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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什么状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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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难题
关于“梦”的学说并没有让切·拉卡路亚·光辉头痛,梦中的图书馆和少女也没有让他念念不忘,令他头痛的是这次的论文主题,和他的那位美女房客。
关于理式说的问题切尔并不陌生,这些被抛弃过又重新拾起来的理论他在无聊时都作为消遣书籍读过,但它这么认真的在课堂上从那位大法师艾丹·弗宁的口中提出来,还是有些出乎他的意料。
不过他会将理式说作为消遣来阅读这件事,似乎也有些出乎年轻高等精灵那些各怀心思的房客们的意料就是了。
但现在他们都沉浸在梦乡中,不像切尔只是在书房的沙发上小睡了几个小时,就接着在那张放满了理式说学术著作的书桌上进行他的思考了。
“如果说神是原型世界——理式世界的投影,而我们又是投影的投影,而我们的梦境是另一层的投影,是不是说在梦境之中,我们就是那个世界的神?”
年轻人喃喃自语着,他手中转着一支新的储墨钢笔,切尔用旧的那支钢笔被拉薇妮亚要去做了外出文具,好在他来到苏古塔时带了不止一支这种方便的文具。如今这支价格不菲的金尖笔像是玩具那样在他手中被无意识地转动,有几滴墨水被他甩到了一字未动的白纸上,还有一滴落到了趴在凉垫上的麦格森太太脚边,这只小猫奶声奶气地喵了一声,发泄不满一样伸出爪子将站在架子上打盹的粉色鹦鹉拍了下去。
年轻精灵像是没看到两只魔宠打架一样继续自言自语:“这样看来,我们就像是诸神做的一场梦,某一天他们醒来,我们就将不复存在——或者我们从一开始就是虚假的,像艾丹导师所说的那样,只不过是‘有人在进行图文游戏时创作出来的角色’而已。”
麦格森太太打了个呵欠,对那只被拍下去的鹦鹉喵了几声,就像它能听懂自己的猫语那样。
随着年轻人的思考,太阳从东边升起,缓缓转到天顶正中,又从正中落到西方,直到这轮火球只剩一线红色的时候,这个沉浸在自己世界里的法师才从书房里出来,在厨房切了两片抹了果酱的面包就又回去了,完全无视了抱着自己魔宠的另一个法师好奇的眼神。
“麦格森太太,你的主人是不是出了点什么,呃,精神方面的毛病?”
拉薇妮亚把下巴埋在长毛小猫头顶蓬松的毛发里,用一种随意和好奇掺杂的语气对这只没法回答她的小猫提问。
而麦格森太太进入研究状态的主人甚至没有意识到自己的魔宠被某人给“掳”走了,他甚至忘记了被自己拿进房间的面包,只是紧盯着某一本书的扉页。
“我们是真实存在的吗?——由理式说所发散的疑问与悖论。”
从粉红色鹦鹉的角度看去,他和他的主人都能看到那本书的标题。
《神学、理式、真实与历史》。
“让我们假设,有一个人(可以假设是你自己)被邪恶的法师实行了实验——也许他是一位宵银的信徒,当然我们没有任何对宵银不敬的意味——他的灵魂被从他的身体中分离了出来,收入了一个被魔法封闭,与某一个魔法阵相连的瓶子里。他的灵魂在这个瓶子里被囚禁着,但它所连接的法阵在向这个可怜的灵魂灌输使它产生幻觉的魔法,以使这个人保持着一切完全正常的幻觉。对于他来说,似乎人、物体、天空还都存在,自身的运动、身体感觉都可以被虚拟出来。这个灵魂还可以被输入或截取记忆(截取掉被邪恶法师变成实验品的记忆,然后输入他可能经历的各种环境、日常生活)。他甚至可以被输入这样的视觉信号,‘感觉’到他自己正在这里阅读一段有趣而荒唐的文字。
“有关这个假想的最基本的问题是:你如何担保你自己不是在这种困境之中?”
这本书就算是在之前切尔读书饥不择食的时候,也只是被作为一个荒唐的悖论而一笑而过。但现在导师的那句话却让他不由得对这段话乃至这本书都认真了起来。
这本书被列为这位逻辑学家的败笔之一,不少人认为他之所以无法成功,有一半都在于他非要坚持早已过时的理式说,但他提出的研究三原则还是指导了一些自学法师的进步之路,对于这位大师,切尔总是抱着一种可惜又怜悯的心情阅读他的作品。
“这位大师太主观了。”他前两天还这样和跑到书房来凑热闹的拉薇妮亚解释,“他认为使一个理论陈述为真或假的是外物,而不是我们的实际的或可能的感觉资料、我们灵魂的结构或我们的语言等等。这就是他所谓的真理符合说,但这些显然不符合神的存在——说实在的,如果这些作品让斯卡蒂女士和雅丽蒂亚小姐看到,说不定她们母女二人会少见的站在同一战线。”
“他还说实证主义者由于不同意真理符合说,因而他们不能坚持研究结果与知识的会聚;而有些科学哲学中的历史主义者由于怀疑或否认知识的会聚,由此也怀疑指称和真理。”拉薇妮亚用她细长葱白的手指指着切尔很久之前做过的读书笔记,“这样的话,他就在某一种意义上完全的否认了历史和神明的存在意义,不如说,他的作品中完全没有诸神的位置呢。”
“是的,如果按照他的理论来说,不仅仅我们可能是假的,这个世界甚至神明们都是假的。”切尔合上那本笔记,完全忽视了桌子另一边对这两人目瞪口呆的纳尔和埃尔塔宁。
“我很难想象瑞图宁不存在的世界。”水妖精头摇得像拨浪鼓,“还有兰诺……她们如果不存在,我都想不到这个世界会变成什么样子了。”
切尔整理着桌上的字纸露出笑容来:“你只是无法想象美少女不存在的残酷世界吧?”
“你听懂他们在说什么了吗?”蓝眼睛的人类女孩扭头问起她身边的雪精灵,换来的只有纳尔一脸迷惑的摇头。
“我只听懂,大概拉薇无法想象漂亮女孩不存在的世界这件事。”寡言的雪精灵似乎在找合适的字眼,看了一眼埃尔塔宁的脸之后脸色微红的转过了头。
但那时候写出的论文已经被他揉成一团丢进了字纸篓,还被他的魔宠从里面掏出来当做玩具玩了很久。
越是想象“瓶中之魂”这个理论,他就越是无法进行进一步的思考——他知道自己已经被套进了这位魔学研究者画出的怪圈,在他承认这个理论为真来进行推理时,这个问题是永远无解的——当他这么做的时候,他就知道自己已经将更有可能成真的依据来源投放到了目前的乃至未来的“未知领域”,所以不论怎样,自己都无法彻底推翻这样带有怀疑论色彩的问题。
这个难题可能需要他研究一辈子也说不定,废寝忘食的新晋法师先生转动他疲劳到模糊的大脑这样想道。
|2|湖中来的女孩
“你应当休息了,切·拉卡路亚·光辉。”
拉薇妮亚一脸严肃且不悦地看着裹在灰色细条纹家居服里的高等精灵,后者把自己折腾得像只营养不良的瘦猫,就这样还在倔强地摇头,不肯离开书桌和书房。就算前两天他刚被这个女孩拉到了自己导师的宇宙塔去做了些在这位向来循规蹈矩的光辉家族大少爷看来足以被开除的事情,这家伙也没打算改一改自己的思路。
不如说,老师的那句“记得交论文”成了他的焦虑中心,眼看截止日期越来越近,切尔更是变本加厉的把自己关在书房里,甚至下了“不准其他人用书房”这种毫无道理的命令。
他没注意到这里面有一半属于他的逃避心态。
“我想不到。”年轻的法师用陷在眼窝里的湖绿色眸子盯着水妖精,露出迷茫和痛苦对半分的表情,“我想不到,如果我是一个被囚禁在瓶子里的灵魂,我如何才能知道我是这样的存在?如果我不是,我又该如何证明我的实存?如果向诸神提问,我又如何保证他们对我的回应是真实的?”
“所以我才说你应该休息了,房东先生。”拉薇妮亚劈手把他拿在手里晃荡的钢笔夺了下来,“你现在最需要的是出门去吃顿饭,做些别的事,好好的睡上一觉,再去问老师这些问题。”
“我该如何证明我周围的一切是真实的?我该如何证明我的家人、这栋房子、这个世界,我的房客,麦格森太太,还有你,你们到底是真实的,还是虚假的,是什么邪恶的法师给我创造的幻觉?”切尔没理会水妖精的动作,他的眼睛里有种他自己都没觉察到的光,除了恐惧还有种危险的狂热。
“就算神是真实的,他们也可以对你说谎,没人规定神就不能给错误的答案对吧?”水妖精少见地叹起了气,伸手开始理顺这个陷入思维死路的高等精灵变得凌乱的头发,“你现在想不明白的事情,下一秒也是想不明白的,泡个澡或者睡一觉,让脑子放松一下说不定还有些帮助。”
可这段话没用,这家伙仍然两眼盯着桌上那些在拉薇妮亚看来只是一堆混乱字符的笔迹。
“快要到你们的秋节了,我听说菲薇艾诺人总会在那个节日到来之前酿酒,你连那件事都不打算参与了吗?”她拿出了杀手锏,“你不是一向表示自己是个十分忠于传统的精灵吗?”
切·拉卡路亚·光辉的表情僵硬了起来。
拉薇妮亚·福玻斯露出了胜利的微笑。
“我想,为了表示我的感谢,我需要邀请你去参加这个活动。”
重新把自己打扮得衣冠楚楚的大少爷对自己的美女房客彬彬有礼地鞠躬,只不过脸上那两个掩饰不住的陷坑还在无声抗议这具身体的主人之前对它进行了多么惨无人道的虐待。
“是这样吗?”拉薇妮亚乐得咯咯笑起来,“我可以把这当做是房东先生准备追求我的求偶行为吗?”
“我不会追求一个喜欢同性的女性,我认为这是对个人自由的不尊重。”切尔一本正经地看着拉薇妮亚紫水晶般的眼睛,“但我很感激你把我从思维的死胡同里救了出来,我可以有这个荣幸,邀请福玻斯小姐来参加为了庆祝我们菲薇艾诺的秋节而举行的酿酒活动吗?”
“当然愿意,荣幸之至。”拉薇妮亚咯咯笑着握住了高等精灵的手。
苏古塔和菲薇艾诺完全不同,这是切尔来到苏古塔之后就知道的事情。但就算在这里也有挂着菲薇艾诺之名的店家,虽然切尔并没有从那家店吃到家乡的味道,但那些棕妖精和店主琳蒂斯小姐的手艺都不错,他也还是很乐意去那家店照顾生意。
这次秋节前的备酿也由她来主持,消息仍然是隔壁精神矍铄的欧芮儿婆婆带来的。
“小琳说,听说我有个菲薇艾诺来的邻居,要我特意和你说一声,一定要去参加呢。”她笑眯眯的和时隔半月终于恢复了早上浇花工作的切尔这么说。
现在他和拉薇妮亚站在开店不久的甜品店门口,水妖精很惊讶于他没有邀请其他的房客,再次用语言调戏起这个一本正经的高等精灵来。
“房东先生,你难道真的想和我谈恋爱吗?”拉薇妮亚把两手的手指交叉起来,半调笑半认真地看着切尔,“我还以为你会把其他人都邀请来呢。”
“备酿不适合太多人一起进行。”切尔认真地向水妖精解释,“过多的人会带来过多的杂菌,有可能把果酒变成一锅腐烂的垃圾。并且我认为,如果借邀请很多人的事情来道谢,未免也太过不尊重人了。”
为了体现自己对这次活动的尊重,他特意换掉了平时总是套着的袍子和斗篷,穿了一身浅色的猎装,配上了新的棕色皮带和腰包,还因为早秋仍然炙热的阳光选择了半袖的白色衬衫——这身衣服在家时曾经被妹妹评论为“哥哥唯一正确认识自己长相的装扮”,所以成了他出门赴约最常穿着的装扮。
但这身衣服在拉薇妮亚看到的时候,这姑娘像是街边看到了漂亮女孩的小混混一样吹了个口哨。
“这次要酿的有两种,一种是直接发酵的,另一种要经过二次发酵,你应该喝过餐馆里有时会免费提供的气泡酒吧?那就是需要二次发酵的类型。”
切尔将衬衫的袖子卷到上臂,戴了一双胶皮手套,围着黑色的麻布围裙,指着面前的各种水果对他的水妖精房客做起了解释,琳蒂斯则在一边含笑看着他们两个。
“想不到房东先生对酒也有了解,我原本以为你只是喜欢点心和茶。”她这么笑着说,戴着同样的手套和围裙。拉薇妮亚自从在这家店试吃过就时不时拉着切尔或埃尔塔宁来照顾琳蒂斯的生意,导致这个漂亮的精灵姑娘也一起对着切尔叫起了房东先生。
“多多少少还是接触过的,在家的时候仆人总是会用果酒调制饮料。”切尔拿起一枚紫红色的皱皮果实,“这是在炎热的地区才能正常生长的水果,虽然可以鲜食,但我更喜欢用它泡出的红茶和饮料,虽然被称为百味果,但我们更愿意叫它叫它‘少女的恋心’。”
“为什么叫它这个名字?还是用精灵语命名的。”拉薇妮亚也拿起一个放在鼻尖嗅了嗅,“我闻不到什么味道——它是甜的还是酸的?”
“因为在你打开它之前,你永远不知道它是甜的还是酸的,就像是情窦初开的少女,旁人永远不知道她心中藏着的是怎样的爱恋。”切尔拿起水果刀,绕着这枚果子切了一圈,金黄色的果肉露出来的时候酸甜的果香也跟着飘散开来。
“看来这段恋爱是有酸有甜的类型。”琳蒂斯微笑起来。
高等精灵跟着翘起嘴角:“小说里大部分恋爱都是这样的,我想现实也一样吧?”
两人离开这家小店的时候,太阳已经偏西了,正毫不吝啬地用它的光芒染红苏古塔被暴风拥抱的天空。
“等到秋节的时候,我们就可以喝到那种发酵酒了。”切尔有些意犹未尽地回味着作为下午茶品尝的鲜果茶,“起泡酒大概要再等这么长时间——大概到初冬的时候正好喝吧。”
“你还敢喝酒?”拉薇妮亚露出促狭的笑容,“你知道吗,你被几杯麦芽酒灌醉的时候,克拉德太太甚至以为我是去强抢良家小伙子的。”
高等精灵的脸变得通红。
“如果我什么时候想要和我母亲一样要个孩子,也许我是会来找你的吧?”水妖精脚尖点地转了个圈,白色的裙摆在旋转的过程中也染上夕阳的颜色,“如果不是女儿的话,我就要扔给你啦。”
切尔沉默了片刻:“那你要趁我没有结婚的时候去找我,不然就没有机会了。”
“为什么?”拉薇妮亚眨眨眼睛,“你结婚了和我想和你要个宝宝有什么关系?”
“如果我建立了家庭,我就需要对这个家庭负责,那么我绝不会对我家庭之外的女性出手。”高等精灵收起了时常挂在脸上的微笑。
“那你要在那之前通知我才行。”拉薇妮亚用一半开玩笑的口吻说道。
年轻精灵的眼睛看着很远的地方:“我会考虑的。”
7558,趁昨天传不上今天又塞了不少私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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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一个美梦
似乎是第无数次的,切·拉卡路亚·光辉站在这间巨大的图书馆内。
说它是图书馆也许并不合适,它更像是一座巨大的城市,由无数的书架、书桌、纸张和文具构成的城市。人们在其间穿行,抱着数本精装大书的精灵少女利用浮空术带着那她不可能拿动的重量从人群之中轻巧地经过,她看到切尔手上拿着的不知名书籍之后,对他微微一笑便走开了。
与他之前“来到”这里时不同,这所巨大的图书馆里多了些人在玩着不知名的棋类游戏,色彩各异的棋子在他们手边放着,或被他们捏在手上,时不时还爆发出轻轻的笑声。
那笑声中是满含着快乐的,切·拉卡路亚能够听出来。
他轻车熟路地穿过这座城市,找到属于自己的那张桌子,展开手上无名的巨大书籍,熟练地用手上线条流畅的金属钢笔做起“登记”来。
黑色的墨迹从他笔下流出,就算是通晓十数种语言的他也还是一直很喜欢这种音乐般动听的语言,毕竟这是作为他母语的精灵语。切尔的脚尖跟着写字的节奏轻轻地拍打在地面上,那种声音像是路边谁用手拍打的节拍,又像雨天击打在玻璃上的水滴。
“飞起来,飞起来,大家都飞起来。”
有个童稚的声音在年轻人耳边响起,像是儿歌,又像带着魔咒的咏唱,那种拍打的声音更清晰了。
伴着那些声音,他笔下的文字化作金色的光,蝴蝶一样朝着他面前巨大的玻璃窗翩翩飞去。光芒像是鱼儿投进水里那样穿过透明的窗户,在窗外绽放成大朵的烟花。
“飞起来啦!飞起来啦!”
“你看,我就说会飞起来的吧?我家的阿曼妮西斯可厉害了,这附近的鸟儿都听他的——如果他是个女孩就更好了。”
金色的蝴蝶消失了,巨大的图书城市消失了,他手上金属的笔和那些陌生的文字也消失了。
切·拉卡路亚·光辉抬起手臂挡住被什么反射到了眼睛上的阳光,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拉薇妮亚,可以带着加尔出去玩吗?”
他特意加重了“出去”这个词。
比起上一个季度那令他掉了不少头发的学术论文,这次的梦境论文他写得顺利不少,毕竟他从小就会经常做同一个梦——梦里有城市那么大的图书馆,有馆内穿行的司书,有会对他静静微笑之后走开的某个年轻姑娘,有巨大的玻璃花窗,而他拥有一张巨大的书桌,可以在阳光下面静静地看书,虽然那些书里的文字他醒来之后就忘记了。
如果真的有那样的世界,不是一件好事吗?切尔记录着自己刚刚被弟弟和租客打断的梦境,忍不住露出一个透着向往的笑来。
|2|夏日祭典
光辉一家少见地齐聚在了一个并不是菲薇艾诺的地方,其中包括切尔那个性强硬、独立又固执的妹妹,恰莎·希雅莉莉·光辉。光辉家备受宠爱的小儿子不知为何不肯居住切尔提前订好的旅馆,而是执意要与哥哥住在一起,而希雅借着送加尔来的名义将整栋房子的租客挨个观察了一番,最后下了个结论,要切尔小心拉薇妮亚。
“那是个像蛇一样狡猾又会骗人的女人,像哥哥这种傻乎乎的性格,不知什么时候就会被她吃得骨头都不剩。”
希雅这样对兄长发出夸张的警告,对此切尔只能回以苦笑。
“她只是个租客,并且她更喜欢女性,你难道没有感受到这一点吗?”
在这一点上,光辉家的三个孩子同样的愚蠢且迟钝——也许要去掉加兰德利尔塔,毕竟他还只是个孩子而已,切尔看着和自己的美女租客在花园中正玩得开心的弟弟这么想。
“越漂亮的女人就越会骗人,这可是书上说的。”希雅一本正经。
“你说的书是那些三流小说家写的爱情故事吗?”切尔少见地大笑起来,惹得妹妹蹙起了眉头。
“都说你和爸爸不像,笑起来的这幅表情明明就一模一样。”
为了这次的假期,光辉一家可以说是下了血本——乌尔洛萨为了长子的邀请,提前一个月将之前的急单全部搞定,剩下的工作分配给了几个心腹,之后空出了下一个月的时间准备在苏古塔和路上度过;谭娜洛娃推辞了两个月内所有的社交邀请,把所有时间都用在了完成工作上,就连希雅也向自己和加尔的几个老师分别请了假,只为了这两周的夏休日。
“你们未免过于兴师动众了吧?明明派小科兹摩把希雅和加尔送来就可以了。”切尔看着前面兴奋蹦跳的的弟弟和一副淑女模样的妹妹,对着和自己并肩行走的父亲说起自己的想法。
乌尔洛萨手里拿着几支来自德莫拉的烤鱿鱼,听到儿子的吐槽时正把其中一支塞进他的手里:“这叫什么兴师动众?这可是我可爱的长子在其他世界度过的第一个假期,不全家出动来陪你过节怎么行?”
年轻人接过那支散发着香气的烤鱿鱼,叹了口气:“我已经成年很久了,而且我不是当年那个要去深林城上学的小孩了……”
“你看,这虽然是你的优点,但也是你的缺点,你太认真了,切尔。”乌尔洛萨几步走到长子前面,将剩下的鱿鱼塞进自己妻子和女儿幼子的手中,“你应该多学学我,该放松的时候就放松,不然这么长的年纪多没有乐趣。”
“学你什么,学你四处搭讪姑娘吗?”谭娜洛娃冷不丁损了乌尔洛萨一句,“那我宁愿让切尔死板一些,也不想让他变成花花公子。”
“哥哥这辈子也成不了花花公子的,神明们根本就忘了把这种东西放在他身上。”希雅耸了耸肩,这个不到百岁的雪精灵女孩用一种少见的狡黠眼神瞥着后方的兄长,“如果要说的话,我看加尔蛮有那股味道的,我是指爸爸年轻的时候。”
“咳,你个小丫头哪知道我年轻的时候……”乌尔洛萨眼神有点飘忽,抓着希雅和加尔的肩膀把两个孩子推到了切尔面前,“去,让你们哥哥带你们逛祭典去!那边好像有巧克力水果的摊位,加尔你不是顶喜欢巧克力吗?”
出乎意料的,他在巧克力水果的摊位前碰到了熟悉和有点陌生的面孔。月初刚刚一起偷偷闹过一场“坏事”的同窗伊孚·温图斯,还有黎维诚导师门下的塞穆尔·利特斯和成濑。切尔自然不会无视自己的学友,便挨个打过了招呼。
向摊主购买了些弟妹想要的零食之后,年轻的精灵饶有兴趣地注意到一种没见过的水果,带着无时无刻不存在的求知欲询问摊主:“老板,这是什么水果?”
“这个呀,这是产自坎维的果实,”摊主似乎最近生意不错,满带骄傲和舒心的开口,“这种水果在这片地方可是相当的少见,毕竟这附近都没什么沙漠……”
听着老板兴致盎然的介绍,切尔在某个不知名的果实上看到了一点点黑斑。
老板,它们看起来不太新鲜?
这句话没能说出口,他便看到那筐罕见的果实在他面前彻底的腐烂了。
|3|追捕
切·拉卡路亚不喜欢舞会。
舞会对于他而言不是放松的地方,而是一个浪费他的精力与能量的地方——他自小就讨厌这些活动,甚至曾经做出过为了逃避社交舞会用冷水把自己重复淋湿到感冒发烧的蠢事。虽然长到成年的现在,他也可以勉强应付这些场合,但总归不怎么擅长,相反他最小的弟弟却似乎天然喜欢这种场合,总会成为每次茶会上最耀眼的那个孩子。
但如今他和学友们身处一场诡异舞会的中央,这还要从他们看到那些水果的腐烂说起。
腐烂的水果不止于售卖巧克力水果的那一家,祭典的四处都传来尖叫,切尔一时顾不上寻找自己不知何时失去踪迹的弟弟妹妹——希雅也是个大女孩了,完全有了照顾好自己和弟弟能力——而是身体里本能的危机感对着这个有些不祥的氛围警铃大作。
起初他几乎要以为是城外的德鲁伊之家里出现了叛徒的枯萎者,但似乎其他植物没有出现这种情况,他暂时排除了这个可能性。和学友们一番询问之后,他们总算是指定了某个嫌疑人。按照摊贩们的叙述,那是个长着张马脸、留着长长黑发,还有双夺目的金色瞳孔的孩子,他从祭典的一头开始到另一头,摸过了所有的水果,再然后水果就依次腐烂了。
令人在意的还有一点,这些摊贩的记忆似乎都被什么法术模糊过了,在切尔四人的提醒下才想起还有这个孩子的事情。
——在他踏入魔法研究的大门时,切·拉卡路亚就明白了一件事情,永远不要用一个对象的外貌去衡量他的能力,也许面前只是个小小的婴儿,但他也有可能拥有把你从身体到灵魂全部毁灭的力量。
“这种情况下就算他用了什么让人记忆模糊的幻术也不是没有可能。”追逐这个小孩子的路上,切尔这样评论这件事情。
“我们也只有先靠这些线索找找看了吧……啊这个味道我好想吐。”相熟的风元素裔露出一副绝望的表情。
几人追逐着可能的踪迹一路离开了祭典范围,街道一反常态地冷清,仿佛整个苏古塔只剩下现在四人一样。
“得赶快了!得赶快了!”
童稚的声音在年轻人耳边响起,像是儿歌,又像带着魔咒的咏唱。
之后,他们进入的便是这栋挂着“待售”牌子的屋子,除了在门外观望的成濑以外。
在苏古塔找到定居处之前,切尔详细地调查过了整个苏古塔的待售房屋,其中并没有这栋房子,而它明明挂着待售,房间内却正在举行一场热闹的假面舞会。但现在他无心去关注舞会,如果那个小孩没有被抓住,大概这些摊贩这一季度的收入就全部泡汤了,作为商人的他非常明白这个道理。
“嘿,房东先生,来跳支舞吗?”清亮优美的精灵语在正寻找那个可疑孩子的年轻精灵耳边响起。
切尔本能地跟随声音转过头去,戴着半脸面具的精灵对他露出甜甜的微笑,蓝色如同天幕的长发流泻而下,紫罗兰色的眼中似乎落进了一片星空。
“……拉薇妮亚?”他愣住了,一时不知作何反应。
“她”仍然露着优雅美好的笑容:“是的,房东先生,来跳舞吗?”
