。
那手骨肉匀停,没有刀茧更没有什么很大的力量,根本不像一个会杀人的人应当拥有的手,那个精灵也完全不像母亲曾经说过的那个人。
“他是个犹如秋季午夜的凛然的月光那样的人。”
这个精灵拥有她口中的阳光般金色的发和晶石般的眼睛,左耳上也戴着与母亲同样的绿叶耳坠,却不像是凛然的月光,也没有那种冷淡的口气,他更像一个会在雨天把自己的伞送给别人的滥好人,就算那把伞会被人带走,再也回不到他手上。
他一直觉得自己看到的应该是一个冷漠或者残忍的人,再不然也是一个虚伪到令人厌恶的家伙,可面前的这个人,眼中的神色也好说话的口气也好,他完全找不到任何能够让他厌恶的地方。
可是他肯定是那个安迪杜恩·银月,那个与自己拥有同样姓氏的男人,因为少年听到他和别人交谈时有人叫他凛月,那是母亲给他起的名字。
他犹豫了,更加确切的说,他迷惑了。
有那么一瞬间他怀疑自己从十五岁以来一直坚持着的信念是否正确,他一直把“杀了那个抛弃自己和母亲的男人”作为自己活着的意义,可现在他忽然觉得自己做的一直是错的。
那个他要杀的人抓着他的手,用着母亲给那个精灵的名字,做着他母亲一直在做的事情,带着和他母亲一样的微笑。
他忽然觉得这个人就是另一个姬恩·艾尔索普,而不是那个无踪可循的安迪杜恩·银月。
如果自己带着的刀仍然是白色的木鞘,他会第一时间认出来的吧,少年这么想着,脚下跟着紧握他手臂的精灵飞奔。
如果他认出了这柄刀,他会怎么样呢?
他会问他从哪里得到的这柄刀么?还是说会问他是谁,问他那个叫作姬恩·艾尔索普的女人在哪里?
他不知道,也不想去考虑。
对他而言,杀了这个叫安迪杜恩·银月的人就够了。只要杀了他,少年就完成了他这一生最为重要的事情,接下来无论是去死还是继续做一个佣兵,都与他无关。
然而犹豫的毒素在他心里蔓延,他无法确定自己有没有那个勇气对这个男人挥下自己的刀,就像自己在巴拉姆杀死那个半精灵那样。
然后他们停了下来,在远离这座城市开始毁灭的中心的地方。
“你怎么称呼?”精灵笑着问他。
他再次带着那柄长刀回到村子时,那件事情已经过去了五年。
他回到村子时是春天,那个被他用石头打碎了脑袋的少年也许就在村外的墓地中埋着,他脸上的伤痕早已愈合,完好的那一半脸的下巴上已经生出了难以察觉的绒毛,林中不远的地方还站着那间小木屋,他想要去看一看,他的母亲可还安好,是不是还挂念着自己这个不争气的儿子。
可他看到的是门前散落一地的纤细白骨,透着灰黄的骨骼上大小裂纹无数,白骨旁落着淡绿色的树叶耳坠,那是他母亲最为钟爱的首饰。
一地白骨背后是已经朽烂的木门,有老鼠在门槛上啃出了通道,还有什么小型的鸟类在白骨的眼窝中做了窝,斑斑点点的鸟蛋在草窠中间若隐若现。
最初的震惊过后留给少年的只有悲伤和愤怒,现在他的喉咙已经不再嘶哑,和那个只能呜咽的雨天不同,他可以哭号可以大吼,可他只是静静地将那些骨骼收集起来,用那柄刀挖了简单的坟墓,将他母亲的遗骨就那样葬在了她最爱的地方。
他那时候看到了自己的眼睛,那只在他母亲嘴里和他父亲一样的、紫晶般的眼睛里,全是颤抖着的绝望。
和村子里的人们无关。
本来要死的应该是自己,在河滩上杀了那个毁了他半张脸的少年的自己。
可他的母亲死了。
为什么母亲会被杀?