某个不冷静的切尔差一点就说出“好的,我们来跳支小夜曲吧”这句话。
这个女人绝不是拉薇妮亚,虽然和她跳舞一定是件美好的事情,那个一直很冷静很认真的切·拉卡路亚这么想道,但那个水妖精绝不会主动邀请一个男性跳舞。
“……不了,我就算了。”年轻的精灵摆了摆手,逃也似地离开了舞池。
“可不要告诉我这里的事情和外面水果腐烂的事故和你无关。”
切尔抓着长发小男孩的肩膀,湖绿色的眸子紧紧盯住他的眼睛,眼神从未有过地锐利。
“没礼貌!无缘无故地说什么呢!快放开!我还要去见主人呢!”
小男孩戴着一张马脸形状的面具,身体扭得像是前一天早上花园里被切尔用镊子夹起来的菜虫,金色的眼睛躲躲闪闪的不肯正面回答,只是不住地说着“主人”,年轻的精灵觉得他下一秒就会扯着嗓子大喊“主人救命啊”,把自己变得像个受害者。
“主人?你的行为已经造成了所有苏古塔市民的困扰,如果和你的主人有关,我也要问问他这么做的缘由。”切尔的眉头皱了起来,把小孩子的肩膀捏得更紧了——无论他有什么样的力量,一个成年男性的禁锢,他短时间内是逃不开的。
在他质问小男孩的时间里,塞穆尔从他们背后追了上来,堵在他们前面,试图封住通向楼上的道路。
“舞会的主人!放开放开,我还有东西要交给他!”
小男孩挣扎得更厉害了。
“我是不会放开你的,除非你说明你在祭典上干了什么。”
切尔带着欺负小朋友的嫌疑步步紧逼。
“我什么也没做!”
“什么也没做?那祭典上的水果怎么会跟着你的行动轨迹一起腐烂?”
“这我怎么会知道!”
“反正你不回答,我们是不会放你走的。”伊孚轻巧地插入到了争执当中,风元素裔的好奇心一如既往,指着男孩手中的盒子发问,“这个盒子是做什么用的……?”
切尔姑且也注意到了那个做工考究的盒子,放在平时他也会端详一番,但刚才舞池中发生的事情让他有些失态,现在并没有这个心情。
“……是给主人的礼物。”小孩朝着伊孚吐了吐舌头,又在切尔手中挣扎起来,“这样算我回答过了吧。放我走……!”
“你这样不叫回答,”风元素裔童心未泯地也朝着小孩吐舌头,“你的主人会用这个做什么?”
“这是……是……是他、结婚时……”小男孩突然没那么对答如流了,最后他放弃了酝酿措辞,开始瞪着眼和切尔三人对视,在切尔眼睛里这几乎已经等同了“是的,我就是犯人”这句话,他忍不住嗤笑了一声。
“如果你们真的什么都没做,那你就更不应该像现在这样心虚。”
小男孩开始尖叫:“谁心虚了!倒是你有什么证据证明我做了什么!”
年轻精灵冷笑起来:“你在祭典上,从第一个水果腐烂的摊位走到了最后一个,而所有人都说你是最可疑的那个,这还不够吗——而且,没有心虚的人都会像你这么说话。”
其实并没有人说这个孩子可疑,这句话里有一半都是在诈他。
“我只是从那边走过来而已!”他继续尖叫着。
“走过来需要把所有摊位的水果都摸一遍吗?“切尔脸上带着一股冷漠又嘲讽的神情,往常的温和和礼貌消失得无影无踪,他自己并没有注意到,如果是他的房客们在这里,大概会大惊失色地觉得房东疯了。
“喜欢水果又怎么了!这个东西和水果又没有什么关系!”小男孩发出刺耳的尖叫,狠狠地咬了切尔一口,之后撞开伊孚和塞穆尔,朝着二楼逃上去了。
|4|“王”
“欢迎,你终于打算加入宴会了吗?”
他们登上二楼台阶时,听到那个坐在“王座”上的男人这么说,同时成濑从另一侧的窗户里迈了进来。
“既然你这小跟班说他没做什么,那么你对祭典做了什么?”切·拉卡路亚仍然没什么好的态度,“再加上这待售房子里的可疑宴会……”
“宴会就是宴会,你们讨厌宴会吗?这里可是在光明正大地举行宴会……莫非是因为面具的缘故?这可就有点不好办了。”这唯一一个没戴面具的男人正将那男孩带来的戒指放在手心仔细端详,“真是枚漂亮的戒指。普卡,你和几位客人间有什么误会吗?”
被叫作普卡的小男孩像是找到了自己的饲主,躲在那王座背后对几人龇牙咧嘴:“是他们一直在咬定我弄坏了水果!我只是在找戒指而已!
“你从水果腐坏的源头一直走到了末尾,这让人如何不怀疑?”切尔对这孩子没什么好感,进而对他的主人也不甚友好,张嘴便反讽一句,“我不讨厌宴会,但是我讨厌不光明正大做事的人。”
反倒是另一边的吸血裔成濑的话合情合理:“关于今天的祭典,您有听说些什么吗?我们这几位来客也是循着唯一的线索来到这里的。”
这个可以称得上是英俊的男人似乎完全没有理解吸血裔的话,反而露出相当高兴的表情: “今天的祭典啊……啊,正是场热闹的盛宴!正是因为有这场盛宴,才会有我们这场宴会!普卡也没有恶意,不是吗?各位,你们也享受夏季的庆典吗?”
“由于水果的腐坏,变得无法享受了。” 年轻的高等精灵冷冷地回答这宴会的主人。
男人笑得似乎事不关己一般:“那还真是糟糕,好在我们这里没有受到任何影响,怎么样,要加入这一侧的庆典吗?”
就像传说中蛊惑人类的恶魔一样,或是邪神科潘蛊惑那些可怜的卓尔一样,切尔不知不觉中对这个人充满了敌意:“说得好像事不关己一样……”
“何必要将无关的事情说得有关呢?”主人读懂了四人的表情,笑呵呵地回应道,“宴会就是宴会,这只是一场与我的臣民们共同欢庆的宴会而已。”
“……臣民?你在这里自称为王?”
更加可笑了,切尔这么想道。
“我就是王。”这不知名的男人答非所问,“所以各位,意下如何?”想要走进这场宴会吗?想跳舞吗?还是有其它想做的?”
“那孩子是想帮上你的吧?可你自称这里的王,却不愿为子民的过错负责吗?”风元素裔的语气也变得有些不善。
“的确如此……不过,即便如此,他也没有恶意,对吧?”男人张开双臂,仿佛是在嘉奖那个被四人一路追逐至此的孩子,“尽管有些自作主张,但这份热情难道不令人开心吗?”
“你要结婚了吗?”伊孚多了句嘴。
“王”露出陶醉一般的神情:“啊,是的,我亲爱的奥薇娅,我终于要与她结为连理。”
“非常可疑……无论是屋子,宴会,还是你们……”
有一股怒火在年轻人的心中缓缓升起。
“依我看来,这整个宴会都是幻觉,那些跳舞的人是,食物也是,恐怕这里有自我意识的只有你和那个小孩,或者只有你而已。”他重重地咬着每一个字,对于这种毫无人性的“王”,无论它是什么样的存在,现在的精灵都无法原谅。“或者说你也没有?自称是王,这个苏古塔可没有自称是王的人,愚者塔的那位也没有这样自称过。你对这孩子惹下的大祸就没有什么解释吗?”
又或者,他的愤怒是源于那个幻觉一般的拉薇妮亚。
“幻觉吗……哈、 哈哈哈哈哈哈哈!”
自称是“王”的男人大笑起来,他的幻影也一同大笑起来。
笑吧,总有一天,你们会在你们的大笑中灭亡,处在笑声中心的高等精灵目光已经冷得像冰一样。
|5|仲夏夜之梦
“正如方才那位所说,这孩子是想帮我,那恐怕是他在帮忙的过程中无意做了些什么吧?那么,你们希望他做什么呢?”
“王”似乎终于笑够了,又似乎是对这件事情厌倦了,最终开始着手解决“普卡”惹出的乱子。
“至少去和那些受害的摊主道歉,他们很多人都是把这一季度的收入都押在了这次祭典上,这些损失对于小本生意的他们而言已经很大了。”切尔收住了自己些许的怒气,在几个学友提出条件之前衡量了下事情的轻重,但还是没能忍住最后的反讽,“当然,最好可以有对他们的赔偿,如果你有那个气魄的话——我看你这个自称王的家伙是没有的吧。”
“除了道歉之外,介于他们似乎都不怎么记得这件事了,如何补偿也是至关重要的。如果您真是‘王’,也应有公正的抉择吧。”塞穆尔补上了更加柔和的说法。
“原来如此,某种意义上,的确可惜。”男人随意地点了下头,看向一边的小孩,“普卡,记得好好向参与庆典的人道歉哦?”
“可是我只是想取戒指……”那孩子似乎还是想要争辩。
“即便如此,也是败坏了大家的热情,要好好向他们道歉。”“王”将“普卡”推向了外来者的几人,“去吧。至于赔偿,没有问题,我会支付他们的。”
风元素裔抓了抓自己的头发,看向王座上的男人:“我叫伊孚,伊孚·温图斯,能告诉我你的名字吗?”
“我乃道恩迈特,夏之王庭之主。”他再次微笑,切尔却从他的脸上看出一丝不属于人性的凉薄,“如何,你们得到想要想要的结果了吗?”
“所以,取戒指和水果有什么关系?” 高等精灵最终没有忍住自己的求知欲,开口向普卡询问。
“嗯?你们没有取过吗?戒指是用水果做的啊?”普卡说得含糊不清,似乎很不愿意和他交流。
切尔一下将之前他的话串联了起来,惊得瞪起了眼睛:“……所以你才把那些水果都给??到底是什么样的法术才会用那些水果做成一枚戒指????”
街上空荡荡的,摊贩们都开始收拾东西离开,而小男孩不再理会切尔的问话,跑向了最近的一个摊位。
看着普卡在摊贩之间鞠躬道歉,他闻到了不知从何而来的一股酒香,有种抑制不住的困意袭上高等精灵的眼皮,它们像不再属于切尔那样沉沉合上,年轻精灵的记忆就此中断。
“哥?哥,醒醒,你怎么睡在这里?”
朦胧中切尔感到有人在捏自己的脸,他挣扎着睁开眼,只看到希雅蓝色的眼睛在自己面前从模糊变成清晰。
“啊,醒了。”妹妹巴掌大的小脸从他面前移开,朝着不远处大声招呼起来,“爸,没事了不用找医生了,我哥好像喝多了。”
“我睡着了?”切尔揉着眼睛坐起来,发现自己刚才躺在一张长椅上,睡惯了软床的自己竟然没觉得这张木头长椅硌得难受,这让他有些惊讶。
“对啊,有人送来了一批果酒,你喝了两杯,就睁不开眼了,吓得爸爸以为你中毒了,正在张罗找医生的事情呢。”希雅耸了耸肩膀,而不远处的加尔手中正拿着那种不知名的坎维水果裹上巧克力和花生碎做成的零食啃得津津有味。
“果酒?水果腐烂的事情呢?”切尔有些摸不着头脑,四处张望着周围,只看到还在睡得香甜的另外三个学友。
“什么水果腐烂?”希雅莫名其妙地看了切尔一眼,“快走吧,你的酒量是真的不行,烟火大会都要开始了,你看,天都黑透了。”
“……也许这一切是一场梦,又或许是那位‘夏之王庭’之主的补偿,总之,作为另一个可以作为梦境来讨论的话题,我将这件事情从头记载至尾,希望能够作为材料来提供一些关于幻觉魔法研究的方向。”
切·拉卡路亚放下笔,看着卧在壁炉前酣睡的猫咪,和躲在她长毛之间的鹦鹉,无言地叹了口气。
END.
4051
里外信息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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切·拉卡路亚·光辉看着跪在面前瑟瑟发抖的侏儒,一时不知该如何处理这件事情。
前一天下午他还在画着这片钟乳石林的风景素描,而现在他身处其间,却完全无心去欣赏这难得的奇景。
如果从头说起,还要从他的求知欲和好奇心战胜了高等精灵对卓尔本能的厌恶,让他申请了艾丹导师安排的卓尔城市游学这件事开始。无论是黑暗的地下荒野,还是勾心斗角、充满计策和权谋的卓尔社会,这些未知的东西一直像是麦格森太太的尾巴那样痒痒地挠在年轻精灵的心口上,当他面对一个可以得到这些问题的解答和了解完全不同社会构造的机会的时候,作为一个立志成为学者的高等精灵,他完全无法拒绝。
而现在的情况,只能让他连连感叹自己还是过于年轻,无论在储备的知识还是处理问题的手段上。
“谢谢几位老爷救我性命!”
“别叫我老爷!”雪精灵发出几乎是低吼的回答。
如果不是自己伸手抓住了他那几乎被几个卓尔女人打成碎布的后领,大概这个有些遍体鳞伤的侏儒会给自己的额头上再留下些伤疤,高等精灵心想。
“别跪别跪……”切尔看着被阿列克谢吼得全身一抖的矮小侏儒——就算在侏儒里,他的个头也算是比较小的,暗暗叹了口气,“你这是要跑去哪里?”
“我想要逃出城……”侏儒露出几近谄媚的表情,一双灰色的眼睛骨碌碌地打量着学生们,“那几个娘们天天打我,我实在受不了了……”
“……若斯特她们吗……”切尔皱了下眉头,他相当讨厌“娘们”这种称呼,就算是对于自己的敌手。
若斯特算是是他们名义上的向导,虽然这只是个姓氏——想来也是,在这个女性独尊的畸形社会中,她们甚至懒得告知几个素不相识的男性“客人”自己的名字,也是可以理解的。
与绚烂的待遇截然不同,在他们踏出法师塔之后,这个可以说还只是个少女的卓尔女性只是将他们带到了五个学生现在住的那间简易房,之后扔下了一本据说是之前来访者的笔记的本子,又发狠话警告了几人一番之后就走了。之后这整整一天的参观与旁听都是由一个名为阿莱克的卓尔男性带领的,比起那位“小姐”,他相比起来性格平和而细致,在切尔看来,如果让他在这两人中选择一个进入学校,他毫无疑问会选择阿莱克。
但这里是卓尔的城市,是费尔法尔,是奈琳菲亚学院,所以他不会有这个机会。
切尔同样不喜欢老爷这个称呼,但他早晚有一天要接受的。他曾经想过,如果到他继承光辉家族商会的那一天,他更愿意让管家仆人们称呼他先生,让商会成员称呼他会长,而不是那个带着严重阶级味道的“老爷”。
但乌尔洛萨似乎不以为然,对于父亲的态度,他亦无话可说。
在一个社会单元之中,从任何一个人各自的角度去看,他们做事总是有理由的,那之中有种微妙的平衡,如果某个人强行去改变一件事情,这个平衡便会被打破,整个社会结构便会如同抽掉的房梁的危房那样轰然倒塌。
侏儒逃跑有他的理由——他想活着,在他的角度上,自己是一个拥有权利的个体,而这些卓尔毫无疑问已经侵犯了他的权利。若斯特她们将逃跑的侏儒捉回来惩罚暴打也有她们的理由,在这些卓尔看来,那些侏儒、矮人是她们的财产,是活着的钱币,是劳动力和实验材料,而偏偏不是拥有权利的个体。
站在任何一方来看这件事,切尔都无法指摘他们,毕竟这就是卓尔的社会。
“说是逃出城,出了城你能去哪里?”他叹了口气,决定先站在面前这个侏儒的角度来解决问题。
不知名的侏儒声音忽然尖锐起来,几乎是尖叫一般地激动起来:“先逃出去再说,总比在这里等死强吧!”
高等精灵吓了一跳,本能地向钟乳石林外张望了下,确认若斯特一行人并未在附近后回头小声斥责了这侏儒一句:“嘘,声音太大会被发现的。”
“您、您说的对。”侏儒缩得更小了。
切·拉卡路亚愈发觉得这侏儒可怜又可憎了。
切尔始终相信,被他人对待的态度,取决于自己对待他人的态度。就算是商贾家庭出身,他也始终只以一个精灵的身份与他人交流,或是以学生、后辈、兄长、商业伙伴之类的合适身份与人交往。
——也许有那么些特例,但他始终相信要人与己为善的前提,是自己先与人为善。
换言之,如果自己都不把自己当做人,那么就不会有人把这个人看作是与自己相平等的个体。
这个侏儒显然就犯了这个错误,切尔模模糊糊地意识到自己没有问他的名字,但他也并不想问,他无比地讨厌这种将自己低入尘土里的姿态。
虽然他并没有资格也没有立场去批评这个可怜的生物。
“其他人都在哪里?听你的说法,出逃的人还挺多的吧。”翼族法师的声音有些波动,和少年人平时的声音不大一样。
侏儒摇头:“没有,只是我正好找了个机会逃出来了——就算我们是一起逃出来的,我也不知道别人在哪啊,当然是自顾自能跑多远是多远。”
尼格勒的眼睛里有些光:“我是指……其他的奴隶被关的地方。”
“……你打算打开他们的笼子吗?”切尔被尼格勒的激进吓了一跳,如果关押奴隶的监牢被打开,他几乎可以想象到这个学院会像是被飓风刮过一样混乱一阵的模样。
“……不,只是……”翼族的法师叹了口气,“………先问问吧。”
“学生抓来的有的被关在那边——”侏儒朝石林外指去,正是几个学生临时宿舍的方向,“有的被送到法师塔附近了……”
……合着我们跟奴隶住在一个地方啊。精灵心里这么想,也许可能也说出了口,他对于这些黑色的表亲印象更差了,甚至低于听过那位严重歧视卓尔的牧师演讲之后,毕竟耳听不如眼见。
“我想偷偷干点儿坏事了。”尼格勒的双手和翅膀一起张开。
“打开奴隶的监牢吗?”切·拉卡路亚无声地叹了口气,“我们能救一个两个人,但不可能全部救下来。”
他顿了顿,看着少年人开始燃烧的眸子又说:“也不可能颠覆这座学院的秩序。”
翼族的少年、年轻的人类、雪精灵,这三人在切尔的目光中愤怒了起来。
没关系,这股怒气是你们的特权,而我不配拥有,也无法拥有。
富商的长子仿佛看到了自己与同窗间的那道鸿沟——像是无底的深渊,又像细细的溪流,但他不想踏出那一步,那意味着他苦苦保持至今的冷静和中立将会被打破,他讨厌那些东西,讨厌不冷静的自己,也讨厌那些摇摆不定的立场。
“我已经知道这件事了,我看到了。”雪精灵的声音里含着隐约的风霜,像是他的家乡。
“我想炸掉笼子。谁能逃掉,就看他们自己的运气了。”翼族少年似乎按下了自己的怒气,用相对平稳的调子说出这句话,只是眼睛像是鹰隼那样锁着高等精灵。
伊孚·温图斯开口试图打破这个僵局:“虽然我没什么立场这样说……但我们这样会害了阿莱克吧。”
“……啊,阿莱克。”尼格勒眼睛里的光暗了一瞬。
也许这是个机会,让他们放弃这种危险的想法,高等精灵心想,这次他没说出口。
“是这样,这个学院的男性卓尔,全部都会遭殃。”切尔接上伊孚的话,“并且炸掉笼子毫无疑问会吸引全学院的目光,到时候大概没人能逃得掉。”
“那就装作没看到吗?”少年人再次愤怒起来,高等精灵看得到他捏紧的拳头,“他们可以反抗的,每个人都可以反抗。”
阿列克谢的话里带着凛冽的风:“他们有力量。”
斯特凡诺仿佛在与高等精灵划清界限:“如果要顾及所有人的话,那什么事也没法做成,而且这是他们内部的问题。”
他们那样愤怒,切·拉卡路亚仿佛看到那条深渊愈发宽阔。
这些奴隶同样有力量,他们同样可以反抗,但他们不会成功,就像那些卓尔男性也不会成功那样。他们从一开始就将自己放在了最低微的位置,一个从灵魂便如此卑微的人,是永远不会成功,也不会反抗的——他们没有输在力量上,他们输在了灵魂上,输在了精神上。
但这些话他又怎么和这些同窗说呢?他又有什么资格对他们说呢?
谭娜洛娃和乌尔洛萨·光辉,切·拉卡路亚·光辉,恰莎·希雅莉莉·光辉,加兰德利尔塔·光辉,整个光辉家族都站在“剥削者”的立场上,他作为这个家族的长子和继承人,又有什么立场说出这些话呢。
最后他决定不再说这些话,但他绝不能看着他们去做这些明显毫无章法的事情。他们来到这里的身份是客人,是交流的学生,邀请到家中的客人烧了家中的马棚,如果换做切尔,他会当场把这位“客人”扭送至治安队,更不要说这些卓尔了。
“……虽然我很难和你们描述,并且我不赞成这些卓尔的行为,但的确炸掉笼子的行为有点太乱来了。”他抬起双手,又放了下去,“也许有更好的办法。”
“例如?”尼格勒翅膀上的飞羽根根乍起,切尔觉得他如果有利爪的话,现在大概正在摩擦出刺耳的声音,随时准备把他撕成碎片。
“我不知道。”高等精灵回答得十分坦然。
“你可以看着。”阿列克谢的回答变得相当不友好。
“我怎么可能看着?”切尔觉得有什么东西在喉咙深处烧起来,他的指尖有些发凉,又似乎在发热。
他怎么可能看着自己的同窗去涉险?虽然在他们认识之前,这些人可能经历过无数比这更加危险的境地,但现在他不能放任这些人放手去干这些疯狂的事情。
“如果您不赞成,那您可以先回到塔里。”尼格勒霍地起身,行了充满敌意的一礼,“在混乱的情况下,他们应该没有余力去阻拦塔的离开,而是会全力捕捉逃散的奴隶。我会尽力避免暴露,并选择合适的时间。”
高等精灵的手握紧又张开,之后再次握紧:“……如果只有这个可以做,那我只能去另一个地方闹出更大的动静,引开他们的注意。”
他感受到自己修剪圆润的指甲扎进了掌心,有种模糊的刺痛。
尼格勒作为一个拯救过世界的冒险者,他的身上还有些那时候留下的遗产——一棵能够长出“门”的种子。它被种在了钟乳石林的中心并成功长出了“门”,虽然它的颜色与切尔这两年走过的那些门不同,但总归是大同小异。
对于这件事,成功地完成了自己义举的尼格勒反而有些不安,甚至在那些奴隶奔向钟乳石林的时候让他们向外面跑,而不是进入“门”内。
“为什么你会说那扇门不能进?”哪天晚上切·拉卡路亚这么问这个冒险经验多于社会经验的小少年。
“‘门’不应该是紫色的,这个不对劲。”尼格勒摇摇头,只是这么说了一句。
“肯定比这个地方对他们而言好。”切尔露出放下心的神情,又小心的掩藏好,希望自己的同伴没看出什么端倪。“我们明天去逛街吧——看今天的情况,我们要扮成女孩吗?我会不会太高了?”
“只要衣服尺码适合就好了。”接近两米的阿列克谢说起这件事竟然比高等精灵更加坦然,切尔差一点就问出来“难道你们那边一米八以上的女孩很常见”这句话。
早夏日快要结束了,年轻人期待起了即将到来的假日。
加尔又长高了吗?他这么想着,看向窗外城中的火光。
15133
【融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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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雅丽蒂亚和牛奶布丁
在寻找曾经去过绚烂的学姐这件事结束之后,时间已经接近三月份了。切尔终于又和拉薇妮亚提起了她的牧师朋友那件事,彼时这个模样完美的水精灵正在搅着一锅内容十分可疑的糊糊,切尔觉得她大概和那只皮可西可以比一下黑暗料理的功力。
“她还在,还好你迟了几天找她,仲春日的祈祷过去之后她可是整整缓了两天才过来。”拉薇妮亚看也不看手中的搅拌器,有一搭没一搭地搅动着,让那锅不明物体变得更加可疑了。
“她是珂旭的牧师?”听到仲春日的祈祷之后切尔本能地把拉薇妮亚口中的牧师和珂旭联系在了一起,他怎么也没办法想象这个极度热爱自由、相信漂亮姑娘是生命一部分的水妖精会和一个出名死板的珂旭牧师是朋友——这点上他已经在自己没成年的妹妹身上体会很多次了。
“不,她是瑞图宁的牧师,只是她们家的空气都珂旭浓度过高而已。”拉薇妮亚耸耸肩,把手中的锅子放下,摸出一个细密的筛网来,“她的父母和未婚夫都是珂旭的牧师,她家只有她的哥哥不是珂旭信徒,我在那里做客的时候感觉背后都被珂旭的目光盯着似的。”
切尔想象了一下那个场景,忍不住打了个寒战:“那她怎么成为瑞图宁的牧师的?”
“个人选择咯,要讲故事那就要讲好多天了。”拉薇妮亚将锅里的半流体朝筛网倒了下去,“简单说就是少女有一颗背叛家族的叛逆之心,她又碰巧很喜欢瑞图宁女神而已。”
切尔越听越觉得不是那个味儿,不再就这个问题往下问:“她叫什么名字?”
“雅丽蒂亚。”拉薇妮亚完成了过滤工作,看着筛网上留下的一堆固体皱起了眉头。
到了约定好的日子,两个精灵一起等在了白鼬家在苏古塔居住的豪宅内,坐在会客厅等待着那位小小姐现身。
天还没亮,切尔忍不住打起了呵欠——前一天晚上看书晚了,他只冥想了大概三小时左右,而麦格森太太还没起床。他膝盖上放着着一盒包装精美的点心,这是他之前就托时常在暗月城工作的小科兹摩带来的,据说是来自瓷器之城“琅嬛”的特产之一。而拉薇妮亚提着一个不大的食盒,里面的东西前一天就被她冰在了一盆冷水里,今天早上又神神秘秘地装了进去,切尔也没看到里面放的是什么。
“说起来,雅丽蒂亚家是为什么搬到苏古塔来的?”为了抑制住自己的倦意,切尔索性和拉薇妮亚聊起了天,据说这位瑞图宁的牧师小姐喜欢等待太阳升起,他们只能在日出之前跑来等候。
拉薇妮亚似乎之前走得有些脚痛,不停地换着两只脚的着力点:“似乎是她们家的老太太想要换个环境,这里是她舅舅的房子,不过她不太想说具体情况的模样,跟我们没什么关系就是了。”
“那倒是。”切尔看着窗外一轮红日缓缓地从云海中升起,静静地等着那个一直只活在拉薇妮亚描述中的女孩露面。
太阳失去红色,变得金光四射的时候,雅丽蒂亚·白鼬终于结束了她的祈祷和整理,出现了会客厅另一端的门口。
“雅丽蒂亚!我给你带了牛奶布丁!”拉薇妮亚在这位牧师开口之前就兴奋地打开了食盒,白色的半凝固甜点在里面微微颤动着。
“谢谢你,拉薇妮亚女士——不好意思,让两位久等了。”深褐色长发的少女款款地从门口走到两个法师面前,颇有贵族淑女风度地向切尔和拉薇妮亚略一躬身,切尔连忙站起来回礼,并将手中的点心递给这个瑞图宁的牧师,向她说明来意。
既然要做麻烦他人的事情,那么礼数就要先做全,这是他的礼仪老师给他上的第一课。
雅丽蒂亚微微侧着头认真听他说完请求,了然地点了点头,一双初春树林那样的深绿色眸子盯着切尔:“谢谢您的礼物,您想要看什么样的神术呢?”
“由于艾丹导师提到了奥术与神术的干涉关系,在‘生命之流’模型上,也许我们将会得到不一样的思索和全新的构建。”切尔在膝盖上交叉起手指,双眼不带任何感情地盯着雅丽蒂亚,思想已经完全进入了学术讨论模式,“在我的猜测里,有可能新的奥术模型会从神术的原理出发构建也说不定,所以我想让您先介绍一下,在您的施法过程中,感觉最为接近所谓‘生命之流’的神术是哪些。”
“毫无疑问,如果让我来评价女神赐予我的能力,最接近生命之流的我将会选择呼唤神祇加护的‘神能’神术。”雅丽蒂亚毫不犹豫地回答了,接着滔滔不绝地说了下去,“对于我们牧师而言,最强力的盾牌和武器,都是祷告——在命悬一线之间,女神回应了我的祈祷,她将她的力量暂时地赐予我……生命之流的象征即为神祇,我的祈祷引来了她的注视,在那一瞬间,我感到女神与我同在,女神——生命之流,将我层层包裹,在那一刻我便是生命之流的化身。”
“只是这种高级的神术,显然不是能够用来作观察实验的示范使用的。”切尔听完她的叙述微微皱眉,看着高等精灵少女端起半满的茶杯放在嘴边,“如果退而求其次,用一个不那么惊扰神明的神术,您会选择哪个神术?”
雅丽蒂亚抿了一口红茶,深以为然地跟着点了点头:“‘不可试探神,不可窥视神’,切尔先生,您有很好的信仰之心——恕我唐突,您信仰的是哪一位神明?我认为信仰不同的神明,大概感受到的生命之流也有所不同。”
“作为一个追逐着未知与根源的研究者,我自然信仰着神言拉玛大人。”切尔挑了下眉毛,“但我并不是牧师,因此很遗憾,我并无法借助这位隐秘之神的力量——就算真的是拉玛大人的牧师,他们对于借助他的力量这件事,也似乎并没有什么非常大的兴趣,也许是神职不同的缘故吧。”
雅丽蒂亚的表情似乎有些遗憾,将话题转回到了神术上:“我作为女神的牧师,总是认为能够某种意义上借助到她的力量是荣誉的一部分。如果选择另一个接近生命之流的神术,我自然会选择女神的神授之力涌泉,这种能力将会让地面涌出来自女神的泉水。”
“那么如果方便的话,就拜托您为我演示一下这个神术了。”切尔看了眼外面的太阳,估算了下现在的时间。
大概半小时之后,白鼬家的几个仆人、雅丽蒂亚的母亲斯卡蒂牧师、还有切尔和雅丽蒂亚一起站在这栋贵族豪宅后院的一个角落里,他们中间是一汪刚刚从地底涌出的清泉。至于拉薇妮亚,她在切尔和雅丽蒂亚进行理论探讨的过程中就不知不觉睡过去了,雅丽蒂亚干脆把她安排在了客房休息一会。
“这就是‘涌泉’了。”结束祈祷的雅丽蒂亚对着切尔点点头。
切尔早就站在一边用一支自来水笔将这个过程记录了下来——这支笔也是小科兹摩带给他的,据说是暗月城某个侏儒的改进版,修正了上一版本容易漏水的毛病——现在正在思考这个神术过程中雅丽蒂亚是如何利用“生命之流”的。看到瑞图宁的牧师结束祈祷,他便合上了笔的盖子,对她道了谢,又追加了一个问题:“您在施展神术的过程中,能够感受到生命之力的流动吗?如果能够感受到,那又是种什么感觉?”
“那是种生命之流随着泉水从地底涌出的感觉,仿佛瀑布落下时濛濛的水雾,又像是白云岩的水池里游动的金鱼。”雅丽蒂亚露出神往的神情,“那种借由神的手引导生命之流的感觉就像是阳光,而神祇就是太阳——‘我看到了太阳,即便没看到我也知道它就在那。知道太阳在那——就意味着一个完整的生命。’清泉涌出的时候,我感受到光芒仿佛绽放了,它随着生命之流,随着泉水渗透了这片大地的一切。”
在切尔能够将她这段奇妙的比喻消化之前,雅丽蒂亚的母亲先开口了。这个脸上微微的皱纹都带着严肃的中年精灵用一种复杂的口气教训了她的女儿一句:“雅丽蒂亚,我希望你如果有时间,可以想想自己之前到底做了一个什么样的決定。”
切尔听到这句话之后决定关闭自己的感受器官,用自己闹市读书的能力去研究这位瑞图宁牧师的一大段形容,而不去理会这家人内部的家务矛盾。
|10|试吃启事
少有的,在“太阳”塔区勉学路42号,这幢带花园的三层独栋的餐厅里,六个住客竟然在不是用餐时间的时候齐齐的聚集到了一起。
“大家听我说,我有一个重大咨询要发表。”水妖精拉薇妮亚脸上带着忍不住的得意,两手按在一张似乎是从广场告示板上揭下来的纸上。
“什么事?我都把今天的加班给推了。”埃尔塔宁半是抱怨半是好奇地发言,最近她被拉薇妮亚影响得也学会开玩笑了。
拉薇妮亚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我们都是狗!”
剩下五个人脑袋上同时冒出了问号。
“咳咳,言归正传,我在城市广场看到了这个。”水妖精好像发现自己的玩笑没被另外几个人接上,只好拿开了挡着宣传单的手,“甜品店的试吃启事,虽然没有字全是画。”
切尔伸长了脖子去看那张启事,他平时不在书房就在图书馆,只有很少的时间会在城市里的其他地方度过,所以自然没机会看到类似的宣传单——这让他反思起自己的选择,是不是应该多出去走走,多看看这个完全不同于菲薇艾诺的城市。
“真的都是画诶……还是张地图。”艾姆瑞德趴在拉薇妮亚手上,这张宣传单的大小可以做她的被子了。
从地图上大概可以看出来,这似乎是家正准备开始试营业的甜品店,和很多其他的甜品店一样都开在“调节”塔区内,告示上的意思大概是想要征集试吃员去尝试这位店主的新作甜点。
“我们有六个人,作为试吃员应该足够了。”拉薇妮亚两眼闪闪发光,而埃尔塔宁也马上表示同意——有报酬又能吃到甜点,这样的事情谁不愿意呢?
切尔和盖逖欧也都相继同意了,而纳尔因为强烈的社交拒绝倾向被善解人意地原谅了,只有皮可西苦着一张脸:“我去不了,周末是餐馆最忙的时候……想要不被炒就绝不能请假。”
最后除了艾姆瑞德和纳尔之外,四人都定好了去这家甜品店的日程,将三月的第一个周六给空了出来。
切·拉卡路亚借着初升的日光给院子里种植的材料植物浇水的时候,正好看到隔壁的人类老太太挽着篮子从街道的另一头走过来。
“啊,欧芮儿婆婆,您早呀。”切尔微笑抬手,习惯性地对这位住在自己隔壁的老人打了个招呼。
在年龄上甚至还没有光辉家最小的儿子大的老婆婆对着这个相当清爽帅气的高等精灵绽放出一个灿烂的笑容:“早呀,像你这么勤快的年轻人在苏古塔可不多见——他们都是书呆子,只知道待在房间里看书,年轻人就应该多接触一下阳光才好,想我家老头子年轻的时候……”
切尔一边干活一边微笑着听这个老太太唠叨,几乎每次他这样和这位空巢多年的老人遇见,她都会叨叨一番她那几年前去世的老伴,而深知她过得相当孤独的切尔也愿意听她每天这么唠一会儿——举手之劳就能做到的好事,他从来不拒绝做一下。
“……说起来,小琳好像从菲薇艾诺回来了,你好像也是从菲薇艾诺来的吧?”叨叨了半晌的老太太忽然想起了别的事,举起左手的食指,“琳蒂斯她好像去那边学了两年的甜点,那个孩子从小就喜欢做那些东西——不对,那时候我和她的模样也差不开多少,她应该还那么年轻吧,我现在都是个糟老婆子了,啊哈哈哈。”
切尔收起手上空了的喷壶:“哪有,您现在的模样才应该说有时间留下的气质,这些东西在我们身上可要几百年才能体现出来呢。那位做甜点的小姐也真的很用心,菲薇艾诺的甜点是我这么多年吃过的最好吃的下午茶点心。”
作为一个在绿林故都长大的精灵,他对于自己家乡的甜点有一种从骨子里培养出来的自豪感。
“是呀,她的梦想一直都是开一家甜品店,现在大概终于能如愿了。”老太太用手挡着太阳看了一眼,“哎呀,都这个时间了,我得去准备午饭了——今天我的女儿回来看我,得准备些好吃的才行。”
和老太太道别之后,切尔将浇水培土的工具收进铁皮小桶里,从房子的后门回了被他当做工具间的小仓库里。
|11|甜品店与草药与派
时间过得很快,甜品试吃这件事很快就被列在了“今日日程”的表格里,切尔本着一个准商人的本能带上了足够的金币,给闹着要跟去吃零食的麦格森太太梳了毛——她正处于春天的换毛季,这段时间她被切尔赶到了院子里的小屋子去,以防她的猫毛飞得满屋都是。
四人按照启事时间来到这家尚未开门的甜品店时,苏古塔的大钟刚刚敲响九声,太阳从天空斜斜地将两男两女四个学生的影子拉长。
这间店铺的店面在切尔看来绝不算大,如果让他来评判,甚至有些过小了。白色的招牌上甚至还没有加上店名,门外用原木色和白色的木架做了装饰,一些札兰亚常见的攀援植物在上面缠绕着,从外面看来窗明几净,一阵陌生但好闻的点心香味从里面飘出来,显然店主无论是对这家小店还是对手上的甜品都十分的用心。
虽然十分用心,但还是过于朴素了,作为一家甜品店完全可以再高档一些,切尔在内心这样评判,而这个跟着家中亲族去过无数主打下午茶的甜品店的高等精灵完全是有这个资格做评价的。
“打扰了,有人吗?”拉薇妮亚伸手摇动门口的黄铜铃铛,之后推开了同样用木质白色网格装饰的大门。
切尔从水妖精的背后沿着门口望进去,有位穿着绿色衣裙的黑发精灵正坐在门口附近的椅子上,就算之前没人在她的腰板也挺得笔直,像是被老师面试之前的切尔那样,全身上下都透着紧张两个字。她听到门口的铃铛声全身一个激灵,马上便朝门口扭过了头。
拉薇妮亚露出看到漂亮姑娘时特有的愉悦笑容:“你好吗?我们是约好了来试吃甜点的人。”
“小姐您好,是您发出的试吃委托吗?”切尔只好在她背后半鞠一躬,补上了拉薇妮亚完全缺失的礼仪,“我想我们应该按时赴约了。”
这位店主立刻露出笑容来——就算是笑容,也带着一股紧张的气味:“你们就是接受委托的人吗,欢迎光临——你们很准时,事不宜迟,我们马上开始吧!”
话没说完,她就跑去了后厨,似乎是要往外端什么试吃的点心。
你甚至没来得及介绍一下自己,或者认识一下试吃者们……切尔在心里笑了一声,随手拉开靠窗座位上一把白色的靠背椅坐下。
几人都坐定的时候,绿衣的黑发精灵也把点心给端了出来,而麦格森太太早就在挠切尔的裤脚了。那是个规模不小的果酱派,编织得精致好看的网格派皮在上面紧紧覆盖着,表面大概因为满满涂抹的蛋液而呈现出诱人的金黄色,黄油和奶酪的味道从上面阵阵飘出,无论从卖相还是香味看来,作为商品是没有问题的。
拉薇妮亚发出不知是真是假的惊叹:“哇,好漂亮的派。”
“试吃有什么需要注意的吗?”埃尔塔宁拿出自己准备的纸笔,“比如记录味道和想法之类的?”
“在这之前,请问小姐怎么称呼呢?”切尔提醒了一下这个绿衣精灵,她的紧张从他们进门开始就没有消失过一点。
绿衣精灵愣了一下,脸微微红了起来:“对不起,忘了自我介绍。你们叫我琳蒂斯就可以了。几位该怎么称呼?”
切尔忽然想起前几天与欧芮儿婆婆的对话,她提起的那个曾经和她同龄的女孩,似乎就叫作琳蒂斯。
“请问有红茶吗?”相互认识过之后,拉薇妮亚一边提出要求一边拿起餐刀切开金黄色的派,切尔闻着里面传来的有些陌生的味道忽然觉得一阵危机感袭来,提出自己的要求:“清水也可以,毕竟甜品的品尝中需要清理掉口腔中的其他味道。”
其实是因为如果有什么奇怪的问题,清水是最容易把味道去掉的饮料,至少他是这么想的。
“可以的话我也要清水,谢谢。”埃尔塔宁认真地拿着纸笔,似乎真的准备记录试吃的心得,“需要记录吗?”
“请各位告诉我试吃的感想就可以了,如果您可能的话也非常感谢您的想法,为了制作新的派我还在尝试不同的材料和配比——有红茶,请稍等。”琳蒂斯放下两把餐刀之后急急忙忙地回答了埃尔塔宁的问题,又急急忙忙地跑回了后厨,似乎是沏茶去了。
切尔露出真情实感的笑容来,对着琳蒂斯的背影提高了声音:“好的,琳蒂斯小姐,麻烦您了,请不用着急,我们有时间。”
盖逖欧从一开始就一言不发,这个沉默的雪精灵正盯着这个金黄色的看起来很诱人的派,不知心里在琢磨什么。
“给我吃!给我吃一口!”麦格森太太在桌子下面不停扯着切尔的裤腿,结果在切尔来得及自己吃一口之前,先从手中的派里切了一小块给这只心急火燎的小猫。
店主小姐从后厨回来的时候手上拿着两个壶,放在桌上之后又拿了四个玻璃杯。
“我难道是唯一的红茶党吗?”拉薇妮亚从壶里给自己倒了热腾腾的红茶,放在鼻子前面嗅了起来。
埃尔塔宁一脸的认真:“红茶的酸甜味道有可能会影响甜品的味道。”
拉薇妮亚完全没有被这句话打击到,继续就派的问题问了下去:“请问这款是什么派?闻起来很香。”
琳蒂斯仍然有些紧张,似乎对自己的创作不太自信:“我在试着用一些草药来做辅料,不过不知道能不能符合大众的口味,所以才想请各位来协助试吃。”
切尔听到草药的时候已经拿着手中那块派闻了闻——刚才那种奇怪的、带着果酱甜味的陌生气味并不是他的错觉,这里面的确有种说不清楚的奇异味道。他说不太清楚,只能点点头:“草药啊,是很不错的想法。”
而拉薇妮亚并没有吃派,只是缠着琳蒂斯继续追问:“什么样的草药呢?有美颜功能吗?”
你这哪像来试吃,简直是来泡姑娘的。切尔一边腹诽,一边开始了自己的试吃工作。本着一个研究者的谨慎小心,他在保证自己可以同时吃到派皮和内馅的基础上咬了一小口,一股奇怪的刺激性味道从果酱的味道里涌了出来,完全盖过了果酱的甜味和表皮的香味。那种复杂的感觉在他嘴里倒是久久没有散去——在“留香”这点上,这款甜品倒是做得十分成功,只不过留下的不止是香。他有些奇怪,麦格森太太居然什么都没反应,心灵连接里安安静静,就像她的嘴被什么东西塞住了一样。
切尔抬头去看其他人的表情,盖逖欧嚼着嘴里的派皱起了眉头,眼神似乎在寻找属于自己的那个水杯,而埃尔塔宁沉吟一阵之后提出了另一个柔性建议:“或许……可以做成咸口的点心?”
拉薇妮亚这才咬了一小口手里的派,还欲盖弥彰地多说了一句:“我在减肥。”
“嗯……琳蒂斯小姐,您用了什么草药?”切尔喝了口水冲掉嘴里奇怪的味道,又思索了一阵措辞,“以及您用这种草药制作甜点,是想要达到什么样的效果呢?”
琳蒂斯的表情变得有些失望:“是相当常见的奥尼尔草,它经常被用来作为护肤产品的材料之一……也就是说,不是很合口味吗?”
确实是常见的草药,就算切尔自己的后院里也有这种植物的种植,只是他从没想过这种植物可以食用。
水妖精放下手中的派:“我不喜欢味道太过浓烈的食物。”
“草药的味道过于激烈,我建议用量减少到只有最淡的味道,之后增加果酱的用量。”切尔按自己的食用经验给出了建议,但他自己也完全没有下过厨,所以这个建议也是他的极限了——他现在更担心自己的魔宠,时不时将目光往桌子下面投过去,只看到麦格森太太的尾巴以一种缓慢但又规律的速度扫来扫去,他才放下心来。
也许是由于工作这个名头,雪精灵罕见地给出了自己的想法:“也许少加一点,味道会好很多。”
“我觉得这种味道或许咸口会好一点。”埃尔塔宁露出她那种特有的冷静,“和果酱在一起稍微有些怪异。”
切尔接上埃尔塔宁的建议:“如果改成咸口,也许可以和肉类一起制作成馅饼,但大概就不再属于甜品的范畴了。”
拉薇妮亚倒是毫不客气,催起了下一道甜品:“接下来还有别的吗?”
“谢谢各位的意见——我还有一种口味想请各位试试,请稍等片刻。”琳蒂斯听着这些想法两眼发光,手上往笔记本里记录着,对桌旁的四个人点了点头算是致谢,从一边的柜子里拿出了一盒曲奇放在桌上,“先吃着这些曲奇吧,这是用普通方式制作的黄油曲奇——有原味、绿茶味和巧克力味,有些还带着果干和坚果碎——我再去沏些茶,请稍等片刻。”
拉薇妮亚揭开盒盖的时候,琳蒂斯已经返回茶水间了。
|12|食材小偷
切尔伸手把麦格森太太从桌子下面拽了出来,这只猫从刚才开始就一直很安静,让他有点担心是不是吃东西吃坏了。这只魔宠被他拽出来的时候也一反常态地没有反抗,只是两只蓝色的眼睛缓慢地一眨一眨,最后用一种有点奇怪的音调回答了切尔:“……干啥,别耽误我入定。”
“你没事吧?”切尔伸手揉她的脑袋,“别再吃个派吃坏了,我看你跟傻了一样。”
麦格森太太两眼发直:“我只是在想,我是谁,谁是我,为什么我是猫而你是精灵,这个世界从哪里来,而我又要到哪里去……”
切尔一时语塞:“你这只猫比拉玛的牧师想得还多……”
当店主把散发着香味的红茶再次端上来时,麦格森太太已经被拉薇妮亚抱在腿上撸毛摸肚皮了。切尔趁琳蒂斯还没回来的时候,将自己和隔壁的欧芮儿婆婆的聊天告诉了几个室友,就“菲薇艾诺甜品”的特点发表了一番评论。这只猫很快从那种奇怪的状态里脱离了出来,在美女的按摩之下发出呼噜呼噜的舒服声音。之后琳蒂斯便匆匆忙忙地又往后厨走了,似乎着急去做下一款甜品。
“利用草药制作甜品倒是一个很新颖的尝试……但最好把拥有刺激性味道的草药排在甜品制作的菜谱之外,那些草药用来调制饮料也许可以尝试一下。”切尔喝了口红茶,看着坐在对面的盖逖欧,“我记得你也是从菲薇艾诺来的?至少刚才的那道派,完全不能算作菲薇艾诺甜品,我是这么认为的。”
盖逖欧轻轻点头,似乎是在表示赞同。
拉薇妮亚将小杯里的牛奶倒进红茶里面:“如果是玫瑰或者薰衣草之类的草药,用来制作甜品倒是还蛮适合的。”
埃尔塔宁似乎正想开口,后厨却传来了一声惊叫,听起来像是店主琳蒂斯小姐。
“琳蒂斯小姐?”切尔站起来,借着自己的身高往后厨看去,试图看到什么端倪。而其他三人反应更快,已经先他一步往后厨赶去了,被拉薇妮亚扔在地上的麦格森太太不满地发出了喵的一声。
瞬间变得拥挤起来的厨房里,几人看到琳蒂斯正对着一张空空如也的材料台发呆。材料台上的面粉和材料残渣都证明上面曾经放着不少材料,似乎有草药和奶酪的碎屑,可是现在它们都消失到不知道哪里去了。
“我准备好的材料……不见了。”琳蒂斯的语气听起来相当难以置信,“谁会对这么多食材感兴趣?”
盖逖欧挑起一边的眉毛:“小偷?”
埃尔塔宁的问题更加具体:“上一次见到材料是什么时候?”
“刚刚将派端给你们的时候材料还在。”琳蒂斯回答,似乎有些慌乱。
“没关系,请冷静一下……”切尔想缓解一下这个小店主的紧张情绪,开了个不那么好笑的玩笑,“让我们看一下这个‘犯罪现场’。”
拉薇妮亚则毫不放过机会地拍了拍这个姑娘的手背:“你还有后备食材吗?没关系,我们可以等。”
埃尔塔宁四处环顾了一下:“这家店有后门吗?”
高等精灵低头看着料理台上的残渣,这些食材似乎是被什么东西给搬运走了,从大理石的桌面上一直延续到地面,之后他和寻找线索的雪精灵碰上了眼神——确实有这么一个或是一伙“食材小偷”,在这个厨房里犯下了“盗窃罪”。
“面粉之类的材料当然还有,但是准备的草药全都被偷走了。”琳蒂斯打开食材柜子看了看,似乎确认了常规材料还都在,然后指了指角落里的一扇木门,“后门是有的,食材的进出都通过那扇门,但是它应该是锁上的。”
“能在区区几分钟的时间内将食材偷走……”切尔看向厨房的窗户,虽然它是打开的,但这个大小似乎并不可能让人形生物通过——更何况,那些家伙也不会留下如此明显的痕迹,他沉默着想到了皮克西棕妖精之类的小型智慧生物,在他的知识范畴里,只有这些小妖精才会做出类似的行为。
盖逖欧用手指了指从料理台一直延伸到外面的碎屑痕迹:“跟着那个可能会找到些什么吧。”
那些食材的碎屑一路指向了看上去像是碗橱柜的柜子后面——简直像是在给大家指路。
拉薇妮亚仍然在想着其他的事情:“贼人说不定是对你的那些草药感兴趣呢,介意告诉我们是什么种类的草药吗?”
切尔没再理会水妖精的天马行空,只是看着那个个头不小的橱柜撸起袖子:“琳蒂斯小姐,介意我把橱柜挪开吗?”