因为母亲将他送走了。
为什么自己会被人叫喊着送出去处私刑?
因为自己杀了人。
为什么自己会杀人?
因为被那个人夺走了作为一个人的尊严。
为什么他们都这样对待自己?
因为自己是个污秽的存在,是姬恩·艾尔索普不贞的证明。
而这一切的起始,都是那个男人,他的父亲,安迪杜恩·银月,或者在他母亲的梦呓中出现的“凛月”。
“安迪杜恩·银月。”他说出了精灵的真名,看到了那个男人的惊骇与动摇。
对,就是这样。
你是有罪的人。
“你可能会受到各种各样的阻碍。”紫衣牧师对少年说道。
“我会手中的这把刀将它们全部斩断。”少年回答,他离那女人很远,刚好能听到她的声音。
“如果那些阻碍不是从你周围而来,而是从你内心而来呢?”女人的声音虚无缥缈。
“那我将会用我内心的刀将它们斩断。”少年如是回答。
他是安迪杜恩·银月,是那个抛弃了他与他母亲的男人,是那个他要杀的男人,这件事情本来早就确定了的。
有什么可犹豫的?有什么可仁慈的?
你不是早就想斩下他的头颅了么?
空气那么冷,仿佛将世间的一切都冰冻,包括人的心。
冰冻之后的一切都变得坚硬,可同时又变得脆弱无比。
男人的眼睛里全是迷惑,他面前那柄刀的两面映着两张脸,一张英气而端正,另一张扭曲而丑陋。
少年手中的刀朝着男人落了下去。
5.青白之章·三
少年手中的刀向着凛月落了下来。
精灵认得那柄刀,他熟悉那武器到如同熟悉自己的手指,就像他熟悉少年的声音就如同熟悉自己的声音,熟悉少年的轮廓就如同熟悉叶子的轮廓。
就像他熟悉那股杀气如同熟悉自己的过去。
白色的刀光游龙般在精灵面前闪过,凛月左手长匕向上一提只堪堪格开少年的第一刀,可接踵而至的是少年狂风暴雨一般的攻击。
“你等一下!”精灵听着两方刀刃摩擦的声音一阵牙酸,他抵挡不住少年狂暴的攻势,只得且战且退,“一定有哪里搞错了!”
“等到你死前,我会把所有你早就不在意不记得的事情告诉你!”名叫达内尔的少年张目怒喝。
“我不记得的事情?”凛月愣了一下,刀光和粉雪一起在他眼前划过。
这一愣几乎是致命的,游荡者手上不自觉地松了劲,得了机会的少年刀尖一偏,精灵只觉得脸上一冷,接着麻木的疼痛和那股不祥的寒冷一起蜿蜒开来,温热的液体缓缓从疼痛的起点顺着骨骼的轮廓滑了下去。
那柄薄而锋利的修长武器就这么横在他颈旁,少年只要稍一用力他的血管就会被撕裂,那之后的场景凛月早就再熟悉不过了。
精灵忽然笑了,把手中的匕首干脆利落地扔到了地上。
“我放弃了。”他看着少年和他自己毫无二致的那只独眼,“但是至少告诉我,你为什么要杀我。”
“我说过的,你死之前我会把一切都告诉你。”少年咬着牙。
凛月忽然意识到,这个眼神他在不久之前刚刚看到过。
在那个叫作卡堤亚的小城里,在那群心中充满了仇恨的孩子眼里。
“姬恩·艾尔索普,”少年重复了一遍那个两人都无比熟悉的名字,“她早就死了。十一年前就死了。”
“她死了?”游荡者觉得脑袋轰的一声炸了。
“死了。被人打死的。”少年从牙缝挤出字来。
忽然之间精灵什么都听不到了,那些笼着雾气的画面潮水般涌入他的脑海。
安迪杜恩从没想过,艾姆伯顿·暴雨会追杀他到如此地步。他一直是游荡者尊敬的老师,从过去到现在,一直都是。安迪杜恩怎样都想不明白,直到少年精灵的呼吸在水中变成一串串散碎的泡沫他也无法理解,为什么自己仅仅是离开,就会被以这种近乎斩草除根的方式消除。
我究竟做错什么了?