“应该没有什么特别值钱的草药,虽然也有那个计划但是还暂时没有开始。”琳蒂斯还是一筹莫展的模样,对切尔点点头,“劳驾您移开了,这个柜子还挺沉的,请小心些。”
几人合力把相当沉重的碗橱柜推开了,这个放了不少餐具的柜子里虽然传来了些金属碰撞声,总算也没有发生什么盘子碗摔落一地的惨剧——而碗橱柜后面,有一个还没到切尔膝盖的洞口,食材的碎屑一路进了这里,而这个大洞只是黑黢黢的似乎在嘲笑他们。
“喔……这洞口通向哪儿呢。”高等精灵露出玩味的微笑来,只是他自己并没注意到这个表情。
看到这个洞口,琳蒂斯看起来也相当惊讶:“我不知道……我甚至不知道这儿有个洞。”
“这里有蜡烛吗?”水妖精发问。
“哪用得着蜡烛。”切尔伸手拍拍麦格森夫人的头:“劳驾你啦,去看看。”
“那晚上我要牛肉干当零食。”小猫对主人提出了自己的要求。
切尔推了这只馋猫的屁股一下:“都给你吃,快去。”
拉薇妮亚发出一声叹息:“对呢,猫能在夜间视物。哎呀,能成为法师的人真是幸福呢。”
高等精灵借着魔宠的视线看到了这个洞穴里的状况,它似乎通往地下,而且分支众多,看起来就像是大号的老鼠洞。而食材的碎屑不知为何在每个路口都多多少少有些分布,麦格森太太站在每一个路口都要犹豫半天,直到切尔告诉她直接往前走才往下个路口探索。
等到这只小猫从洞里钻回来,这群人还是除了“下面是个有很多分支的地洞”以外一无所知。
“你到底在期待什么?”麦格森太太看着切尔有点失望的目光打了个呵欠,“我只是只还没长大的猫而已。”
切尔伸手捏住她的嘴:“我只是在想这是什么……巨大老鼠空间?”
拉薇妮亚听了切尔的语言转播:“可惜我们没带皮可西。”
盖逖欧嘴里蹦出一个单词:“群居?”
“……说得对,如果艾姆瑞德在就好了。”切尔叹了口气,回头问店主小姐,“琳蒂斯小姐,你认识妖精或皮克西吗?或者可以使用自然变身的德鲁伊也可以,我想我们需要一支小小冒险队。”
“非常抱歉,我并不认识——顺便,能请各位明天再来一趟吗?我会准备好两天份的报酬。”琳蒂斯的表情相当沮丧,“我现在想去重新筹集材料,也顺便将这件事报告给治安官,可能会很花时间,我想在今天市场关门之前买到需要的药草。”
拉薇妮亚和店主相反,两眼甚至闪闪发光:“我们不妨买好草药,然后在这边等待贼人再次上门,然后抓住它?我想那一定很有意思。”
盖逖欧一脸疑惑地看着水妖精:“在这里过夜吗?”
拉薇妮亚在地面上转了下脚尖:“有什么不可以呢?反正刚开学,也没什么事情做,就帮帮这个姐姐嘛。”
埃尔塔宁说了另一个提案:“或许可以分头行动?说不定这个小偷还会再出来”
“各位能帮我解决这个问题的话,我也会准备好相应的报酬。”琳蒂斯似乎有点着急,语速比刚才快了很多,“不过我准备去买食材了,如果各位愿意帮忙的话,劳驾市场关门时分再来吧。”
切尔看了这个小店主一眼:“好吧,那等到关门的时候我们会再来。”
然后他顿了一下,终于说出了一直想说的一句鼓励。
“没关系,您的草药甜品是一个开创性的创新,我相信经过实验之后一定可以在苏古塔大卖的。”
切·拉卡路亚·光辉不常鼓励人,他在家的时候大部分时间是在挑他人的毛病。虽然在周围人看来他宽容善良、彬彬有礼,是个颇有贵族风度的富商后代,实际上富家子弟所有的缺点他也一样没有落下,其中就包括不由自主的苛刻这一项。
“你不能这样”,被父亲多次这样说过之后,他一直在寻找一种能够让自己变得不那么苛刻的方式,其中就有适时的鼓励这一样,只不过他并不知道自己的行为到底有没有用。
|13|棕妖精
图书塔里,切·拉卡路亚和盖逖欧·艾斯尔特两个精灵正搬着两本巨大的本地生物图鉴翻阅查询。他们已经看了整整一个小时还多,甚至已经开始感到有些头晕,那些字母和图片似乎已经开始蠢蠢欲动地在切尔眼睛里面跳舞。
“没有找到。”他扭头去看雪精灵,“你那边呢?”
盖逖欧同样摇摇头,表示自己也没找到类似的生物。
“难道真的是巨大的老鼠?”切尔开始从记忆里寻找类似的生物,首先他就排除了皮克西,这群小东西虽然喜欢恶作剧,但绝对无法忍受住在黑暗无光的地底生活。
盖逖欧仍然默默地摇头,似乎表示他也一筹莫展。
高等精灵按着自己的太阳穴,年轻人少见的因为看书有些头痛:“30cm左右的生物……会偷盗东西,有一定智慧,还会建立洞穴网的生物……难道是魔法生物吗?难不成真是皮可西?他们又不是不认识植物……”
两个年轻人沉默了一阵之后,切尔干脆破罐破摔地走到放着大本图鉴的书架前面,将苏古塔本地的妖精图鉴给抽了下来开始查找——死马当作活马医是他现在唯一的选择了。
太阳变成红色的时候,四个人再次聚集到了这家以白色和绿色为主题色的甜品店门口,带着或许有了也或许没有的答案。没过多久,拎着大包小包的店主琳蒂斯也回来了。
“琳蒂斯小姐,我去查过书了。”切尔迎着琳蒂斯走上去,对她点了点头,“目前唯一能够找到的有嫌疑的生物是棕妖精,但也不是能够非常确认的。”
他最终在妖精图鉴上找到了棕妖精的条目——这种似乎只在传说中出现的小东西确实是真实存在的。单论在借宿的人家打洞居住的行为,确实很像是棕妖精的所作所为,但据说他们只会挑选那些真正对他们友善的人家居住,如果是棕妖精的话,琳蒂斯的小店甚至不知道这些妖精的存在,显然不能算是“真正友善”的地方。而且像这样偷窃食材的棕妖精似乎也并不多见,他们只能算是这次的“嫌疑犯”选项之一。
“棕……妖精?”琳蒂斯一边开门一边皱起眉头,接着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难道说是传说故事里,会偷偷帮助人的那种?比如那个有名的鞋匠的故事……”
埃尔塔宁微微睁大了眼睛:“没想到真的有这种生物。”
琳蒂斯已经打开了甜品店的大门,将食材放在餐桌上收拾着:“我也只是听说过相关的传说呢……如果真的是棕妖精的话,它们拿走我的草药难道其实没什么恶意吗?”
“正是那种妖精,从大小和喜欢打洞的习性而言都很符合,”高等精灵开始他习惯性的长篇大论,“只不过他们总是只寄居在对他们真正抱有善意的人家中,看样子琳蒂斯小姐并不知道这种生物,所以这个问题就有点复杂了。
“我觉得我们可以留一些诱饵在外面,我会让麦格森夫人暗中观察,如果有什么生物出来,她就可以抓住犯人。至于偷走了你的草药这件事,如果是棕妖精的所作所为,我想大概是没有什么恶意的,也许他们需要草药。毕竟,这间店面里比草药值钱的东西多得去了。”
水妖精顺着切尔的话问了下去:“你被偷走的草药有什么功效呢?他们说不定真有需要。”
“并没什么贵重的草药……除了一些其他的年轻女孩喜欢的草药,就是一些对皮肉伤恢复有好处的之类的……”琳蒂斯露出恍然的表情,“这么说的话,也许它们之中有不小心受伤的?”
“也许确实是因为他们有受伤的同伴。”切尔略微思考了一下,“这样的话,我们可以帮助他们,但是要先告诉他们,盗窃是不好的行为。”
“不管是不是这样,感谢切尔先生您的调查……”琳蒂斯这么说着,拎着被分拣好的食材进了后厨,和几人的距离已经有些远,切尔已经听不清她的声音了。
而几秒之后,四个学生却又听到后厨传来了她的惊叫。
“又怎么了?”高等精灵有点愣住,而其他三人又重复了早上的行动,前前后后朝后厨跑过去了。
之后他们和琳蒂斯一样愣住了——材料台上摆着一个已经做好的派,表皮金黄,黄油和奶酪的淡淡香味散发出来,薄薄的派皮里隐约露出深色的果酱,外表就看得人食指大动。
“……看起来真的是棕妖精啊。”半晌,切尔发出一句苍白无力的感叹。
“是谢礼吗?”埃尔塔宁问。
拉薇妮亚的表现有些夸张:“这是你给我们的惊喜吗?”她伸手去握琳蒂斯的手,似乎想要表现出自己真的很惊讶,却被琳蒂斯轻轻松松绕开了。
“不……我也不知道。”琳蒂斯快步靠近那个派,“闻起来味道很好,虽然好像有点冷了。”
切尔看着这个满脑子只有姑娘的水妖精叹了口气,他不知道这个看起来这么好的姑娘为什么总是露出一副花花公子的做派:“这明显是那些小东西们做的……不管是不是棕妖精。”
“不管怎么样,我觉得……应该可以尝尝看。”琳有些好奇地伸出了手,派虽然已经冷了,但切开还是很容易,她拿起一块端详了一下。
“我可以尝一口吗?”拉薇妮亚也跟着拿起了派。
“请吧,这也许就是那些小家伙的善意呢?”琳蒂斯若有所思地看着窗外的天空,小小地在上面咬了一口,“确实应该是用了我的药草,但是确实比我之前做的更好。”
切尔看着两位女士尝试这个“棕妖精派”,自己也拿了一块起来:“这是修鞋匠故事的另一个版本了吗,甜品店老板的版本?那琳蒂斯小姐一定能做出更好吃的甜品了。”
他咬了一口,这个派和早上的试吃派似乎用了不同的药草,不那么刺激,但也没有甜味,虽然有种淡淡的涩味,却在一定程度上缓解了果酱过重的甜味,像是普通甜点里用到的柠檬皮。虽然已经凉了,但他不得不承认,这个疑似出自棕妖精之手的派,味道相当不错。
剩下两人也陆续拿起了派,埃尔塔宁和上午一样细细的品尝着味道:“如果能见到棕妖精,或许可以请教一下制作方法。”
“他们可能就是想给你一点新的灵感呢。”拉薇妮亚吃了一口之后眼睛开始发亮,接着一口接一口地吃了下去,嘴里的话都有些模糊不清,“你产生什么有趣的新想法了吗?”
“这个真的很好吃,我觉得可以当做店铺的招牌了。”切尔三下五除二吃掉了手上的半块,将剩下的一小半塞给了正在挠着他裤腿的麦格森太太,“或许我们可以给棕妖精们也留一些谢礼……他们喜欢什么来着?”
埃尔塔宁的蓝眼睛水汪汪的,似乎被什么感动了:“如果能制作的话,绝对会大卖的”
“能吃得出来是怎么制作的嘛?”水妖精意犹未尽地擦着自己的嘴角,“我们也为他们准备一个派吧。”
“我想对于琳蒂斯小姐来说,应该不是难事?她对草药的熟悉程度应该比我们更深。”高等精灵丝毫没有怀疑店主的水平,在他看来不炸厨房的人厨艺都远强于他——在这点上那只皮可西也是一样的,“至于谢礼,我觉得可以放几瓶牛奶在桌上,再附上一张感谢的纸条……他们认识文字吗?”
根据图鉴上的介绍,棕妖精们最喜欢的食物是牛奶,而有一部分棕妖精能认识通用语,至于甜品店的这些疑似棕妖精他也不能确认了。
“我知道它们用的是什么,但是还是希望能和它们沟通一下。”琳蒂斯果然不负众望,“如果它们愿意的话,我也想和它们友好相处。”
拉薇妮亚两手一拍:“不如我们制作些牛奶布丁送给他们吧。”
切尔想起她给那位牧师小姐带去的甜食,忍不住露出会心的微笑:“牛奶布丁也许也是不错的想法。”
埃尔塔宁似乎也想起了同样的甜食,眼睛里仿佛装了星星:“哦!牛奶布丁,谁不喜欢呢?”
“书上有说他们使用什么语言吗?”水妖精扭头盯着切尔,似乎想从他脸上看出“百科全书”四个字来。高等精灵不禁失笑,摊开手回答她的问题:“有些棕妖精会用通用语,其他的我就不太清楚了……虽然这么说很无趣,到现在这些神秘的小客人到底是不是棕妖精还要打个问号。”
“所以是要做好牛奶布丁,引诱他们出来吗?”盖逖欧倒是一副很确定棕妖精存在的模样,也许这个表面上看起来相当寡言的雪精灵意外的是个童话传说的热爱者,只是引诱这个词怎么听都像是设下了陷阱等着智力不高的野兔上门。
拉薇妮亚意有所指地问出另一个问题:“这里谁写的字最漂亮呢?”
接着埃尔塔宁非常有默契地看向了切尔。
我是无论如何都不会写这封信的,高等精灵哭笑不得:“放一些牛奶布丁感谢他们,再附上一封表示想要和他们沟通的信件?至于谁写信的问题,我觉得琳蒂斯小姐亲自写信会更加显得有诚意。”
“您说的对,我现在就去准备给它们的信——牛奶布丁的材料也应该有现成的……”琳蒂斯说着在那个巨大的橱柜里翻找起来,一样样拿出牛奶布丁需要的材料来。
水妖精的小心思被揭穿,一脸俏皮地吐了吐舌头:“我们今天晚上可以留在这里,等待他们的来临吗?我从来都没见过他们的身影呢。”
“但我们等在这里,他们并不一定会出现。”切尔毫不留情地击碎了她的想象,“我们也帮琳蒂斯小姐一起做吧,我不擅长厨房里的事情,给大家做点杂活大概比较合适。”
“我们躲起来一点点。”水妖精贼心不死。
“他们比我们想象的要敏感多了。”切尔把她扯回料理台前面,毫无疑问,制作牛奶布丁的主角一定是拉薇妮亚。
切尔一直很纳闷拉薇妮亚手中的那些可疑的糊糊到底是如何变成光滑白嫩的布丁的,但就算近距离看了她做甜点的过程,他仍然无法理解这中间到底发生了什么比魔法还魔法的事情。
这不魔法!
当牛奶布丁的甜味在厨房里飘散出来的时候,琳蒂斯也带着封好的信回来了,她手中的信封意外的和整间店面也相当合拍,微微发黄的纸张和上面隐约的花草纹路、淡绿色的封口火漆,都在无声叙说着写信人的审美。
拉薇妮亚毫无疑问地做多了布丁,在麦格森太太的强烈要求下,他们拿出了六个给自己,剩下的排成了一小堆放在料理台上,还画上了巧克力色的笑脸——不久前那里还放着那些小客人做的派。琳蒂斯点燃了带着花香味道的蜡烛,昏黄的光很快充满了厨房的每一个角落。
用牛奶布丁贿赂过之后,麦格森太太爽快地答应了当做猫型警铃的委托,趴在橱柜顶端意犹未尽地舔着自己毛色雪白的前爪。
“因为是第一次给妖精写信,也不知道是不是得体,”琳蒂斯坐在点燃了吊灯的甜品店大厅里,脸蛋红红的,看起来有些紧张和害羞,“也谢谢各位今天帮了我这么多。”
高等精灵尽可能地宽慰着这个性格比她的年纪看起来更小的小店主:“没关系,那些小家伙非常友善,我觉得应该没有什么很大的问题。”
“妖精都是一些亲切的小东西。”水妖精点点头,似乎和妖精打过很不少的交道。
五个人各揣心思地坐在大厅里等着那些小客人出现,甜品店柜台上的八音盒被琳蒂斯旋了几圈,正在缓缓地播放着清泉般的单音小曲。
没过多久,麦格森太太的声音在切尔的脑中响了起来。
“来了来了,”她的声音慵懒又满足,听惯了她尖叫的切尔竟然一时有点不适应,“是棕妖精,你没猜错。”
高等精灵站起身来:“看起来那些小家伙们出现了。”
切尔可以借助麦格森太太的视野,剩下的几人就轮流从钥匙孔里悄悄看过去——有三个棕色皮肤的小妖精正围着布丁坐在料理台上,他们戴着歪歪扭扭的灰色帽子,有一只脚上只穿着一只鞋子,但他们似乎并不在意,只是一边嗅着放在一边的牛奶布丁,一边似乎正在读着琳蒂斯留下的信。
不知道琳蒂斯小姐有没有告诉他们擅自拿走东西是不对的,高等精灵心想。
这件小小的趣事很快便过去了,虽然得到了些对于普通人而言不算低的报酬,但在高等精灵看来,比起这几个硬币,他得到的真正报酬是真的见到了传说的“棕妖精”这种妖精类智慧生物。至于切尔想要帮助这个小店主提高名声的合作邀请都被她一一婉拒,他也只能以后用时常来打扰这件事表达一下自己的诚意了。
后院里的奥尼尔草快要开花了,切尔又趁着太阳完全升起之前去给它们浇水——这些植物不能被怠慢一点,一旦没有定时定点的浇水、施肥、松土,它们就会给种植者脸色看,用来做实验的效果也会差很多。
之后他毫不意外地又看到了挽着篮子回来的欧芮儿婆婆,她脸上的皱纹似乎比前段时间舒展了不少,整个人看起来精神焕发。
“婆婆早呀,今天您看起来特别精神,就像少女一样。”切尔微笑着抬起一只手,算是和邻居婆婆打了招呼。
“哎呀,你这孩子还是嘴甜,真讨厌。”老太太也笑着摆摆手,“最近偶尔会去小琳的店里坐坐——你知道吗,据说她的店里有棕妖精帮忙,现在生意可好啦。”
高等精灵浇水的手停了一下,露出笑容来:“是吗?那可真是一件好事,我有空一定会去做客的。”
日常运转,17067
玩了几个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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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课
当夕阳收起了它的最后一丝余晖,切·拉卡路亚·光辉终于将他的最后一批藏书也整整齐齐列上了书架。他顺手点燃桌上的煤油灯,火焰在雾气般的玻璃背后将年轻人的影子拉长到书房的墙上。
切尔喜欢书,可以说他喜欢书多于喜欢其他的一切。
当然,他不可能仅仅喜欢书这一样东西,他一样喜欢甜食、戏剧、音乐和各种美好的东西——对于高等精灵比起其他种族可以称得上是漫长的生命而言,如果不多上几样喜欢的东西,那这辈子将会过得十分枯燥,就像他的家庭教师莫洛斯大师那样。但对于切尔而言,如果让他在他喜欢的所有东西里选择一样伴他度过余生,那毫无疑问将是书籍。
年轻人对着泛起紫檀色的窗外天空伸了个懒腰,再过上几天他就将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借助魔法前往另一个世界,也是为了这一天他才选择了那位据说是第一次真正教授学生的通道大法师艾丹·弗宁。
如果不是从艾丹导师介绍的公开渠道知道了他是个风元素裔,切尔毫无疑问会认为他和狄伦老师一样都是人类,毕竟这个无论相对于人类还是精灵而言还都非常年轻的男人,就外表看来没有任何地方和人类是不一样的。
切尔一向对于人类抱持着复杂的情感——他羡慕人类,为他们如同春芽那样迅速的生长速度,和海绵般吸收知识的能力。同时他又为这些脆弱早逝的种族叹息,他们总是带着遗憾去世,也许是为了和他们出色的学习能力形成一种平衡,他们甚至很少能活到对于一个精灵而言还是生长期的年纪。
在一个精灵还是个孩子的时候,也许就会见到很多人类朋友的衰老和死亡了。
至于他现在的老师会不会和那些普通人类一样,他并不太清楚,毕竟对于元素裔的研究还是太少,而毫无疑问对于一个智慧种族的“研究”是件非常失礼的事情,无论它是多么的具有吸引力。
胡思乱想间切尔已经坐在书桌后面打开了自己的笔记本,看着上面的文字陷入沉思,用蘸水笔轻轻敲打着桌面。
由于并没有到完成作业的死线期,这间书房暂时还是属于他自己一个人的,空气里只有淡淡的油烟味道和墨水味飘散。现在整栋房子里除了他以外,似乎其他人都有自己的事情要做,无论是和姑娘搭讪还是满足自己攒钱的愿望,只有他能这样悠闲地坐在书桌前思考关于研究的问题。
来到苏古塔之后他无数次地感叹资本的力量,现在忍不住又感叹了一次。
视线回到笔记上,他思考起该如何去完成作业的问题。
“神术和奥术的干涉关系……见证一次神术的施展过程?”
如果是在家里,那他马上就可以完成这项作业,先不说他的父母都是相当资深的德鲁伊,就算他的妹妹也是珂旭教会的见习牧师,随便找出一个人来都能让他仔仔细细地观摩一次神术的释放过程,一次不够还可以两三次。
然而现在他显然不可能让他们花上半月时间来回跑,就为了给自己施展一次神术看看。
“之前拉薇妮亚好像说过她有个朋友是瑞图宁的牧师……?”年轻精灵自言自语着用红色的墨水在“新的理论模型”下面划了道线,“也许可以请她帮忙。”
“没问题呀,雅丽蒂亚和我关系可好了。”拉薇妮亚边嚼着嘴里的小羊排边点头,边说边吃的模样丝毫没有符合她淑女外表的形象。
切尔被她干脆的同意稍稍震惊了一下,他以为这姑娘至少要和他谈一下条件的:“真的没问题吗?毕竟是件挺麻烦的事情。”
“我觉得雅丽蒂亚不会在意的,毕竟她肯定想要更多人见到女神的奇迹之力,而且我的作业也要她施展神术。”拉薇妮亚从右手的大啤酒杯里灌了一大口水,一边左手又叉了块肉塞进嘴里。
“那大概什么时候比较合适?”切尔在脑子里排起了日程表,一边祈祷着那个女孩能在他去绚烂回来之后再进行这件事。
“仲春日吧?”拉薇妮亚偏头思考了一下,“仲春日她们家会去珂旭神殿祈祷,之后她会去瑞图宁神殿,到那时候应该可以看到她施展神术吧。”
“仲春日……那是我最后在绚烂交流的最后一天。”切尔有点为难,“能让她稍等几天再走吗?我可以帮她付旅馆钱。”
“没必要,他们在这边租了房子,大概这段时间内不会回菲薇艾诺,你改天再去拜访她就好啦。”拉薇妮亚摆摆手,“雅丽蒂亚的话大概每天都会去瑞图宁教会吧。”
切尔松了口气的同时,又被旁边出声喊他的皮可西给吸引了注意,这个小家伙吃完饭之后就骑在麦格森太太身上撸她的毛,而这只慵懒的小猫似乎并不在意这个比起她来都很小的小东西在她身上胡作非为。
“切尔,我想听你解释一下魔法的释放,老师讲了生命流什么的东西,我听得糊里糊涂。”艾姆瑞德拽着猫背上的两缕长毛直起身来,被拽痛的麦格森太太不满地喵了一声,“我的作业是拜访法师,你和拉薇不都是法师吗?”
“生命之流……”切尔苦笑一下,自己的导师刚刚从某一方面否定了生命之流模型,而现在又来了个小家伙要他讲解这个模型,他实在有点不知该怎么和她解释,只能把这件事往后再推一推,到自己把问题理顺以后再想。
他最后给这件事下了结论:“等我从绚烂回来再给你讲吧,离交作业的时间还远呢。”
艾姆瑞德重重点点头:“那我等房东先生讲课。”
接着她就又陷进了麦格森太太柔软的毛发中。
|2|另一个世界
日子过得很快,在切尔能把“生命之流”相关的模型和理论捋清楚之前,去绚烂的日子就到了。之前艾丹导师还下发了一套关于绚烂本地和若光学院的资料,他同样也将这些资料通读并仔细地做了笔记,他可不想因为自己的疏忽而出什么差错。
一起参与交流的有同班的另外三个同学——切尔不太能理解为什么另外两人选择了艾丹·弗宁却没有参加这种难得的交流,但人各有志,他也不能对别人的选择指手画脚。他和另外三人并不太熟悉,只是在课堂上相互介绍了一下而已。他提着行李箱和自己的手杖,和另外三个大男孩按时在老师的“宇宙”塔外碰头之后,仅仅打一个招呼的时间,切尔和同学们就被导师接进了这栋圆顶城堡般的魔法塔里。
魔法塔大门上那句神秘的契文在他的脑子里一晃而过,“通往本源的微渺一步”。
塔内的装潢并不豪华,但处处都能体现出“宇宙”塔塔主倾向于精致整洁的审美观念,包括考究的挂画和不时给人以惊喜的小小装饰品。风元素裔伊孚的脚步轻快到像是漂浮着,将近两米的雪精灵在他背后小步跟着,至于那个还没长大的翼族法师尼格勒,切尔的视线里只剩下这个孩子一对雪白的翅膀——但他实际上应该是在场的几个学生里经历最精彩、经验也最丰富的一个,他有一条黑色的毒蛇作为魔宠,麦格森太太第一次见到那条蛇的时候全身的毛都炸开了,躲在切尔背后不停哈气。
现在这只小猫已经学会了无视在场的另一只魔宠,正在他前面迈着优雅的方步,松鼠般蓬松的大尾巴来回扫着空气。
艾丹·弗宁引着这四个学生进入了宇宙塔下层的一个颇为宽敞的休息室里——切尔注意到,那个总是跟着他的翼族少年没在这里——也许是塔内的魔法效果,这个休息室的大小从外面看来是相当不可思议的。
“你们都待在这里,尽量不要到外面来,尤其不要上塔顶。”艾丹留下这句话便离开了休息室,至于他究竟去了哪里,就不是他们这些学生能够探究的了。
四人刚刚坐稳,切尔就感觉到这座魔法塔开始了轻微的震动,就像在大路上高速行进中的马车,不平稳,但也不颠簸。窗外有各种难以辨认色彩的光团掠过,看到这些,他才切实地感受到自己真的是在穿越世界,感受到心脏由于那种难以言喻的激动而打鼓般跳动起来。
伊孚·温图斯正坐在那扇能看到光团的窗户前面,麦格森太太似乎对这个白金短发的风元素裔印象颇好,被他用不知哪里摸出来的树叶钓着跳来跳去——切尔想学自己养了只雪豹的母亲那样用这一招的时候,总是被麦格森太太用看智障的目光盯着看,虽然她全身的肌肉都肉眼可见地绷紧了。
明明她成为魔宠之前脾气相当不错,可建立了心灵连接之后,这个小家伙就变得傲娇又臭屁,对她的主人比对任何人都要苛刻,这点让切尔时常很受伤。
翼族少年尼格勒一边看着伊孚逗猫,一边和旁边大个子的雪精灵阿列克谢说着话——实话说,第一次和他见面听他介绍的时候,切尔费了很大的工夫才听明白,他叫“阿列克谢”,而不是“阿列克虾”——也许是那口浓重的雪域口音的原因,这个总板着一张脸的家伙和他的外表一样沉默寡言,只是时不时应和一声,发出磁性而沉重的男低音。
舒展筋骨般展开自己翅膀又收起的翼族法师顺着闲聊说起了之前他们在法之理酒馆遇到的事情——就算是和其他酒馆截然不同的法之理,切尔对这种地方也是向来敬谢不敏,自然不会无事跑去那里,没想到他们竟然在法之理抓到了似乎是德莫拉海盗的家伙,似乎还由着这个少年的性子把那家伙狠狠揍了一顿。
“然后,他就被不知从哪里来的暗箭给射杀了,只留下那枚海鸥硬币。”尼格勒耸了耸肩,脸上的表情变得有些像个少年,“我们还被哈娜老师问了‘不是你们干的吧’,有那么一会我还是蛮困扰的。”
“明枪易躲,暗箭难防,这件事不应该怪你们。”切尔点点头,他发现从小生活优渥的自己很难和这几个在动荡中长大的同学有共同语言,就像和他的租客们一样,另一种说不清的滋味在他的心里悄悄生长起来。
在尼格勒回答之前,塔身的震动停止了,没过几分钟,和伊孚同属风元素裔的导师打开了休息室的大门:“我们现在在‘极彩’绚烂,之前应该也给过你们这里以及若光学院的资料,希望你们有好好预习。”
切·拉卡路亚有些紧张,不自觉地将双手绞到了一起,同时脑中迅速将关于绚烂和若光学院的笔记重新整理了一次——对于这里的气候和宗教习俗,都相当好理解,对于法师们而言最重要的一点大概是,这里的魔法具有极强的随机性,至于这个随机性到底到了什么程度,资料上好像并没有细说,看起来之后要就这个问题请教一下当地的学生或老师,他自忖。
四个学生跟着艾丹走出“宇宙”塔,西拉托镇和煦的暖风不知不觉便吹到了切尔的脸上,麦格森太太在他身边长长地伸了个懒腰,顺便朝着那条叫福摩的黑色毒蛇哈了一声。
|3|叶娜
“欢迎各位光临若光学院,我是负责照顾你们这几天的人,叫我叶娜就行啦。请跟我来吧,我带各位去临时宿舍。”眉眼间还带着几分稚气的女孩对四个大男孩这么说。
在似乎是专门停放魔法塔的空地上和几个法师问过好之后,这个名叫叶娜的人类女性法师接待了四个学生。她留着棕色的齐耳短发,身上的法师袍缀满了星星——切尔猜想按照这样的审美,大概这些星星在黑暗中是会闪闪发光的——还悬挂着彩虹色的束带,上面的小小口袋被什么有棱角的东西撑得满满当当,切尔猜那可能是宝石也说不定,毕竟那位幸运女神似乎很喜欢闪闪发光的宝石。
他们被叶娜带着和艾丹·弗宁分开了,那位导师似乎有自己的研究安排,很快便不见了踪影。
“这边是教学楼,那边那栋稍矮一点的是食堂,沿着食堂旁的岔路可以前往学院内的图书馆……”她伸手点着远处一栋栋的建筑,语速有些快,切尔记路记得相当有点辛苦,“大家在若光停留期间可能会用到的建筑大概就是这些,有其他想要了解的也可以问我。”
“麻烦叶娜小姐了,称呼我切尔就好。”切尔对着这个女孩微微躬了下身。
可能用到图书馆的时候还是要麻烦一下叶娜小姐,他点点头,决定为了自己这一周的麻烦先和她赔个不是。
伊孚仍然露着有些轻飘飘的笑容:“让我们好好相处吧。”
“如果要去图书馆,是否需要特别的手续或凭证?”阿列克谢用他的男低音直入主题,而这也是切尔想问的。
“各位可以凭你们苏古塔魔法学院的学生证明出入各个设施,权限与本校的学生大致相同。”叶娜耐心满满地做着解说,似乎对于接待外来交流生这件事十分高兴。
雪精灵仍然板着一张脸:“那么出入校也是靠凭证吗?”
棕发的小法师似乎蛮开心:“是的,以各位的学生凭证也可以在正常的出入校时间顺利出入。”
“多谢。”大个子点点头,道谢也和他的问题一样简短。
“叶娜小姐,我有一个问题,是关于‘随机’性质的。”看起来似乎他们不再有其他的问题,切尔提出了自己想了一路的问题,虽然也并没有指望能够靠这样一问得到回答,“虽然来之前老师对我们说过,这里的魔法有‘随机’的特质,不过我还是不太能够完全想象——施放一个魔法,却变成了另一种魔法,这种事情到底是如何发生的呢?”
“并不是施放一个魔法会变成另一个魔法,而是同一个魔法会出现不同的效果。”叶娜笑得眯起眼睛来,看起来这是个很爱笑的姑娘,“你们施展火球术时,难道没有注意到过火球有时大有时小吗?我们这里的人就喜欢往这个地方钻研。”
切尔想要习惯性地用手捏一下自己的下巴,却发现自己左手提着行李箱右手握着手杖,一瞬间有点尴尬,而麦格森太太毫无疑问地在心灵连接里发出了一声嗤笑。
短暂的停顿之后他发出了下一个问题:“也就是说,在这里我们如果使用你们的法术,要随时小心会不会把自己炸成一团焦炭了。”
“一般来说,魔力的量不会发生太大的变化——简单来说,一个一环法术不太可能变成二环法术,所以也不需要太过担心。”叶娜解释了一句。
“原来如此,感谢您的解释。”
看起来还在可控范围内,但有可能从威力到形式都会发生变化,容易对自己造成问题的魔法还是不要释放比较好,但原本的魔法应该问题不大,他在心里这么下了个暂时结论——只是来到这么奇妙的地方,不试验几个绚烂的魔法体验一下这种变化实在是太可惜了。
尼格勒又接着补上了另一个问题:“或许我们有相对安全的地方可以实验魔法?”
“是的,想要试验的话可以去那边的魔法试验场——”叶娜指了指稍远处的一间相当巨大的场馆,就切尔看来那栋建筑快和小地方的神殿差不多大小了,“不过据我所知,魔法的试验主要由导师们进行……至少我没有听说各位有需要进行试验的日程。”
“我们的日程大概是什么呢?”他最终还是没忍住,继续发问了,“进行什么课程的学习,或是做一些记录?”
“是的,几位在这边的主要行程也是参观学习。”叶娜点了点头,“总之,几位放好行李之后,我想请各位先来尝试一下若光学院——不,应该说,绚烂的特色欢迎仪式。”
“那我要提前感谢各位了。”虽然不知道是什么特色欢迎仪式,切尔的通常做法是总之先谢一下,有什么问题之后再说。
说话间苏古塔来的交流生们已经到了宿舍区,作为他们临时宿舍的是一栋看起来很不错的小屋,至少比起切尔租用的房子而言更加宽敞舒适,房间也足够四人一人一间。
等其他三人选完房间,切尔选了一间带两扇窗户的房间,放下手杖,把两件换洗衣物挂了起来,蘸水笔、羽毛笔和白纸也一样样归位,最后将法术书锁进箱子,他的整理就算是完成了,而麦格森太太早就开始催促他出门了。
|4|你的幸运
“这是绚烂的特色之一——‘试运甜点’。”叶娜笑眯眯地介绍着她面前方盘里的白色小点心。
四个男孩和一个女孩坐在空荡荡的若光学院食堂里,现在不是吃饭时间,切尔从小也不常出门吃饭,而苏古塔学院并没有这样的设施,这里的一切对于他而言都带着一股新鲜的气味。
“虽然从外面看起来都是糯米做的点心,但是内里的馅料却有很大的差别——当然无论如何都不会难吃。”叶娜双手托腮,两眼闪闪发光,“不过不同的口味出现的机会是有所不同的,是我们佩特拉信徒最爱的点心和游戏之一。来试一试吧,我请客。”
“竟然是这样的特色,真的很有意思。”能把点心也做成概率游戏,大概只有绚烂的人才能做到,切尔真情实感的感到好奇。
“糯米糍……”尼格勒小声嘟囔了一个词。
四人各自伸手选了一个白色的糯米点心,叶娜摸了摸胸口的虹环之后也捏了一个起来,好像是祈祷过了。
“香橙……”翼族的声音很轻,只能听到他小声说出自己吃到的口味。
“……我没吃过这东西,”雪精灵皱起眉头,“甜,好像又有点酸?里边应该混了奶油。”
“我看看。”叶娜从桌子另一头凑过来看着阿列克谢咬开的点心,“啊,这是芒果奶油。”
“要试试我的吗?”尼格勒提议,这次切尔听清了他们的对话,“也是南方出产的一种水果。”
这两个似乎是室友的年轻人毫无芥蒂地相互交换了手中的点心。就像是兄弟一样,切尔看着他们心想。
“最稀有的是哪种口味?”伊孚一边问一边把点心放进嘴里咬了一口。
切尔也想知道这个答案,于是一边小口咬开充满弹性的糯米外皮一边静静地听着风元素裔的问题,感受浓郁的草莓香味和奶油的甜味一起冲进自己嘴里。
“啊……又是普通的奶油——最稀有的是传说中幸运女神大人的喜欢的草莓奶油……”叶娜咬开了自己的点心,表情先是有点失望,随后看着高等精灵手里的糯米点心瞪大了双眼,“啊,切尔先生,难道说你那个就是……!”
“啊,这个……嗯,是我最喜欢的味道呢。”切尔看看自己手里的点心,对叶娜露出礼仪性的微笑,“草莓味道。”
听起来似乎是象征着最高幸运的草莓奶油点心,吃到它的人不开心是骗人的。
叶娜看着切尔手中的点心,眼睛里带着点难以置信:“切尔先生的运气相当不错呢!最普通的是奶油味的点心,水果味稍微稀有一些,不同的口味稍微有些区别——这取决于厨师自己的喜好——再加了奶油的更稀有一些,而草莓奶油味则是统一的最稀有的口味。”
“原来是最稀有的……如果不介意我咬了一口的话,可以分给大家,也可以分享一下这份好运?”切尔摊开手,让那个小小的点心躺在自己手上。
话是这么说,但如果一人一口,这块点心大概也就被吃完了。
“这是属于你的幸运。”阿列克谢拒绝得直截了当,伊孚倒是过来揪了一块,但切尔不能确定他到底是只拽下了糯米外皮还是也吃到了草莓馅。
尼格勒有些犹豫,看了看只剩一口的点心,摇了摇头拒绝了。
其实吃了最后一口也没什么,虽然切尔想这么说,最终还是尊重了这个少年的想法——他自己也想吃。
“草莓奶油最稀有 ,是因为传说中的幸运女神喜欢这种口味吗?”切尔无视了疯狂扯自己裤腿的麦格森太太,将最后一口草莓奶油糯米糍塞进了嘴里。
“是的,是传说中佩特拉大人最喜欢的口味。”叶娜嘴里正念念有词地从那个鼓囊囊的口袋里往外摸着什么东西,顺口回答了他的问题,接着将那些东西丢在了桌子上,露出惊喜的表情。
“怎么了,叶娜小姐?”尼格勒注意到了她的表情变化。
切尔看得真切,那是几个形状各异的木质骰子,有四面六面八面的,上面刻着不同的数字和符号,而看起来他刚才以为是放宝石的小袋子里装着的全都是这种骰子。
“看样子你也被女神眷顾了。”伊孚把头凑了过去,审视那几个小木块。
切尔半是好奇半是开玩笑地开口:“这算是特别的占卜吗?”
“没什么,只是做了些每天都会做的事。”叶娜摇了摇头,将那几个骰子收回口袋,“各位还有想了解的事吗?今天仅限学院内,明天我会带各位去学院附近逛逛——话是这么说,其实学院也是这附近最热闹的地方了,毕竟这里可是卡拉福最偏远的地方之一。”
她好像对于这个地方的偏僻和安静相当不满。虽然在学校里最重要的的还是学习和研究,但切尔也可以理解她的感受,在一个商业完备的地方和一个荒凉到连只鸟儿都不会落脚的地方生活,体会是完全不一样的,这也是他认为自家商会生意的存在有着重要意义的原因之一。从这里到镇里可以坐畜力车在一天之内来回,但这所学院也理所当然地有门禁和防护,今天又已经到了午后时间,出门是不可能的了。
切尔无视了麦格森太太正用他的裤脚磨牙,问起现在若光学院的研究方向,得到了虽然倾向于随机性但其他研究也在正常进行的回答,又和叶娜来回问答了几个问题,便和同学一起和这个年轻法师告别,离开食堂各自活动去了。
周围没人的时候麦格森太太终于有机会释放起她的不满,一边喵喵大叫一边用她的爪子不停抓着切尔的裤腿,在心灵连接里吱哇乱叫:“为什么不给我吃!为什么没有我的份!为什么没有我的幸运!”
“你是我的魔宠,我的幸运也就是你的幸运。”切尔好不容易让这只臭脾气的猫吃了次哑巴亏,心情相当不错,“再说了,你又尝不出甜味,给你不是浪费?”
“我能!我是魔宠我和普通的猫不一样!”麦格森太太用小女孩的声音尖叫,然后躲开切尔伸过去摸她的手,“莫挨老子!”
“你消化不了糯米,如果闹肚子呕吐费劲的还是我,难受的是你。”切尔开心得简直想吹口哨,“晚上给你带牛肉或者鸡肉,重油重盐重糖的点心你就不要肖想了,我不会让你吃到的。”
接着他无视了麦格森太太的尖叫,一边哼着小曲一边朝着图书馆方向走去了。
|5|小小冒险的开端
切·拉卡路亚·光辉在晨光中擦干自己的头发时,麦格森太太也伸着懒腰打起了呵欠。
在若光学院的第一夜过得很安静,既没有尖锐的猫叫也没有雪鸮被扑了翅膀发出的惨叫,某种意义上这栋临时宿舍比他在苏古塔的住处还要适合居住。
把自己收拾整洁之后大门口就传来了敲门的声音,阿列克谢和尼格勒似乎都对社交兴趣缺缺,而伊孚好像还在赖床,切尔把还没完全清醒的猫从自己身上拽下来之后打开了门,齐耳短发的小法师站在门口和高等精灵打了个招呼:“早上好,昨晚睡得如何?”
“托您的福,休息得很好。”他微笑着再次把扒在自己斗篷上的麦格森太太给拎下去,“叶娜小姐早,您今天看起来真漂亮。”
“今天的行程也麻烦了。”有些闷的男低音在他背后响起,雪精灵听到了他们早晨的寒暄,从房间里走了出来。
其他两人相继来到客厅之后,几人一边闲聊着一边往昨天已经去过的食堂走去。早饭时间的食堂比昨天下午要热闹许多,各种种族各种模样的学生从排成一线的窗口前取走他们想要的食物,他们使用一种切尔没见过的装置记账,而学生们似乎也用相对的装置付钱。没有那种装置的几个苏古塔学生理所当然地使用铜币付钱,窗口的营业员也照单全收,给了他们相对应的食物。
几个人坐下开始进餐之后,相当喜欢聊天的叶娜又挑起了话头:“虽然昨天说了要带各位参观镇子……但是西拉托和寻常的镇子也没什么太大的区别,甚至相当不发达,我想提出一个替代方案——”她挤了挤左眼,“不过各位要保密哦?”
风元素裔没说话,只是用勺子搅着早饭抬起了头,而尼格勒露出了符合他年龄的热切神情:“听上去让人更期待了。”
女孩子会喜欢什么样的替代方案呢?切尔想不出可能的选项,只好点头:“您说。”
“我从以前住在我宿舍的学姐那里得到了一张旧地图,”叶娜从另一个口袋里掏出一张皱巴巴的羊皮纸,眼睛和昨天一样闪闪发亮,“原本我一直没搞明白地图画的是哪里,但是我昨天终于找到了它画的地方——我想这一定是托了看到了女神微笑的各位的福,所以想邀请大家和我一起去找这张地图所指示的到底是什么宝藏!”
“……这个,”切尔的手僵了一下,觉得自己如果现在嘴里嚼着面包,大概率会被这个大胆的姑娘提出的方案给呛到:“私自进行遗迹探索之类的活动,不会被老师责怪吗?”
“哈哈,没有人会知道的。”伊孚笑了起来,小幅度地挥了挥勺子,“这不是比在镇上吃点心要有意思多了吗?”
“我想应该不会是遗迹什么的,”叶娜展开那张皱巴巴的羊皮纸,几人的视线都被那张地图给吸引了过去。
满是折痕的地图上没有署名、没有谜题、没有奇怪的字符,也没有华丽的花纹和隐藏的提示,羊皮纸看起来也不是多么上档次的那种类型,很明显这张地图不是什么尊贵的古人留下的东西,而更像是这座学院的学生用来埋藏什么东西而画下的指示图。
看到这张简陋的的地图,切尔某种意义上地放下心来,这说明这种小小的违规基本不会有什么危险的情况出现:“有可能是谁埋藏的纪念物之类的?为了给后来人一个惊喜吗?”
“不一定是遗迹,也许是其他有趣的东西呢……”尼格勒的眼睛和叶娜的一样闪闪发亮——在生长程度上而言,他们两个本就应该算是同龄人,“它在哪儿?”
“应该就在学院的后山山顶附近,”她指了指地图上画着一个小小印记的地方,“这应该就是山顶,东西似乎埋藏在山顶附近的地方。”
伊孚用勺子敲了下盘子边缘:“哼嗯,那位姐姐给你这个的时候有说过什么吗?”
“其实……这地图不是她亲手交给我的,而是她留在宿舍里的。”叶娜摇着头露出有些狡黠的神情,“所以她当然也没机会‘说过什么’啦。”
“我觉得比起单纯的逛集市而言,似乎这个更有些意思。”切尔笑起来,人的本质中一定有窥私欲这一项,而这种无伤大雅的小行动一般而言不会出现什么问题。
一直沉默的雪精灵用他充满凛冽风霜味道的口音开口:“如果发生意外或异常状况,我会立即联络老师,这样可以吗?”
“没问题——”叶娜将地图又收了起来,切尔觉得下次打开的时候它的折痕大概会变得更多,“而且如果后山真的有什么危险的话本来就该向导师们报告吧。”
“那我们什么时候出发?”尼格勒似乎已经按捺不住了。
“吃完早饭就出发吧!”棕发的小法师露出明媚的笑容。
切尔不声不响地小踹了桌下慢条斯理啃着小牛扒的麦格森太太一脚,这位小小姐则因为被催了而充满不满地喵了一声。
|6|幸运的另一种表现
“来后山‘交流学习’?”
这个在一般人中比起来相当高大健壮的门卫充满狐疑地看着这四个苏古塔学生和他们的引路人,而叶娜睁着一双闪闪发光的大眼睛,似乎在说“看我无辜的眼神”:“对呀,苏古塔的学生每年才来一次,当然要带他们好好参观一下,后山就是今天的参观内容。”
“真的?”这个约摸四十岁上下的人类又打量了五个学生一会儿,一挥手,“算了过去吧,反正你们几个学生也翻不了天,别把林子烧了就行。”
“谢谢大叔!”叶娜欢呼着往门卫手里塞了几颗彩虹色的糖果,在他反应过来之前扯着尼格勒和伊孚两个个头相对小的男孩往山路上跑去了。
往后山来的路上切尔才意识到若光学院比他之前想象的要大很多,这所学校甚至拥有属于自己的农田和牧场,他能看到有人在那里对着动物们记录着什么,田里还有正在拔草的学生。后山门口还站着门卫,按叶娜的解释是怕有人从后山偷偷溜进学校才设置的,所以才会这么容易的就让他们过去了。
“山上可能会有野兽什么的,但是我想应该不会主动袭击我们……所以也不算什么危险的地方。”叶娜一边爬山一边展开“藏宝图”确认方向,木质骰子在她的口袋里发出叮叮咚咚的撞击声。
“只要我们身上没什么会吸引野兽的东西……”切尔用力把靴子从一团烂泥里拔出来,在树梢跳跃的麦格森太太再次对他发出毫不留情的嘲笑。
伊孚似乎感觉到什么似的扭头看了看她,切尔不禁失笑:“她很乖的。毕竟是我的魔宠嘛。”
在当个警卫保证自己的安全这方面,这位小小姐还算是个尽职尽责的魔宠。
“真可靠啊。”伊孚点点头,风元素裔的回答让切尔听得有点画问号,但他姑且把这句话当做赞扬来替麦格森太太收下了。
而事实证明,虽然麦格森太太很可靠,但切尔的幸运却没那么可靠。他再次把脚从泥巴里拔出来之后没有几分钟,就又踩上了其他奇怪的东西——这东西把寻宝的一行五人倒着提了起来,五个学生在叶娜的尖叫中你挨我我挨你地被挤在一起,切尔觉得自己的后背被什么东西压住了,前胸又被自己的手杖顶着,有些喘不上气;伊孚的反应最快,已经用匕首割起了绳子;雪精灵被头下脚上地悬在空中使不上力气,他的半个身子都在网兜的束口外面;尼格勒的翅膀更是像真正的鸟儿那样,羽毛全都通过这个吊网陷阱的洞口支棱了出来,日常缠在他身上的黑曼巴蛇正在嘶嘶叫着——至于叶娜,切尔的视线被尼格勒的翅膀挡住了,只能听到她短促的尖叫。
至于麦格森太太,她正用“猫怎么可能中这种陷阱”嘲笑着她的主人。
“……叶娜小姐,可能今天我们不宜出门。”切尔沉默了几秒之后学着伊孚摸出自己的装饰匕首,这东西他通常用在开信上,能不能割破这个看起来相当结实的网兜还是个未知数。
在两把匕首能割开一个供几人脱身的洞之前,一阵尖锐的叫声从路边的灌木丛里传来,几只裹着破布的绿色皮肤小怪物从茂密的树枝中间钻了出来。
“哦……这种肮脏的家伙下的陷阱啊。”高等精灵对着几只地精皱起了鼻子,毫不掩饰地露出一脸的嫌恶。
这种小东西切尔太熟悉了,作为低智力的怪物之耻,这些家伙经常打光辉家商队的主意,每次都被护卫们杀得丢盔卸甲,扔下一地同伴的尸体屁滚尿流地跑掉,以至于他们已经彻底把这些家伙当成了开胃小菜之类的存在。而切尔讨厌地精的原因并不是它们的低智商,单纯是因为这些家伙太过肮脏,就算隔着这么远他也隐约闻到了它们身上的臭气。
这帮脏兮兮的长鼻子小怪物用它们自己的语言叽里咕噜地交流,用它们细长畸形的手指对着几个学生指指点点,似乎是把他们当成了自己的猎物。没过几分钟,它们把网兜给放了下来,先把看起来最强壮的阿列克谢双手绑了个“结实”——只是它们认知意义上的结实,切尔觉得那截细细的麻绳,雪精灵使使力气都能把它给崩断。接着它们把叶娜从网兜里拖出来,给她的双手也上了绳索,后面的三个学生也被一一捆起了双手——它们还拿走了切尔的手杖,这让高等精灵一阵反胃。
“……呃。”尼格勒似乎有点无语,它们在绑这个年轻翼族的时候忘记了他的翅膀,只要尼格勒展开翅膀飞起来,这群地精就只能干瞪眼了。但他倒没有这么做,只是在观察着地精们前进的方向。
“它们抓了我们有什么用?难不成还想吃掉?”切尔有点啼笑皆非。
阿列克谢耸耸肩,讲了个冷笑话:“或许这也是运气的一部分。”
“哈啊……总之先从这里面脱出来吧 可以搭把手吗?”伊孚看了看被切尔藏在袖筒里的匕首,它虽然没那么削铁如泥,对付这截麻绳倒是绰绰有余。
“我还没去过地精的巢穴呢……”尼格勒露出不合时宜的认真表情,似乎在思考什么理论问题。
这话提醒了切尔,他也忍不住思考起来:“我也没去过地精的巢穴……也许能找到些有意思的东西也说不定。”
伊孚瞪大了眼睛:“喂——”
叶娜故意补了一刀:“后山居然有地精进来了,看来我们运气确实不太好——虽然这种东西对于我们来说应该也其实没什么威胁吧?”
“叶娜小姐也?!”
叶娜用下巴指了指前面的几只地精:“而且这几只地精来的方向跟我们目的地的方向还是一样的呢。”
“总之我已经让麦格森太太在灌木丛里跟着我们了,说不定那小姑娘现在心里正笑话我们呢。”切尔把话换成了精灵语,反正在场的所有人都能听懂,而这群地精是绝听不懂的,“是跟着它们去地精巢穴玩一下,还是直接让它们变成实验材料?”
尼格勒用翅膀拍了下伊孚:“你看,这样不是很方便。说不定‘宝藏’就在地精的巢穴里呢。”
他的这个动作让地精意识到了他还有翅膀,轰的一下围过来,七手八脚把他的翅膀也给捆上了。
“那直接让它们带路吧,这种家伙比起我们对后山要熟悉多了。”切尔现在对这件事的发展充满了兴趣,看着它们捆尼格勒的翅膀差点就笑出声来。
“你这家伙刚刚还一脸厌恶吧。”伊孚露出接近绝望的“还我自由”的表情,“如果没有呢?”