这是少年的意识消失在水底前的最后一个疑问。
他觉得自己要死了,就像艾姆伯顿曾经说过的那样,他离开血脉之理的方式只有两种,在任务中死去,或者作为反叛者死去。
而他现在不仅仅是个反叛者,还是个懦夫。
水面上亮着的月光被黑影掩盖,有人跃进那片水,空气重新涌入安迪杜恩的身体。
“什么‘不要接近我’啦,还有‘赶快回家自己玩去’这类的话,”黑发的人类少女坐在精灵身边,“一开始你总是这么说我。”
“可你不也没听。”精灵笑着,他的笑容已经非常自然而熟练了,一把白色的琴在他膝上横着,琴弦在他细白的手指间轻响。
从第一次见到叶子已经过去了十多年,精灵已经成年,只有那张脸仍然是少年的模样,而女孩也已经长大了,成了婀娜好看的少女。
“如果我听了,你现在怎么会唱歌,怎么会弹琴的?”女孩长大了些许的脚仍然光着,也仍然轻轻地在池塘的水里拍打,溅出的水花惊走了几条小鱼。
精灵只是眯起眼睛笑,并不回答。
太阳在他们头顶挪过一阵,两个年轻人就这样相顾无言。
“凛月,我要订婚啦。”女孩淡绿色的眸子看着淡绿色的池水。
精灵心里一惊,琴在他手下崩掉了一根弦。
“和谁?”他下意识地回了一句。
“你不认识的。”女孩轻轻摇头,“除了我以外,你和村子里的人有过交流么?”
精灵重归沉默,就像他第一次和女孩见面时的那样。
“没事的,我不会扔掉你的。”女孩的眼睛笑眯眯的,“以后我会带着我的孩子们来看你,我们还能在月亮下面吃小点心。”
“叶子,你能等一等么?”精灵的声音仿佛哽在喉咙里。
“等什么?”女孩叼着一根花梗侧头去看他,那种植物的味道酸而微甜,一直是女孩最爱的零食之一。
“等我变成你喜欢的样子。”年轻的精灵看着女孩的眼睛,“我会去所有我能想到的地方,慢慢的改变我自己,直到我变成你喜欢的样子,然后我会去向你的父亲请求,让你嫁给我。”
“你要我等多长时间呢?”女孩明澈的瞳孔里映着精灵那张尚未长成的脸,“你们的时间过得很慢,可我们的时间过得很快,等到你觉得你变成了我喜欢的样子,可能我已经变成老婆婆了。”
“我每年都会回来的,每一年你都可以看看我是不是变成了你喜欢的样子。”精灵的语气认真,眼神也认真,“等到我变成了你喜欢的样子,我就留下来,再也不走了。”
“如果直到我变成了老婆婆你才变成了我喜欢的样子,你也会娶我么?”女孩把脚从冷下去的池水中收了回来,双臂抱着膝盖。
“会的。”精灵的眼睛里满是坚决。
女孩笑了起来,眼睛弯弯的,嘴角也弯弯的。
“好啊。”
她把下巴放在膝盖上看着仍然是少年的精灵。
“我等着你。”
精灵开始写信。
最开始他的信只有几句话,内容也乏味无趣,大多数都被他当了垫桌脚的废纸。
渐渐地他开始记录自己所听到的故事,描述自己所看到的风景,那些记录着他足迹的信纸越积越厚,每一年他回到那个村子里都在他原先居住的地方等待那个被他叫作叶子的女孩,每一年他都满心希望地等着等着女孩说“现在我喜欢你了”,可是她从没有说过这句话。
一年又一年过去,女孩从青春懵懂的少女一直到成熟美丽的标梅之年,她一直那样笑着,一直那样回答他。
“真有趣,再给我多讲一些吧。”
一直都是那句话。
直到最后。
那时候她眼角已经出现了细细的皱纹,眼睛里也已经没了过去的光芒。
“你不用再等了,我结婚了。”
她这么说。
那是记忆,是精灵刻意忘记的那些记忆。
后来呢?