“如果没有……反正我们也是来探险的,不亏。”尼格勒开始打哈哈。
“讨厌这群臭气哄哄的家伙和利用它们是两回事。”高等精灵跟着开始打哈哈。
“就是不太舒服。”叶娜苦着脸试着挣脱绑在双手上的绳子,这截对于阿列克谢不算什么的麻绳,对于这个小法师而言其实还挺结实。
翼族还是没忍住,试着动了动自己的翅膀:“……要是他们没有捆我翅膀就更好了。这太难受了。”
几人一边闲聊一边跟着“带路”的地精往前走,除了被绑着双手以外竟然和郊游踏青有那么点相似。不得不说这群小怪物的认路水平还蛮高,这一路上基本都是干爽的土地,切尔也没再出现把靴子陷进泥里的情况。
“看起来好像快到了,”叶娜四下张望了一下,似乎在脑海中和地图对比过了,“要这么被带进去吗?还是就到此为止?”
高等精灵目测了一下自己和地精之间的距离:“看你们,我觉得都可以——就算进了巢穴也不是无法脱出,毕竟我们有至少两位真正的法师。”
切尔没算自己,因为他不知自己究竟算不算是个法师——施法者和法师在他的认识里还是有很大区别的。
“这里离目的地近吗?就地图而言。”雪精灵低着头看差不多到他胸口的小法师。
叶娜已经很熟练地无视了手上的绳子和前面的地精,像仓鼠一样探着头左顾右盼:“应该快到了……不过还不知道具体是怎么样的地方。”
“……挣脱吧,”尼格勒到了洞穴附近却退缩了,“里面说不定有三百只地精呢?”
“或者,叶娜小姐,看一下幸运女神的决定?做些简单的小占卜——”切尔抬起下巴指了指头上的树枝,“比如,下一棵树上,看到的第一根小树枝上的叶子是单数还是双数。”
叶娜似乎对这个提议十分赞同:“那么,单数就挣脱,双数就进去吧。”
“好嘞。”切尔微笑,而伊孚似乎已经忍受不了被绑着手的状态,早就动作缓慢地割起了绳子。
他们身边这棵树并不茂密的树枝很快被他们抛到了背后,露出了下一棵树,一根小树枝鹤立鸡群地从其他枝叶中探出身子,叶子有九片。
|7|“宝藏”
对于地精库克维维尔而言,今天可能是它的大喜日子。
这座山上没什么好吃的,而今天它们一队六个地精也没指望能抓到什么东西——能逮住只兔子都是它的幸运,而这些东西还要先给他们的首领吃,那个家伙因为太久没看到金光闪闪的钱币已经变得有点脑袋不正常了。等到那个胖子吃完以后,剩下的十几个地精就没什么可吃的了。
在它正犯愁今天应该用什么填饱肚子的时候,它们先前设下的陷阱突然有了触动的迹象,库克维维尔和它聒噪的同伴一起跳起来从灌木丛中钻出去,先看到一只巨大的翅膀,在它正纳闷为什么吊网陷阱会抓住鸟类的时候,它的同伴尖叫起来:“是人类!精灵!很大的鸟!”
鸟类可以吃,但人类和精灵不能吃——他们不好吃,并且如果吃掉他们会引来很大的麻烦。
但人类可以换钱。
库克维维尔仿佛看到了大堆的金币正在向自己招手,以至于它将这几个人绑起来的时候都有点轻飘飘的感觉,无论是白色的翅膀还是那根看起来很结实的棍子都好像变得金光闪闪,让它有点痴迷了。
将这几个人串成一串往巢穴走回去的时候,库克维维尔在思考着这根被那个精灵握在手里的棍子能做什么——这根木头很好,末端的尖锐部分也很棒,但有点太长了,应该把它截成三段,上面一段当做首领的权杖,把中间那段两头削尖,当做武器应该很好用,最下面那段可以当做长矛。那上面有颗很大的宝石,只不过没有被雕刻过,应该能卖个好价钱,或者直接和权杖一起献给首领讨他的欢心。拿着这根棍子的精灵看起来很有钱,从他身上应该可以搜到更多值钱的东西。
这么想着它扭头去看那堆闪闪发光的金币,却发现这群俘虏正在嘀嘀咕咕地交流什么。
就应该把他们的嘴也堵上!库克维维尔在心里骂了自己那群弱智的同伴一句,用半生不熟的人类语言尖声叫喊起来。
“你们在干——”
然后他看到那个头发颜色像金币一样的精灵突然朝他扑了过来,一只修长的大手握成的拳头在他面前迅速变大,接着重重地夯在了它的脸上——大概是鼻子的地方,它已经搞不太清楚自己五官的位置了——紧接着这只手由拳变掌把库克维维尔按在了地上,它手中的棍子也被抢走了,接着一阵钻心的刺痛从它的后背上传来,痛得它浑身发麻,库克维维尔扭头想要求救时却发现它的其他几个同伴也被打翻在地,其中一个还被那个大高个精灵用膝盖压在地上口吐白沫。
“是干掉,还是留着带路?”切尔用手帕仔仔细细地擦着手杖上被地精捏出来的印子,还有刚才用来戳了那家伙后背的杖尾。虽然理论而言对于法师来说有没有法杖辅助都没什么区别,但从心理上而言他总觉得这样更容易引导生命之流一些——并且用法杖的法师总是很帅气的。
“还是不要杀吧?”尼格勒轻松地用脚尖戳着那个被阿列克谢的一记飞踢加一个膝撞踹得口吐白沫的地精,“咱们有五个人呢,这帮家伙闹不翻天,把他们也捆起来。”
几分钟的战斗之后,五个学生抓住了四只地精,剩下那两只在它们的同伴被打翻的时候就已经慌慌张张地的跑向了巢穴的方向,虽然阿列克谢丢出去的石头砸中了其中的一只的脑袋,但它还是顶着那个大包跑掉了。切尔让麦格森太太追着这两个家伙过去,这小小姐虽然因为切尔的命令而骂骂咧咧的,但还是尽到了自己魔宠的职责,追着它们的踪迹跑掉了。
尼格勒一边露出少年人特有的促狭笑容一边将这几个地精背对背捆成了一堆:“刚刚可太难受了,得让他们也体会一下。”
“可以的话真不想碰到他们啊……”伊孚嘟囔着活动手腕,刚才他差点就把匕首给扎进一个地精的脖子里,如果不是用尼格勒和叶娜用闪电把它们给打晕在了当场的话。
“居然放过它们,我以为冒险者见到这种东西都是直接打死的。”切尔在跑商路上看那些作为他们商队护卫的冒险者杀了不知多少地精,一时间对同为冒险者的尼格勒做出的决定有点懵。
“可能别人是这样的吧——而且,我们应该也需要向导。”尼格勒拍拍手站起来,“看来没法秘密探索了呢。”
切尔看着几个七荤八素的绿皮小怪物思考:“如果是成气候的地精,大概不会只有这么几个跑出来劫道。”
尼格勒也露出思考的表情:“如果刚刚对那两个逃跑的家伙使用油腻术的话……”
“我刚才也在思考油腻术来着,但因为不知道会出现什么问题……”切尔皱起眉头,“刚才叶娜小姐的法术球也表现出来了,虽然是同样的魔法,但两次的结果却不同。”
在制服地精的过程中,切尔算是真正见识到了这里的奇妙魔法:叶娜两次施法的咒语和手势并无区别,两次射出的却分别是闪电球和冰封球。
“用我们这里方式释放油腻术的话,大概射程和覆盖范围都会出现浮动,不过用基本方式释放的话,应该没什么问题。”叶娜解答了他们的问题。
“射程出现问题?”尼格勒似乎想到了什么,脸色突然变得不太好。
“也就是说有可能把油腻术给扔到自己脚下吗……”切尔也想到了那个令人尴尬的场景,“不过用普通法术还是可能把它们抓住的样子……”
伊孚咳嗽了一声,默默远离了三个跃跃欲试的法师。
在一片学术讨论的氛围中,雪精灵将话题引回了正路:“那是把这群地精捆起来吊着,还是让他们带路呢。”
此问一出,剩下四人面面相觑,最后全都把目光放在了冒险经验最丰富的尼格勒身上。
尼格勒愣了一下:“干啥!”
切尔一摊手:“你经验最丰富啊。”
“……”尼格勒露出了“我还只是个孩子”的表情,似乎在控诉这几个不靠谱的大人。
“那,先生,”数分钟的休整之后,尼格勒在地精面前蹲下,“您能带我们去您家里参观一下吗?”
地精叽叽喳喳地发出不知什么语言的声音,两条细瘦的短腿蹬得像是车轮。
“好,您答应了!您真是个好精。”年轻的翼族笑嘻嘻地把魔宠的脑袋对准了地精畸形的脖子。
一群人半强迫半恐吓地捆着地精带路,很快就来到了他们作为巢穴的洞穴附近,而麦格森太太正在山洞口等着,大尾巴扫着比她还高的野草,从心灵连线里对切尔发出“你们太慢了”的嘲笑。
山洞并没有什么多余的分叉,各种颜色的魔法光芒在这个相对还相当宽敞的洞穴中闪烁了几个来回,这帮没成气候的地精就全都倒下了。把那个裹着脏兮兮破布的油腻胖地精也捆起来丢出去之后,这个小小的探险队终于有空去对比起那张皱巴巴羊皮纸上画着的地图,发现这个被地精当成了老巢的洞穴正是地图上所画的藏宝之地。
“还真的是这里,某种意义上我们还是蛮幸运的。”切尔掏出刚才的手帕擦了擦手。
“确实是运气的一部分吗……”叶娜似乎想起了之前雪精灵说的笑话。
她沿着地图开始进行真正的寻找,一路走到了连这群地精都没探索的洞穴深处,来回对比了地图和周围环境之后确认了位置,不知从哪个口袋里掏出一个小铁铲,在地上挖起了洞。
还真有些寻宝的感觉,切尔看着这个挖得呼哧呼哧喘气的女孩心想。
终于,叶娜的铲子碰到了东西,她也不顾泥土,伸手将它摸了出来:“是个铁盒子……里面有什么?”
剩下的人哗地围了一圈上去,很有默契地腾出了让别人看的空地,麦格森太太则顺着切尔的背登上了他的脑袋,居高临下地往下看着。
|8|学姐们
这个小小的铁盒在六双眼睛——有可能是七双,切尔没看到尼格勒的蛇——的围观下被打开了,但它里面并没有装着什么宝藏,只有两个看起来是护身符的饰品、一张画像,以及两封信。
画像上是两个学生模样的女孩,而护身符中的一个是和叶娜身上那个相似的环虹,另一个是个羽毛形的挂件,让切尔瞬间和艾瑞克联系了起来,也许这个护身符的主人是艾瑞克的信徒也说不定。叶娜在一边相继打开了两封信阅读起来,里面提到了“我能够到绚烂,到若光学院来,遇到卡蒂尼,应该是这一生最大的幸运之一”“在女神的祝福下,我和菲琳很幸运的相遇了,在这里成为了朋友”“这是我们的时间胶囊,希望它十年之后还能被我们挖出来”之类的话,而信件最后的署名正是菲琳和卡蒂尼。
“确实是纪念物呢。”切尔看着叶娜将还算洁白的信纸装回信封,重新放回铁盒中。
“看来两人是成为了很好的朋友。”尼格勒对两封信里的内容做了总结。
“唉,可是……”叶娜的声音里露出一丝失望,开始动手将铁盒埋回它原先的地方。
“叶娜小姐为什么失望?这是非常有意义的东西啊。”切尔有点不解。
“嗯……作为宝藏来说 没有想象中那么刺激吧。”伊孚在一边揣测着姑娘的心思。
阿列克谢提出了另一个建议:“也许该把地图交到原本的主人手上。”
“是这样的,也许把地图还给你的学姐,或者由我们还给菲琳学姐。”切尔看着叶娜把填回去的泥土拍实,“不知她还在不在学院了。”
“没有刺激那么夸张,只是和我想的稍微有些区别,”叶娜结束了填土作业,拍拍手站了起来,“这样的话请你们将这张地图交给菲琳学姐吧,卡蒂尼学姐已经毕业了,还有这个幸运骰子,作为不小心挖出了她们时光胶囊的赔礼。”
雪精灵闷闷地点头:“明白了。”
“不过你想的是什么呢?”高等精灵有点好奇。
叶娜没有回答,只是将挂在身上的一个骰子模样的小挂件和地图一起交到了阿列克谢手里:“我想菲琳学姐应该还没有那么快毕业,就拜托你们了。”
“我们一定会交给她的。”每个女孩都有自己不想说的小秘密,切尔表达理解地点了下头,“或许我们也可以放些什么东西在这里,作为我们这次小小冒险的纪念也会不错。”
“嗯……毕竟这个盒子不是给我们的而是她们两个留下的,并不能算作‘宝藏’啦。”叶娜笑了笑,算是回答了切尔刚才的问题,“不过和各位的这次冒险确实很有趣,我们也埋下点什么来作为纪念吧。”
切尔摸出刚才擦手杖的手帕——本来他也不打算要它了,若不是看在这张手帕的质地相当不错的份上,他用它擦过手杖大概就丢掉了。单单一张手帕似乎少了什么,他又摸出蘸水笔在手帕上写下这次一行五个人的名字,最后用精灵语写了句“一次小小的冒险。”
阿列克谢摊了摊手:“我没什么可以留下的东西。”
伊孚从风衣的装饰上取下一小块石头的碎片:“嘛,虽然它已经不在作用范围了。”
尼格勒在叶娜同意这个提议的时候就已经开始翻口袋,最后终于在大家都确定之后摸出了一根自己之前脱落的羽毛,还用一块薄薄的布料将它仔细地包了起来。看到尼格勒拿出自己的羽毛,切尔随手把麦格森太太从自己头上抓了下来,在她不满的叫声中从她的大尾巴上用匕首切了一缕毛装了进去。
“有什么东西把它们装在一起吗?”高等精灵想起那个小小的铁盒,“用手帕包住?”
“那么我就……”叶娜将自己的一个环状装饰的发卡取下来,和其他的纪念品装在一起,这些小东西被切尔手帕包着,埋在了离盒子稍微有点距离的另一个地方。
拜这次小小的冒险所赐,四个苏古塔的学生很快和叶娜结下了不错的友谊,接下来的几天五人真正在学术讨论的氛围中度过,最后一天她还带着四个大男孩真的去了西拉托镇,切尔专门给自己的租客们买了当做礼物的护身符和彩虹色的糖果回去。
之后的离别来得很快,回到苏古塔之后,这四个回到学校的交流生却发现,如今的在校学生中并没有名为“菲琳”的学生。
伊孚得到这个消息之后第一个嘶地抽了口凉气,切尔则是一时有点蒙,倒是尼格勒反应快,既然从苏古塔去过若光学院,那么一定和艾丹导师有过交集,他第一时间便拿着画像去问老师了。
“她大约在半年前失踪了。”从导师处回来的尼格勒给出了几个人最不想听到的答案。
“那我们这还不回去的地图和护身符要怎么办?”切尔一时有些犯难,无论是谁留着这些东西,给他的感觉都不太合适。
“我留着吧。”阿列克谢说。
到这里,在高等精灵的心中,这次小小的冒险才算是告一段落了。
但它没有结束,至少在找到那位名为菲琳的学姐之前,切尔觉得,它都不会结束。
又写爆了,正常运转中
改后总计16566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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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预言之年代,306年
年轻的乌尔洛萨·光辉靠着装满银质器皿的箱子,正瘫坐在货车的车厢里,长着一头绚丽深金色长发的脑袋正毫无形象地随着前面两匹骏马奔跑的节奏一晃一晃,他的猎犬斯潘塞则趴在一边,满脸都是晕车的生无可恋。这两匹领头马的皮毛在月光下反射着汗水的亮光,远处是灯火通明的城镇,马儿们正像是看到了清水和干草一样铆足了劲向那个方向加速奔跑,却被半精灵车夫无情地勒住了脖子。
父亲把他赶来参加这次前往深林城方向的商队交易,他完全可以理解,作为光辉家的长子,毫无疑问他在未来的某天将会执掌家中的大部分财产和生意,而看那根本看不出年纪的老头子的状态,自己就算是再等个三百年左右想来也是正常的。他唯一不满的地方就是,无论商队到了哪里,那个看起来就居心不良的人类队长卡斯帕总是会在特别关键的时刻催促他出发,比如他刚刚和当地的某位小姐有了发展进一步关系的希望时。那家伙还会特别毕恭毕敬地跟他说“洛萨少爷,是时候去下个城市了”,让他根本无法想出合理的拒绝方式。
最后他只能按父亲给他的任务,在城镇时按下对漂亮女士们的觊觎,四处结交其他商人,然后用打盹和听保镖们吹牛来打发路上的时间。
好在现在不是冬季,虽然冬季鲜少有朝向北方的贸易,但雾露方向的生意总是少不了人跑腿——对于盟约九城的贸易来往是不能放松一点的,稍不注意就会有新的商队取代掉光辉家族的位置,如今这个祖上曾为保卫战立下汗马功劳的家族如今也不是那么硬气了,毕竟那是对于精灵们而言也绝对不短的时光。他到现在都记得自己还没成年的时候跟随父亲在冬天向雾露出发,对于厚衣服没什么概念的他还没等走到雾露就被冻得感冒发烧,最后在雾露躺了一个月才好转的事情。
——以后要是我有了儿子,绝对不让他小小年纪就跑这条商道。乌尔洛萨·光辉在心里暗暗发誓。
“科兹摩,还没到吗?”他把头探出车厢询问车夫,“我们已经在路上连续跑了一周还多了,再没个正经的城市休息,不止是人,动物都受不了了。”
他们的货物里还有一部分是猎犬、马匹和罕见的动物,那些不常见的生物作为宠物在贵族和富商们手中很是吃香,能卖个很好的价钱。虽然乌尔洛萨自小接受瑞图宁教会的熏陶,对于这些被贩卖的动物有些说不出来的怜悯,但它们同样作为猎犬、种马和宠物的父母产下它们时,被卖去更好的地方就已经成为它们最好的归宿了,乌尔洛萨只能尽自己的能力让它们在路上过得舒服一些。
“别抢……就快了,我们不出半个钟头,嗯,半个钟头,……稳一点!应该就能抵达前面的镇子,你给我慢点!……您也知道,深林城这条路上城市不多……请等一下,这两个家伙今天躁得很。”名叫科兹摩的半精灵车夫头也没回,正和两匹毛色深棕的马较劲。
乌尔洛萨从车厢里钻出来拍了他肩膀一下,伸手在两匹马背上分别摸了摸,笑了起来:“我知道你们想找个舒服的马厩睡一觉,安静点,不然你们的兄弟姐妹就跟不上了——等下到了我先给你们安排。”
两匹骏马的脚步带着不甘地安稳了下来,科兹摩叹了口气:“少爷,不能车上有德鲁伊他们才听话啊,这往后要是没带德鲁伊我可怎么赶车。”
“所以你得和它们多沟通啊,马是聪明的动物,他们能听懂你的话。”乌尔洛萨索性坐在了科兹摩身边,斯潘塞跟着主人把头从车厢里伸出来,口水在夜风里一滴一滴地打在车厢的外侧,他笑着搓了下卷毛猎犬的狗头,“你不是擅长唱歌吗?给它们俩唱首舒缓点的曲子。”
科兹摩叹口气笑了一声,靴子鞋跟在地板上打着拍子,唱起他们家乡的歌来。
“新芽与花广布大地,
冰雪与寒风已然消融;
春日的女神身披翠绿长裙,
甜美的赞歌在林间回荡。
躺在母亲的怀中,孩子欢颜依旧,
缤纷的花儿环绕四周,
风中满是甜蜜的芬芳。
快让姑娘与小伙相恋,
快让我们分享这爱的甘醇……”(注1)
通往雪原的路没有想象中困难,一路上除了野宿时的野兽以外他们并没有遭遇过多的节外生枝,只是深林城方向不知道出了什么事情而暂时拒绝外人进入,他们被迫在那前面的某个大城市卖掉了剩下的货物,准备带一些菲薇艾诺那边的抢手稀货回家。
趁卡斯帕去当地的商会租赁临时窗口,乌尔洛萨在这座还算繁华的城市逛起了街,这样被问到时就可以用自己在观察商业环境来搪塞过去,就算被卡斯帕打了小报告父亲也说不出什么。他这么想着,很快被附近瑞图宁教堂的骚乱给吸引了注意力。
有个金发耀眼身材可人的女性精灵正在对着门口的助理祭司尖叫。
“为什么?我是女神的信徒,是个毫无劣迹的德鲁伊,一辈子做过的最过分的事情,是把水桶扣在我弟弟头上,为什么我不能进教堂?就因为我不是本地人吗?”
从乌尔洛萨的方向看不到她长什么模样,只能看到面露难色的助理祭司试图对她解释什么,但他很快就从自己身边斯潘塞的呜呜警觉上明白了问题所在。
大部分酒馆、旅店和教堂为了保证客人和信众的安心和安全,都会禁止过大的动物尤其是猛兽进入,而那位女士身边站着一只身材健美肌肉结实的银斑豹子,肩高有她的一半以上,这种大家伙能够被带进城市应该是她的动物伙伴,可那家伙大到连斯潘塞这种中型犬和它比起来都像条小奶狗。
而金发的女士在听到助理祭司重复过那些规定后又怒气冲冲地喊了起来:“为什么?这座城市对携带着一个看起来有点凶的伙伴的德鲁伊这么苛刻吗?旅店也是,教堂也是?如果在雪原里拒绝了旅人的寄宿,是会被大家动私刑的!如果在雪原里一个求助的人得不到回应,他是会被冻死在冰天雪地里的!”
但这里并不是雪原,现在是夏秋之交,也不是冰天雪地,乌尔洛萨在心里吐槽。他弯腰拍了拍斯潘塞的脖子,朝着那个正在发火的雪精灵走了过去。
|2|预言之年代,350年
“由女神所连接的新人结合是不会被任何人拆散的,让我们祝福他们,祝福这两位虔诚信仰着女神瑞图宁的德鲁伊。”
身着水色长袍的牧师微微笑着,将身着白色正装男性高等精灵的手覆在另一个身着白色搭配新绿色婚纱的雪精灵女性手上,年轻的男人微微笑着看向他面对的女士,雪精灵脸红了一下,移开了眼神。他们脚边分别蹲着一只棕色的卷毛猎犬,和一只全身银斑的幼年雪豹。
“至此,乌尔洛萨·光辉和谭娜洛娃·利夫沃金,已经同意结合在这神圣的婚姻中,并且得到了女神和眼前人们的见证,给予和得到了双方的誓言和戒指。我宣布你们正式结为夫妇。”
台下有个女孩哇的一声哭了起来,朝着门外跑出去了。乌尔洛萨有点尴尬地转头看向她的方向,却感受到手指一阵剧痛,谭娜洛娃正借着捧花的遮掩狠狠地捏着他的中指指节。
牧师不甚在意地进行着婚礼,似乎已经见多了这样的场景。
“现在用吻来封印你们双方的承诺,许下你们延续一生的诺言。”他依然微笑着宣读着致辞,像是刚才没人痛哭着跑出去,也没看到新娘正在狂掐新郎的手指一样。
“谭妮,那一下真的很痛……”乌尔洛萨一脸的委屈,如果旁边有个人能看到他,那一定会说这简直就是斯潘塞三世被踩了尾巴时的表情。
“谁让你在和我的结婚仪式上还看别的女人?”谭娜洛娃哼了一声,开始使劲地抠起指甲上用来装饰的颜料。
“你抠那个做什么?”乌尔洛萨瞪圆了眼睛,“你忘了给你画好十个指甲用了多久你又晾了多久吗?”
他没提那些全天然颜料和画师提出的价格,即便在还没接手家产的他看来那绝对不算是一点小钱。
谭妮头也不抬:“这些颜料让我的手指透不过气来,而且芭芭拉讨厌那种刺激性的味道。”
“那你可以等回去用松香洗掉啊?抠下来多伤指甲……”洛萨有点底气不足。
“芭芭拉也不喜欢松香味,和她老爸一样,兰斯也不喜欢往松林里跑。”谭妮耸耸肩。
洛萨挠了挠自己的眉毛:“好吧,我还以为你蛮喜欢做指甲的。”
谭妮停下了清理自己指甲的手:“我是挺喜欢的,毕竟很漂亮……就是保留着太麻烦了。”她抬起头来,“你不喜欢我清理掉它们?”
“不会,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你甚至没有一身体面的衣服。”乌尔洛萨笑起来,把自己刚刚过门的妻子拥入怀中,温和地看着她深蓝色的眸子,“你说,如果我们有个孩子,叫他什么好呢?”