后来怎么了?
安迪杜恩·银月看着面前愤怒的少年,忽然意识到自己忘了什么非常重要的东西。
那件事情似乎被他刻意压在了记忆的最深处,他无论如何也无法从那些已经被尘封了二十余年的记忆里将它们再次提起。
到底是为什么呢?是什么事情呢?
青年的思维中断在寒冷与疼痛之中。
6.真红之章·三
那是种嗜血的兴奋。
对于复仇这件事情,达内尔·银月并没有太大的实感,只是当那个男人的血顺着他的刀尖落下去时,他心中有种异样的狂喜。
那种感情与他对他生父的仇恨无关,仅仅是鲜红的液体从人的身体里涌出便会带给他这样的感受,他早就知道了。
可是他不想在这种心情中让这个人死。
他猛地撤回了刀,伸手将精灵推远了几步,男人晃了晃,单膝跪在了地上。
“那柄刀,你从哪里拿到的。”金发精灵抬头看着达内尔,从刚才开始他的眼神就变了,那些优雅的温和与谦逊似乎都不在了,少年在他毫无情感的目光里只觉得一阵恶寒。
“我和我母亲一直居住的小屋里面有个地窖,那里面埋着它。”他如实回答。
“她住在我的房子里啊。”精灵伸手抓住被他抛下的匕首,狠狠插进地面里去,“你呢?你是谁?你是她和谁的孩子?”
“和一个精灵。”
少年伸手要去捋开挡住自己的耳朵的头发,但他的动作停在了原地。
寒冰的利剑穿透了他面前的男人。
精灵站在达内尔面前,一支锋利的冰凌从他左肩后面扎了进去,一直贯通到男人纤细的锁骨,男人精致的灰色上衣有一半都被被染成难看的黑红色,从衣服的破口甚至能清晰地看到他骨骼的断茬。
温热的血液化开坚固的冰凌,淡红色的液体落在雪地上,晕出一个浑浊的圆。
少年的目光越过男人被穿透的肩膀,暗蓝色的光晕在他身后闪动,不断有幽蓝的晶莹的冰块从里面涌出,那些东西危险地相互碰撞着,不断落在两人身周的地面上,它们几乎全都拥有锋利的尖端或者巨大的体量,从那道奇异的“门”里涌出时这些凶器在一瞬内形成了能在大部分人反应过来之前就夺去人性命的绝对防御。
风不知何时大了起来,流动的空气中夹杂着锋利的冰雪,无力却执着地切割在他们身上。
“他将来会长成一个优秀的男子汉。”
只有六岁的时候,达内尔有一次听到母亲对伊蕾塔这么说。那是他母亲的动物伙伴,一头眼睛水亮亮的牝鹿。
“他会长成一个和他父亲一样温柔又强大的男子汉。”
伊蕾塔呦呦叫了两声,而他的母亲轻轻敲了敲她伙伴那颗优雅美丽的脑袋。
“别乱说,他会很好的。”
那时候开始他对“父亲”这个词产生了疑问,他开始好奇那个人究竟是什么样子,然后母亲一点点的给他讲述父亲的故事,小小的男孩渐渐在心中描绘出他父亲的样子,那个人强大而帅气,他会用手中的武器打败袭来的一切危险,但是他又会微笑着抚摸男孩的头发,就像村子里那些孩子的父亲一样。