谭娜洛娃刷地涨红了脸,扭头在乌尔洛萨手臂上狠狠咬了一口。
|3|预言之年代,400年
谭娜洛娃推着自己留着齐耳短发的儿子往前走,而这个刚刚超过她腰际的小男孩正做出一副对陌生人抗拒的模样,像只倔强的小牛犊那样往后缩着身子。
乌尔洛萨牵起切·拉卡路亚的小手,这个孩子紧紧抓住父亲的手,柔嫩细小的手指间全是汗水,看着面前须发皆白的老人不停摇头。
“切尔,这是你的老师,来,叫狄伦老师。”他把儿子拉到身前,柔声安抚这个怕生的孩子,“以后他会教你怎么控制那些,你觉得会伤害到别人的,特质。”
他控制了一下自己的语言,没说出“异常”这个词。
“……他和我们不一样。”切尔仍然摇着头后退,“他是不一样的。”
老人低头看向这个一头深金色短发的男孩,而这孩子湖绿色的眸子也正试探性地看向老人,满含着不知从何而来的不安与恐惧。
乌尔洛萨捏着儿子肩膀的手紧了紧,这个孩子的话总是让他不知如何回答,而在这个他颇费周折请来的法师面前,他只怕任何一句话都会让这个老人拒绝这份为切尔做魔学启蒙的工作。
但老人只是轻轻把已经长出老年斑的手放在男孩的头顶,什么都没说,什么都没做。
“你也是不一样的。”老人抚摸着男孩的头顶,轻声对他说,“我们都是不一样的,每一个生命都是不一样的。”
切·拉卡路亚·光辉似懂非懂地抬起头,看向老人已经开始浑浊的灰眼睛,那里面只有他无法理解的温柔和怜悯。
|4|预言之年代,422年
“去献花,切尔,狄伦老师在等着你。”
有个切·拉卡路亚不认识的女人在他背后这么说,然后及耳短发已经变成了过肩长发的精灵小男孩就被推了出去。
他有些茫然,低头看了看手上白色和黄色的鲜花,再抬头看去,穿着黑衣白衣的人满目皆是。
教堂的礼拜厅很大,相比之下来的人并不多,白衣的贞女在演奏他没有听过的乐曲,黑衣的牧师在离切尔很远的地方站立,手中捧着黑色封皮的书籍,那个人背后的彩绘玻璃上描绘着瑞图宁女神行走于大地的传说,而他看不到牧师的脸,只能看到黑色棺椁四周围绕的鲜花。
——狄伦老师死去了,被艾瑞克神引领着,去了叫作冥府的地方。每个人都将会去到那里,只不过精灵所用的时间要比人类长很多很多,妈妈这样告诉他,让他去和狄伦老师说再见。
现在爸爸和妈妈在狄伦老师身边站着,他们的眼睛垂向地面,切尔看不懂那里面的感情,只是凭空感觉到一阵失去了什么的茫然,与周围环绕的管风琴音乐一样的空洞。
切·拉卡路亚机械地动起双腿,他感到周围的视线围绕着他,那些黑色白色的影子在窃窃私语,似乎所有的人都在谈论着他的表现,谈论着“光辉家族生出了这样的长子”。
小男孩捧着清香的花束,穿过自觉分开的人群,愣愣地站在被鲜花簇拥的启蒙老师面前。
他还记得老师把手放在他头上的时候,那时候狄伦·贝内特低着头看着切·拉卡路亚·光辉的眼睛,而现在切尔只能低着头,看向他的启蒙老师那张安详却没有血色的脸。
“……老师,你前几天教给我的龙语单词我已经记住了,今天学什么呢。”
半晌过去,男孩只能嗫嚅着这句早就想说的话,他手中鲜花的茎叶已经被他捏折,绿色的汁液染满了他仍然细小的手指。
“老师,我们今天学什么呢。”
新绿和水色的光影在他脸上折射了一瞬,牧师忽然发现,这个正在小声说出问句的男孩早已泪流满面。
|5|预言之年代,424年
“又走这条路线了,嗯?”
谭娜洛娃·光辉穿着一身劲装,金发束到头顶盘成发髻,此时正像个男人一样坐在领队车前面,而旁边是她的丈夫,一脸苦涩的乌尔洛萨·光辉。
“是,老爷子基本把这条路线扔给我了……北方的路不好走啊,他是有多喜欢为难我。”乌尔洛萨叹了口气,把手放在斯潘塞七世的头顶摩挲。
谭娜洛娃手上鞭子往偷懒的马大腿一甩:“那不叫为难,那叫让你积累经验。最难走的路你都走顺了,其他路你觉得会有问题吗?”
乌尔洛萨干笑了两声:“没什么,这条路大概是我的欢喜冤家,认识你也是这条路,为数不多的遇上打劫还是这条路,唯一一次被血脉之理盯上还是因为在这条路,发大财还是这条路。”
“那只是因为你走这条路最多。”谭娜洛娃白了洛萨一眼,“你确定就那样把切尔扔在家没问题?他还没到五十岁生日,又是个那样的孩子,交给他叔叔是不是有点勉强?”
“他的生日在春天,如果不趁着大雪封掉这条路之前把这次跑完,那我们怎么用深林城那边独有的书籍和知识给他做生日礼物呢?”乌尔洛萨眯起眼睛,“托人重新寻找可以教授基础魔法知识和龙语的老师这件事也还没有下落,我们总要帮他做点什么。”
谭娜洛娃无声地叹了口气:“你说得对,我们作为普通人,能做的太少了。”
静默了片刻,她又重复了一次。
“实在是太少了。”
菲薇艾诺郊外的红夏庄园内,一头深金长发、一双湖绿眸子的精灵小男孩正在一丝不苟地在自己面前的钢琴上按出一个个的音符。
“很不错,切尔,你爸爸回来的时候一定会大吃一惊。”卡拉诺尔·光辉坐在一旁的扶手椅上看着侄子的练习,对于切·拉卡路亚·光辉可称神速的理解与进步,他从来不会吝啬自己的赞美。
“诺尔叔叔,爸爸什么时候回来?”男孩停下了手上的乐曲,一双湖绿色的眼睛沉静安稳地看着兼职他音乐教师的叔叔,乌尔洛萨的亲弟弟。
卡拉诺尔一时回答不上来,切尔是个早慧的孩子,他热爱阅读,总是会读出成人们眼中的情绪,乖巧地遵从他们的指示,做出他们喜欢的应对,虽然他这种过于懂事的性格总是让卡拉诺尔感到有点心疼。
无论如何,他的确还只是个孩子。
而乌尔洛萨什么时候回来,他这个和哥哥一起长大的双胞胎弟弟也不知道,从年轻时开始乌尔洛萨就踏上了这条充满机遇也充满危险的道路,也许会和他们的曾祖类似,丧命在某次危险的生意路上。
好在这次的路线是他最熟悉的。
“我不知道,切尔。”他伸手抚摸切·拉卡路亚光洁的金发,“但他一定会在极月结束之前回来的,他一定会回来给你过生日。”
切·拉卡路亚似乎思考了一下,偏了偏脑袋,重新将手指放在了琴键上:“我知道了,诺尔叔叔,我会听话的。”
小男孩的手在琴键上顿了顿,没弹出声音。
“我会听话的,等爸爸回来。”他重复了一句。
“您需要多少报酬?您只需要提出要求,我们绝不会对您说一个不字。”
乌尔洛萨看着面前的白发雪精灵,桌上的琉璃灯在这个老教师的脸上照出昏黄的影子。他已经在这位大师的住处旁等待了一周有余,终于得到了见面的机会,但现在他只觉得有汗从脖子后面滑到了脊梁上,虽然窗外的深林城已经下起了小雪。
一直在看着桌上羊皮纸的雪精灵抬起头:“我又为什么要离开这里,到远离家乡的菲薇艾诺去,做你儿子的老师?因为那里有温暖的空气和你们商人喜欢的奢华舞会吗?你有这么丰厚的财产,完全可以另请一位魔学研究者指导他。”
乌尔洛萨咽了口唾沫:“我听闻您是位乐于教授学生的仁慈大师,而切尔是真正拥有魔法天赋的孩子,如果没有人做切尔的老师,他可能连成年都活不到。”
“来到这里的孩子们也一样,而我并没有那种神赐的东西。”雪精灵指了指远处的学校,“就算这样,如果没有人做他们的老师,可能他们也要一辈子被那些不受控制的法术困扰,直到死去。”
“莫洛斯大师,如果在您眼里,所有的孩子都是一样的,那您就更不应该因为地域的区别而拒绝来自菲薇艾诺光辉家族的求助。”乌尔洛萨捏了捏拳头,“而我不可能带着一个还没到五十岁的孩子穿过奥伯森林来到深林城。”
“在雪原中,有很多未成年的孩子在一个人跋涉。”莫洛斯·飞雪重又低下头去,在羊皮纸上写起乌尔洛萨不认识的那些字符,“您另寻高人吧。”
“……他们有其他的老师可以选择,但我只能求助于您,莫洛斯大师。”乌尔洛萨深深吸气,“我在这里的身份不是一个商人,只是一个父亲,想让自己的儿子活下去的父亲。”
莫洛斯书写的手停了停,用一种复杂的眼神看向乌尔洛萨。之后他低下头,继续着他的书写。一时间房间里只有羽毛笔在纸上摩擦的沙沙声,乌尔洛萨稍显急躁的呼吸声,以及计时沙漏中砂砾撞击玻璃发出的细碎噪音。
令人窒息的寂静不知过去了多少时间,白发的雪精灵叹了口气。
“我有一个条件,每年我只在菲薇艾诺待四个月。”
当极月快要过去的时候,菲薇艾诺城外的红夏庄园迎回了它的主人。
切·拉卡路亚眼睛发亮地守在自己的房间门口,父亲结束一次长达数月的商队任务之后总是会腾出一些时间来整理每次的账目,那之后他才会挨个问候过家里的亲人。他静静地等着父亲结束他的例行整理,等着父亲叫他去书房,给他看带回的新书,或是问他这段时间又学会了什么。
而数分钟之后男孩却看到风尘仆仆的父亲就那么带着毫不掩饰的笑容从一楼狂奔上顶层,在他来得及思考这种情况的可能性之前就一把将他扛在了肩膀上。
“切尔,来跟我去见你的新老师。”乌尔洛萨的笑容比切·拉卡路亚任何时候见过的都要灿烂和发自内心,“记得叫他莫洛斯大师,莫洛斯·飞雪大师。”
茫然中切尔低头看着父亲的头发,在他绚丽的金发中看到了白色的闪光。
|6|预言之年代,490年
“父亲,我不想接手商队,至少现在不想。”
切·拉卡路亚·光辉坐在红夏庄园的书房里,双手交叉在膝盖上,神情认真无比,一双湖绿色的眸子平静无波地盯着自己的父亲,他对面的中年高等精灵手里捏着一支羽毛笔,有滴墨水不知不觉间滴在了白纸上,他的儿子进来之前,他正在整理堆成了小山的账目。
切尔已经长得比乌尔洛萨·光辉要高了,可就性格而言却比他小时候固执了许多。乌尔洛萨在这个孩子七十岁左右的时候第一次开始因为他头痛,那时家里添了加兰德利尔塔这个幺子,谭妮又带回了希雅,一个婴儿和一个小女孩的突然到来让他无暇顾及自己的长子,从切尔开始阅读一些关于哲学和讨论灵魂存在意义的书籍之后,他突然发现,这个原先乖巧听话的孩子变得喜欢自作主张了。虽然这种独立性并没有造成过什么危害,但这个某一天让他陡然发觉变化的长子还是吓了人到中年的高等精灵一大跳。
“那你说,你想做什么?”乌尔洛萨揉着额角,“商队的事情你不用操心,你爸我还是养了一群很有用的副手的。”
切尔习惯性地偏了偏头:“深林城有魔法学院,如果有可能,我想要去那边进修,毕竟莫洛斯老师一年只在菲薇艾诺待四个月,而深林城一定有真正的法师。”
“到那边去需要你有一副强健的身体,深林城不像菲薇艾诺,那里的冬季非常难捱。”乌尔洛萨看着儿子无声地叹气,“你甚至没有见过雪,我把莫洛斯大师请来就是为了不让你在那边受罪。”
“但那里有大陆上最好的魔学资源,有那些东西,我觉得再冷的冬天也没有问题。”切尔不自觉咬了下嘴唇,虽然他正在试图用自己的保证说服父亲,但这个在菲薇艾诺出生长大的高等精灵也的确没见过真正的冬天。
乌尔洛萨手里的笔在白纸上划出道刺耳的声音。
随着有些狰狞的墨迹在纸上洇开,他忍不住笑出声来:“你连雪都没见过,居然有勇气和我提冬天,我该说不愧是你吗,我们光辉家的大少爷?”
“你从没见过魔法,我小的时候你不也是一样给我找来了老师?”切尔微微坐直了身体,他很讨厌“大少爷”这种称呼,但他也无法否认这个客观存在的事实,“我已经快要成年了,我认为我已经有管理自己的能力了,而这里面应该包括我选择自己未来的权利。”
“所以大少爷就想脱离没用老头子的管束,到老东西的手伸不到的地方去自由自在的生活,对吧?我能理解,我非常能理解,”乌尔洛萨扔下羽毛笔扶着额头,“我跟你这么大的时候也觉得自己牛逼的不行,觉得老爷子能干什么我也能干,还比他能干的更好,结果就是我在雾露病倒了,而你爷爷为了照顾我损失了相当的一笔收入——哦你甚至没去过雾露,这么多年你除了埋头在书里,你还干了些什么?你知道深林城的学院要求学生毕业之后做什么吗?你都见过什么,就要胡乱选择自己都没能力掌控的未来?”
“我就是为了增长见识,才想去深林城……”切尔睁大了眼睛。
“增长见识?增长什么见识?到了那里,继续待在书房里,埋进书堆里,就是你所谓的增长见识?”乌尔洛萨打断儿子的话,“你这样就像在说,我的儿子学习了这么多年,学成了一个书呆子?”
“我没……我……。”
切·拉卡路亚张嘴想要反驳,最终什么都没说出口,只是闪了闪眼睛低下头去。
书房里安静了一会,无论是父亲还是儿子都没有作声,只有窗外不谙世事的鸟类在啁啾。
最终还是大男孩打破了寂静:“……你没说错,我确实除了看书以外什么都没做过。”
“那你觉得你需要做什么?”乌尔洛萨长出一口气。
切尔犹豫了一下,捏了捏手指:“学些和魔法无关……魔法以外的事情。比如,你擅长的,生意什么的。”
乌尔洛萨把桌上的白纸团成一团丢进垃圾桶:“那可别后悔,今年莫洛斯大师回深林城的时候,跟我跑一趟吧。”
“我能学会吗?”切尔皱起眉头,双手有些不安地动来动去,“我从没尝试过这种,需要和人谈判交流一类的事情。”
“放心吧,比你读书要简单。”乌尔洛萨又笑了,“说出去让人笑话,代代经商的光辉家族,这一代的大少爷居然不会做生意,不会和人打交道,怎么可能。”
“……爸,别对我用大少爷这种称呼。”这次换到切·拉卡路亚叹气了。
“深林城要求他们的学生毕业之后为他们的城市工作,虽然我不知道他们会要求一个年轻人留在那里多久,但我知道,短时间内你是回不来的。”乌尔洛萨从手边的书架上抽了个文件夹出来,“我让小科兹摩给你安排一下,明天开始你就跟他去咱们店里见习下,等到秋天的时候,我们去正式跑一趟。”
“你终于肯放你儿子去跑商了?”谭娜洛娃带着一脸促狭的笑,她从不会放过任何一个能揶揄自己的丈夫的机会,就算是在饭桌上,“当年有人跟我信誓旦旦说过,绝对不在儿子成年之前放他一个人出去乱跑,现在怎么就变卦了。”
“切尔已经算成年了,你看他这个个头模样,谁看见他不觉得是个大人。”乌尔洛萨舀起一勺颜色醇厚的红菜汤倒进碗里,这种来自谭娜洛娃家乡的食物在这一百多年来已经成了光辉家桌上的家常菜,而乌尔洛萨自己就尤其喜欢这道酸甜适中浓而不腻的美食,“也该让他见见社会,知道一下他老爸一直在做什么样的工作,才让他们仨孩子过得这么滋润的。”
桌侧金发蓝眸的小女孩随着乌尔洛萨的话梗起脖子:“爸爸,我也想去,我想去看看菲薇艾诺外面的地方。”
“希雅总是给爸爸添麻烦。”咬着勺子的小男孩说话含含糊糊的,还没说完就被姐姐敲了一下脑袋。
“你哥已经一百出头了,再不带出门人家就要怀疑我不是养了个大儿子,是养了个大闺女了。”乌尔洛萨伸手揉了两下女儿的头顶,“你想出去的话过几年,等到你们教会不忙你也大了,就让你哥带你跑几趟,看看德菲卡的大山大河。”
“我已经大了!”希雅还是梗着脖子,然而这小小的雪精灵现在还没到一米六的身高让她的话完全没有说服力——大概是因为生长期还没到的原因,她的个头和她的同族相比只能算是个小朋友。
“那切尔的第一站去哪里?”谭娜洛娃看着沉默的长子,从他们开始讨论这件事到现在,他一直在安静地吃饭,有条不紊到好像他们不是在讨论和切·拉卡路亚这个精灵有关的事情,“你要自己选择吗?”
“去深林城,和莫洛斯大师今年回去的路一起走。”乌尔洛萨替他做了回答,“让傻孩子看看,他心中知识殿堂的模样到底是什么样的。”
|7|预言之年代,500年
乌尔洛萨愣在家门口,被刚刚从“门”的另一边结束一单生意回来的儿子吓了一跳。
“爸,暗月城那边有消息,说苏古塔学院开放招生了,我觉得我能去,我能考上。”
这是切·拉卡路亚见到他时说出的第一句话,伴着快到吓人的语速和剧烈的呼吸。
乌尔洛萨被吓到并不是因为切尔说出这句话,而是因为他这个以冷静固执和有点无情为特质的长子竟然急切到如此程度,满脸通红满头是汗,胸口喘的像是打铁的风箱一样,他忍不住怀疑这小子是不是从出了“门”就开始一路狂奔到家的。
“别,你别慌,进来慢慢说,什么能考上?”他伸手去捋儿子额前的头发,这两绺倔强的卷发和切尔的犟脾气一样从不听话,现在它们有一部分已经被汗水粘在年轻人的脸上了。
斯潘塞十二世吐着舌头跑了过来,一头扑在切尔的腿上开始蹭,棕红色的狗毛沾了他一裤子。
“真的,我能考上,这些年我赚的钱也足够交学费了,也够我租一间屋子住下了,我能考上!”切尔像没听见乌尔洛萨的话一样抓着他父亲的胳膊,“我从老师那里学到的东西足够多,但我到那里能学到的肯定更多,我肯定能够通过他们的入学测试——”
他的话打住了,因为乌尔洛萨伸手捏住了他的鼻子,再喋喋不休他就无法呼吸了。
“冷静一下,切尔,你最好的特质哪去了?”乌尔洛萨松开手,拍了拍切尔的脸,“我可从来没说过不许你去上学,也没说过你考不上。”
“这次和之前我想去深林城不一样,就算是‘门’打开之后这几年,那个学院也没有公开招过学生,而我有幸与来自那边的人有过沟通,他们对于研究之外的东西毫无兴趣,这也是我所需要的。”切尔抹了把头上的汗,一边接过女仆递来的水一边放下手中的包,“这是他们第一次公开招生,如果能够去那里,我一定能看到比现在能看见的更大的世界,能看到真实的世界。”
“进来,用毛巾擦一下你那张花猫一样的脸,我们坐下慢慢谈。”乌尔洛萨将斯潘塞十二世从儿子的裤子上扯下来,这条兴奋的年轻猎犬还在不停甩着它满是卷毛的尾巴。
“考试的时间大概定在明年的一月份,我觉得在明年的极月结束之前,我需要把那边的衣食住行安排清楚。”切·拉卡路亚手中的蘸水钢笔在白纸上移动,自从在暗月城接触到这种文具起,他用来记录魔法以外的笔就都换成了这种方便的工具。
乌尔洛萨坐在切尔旁边,看着儿子万分认真地做预算:“时间还早……算了,你都需要什么?学费和租房子的钱你倒不用操心,这些我还是帮你出,只不过吃饭钱我没法一直供给你,毕竟到那边需要六天时间,一来一回半月就过去了——租房需要厨师和仆人吗?”
“不用,我到那边应该只需要雇个保姆,”切尔停下笔思考起雇工的问题,微皱眉头,“如果租到大一些的房子,我觉得可以让同样需要租房的人用劳动来换取住房的权利。”
“以工代租?”乌尔洛萨有点想笑,“你可真是个小机灵鬼。”
“这是很明智的选择,我省下了雇佣仆人的费用,他们也省下了租房的费用,双赢的交易为什么不做呢?”切尔露出不解的眼神。
“你觉得你雇佣仆人就不给他们安排吃住了吗?用住房来换取劳动力,本来就是不够公平的交易方式。”乌尔洛萨耸耸肩,“但不是全职又不多要求劳动质量的话,倒是问题不太大了。总之,你自己的房子,一切由你决定。”
年轻人犹豫了一下,点了下头:“我会做两份预算方案,一份是雇佣劳工的方案,另一份是招揽以工代租房客的方案——当然,两份预算都会包括购买房子或是长租房子的不同情况,到时候一起拿去给兰格斯顿先生评估。”
“买房子用不着吧……那边的房子可不便宜。拿给兰格斯顿他也只会告诉你最好长租……再说,时间真的还早,我建议你现在先和莫洛斯大师商量一下,让他给你写一份复习目录。”乌尔洛萨干笑了两声,觉得儿子还是对自己家里的财力评估太过乐观,也过于耐不住性子了。
虽然年轻人都是这样,不过等到他毕了业,让他去兰格斯顿手下干上两年也许不错?乌尔洛萨打起了培养接班人的主意。
|8|预言之年代,501年
复月的苏古塔和菲薇艾诺与深林城都不同,在菲薇艾诺,复月的气温仍然能让孩子们穿着短衣短裤在街道上奔跑,而在深林城,这个时候已经没有人会无事出门了。苏古塔的复月气候在稳定程度上和菲薇艾诺不相上下,湿润微凉的天气正好让切尔披上他最喜欢的那件斗篷,而之前这件衣服他通常在雾露才能穿得到。
“那么就这么定下了,塔尔曼先生,您的这栋房子非常符合我的需求,在苏古塔这个寸土寸金的城市,能遇到这么合适的房屋真的是太幸运了。”
切·拉卡路亚·光辉一边用标准优雅的精灵语和同样是高等精灵的房东对话,一边露出和菲薇艾诺气候一样温暖和煦的笑容和这个中年精灵握了个代表交易愉快的手,某种意义上这是他的商业面具之一,毕竟无论在什么地方,正常人都会遵循抬手不打笑脸人这个国际惯例,这也是他们家的老管家兰格斯顿教给他的。
“和您这样礼仪周全又爽快的精灵做交易也是很令人愉快的事情,光辉先生。”名叫亚伯·塔尔曼的高等精灵回以笑容,他的手边放着一个小皮袋,那里面是切尔预交的两年房租。
当然对于他而言,这并不算是多大的金钱流通。之前十年里,他早就完成了从张着嘴看父亲把整整一兜的金币交给别人,到自己随手签一张上万金币的合同眼皮都不眨的蜕变。
“那么这间房子的装修和之后四年中的租赁,就都由我来安排,这件事您没有异议吧?”切尔依然保持着笑容,在合同上用魔法墨水签下自己的名字。苏古塔和其他城市不同,也许是法师浓度和其他地方比起来简直过高,这里的大宗合同都使用了魔法来确认条款和签名的有效性。
塔尔曼同样签下了他的名字:“当然,这四年中,这栋房子的处置权归您——不如说,在这点上我才是那个得到了好处的人,那栋房子的结构很旧了,如果您将它修葺一新,可能我还要对您道谢呢。”
解决完一件事情的切·拉卡路亚心情不自觉地好了起来,开始考虑将房子外租的事情,送走了亚伯·塔尔曼之后就前去出租窗口写起了新的启事。
正一笔一划写着通用语的时候,切尔总觉得身边有道视线盯着自己,回头看过去的时候又找不到视线的源头,直到他借着假装写字突然回头看过去的时候才发现视线的源头。
那是只毛茸茸的、雪白夹着银灰色斑纹的猫头鹰。
这种鸟类他在德菲卡的北地见过几次,是种和其他亲戚不同,白天捕食夜晚睡觉的猛禽,在切尔的记忆里它叫作雪鸮。这只圆溜溜的雪鸮看起来营养不错,站在一个淡蓝发色戴着毛线帽的精灵肩上,它的主人和自己的猫头鹰正一起往切尔这边偷偷打量着,被他发现之后似乎吓了一跳,露出尴尬的笑容扭过了头,而猫头鹰还是一脸无所谓地盯着切尔打量,那表情好像在说“你看什么看,没见过这么帅的雪鸮吗”。
切·拉卡路亚看着这只和主人截然不同的鸟类,忍不住有点想笑,收起纸笔走近了那个还有点脸红的大男孩。
“你好,是需要租房子吗?”他再次露出早就习惯了的商业笑容。
一个月后,苏古塔城“法之理”酒馆的门口,走出一个表情有些复杂的年轻高等精灵。
在完全解决了,切·拉卡路亚顺便转来酒馆也贴了一张启事,并且见到了他开始跑商以来见过的最奇怪的酒馆。
如果说其他地方的酒馆里可能会出现任何人——包括且不限于嚷嚷着听不清什么语言的醉汉、一身灰土的冒险者、看起来就贼眉鼠眼的惯偷、热辣妩媚到切尔都要转过头去的交际花、永远都在大叫的酒馆招待等等,那么“法之理”在他看来,基本可以不叫酒馆了。
切尔准备进入的时候还做好了充足的心理准备,因为他在这十年的工作里最不想去也是最逃不开的地方就是酒馆,他一百二十多年的生命里还没遇见过能让他这么不擅于应对的对象。所以他对于走进这间酒馆,看到一些和这座魔法之城无法联系到一起的东西这件事已经充分地做了想象,掰着手指数了说胡话的醉汉,妩媚的交际花,还有大声吆喝着赶乞丐和醉汉出去的招待。
但进门之后切·拉卡路亚想象中的混乱并没有像斯潘塞十二世那样一头撞到他身上,反而是有种在这个有点偏凉的城市里难得一见的温暖悄悄地包围了他。嗡嗡的说话声倒是不绝于耳,但比起酒馆,这个地方更像是个提供酒精饮料的咖啡厅。他目之所及的地方,人们的娱乐不是喝酒划拳,而是进行一种他从没见过的游戏——从他们桌上的游戏版图来看,他推测那大概是种棋类游戏。没有在消遣娱乐的人们面前通常摆着书籍,或是在相互窃窃私语,柜台里的招待半闭着眼睛擦拭晶亮的琉璃杯子,看到他进门,很有礼貌地半鞠了一躬算作招呼。而作为他目标的启事板上,贴条错落有致,看得切尔忍不住一愣,他从没在哪个城市见过这么干净的启事板,它们大多数都像是牛皮癣病人一样,被贴得斑斑驳驳,十年前的痕迹和前一天最新的委托有可能粘在同一个地方,甚至可能有些纸上还带着干涸的血迹。
之后被招待收走了准备张贴的启事的切·拉卡路亚终于明白了为什么这个地方的启事板这么干净,所有的启事都会被招待统一收起来,按照优先顺序张贴和撤下,他和招待商量张贴时间的时候竟然有种自己不是在酒馆,而是进了一家管理优秀的商会门店的错觉。
但是它的门口确确实实挂着象征酒馆的啤酒杯,门楣上的“法之理”也很清晰的表示,它就是那家传说由“调节”塔大法师做经营者的酒馆。
——不愧是“调节”的大法师,也许这就是苏古塔吧。切尔耸了耸肩,伸手把门外站着的马的缰绳拽了过来。
他回到那栋在复月中租下的房子时,厨房里乒乒乓乓的动静就把他好不容易放平了的心态又给吊了起来。
切尔在苏古塔逛了半个月才决定租下这栋房子,一是因为它有个相当大的书房,二是它就在苏古塔图书馆附近,虽然它在“太阳”塔的管辖区域内,切尔也能从三楼会客厅窗口看到东边的大图书馆,虽然入学之后他大概大部分时间都会待在书房里,而不是站在楼上吹风,更何况现在二楼还待着一个有些自闭倾向的租客纳尔·帕奈尔,他更不愿意去打扰这个喜欢个人空间的害羞大男孩,当然,这种话切尔是绝不会在别人面前说出来的。
他一直相信苏古塔这座城市会带给他惊喜,不过他没想到还有惊吓,现在正在厨房里忙活的家伙就是惊吓之一——谁能想到一栋被闲置已久还带小庭院的三层独栋,阁楼上会住着一只只在书里出现过的皮可西?