“那我的父亲究竟去哪里了?”他无数次这么问他的母亲。
“达内尔,你要知道,就算你以后会孤独一人也没关系。”每次他的母亲都这样回答,她会将男孩抱在怀里,声音轻而温柔,“只要你还能发自内心地爱着一个人,你的人生就会有救,不管眼前是怎样的一片漆黑,只要你还会爱,你就一定能够看到第二天的太阳。”
“哪怕你爱的那个人已经不在了。”
半精灵忽然发现,那柄寒冰的利剑本来应该从自己当胸穿透过去的。
精灵在他听到那柄凶器的破空之声时从地上跃了起来,挡在了他面前。
“……种子。”男人这么说,身体似乎是因为疼痛与寒冷而微微颤抖。
少年没反应过来,直到他看到男人胸前被血染红的口袋正在发光。
“种子在共鸣……”名叫安迪杜恩·银月的男人站直了,少年蓦然发现这个男人竟然比自己要高上小小的一截。
“把它扔进门里,我的儿子。”游荡者笑着打量少年,反手握住自己肩上的冰剑猛地发力,冰凌应声而断。
“我们要创造新的史诗。”他握住了那双带着新叶般淡绿色穗饰的匕首,“那之后,我很乐意死在我的孩子手中。”
7.青白之章·四
在精灵漫长的一生中,究竟会犯多少错误呢?
他们有足够的时间——六百年,对于任何一个种族而言都是漫长的时间——去犯错误,然后改正,可是他们也无法保证同样的错误他们在这么长的时间内是不是会再犯一次。
就算再犯了也不要紧,改正就好了。
本来应该是这样的。
然而安迪杜恩·银月犯的几个错误持续了太长的时间,他意识到的时候已经太迟太迟,而根本无法让他有改正的机会了。
第一个错误,他为了清除那些让他父母离开他的人而进入了血脉之理。
为了改正这个错误,他离开了那个组织,然后几乎死在了那个不为人知的地方。
第二个错误,没有第一时间将姬恩·艾尔索普和他自己的关系斩断。
而他没有意识到这是个错误,反而将这个错误扩大再扩大,直到他再也离不开她。
第三个错误,也是他最大的错误,让嫉妒夺去了他的心智,犯下了作为男人决不能犯的错误。
之后错上加错的是他离开了,并且将那件事完全压在了记忆的深处,压在了深到连他自己都无法再找到的地方。
少年愤怒的眼睛那么熟悉,因为那颜色就是安迪杜恩自己眼睛的颜色。
少年柔软的轮廓那么熟悉,因为那轮廓就是姬恩·艾尔索普脸颊的轮廓。
少年嘶哑的声音那么熟悉,因为那就是四十年前他和她见面时那个濒死的少年的声音。
名叫凛月的吟游诗人在少年身上看到了那个名叫安迪杜恩·银月的暗杀者,那个来自于四十年前的幻影不停地重叠在达内尔·银月的身上,开始只是眼睛、身影、表情,最终连声音都完全重叠。
四十年前的他和四十年后的他在朝着吟游诗人怒吼。
“你把她忘了!”
他们一起质问着他。
“她变成了那些你早就不在意不记得的事情之一!”
不是的。
本来不是这样的。
“凛月先生,敬启。”
女人的声音温暖得如同春天的阳光,在男人记忆的某个角落悄然回响。
“我曾经说过的,你就像那天晚上的月亮一样,美丽又凛然。”
“我能看得到你,感觉得到你,却永远留不住你,也得不到你。”
“可是我一直爱着你。”
“就算孤独一人,就算看不到光的方向,我也一直爱着你。”
“无论你去了哪里,请一定记住,在菲薇艾诺的一个小小角落里,有这么一个女人将会一直等着你。她带着给你的最好的礼物,等着你。”
“还有,你早就成了我最喜欢的样子。”
“你诚挚的叶子,姬恩·艾尔索普。”
8.真红之章·四
达内尔无法理解现在的情况。
他本来不想遵从这个人的话,可他却从口袋里掏出了那枚不知何时到了自己身边的种子,然后使出吃奶的力气把它掷进了那扇还在不停吐着冰凌的“门”。
那东西忽然停滞了,然后那些冰块杂乱地起伏摩擦出仿佛惨叫的声音,之后暗蓝色的光幕消失在了半空之中。
另一边,安迪杜恩·银月已经向着那些朝他们袭击来的敌人而去了。这个男人从刚才开始就像换了一个人,现在正像从来没有受过伤那样挥舞着武器,每一击都精准地切进敌人——那些不知从何而来的野兽,切入它们最脆弱的骨缝里去。
少年无法挪开眼睛,青年战斗中的步法轻盈优雅得如同舞蹈,刀光如同月弧在兽群中隐现,和切割着他们皮肤的冰冷暴风一样凛冽。
达内尔觉得自己知道母亲叫他“凛月”的原因了。他的眼神和刀刃都凛冽得像是午夜的月光,与他的战斗方式相比,跟在他身后挥动长刀的达内尔就像个蹒跚学步的婴儿。
他很强,少年再次确定,如果和这样的安迪杜恩·银月交手,他没有任何自己能赢的信心。
“我的儿子不是只会跟在别人身后的懦夫!”男人高声道,一头白狼的脑袋从他手下飞了出去。
少年忽的气结,一刀下去将那个向他飞来的头颅切成了两半。
“到底谁是懦夫,那个人自己最清楚!”他冲着男人的方向吼了一句。
精灵根本没有去注意他,达内尔连他的身影都看不清楚,只能看见那双雪亮的匕首带出连成线结成网的血液,连暴风中的雪花都被染红,而安迪杜恩在漫天飞舞的红雪中跳跃腾挪,如同收割性命的死神。
“你的母亲说,你是她给我的最好的礼物!”男人声音从兽群中传来。
“让我看看你这份礼物,能怎样让我感受到她的骄傲!”
少年狠狠地咬着自己的嘴唇,直到有血从齿缝间缓缓流下。
“我不许你用这种口气提起她!”
达内尔·银月咆哮着提起刀,闯入了同一片战阵。
9.紫雾之章·一
打破二人掎角之势战斗的是从天而降的一阵箭雨。
说是箭雨,那些黑色的箭矢实际上是各种各样的枪戟矛戈,它们似乎是被某种不可知的力量控制,毫不留情地将那些围攻着父子二人的野兽给戳成了喷血的破口袋。
“啊啊——和两年前一样呢。”少女还未完全变声的尖细声音从他们头顶传来,达内尔猛然抬头,看到一身白衣的紫色女孩站在他们头顶,脚下是翻滚的黑色雾气。
“那些家伙还不死心么,真够执着的。”她甩了一下手中的细剑,一只被刺穿的游隼从少年头上落了下来,摔在雪地上开了一朵盛大的红花。
“是‘花下之女神’的老板娘小姐。”安迪杜恩从少年背后转过身来,他已经收起了战斗的姿态,只是站在那里的气质明显不再只是个诗人了,“薇塔塔小姐,你不去避难,来到这么危险的地方是做什么?”
“你是不是搞错了什么啊?”薇塔塔有点没好气地回答,卓尔精灵落地的时候非常轻快,染血的雪地上只留下了一个浅浅的印子,“这座暗月城已经没有能够避难的地方了,如果人人都不战斗而去找地方避难,这里很快就要沦陷成那群悲荒遗孤的老巢了。”
“而且我还想找一个人。”她卷着自己的鬓角的头发。
说话间那些凭空出现的武器已经化作了黑色的粒子消失在了空气中,少女看到精灵染血的外套时明显啧了一声。
“你能爱惜一下衣服么?”女孩抱怨的同时,一缕黑色的雾气钻进他肩上的伤口,安迪杜恩没有拔掉的半截冰凌被缓缓地从里面推了出来,半精灵看到那个可怕的伤口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着,“那都是我特意挑选的衣服,你这么对它们我仿佛听到裁缝在哭啊。”
眼看着那道伤口已经不再流血,折断的骨头也被接了回去,卓尔少女转向达内尔开始打量,少年被那双没有瞳孔的银白大眼看得心里有点发慌,不自觉地退了一步。
“你们长得好像啊。”女孩看了看他,又看了看高等精灵,“这年纪不像是你兄弟,这是谁,你儿子?”
后面那句话她好像是看着安迪杜恩说的,达内尔决定噤声。
“是的,我唯一的儿子,我和我妻子的骄傲。”高等精灵笑眯眯地说,好像那个吟游诗人又回到了他身上。
有了薇塔塔的加入之后,三人在兽群之中的推进顺利了很多。大部分野兽在接近他们之前就被那些修长锋利的武器钉死在了地上,达内尔和安迪杜恩只需要将那些漏网之鱼解决掉便好,而他们两人碰巧都精通于此。
“如果这次的事件和两年前一样是那群悲荒遗孤搞的鬼,那么一定有人在控制这些野兽,”薇塔塔的声音穿过冷风送进两人耳中,“找到他的本体!我打赌那家伙是个德鲁伊或者是类似的东西,而且可能会有别的什么分身技能。”
“你怎么知道的?”达内尔没忍住问了一句。
“两年前我就跟这群家伙打过一架了!”少女挥手,黑雾中蓦然射出的长枪穿透了从天上袭击下来的两只贼鸥,“别多问,干就够了,看你也不像是脑子聪明的人。”
达内尔被这个小丫头气得想打架。
“如果你说的控制者是个人,那么我觉得我看到她了。”安迪杜恩伸手拽住少年,他看着不远处蓝色的身影皱起了眉头。
那是个看起来还太过年轻的女孩,眸子像是染着风信子的色彩,勿忘我般的蓝发飘扬在雪花和冰风里,幽蓝的冰甲笼罩在她身体上,随着她踏出的每一步,寒冰向着她身体四周蔓延。
“我见过她。”高等精灵伏低身体,像是出击之前的豹子,“在异变刚刚开始的时候,她行走在中央公园附近,那些寒冰都给她让路,如果不是我逃得足够快,根本就到不了这里。”
“那么就是她了,悲荒遗孤们总是会用冰块干点什么事出来的。”薇塔塔打了个呵欠,“要我说,冰块放在夏天的奶茶里面就够了,非要扔在人的身上做武器,简直不知道他们在想什么。”
“杀了她,这场战斗就能结束了吧?”达内尔看了一眼高等精灵,“我还有我必须要做的事情,等不了那么久。”
“他们可不会管你会不会等有没有事。”包裹着女孩身体的黑雾愈发浓重,最终在她身体上形成了一套精致小巧的铠甲,“他们为了达到他们的目的可以无所顾忌,某种意义上来说也是很优秀的一群人呢。”
“只要是能带给我们乐趣的人,都是优秀的人。”女孩秀气的脸也被黑色的面甲遮住上半,露出的嘴角扯了一个大大的微笑。
“对吧,夏德娜大人?”
达内尔依稀听到女孩这么问道。
然后卓尔少女小巧的身影以少年无法捕捉的高速冲向那个蓝色的身影,和她身边的群枪一起。
“我们也不能这么看着一位女士战斗啊。”安迪杜恩忽然在少年背后拍了一记,“上了儿子,像你这样一愣一愣是找不到女朋友的。”
“别擅自叫我儿子!”他朝着高等精灵的背影大声抱怨。
基础分:36+36
质量分:30+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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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区Debuff:-9/千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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凛月部分:
盗贼等级:+1/千字
影舞者等级:+1/千字
核算: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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达内尔部分:
核算: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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总计: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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