他一个月前找人来装修这栋房子的时候摸上了这个狭窄的阁楼,正好撞见这个小东西在那里往嘴里扒拉着不知道什么东西。这个自称叫作艾姆瑞德的小女孩在和他面面相觑几秒钟之后用切尔难以想象的尖叫大喊出“不要举报我”这句话,之后一脸懵逼的切尔就被她有点单方面的定下了接近以工代租的约定——让艾姆瑞德在这栋房子里住下,作为回报,她会做她能做到的一切家务。虽然切尔觉得这孩子只能看守下杂物间,但她总是不服输地做各种在他看来这小家伙根本无法胜任的工作,比如用厨房里那堆她根本拿不动的厨具做饭。
在切尔正担心她会不会炸掉厨房的时候,这个金发的小女孩听到了他进门的声音,从厨房里探出头来:“啊,房东你回来了!饿了吗!吃饭吗!!”
感到有点不祥的切尔开始设法阻止她端出些什么奇怪的东西:“艾姆瑞德,别忙了,如果年末还找不到以工代租的房客……”
切·拉卡路亚站在客厅里,一边看着她从厨房里端出的东西,一边缓慢地停下了自己的话。
“我就去,雇个,保,姆……”
这个小女孩头上顶着一大盆不知什么东西组成的糊糊,还没闻到味道的切尔觉得,大概他的马都不会吃这个东西。
“来吃嘛!很好吃的!”艾姆瑞德睁着双玫瑰色的大眼睛,“我的手艺很不错的!”
“我觉得我还是先安排一下工作……”切尔看着那盆不明物体,后退着去摸索门把手——此时门口如果传来铃铛声,那简直就是天使下凡了,他在心里这么朝不知什么神明祈祷了一句。
然后他背后的铃铛真的细细碎碎地响了起来,同时吓了切尔和艾姆瑞德一跳,在不同的意义上。
年轻的高等精灵本能地扭头打开了门,门外站着两个人,一个皮肤有些粗糙的蓝眼睛女孩穿着厚实的斗篷,,另一个人被她挡着半张脸,切·拉卡路亚只能看到那个精灵浅金色的长发和长长的尖耳朵,还有一双看着地面的冰蓝色眼睛。女孩身上的这种装束他十分熟悉,深林城北方的村民们经常穿着这种保暖性极强的衣服,但这身衣服在气温凉爽的苏古塔只能算是热了。
这个比他低半头的女孩从帽子下投来两道没什么情感的目光:“你好,听说这里在招租房客,我们能以工代租吗?”
“可以啊你小子,来到这边一个多月就搞到两个小妹子,还都是美女级别的。”乌尔洛萨敲了一下儿子的头顶,“而且还都在给你做女仆。”
远处有夹杂雷电的暴风经过,很难想象在这种气候背后的苏古塔还能看到朝阳,而实际上这座魔法之城的确做到了这不可思议的一点,有着同样深金色长发和湖绿色双眸的光辉家父子两人坐在靠近岛边的一块巨石上,他们手边分别放着玉米烈酒和淡绿甜酒,两双安稳的湖绿色眸子正远望着他们看不到的风暴彼方。
切尔揉了揉自己的头顶,对于自己这个嘴上总想占人便宜实际却相当惧内的父亲十分没辙:“你别乱说,那都是我的租客,还有一个是个小妖精皮可西,哪个正常精灵会对那种像是小女孩玩的娃娃似的种族有……那种心思啊。”
“开玩笑,谁都知道你是个比水还清澈的孩子,我都在跟你妈担心你在这里四年都交不到女朋友。”乌尔洛萨捏起手里的小瓷杯啜了口玉米酒,常年的奔波让他很多习惯都和菲薇艾诺的精灵大相径庭了。
“男子汉,先立业,后成家。”切尔小声反驳父亲的揶揄,尽管他自己都觉得这话没什么说服力。
听着远处时钟塔零点的钟声敲响,乌尔洛萨大笑起来:“现在已经是501年了,我和你妈快认识二百年了!日子过得这么快,我儿子都到应该交女朋友结婚的年纪了,你说我能不老吗?”
“我看你比我精神。”切尔撇了撇嘴,某种意义上这是他唯一还像现在这个对于精灵而言实际上稚气未脱年龄的神态了。
“哪能呢,你是年轻人,世界最终都是你们年轻人的东西,等到你考完试,就该过一百二十六的生日了。”乌尔洛萨大喇喇地占了石头上一大半的地方,将儿子挤得坐姿宛如菲薇艾诺的淑女,“我让小科兹摩给你带了礼物,他可能到你考完试才会过来。
“什么礼物?又是深林城的书吗?”年轻人慢慢将甜酒倒进小瓷杯里。
“我让他从深林城押车回来的时候给你找一只猫,你看,那些法师都有魔宠,你以后也是苏古塔城出来的大法师切·拉卡路亚·光辉,也应该有一只威风的魔宠,对吧。”乌尔洛萨用手中的杯子在空气里比划了一下。
“猫也不错,如果毛发是很软的类型我大概会很喜欢。”切尔眯着眼睛品尝淡绿色的甜酒,这种对于甜味的偏爱在一开始总是让商队的人笑话他像个娘们。
乌尔洛萨似乎沉默了一分钟:“它陪着你的时间可能比我们要长得多也说不定。”
切尔稍微愣了一下,之后也陷入了和父亲一样的无言。
父子二人就这样沉默着看着远方,等待朝阳的升起。
|9|预言之年代,502年
“你们觉得它叫什么比较好?”切尔看着躺在自己膝盖上的半岁长毛小猫,这个银灰色的小家伙来到他身边倒是毫不认生,虽然一路上抓了小科兹摩十几道爪痕,到了切尔租下的房子却无师自通地跳上了沙发,把长着奶油色毛发的肚皮一翻,任由周围的人给它做免费按摩。
“小切尔先生?”艾姆瑞德坐在茶几边上摇着两只脚,手里正用她专用的小杯小盘喝着伯爵红茶,“切尔先生是房东,它也是房东,叫小切尔先生多么合适。”
这是个小女孩,她可是个小小姐——你看,多美丽的蓝眼睛,充满了聪慧,和那些傻乎乎的家伙一看就不一样。”从深林城来的人类姑娘埃尔塔宁两眼发光地摸着这只小森林猫柔软的肚皮,虽然一段时间的相处之后,切尔已经知道了她虽然看起来有些粗犷,但其实和其他姑娘们一样都喜欢毛茸茸的小动物,却还是感觉她就差把脸埋进去深吸一口了。
“我小的时候听过这样的童话,有个没有天赋的人去深林城学院学习魔学,然后他遇到了一个强大又严格的法师做他的房东太太,那位给了我非常深刻印象的法师叫作麦格森太太。也许叫作麦格森太太很不错?”雪精灵盖逖欧思考了一阵,轻声说出了他的想法,坐在远离人群的一边没有做声的纳尔也点了点头,好像是在同意盖逖欧的说法。
没怎么听过童话的切尔被讲得一愣一愣:“你们都听过同一个故事?”
“是的,这在北地是流传很广的童话,我也听过,有可能版本不同,比如有些讲法里面的主角是位巡冬人,但那位强大的法师总是叫作麦格森太太。”埃尔塔宁严肃地点头,手上却没停止对森林猫肚皮的蹂躏,显得她严肃的神情有点滑稽。
切尔伸手戳了戳森林猫的鼻尖:“那么你以后就叫作麦格森太太了,嗯,在你想要真正成为一位太太的时候,我会让你成为太太的。”
银灰色的森林猫麦格森太太大大地伸了个懒腰——这个动作把吓得埃尔塔宁缩回了罪恶的双手,接着在他的膝盖上站了起来,万分优雅地喵了一声。
在麦格森太太扫帚般的大尾巴摇摆的过程中,他们听到了门铃细碎的声响。
艾姆瑞德用尽全身力气拧开门把手之后,客厅里的四人一同看到一位身边放着个巨大的箱子,而轮廓身材都几近完美的精灵女孩,没看到开门人的她正站在这栋温暖舒服的三层小独栋门口往里张望。
“听说这个地方正在招租,可以收留一个还没找到房子的水妖精吗?”她把深空般闪烁的蓝发拨到耳后,露出甜甜的笑容来。
“可以倒是可以,只剩下一间房子了……您贵姓?”切·拉卡路亚有点没反应过来,水妖精这个种族他也是只在书上见过,并没有实际的接触,而这个漂亮姑娘自称是一位水妖精——虽然切尔怎么看都觉得她像个精灵。
“那就是可以了?”她开心的将手指交叉到一起,“初次见面,我姓福玻斯,拉薇妮娅·福玻斯。”
“你们竟然都对学院的考试志在必得?”拉薇妮亚靛色的眼睛里盛满了她的不可思议,“我甚至不知道我能不能通过考试,结果从考试到下发成绩一直都在别人家的游泳池里寄宿着。”
“我倒是觉得你能在苏古塔找到游泳池真的很厉害……”切尔觉得自己眼皮有点跳动,“不过你甚至不知道自己能不能通过考试,就来考试了吗?”
“说实话,我也不太确定我能不能通过,但苏古塔是个太好玩的地方了,我不舍得离开,所以上不上得了对我来说都是一样的!”小小的皮可西坐在拉薇妮亚的肩头,她们以切尔难以想象的速度成了密友,切尔怀疑她们两个过不了多久会像真正的闺蜜那样开个睡衣聚会。
“对于我而言,没有准备的事情我绝不会去做,可以评估风险的事情,也绝不能在评估之前就去莽撞执行。”切尔用手指挠了挠额角,那里似乎粘上了麦格森太太的猫毛,“这样看起来,我似乎太死板了,在家的时候也经常有人这么说。”
“想要改变一下吗?我觉得盖逖欧和纳尔也需要。”埃尔塔宁深蓝色的眼睛沉静地盯在纳尔·帕奈尔身边架子上站着打盹的雪鸮身上,“我自己也需要。”
“也许我们可以试着写一些记录自己的日记,这样就可以思考一下,有些事用‘和过去的自己不同’的方式做会有什么变化,也许有一天我们就会做出一些和之前不同的事情了。”拉薇妮亚捋了一把艾姆瑞德的头发,似乎把这个小小的妖精当成了宠物。
切尔听着女孩们之间的聊天,恍然间意识到,某种意义上,自己真的和过去的世界告别了。
当整栋宅子都沉默下来的时候,切·拉卡路亚点亮了书房的油灯,用深蓝色的墨水在一本本子空白的扉页上写下了一行精灵语的句子。
“与过往告别,一切今日将成为往事,而往事于记忆之中永存。”
END.
注1:改编自《布兰诗歌I春天》
9091字,故事终于收尾了,不算后日谈全篇47128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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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
那是何等盛大的光芒?
薇塔塔·德拉娜经历过许多次白光——面对第五季时,前往其他世界回收碎片时,目视其他神祇的牧师使用他们那刺眼的圣光时,初见那天空中无尽地狱般灼烧的太阳时。
她对裹挟了幼猫·福玻斯和她自己的白光并没有什么反抗,毕竟当一道光想要伤害你的时候,你是无法避免的,如果它没想伤害你,那更没有必要去和它斗个高下。
不像进入星海那般的坠落,这阵光芒像是河流,她仿佛回到母亲的胎内,温暖的、水流般的光芒裹挟着她前进,彩色的光之碎片从她身边掠过,这幅光景卓尔少女觉得自己在哪里见过,却始终无法回想起来。
最差不过是一部分属于那些被她抛弃掉的过去的记忆罢了,她这样安慰自己。
最终光芒再次盛大起来,将少女温柔地吞没。
“请坐。”
光芒的尽头是朦胧如烟的花园,围绕着它的光芒明亮而不灼眼,红茶的香味从少女无法分辨的方向飘来,身着淡绿色洋装长裙的女性高等精灵坐在白色的圆桌另一端,用温润且平和的目光看着薇塔塔,伸出戴着与塞西尔如出一辙绿叶手环的左手向着身边四个空位一指。
她戴着挡住上半面孔的面具,洁白的底色看不出是什么材质,那上面勾勒着蝉形的金色花纹,甚至没有露出她的眼睛,但卓尔少女不知为何就感觉她在看着自己。
薇塔塔不由自主地迈出脚步,一瞬间她感觉整个花园的景色仿佛万花筒那般在自己周围变幻,芬芳馥郁的花香舞蹈般旋转,而这股幻觉褪去之后,她已经坐在了圆桌旁的空椅子上,和戴着面具的精灵相对而视。
“您好。”不知何时珂旭的牧师已经坐在了薇塔塔右侧,自来熟一样向女性的精灵致意,“请问您是哪位?”
“您好。”戴着面具的女人回礼,伸手提起茶壶,将橙红的茶水倾入他面前的杯子,“我叫夏绿书……欢迎来到我的茶话会。”
“夏绿书…夏绿书……”薇塔塔被她胸口的蝉形项链和书形胸枕吸引了目光,只觉得这个名字格外熟悉,“啊,你是那个研究梦的人…?
“嗯,曾有人这么称我。”她同样将茶水倒进卓尔少女的杯子,茶香带着花的甜味在薇塔塔鼻端绕圈,“你们想要方糖?还是牛奶?”
“都要,谢谢。”幼猫发出毫无耻感的幼儿发言,“牛奶可以放多一些。”
薇塔塔捧着额头叹了口气:“方糖,还有,这次的事件到底是何方神圣干的好事?”
“你是指什么?”名为夏绿书的精灵用同样白色的小夹子夹起方糖,“你们来到梦中的事,还是唤醒我的事?”
“两者我们都想要获得答案。”珂旭牧师脸上的优越感在他将茶抿进嘴里时消失了,他少见地踌躇了一下,“如果不麻烦的话……这是什么茶呢?”
“不过我首先想知道我们为什么被扯进了这个奇怪的梦里。”薇塔塔挑挑眉毛。
夏绿书面具下的脸似乎笑了一下,没有回答幼猫的问题:“现在的你们是从那个梦里来到了我的花园。这或许……是个对我们双方来说,都不太情愿的结果。”
“这对我们会有什么影响吗?难道会使我们无法回去?” 幼猫紧张起来。
“看起来我们打扰了你的美梦咯。”薇塔塔看着夏绿书的面具,用手指在空气中描摹她面具的轮廓和花纹,同时对身边森精灵充满没出息气息的发言嫌弃地撇了撇嘴。
“不会,只是没想到有人能唤醒我,所以想请你们喝喝茶而已。”对于的幼猫担忧夏绿书只是付之一笑,“就结果上来说,你们的确是把我吵醒了。但通常来说不会这样,是谁在其中动了手脚呢……”
“你的睡眠品质真好,很多人都会羡慕你的这种福气。”珂旭牧师发出毫无智力的发言。
“我是不想搅人清梦啦。”薇塔塔用小勺搅着茶里的糖块耸了耸肩,“我们顺着唯一的线索,用那只蝉进了好像是梦神的神殿,之后就到这里了。”
夏绿书提了提自己的吊坠,又笑了起来:“我可是很喜欢这种精巧的小装饰呢。”
“有机会的话,我们回去之后可以给你寻找一些。”幼猫皱着眉伸长了脖子,“动了手脚的,是那个奇怪的中年人吗?”
“海勒姆听到你说他是中年人可是会不高兴哦。”夏绿书似乎反而笑得很开心。
“那么,那位小哥哥?”幼猫看起来几乎要大笑起来了。
薇塔塔对这两个人的对话不置可否,端起还氤氲着方糖化开痕迹的红茶抿了一口,酸甜的茶水入口,少女觉得自己的精神被茶香无声地抚慰了。
“我也喜欢这些小玩意,还想着回家以后也试着做一下呢。”卓尔精灵单手托腮,有点惬意的眯起眼睛,“虽然在那边骂了他一顿,不过那家伙看起来是你的熟人?”
“我们曾经一起喝茶。”夏绿书也端起茶杯,隔着面具看不出她的表情,“他呢,因为看见了太多噩梦,所以有点奇怪吧?”
“那我们现在也是熟人啦。我觉得在这里好像不用自我介绍的样子?”薇塔塔继续小口嘬着茶水,听到噩梦二字忍不住抬抬眉毛,“让你这么一说,我竟然有点好奇他看到了什么不可名状的噩梦……”
“可怜的人。”幼猫顿了一下把嘴里的茶水咽下去,似乎一起咽下去了什么其他的发言,“我会为他祷告。”
“所有人的噩梦,现在的,过去的,乃至神祇的噩梦,以至于你们无法想象的种族的梦境。”夏绿书的语气淡淡的,那是叙述事实的口气,没有任何夸张。
薇塔塔背后有些莫名的起粟:“听起来就……他那颗脑袋怎么能塞进去那么多东西的?”
她连续做了这些时间的噩梦,就已经快把她逼疯了,如果经历了全部灵魂的噩梦,那个名为海勒姆的人类又变成了什么样子呢?
——他是看到了真实,还是迷失在了那些无尽的噩梦里?
“如果我的梦都能像这片花园这样,那我也会愿意做梦。”小女孩看着手里的茶杯叹了口气,“可是做完梦留下的都是遗憾。”
“所以,因为那些噩梦的缘故,他变得有些奇怪,仔细想想,在我入睡前起就是如此……”夏绿书没接薇塔塔的话,只是发出一阵悠长的叹息,薇塔塔觉得她的目光投向了花园之外的朦胧之境,“你们说,是他动的手脚?”
“大概算是这样吧,他还摆了我们一道。”薇塔塔放下喝了一半的红茶,向椅背上一靠。
幼猫重新板起脸来:“当然,这些只是我们的猜测。”
“先不说海勒姆的问题,总之那家伙坑的我们不轻。”薇塔塔摇头,“你什么时候开始‘入睡’的?”
“嗯——很久了,几百年?几千年?大概有吧。”夏绿书用一根手指支住自己的下巴,露出思考的模样来。
珂旭牧师又睁大了眼睛:“这么久了吗?不会想起来走走之类的吗?”
——你在对着一个进入了神明领域的人说什么呢?
薇塔塔又想敲他脑袋了。
“不会呢。”她似乎露出微笑来。
好在夏绿书脾气很好。
“如果睡眠品质能像你那么好的话,我也……”幼猫·福玻斯又把什么东西咽回了肚子里,“不过遗憾的是,在这个梦里没有我所爱之人。”
“梦呢,是想要什么就能出现什么的……不是吗?”她把脸向着幼猫侧过去微微一笑。
“是的而且不用担心会惹哪位生气。”珂旭牧师发出一串毫无停顿无比流利的回答。
“不过我觉得……你更像是睡到了时间之外一样。”薇塔塔懒得接幼猫的茬,她单手托腮,开始用视线描绘夏绿书的衣服,“那边的世界,是真实的还是幻境?”
“那难道是您的一个梦?”幼猫两手环握,“如果是这样的话,唯愿有个人能把那个梦里的人从血脉之理的魔掌当中解救出来。”
“那是梦,就像你们感觉到的一样。”夏绿书欠身给薇塔塔和幼猫添上茶,薇塔塔点点头算是谢过这里的主人:“你这么说起来,海勒姆也在梦里过了那么多年?”
“他和你们可不一样。”夏绿书又笑了,“你们觉得他是人类?”
薇塔塔愣了一下,她忽然开始发抖,有些记忆在她脑中苏醒过来了。
19.
那个死在不期而至凛冬之中的吟游诗人曾经和薇塔塔聊天,他在夜晚的漆黑之月下笑着对她说,无论情愿与否,人的过去总会在某一时刻追上自己,而那时候不管是谁都无权拒绝。
诗人的过去在漫天的钻石星辰之中追上了他,他接受了那段过去,也付出了早就该付出的代价。
而这一刻,在梦境的花园之中,少女的过去终于追上了她。
薇塔塔觉得喉咙莫名地发干,她几乎颤抖着抓起茶杯,将新添的茶水倒进自己嘴里。
“……那他是什么?”她眼前闪过被她抛弃的过去。“他难道是梦妖?”
“差不多。”夏绿书的声音恬淡安然,薇塔塔耳边却不断传来来自过去的呐喊,“在我来到梦境里时,梦妖和魇灵正在相互敌视……不过,在我入睡前,他们已经恢复了和平。”
薇塔塔不再有余力去关注夏绿书的表情,她仿佛独自一人坐在这片朦胧的花园中,只有那些那些来自过去的声音在她的身边盘旋——神殿中姐姐们的教诲,离开地底世界时同族的惨叫,震破云霄的歌声与金铁交击,抛弃了她与她抛弃的哭声……
那些声音和馥郁的花香一起,从她所不知道的遥远的地方赶来,和她的过去一同呼唤着她。
“接受我们吧”,那些声音汇成这样的一股洪流,如同最深最重的噩梦。
那并不是遗忘,她怎么可能将那些过去遗忘?只是不想回望,不想思考,不想接受。
她说自己将过去抛弃了、打碎了、杀死了,然而一个活着的灵魂又怎么能真正摆脱自己的过去呢。
“他是噩梦的化身。”
夏绿书从面具下看着小小的卓尔精灵,目光悠长。
“诶——”薇塔塔偏过脸去,拖长了音调露出僵硬的笑容,“半梦妖我倒是认识一个,魇灵又是什么?”
实际上她认识两个,但她还不想那么快就承认自己输给了被她抛弃的过去。
“梦妖是美好的梦,魇灵则是糟糕的梦。”夏绿书耐性很好。
“那海勒姆是个魇灵了?”薇塔塔觉得自己开始耳鸣,“怪不得那么恶趣味……”
夏绿书又笑了:“嗯,算是吧。”
从梦妖开始的,薇塔塔和过去截然不同的生活。
即将结束于魇灵的,她费尽心思为自己取得的新生活。
她忽然之间恨透了这帮遨游在他人精神世界之中的多事生灵,虽然她并没有什么立场或是理由去怨恨他们。
“在你们回去前,能帮我个忙吗?”夏绿书交叉起手指,声音里带着些歉意,“不这样做的话,一切没法恢复原样。”
“什么事情?”珂旭牧师把他的茶喝见了底,“原本应该是什么样的?”
“都坐在这里了,就当做一壶好茶的回礼呗。”薇塔塔深吸一口气,把自己的,“要我做什么?”
“希望你们能打他一顿,嘿。”她吐了吐舌头,“准确来说,是希望你们抢走他身上的一件东西。”
“您相信我们能办得到?”幼猫好像暂时失去了喝茶的心情,“它听起来比我们都强大多了。”
“那只是因为你太弱了——在梦里打他一顿的话,我已经打过了。”小女孩挖苦完珂旭牧师,同样用吐舌头作为同意夏绿书的回应,“你要他的什么东西?”
“胸针。”夏绿书指着自己胸口的书形小装饰,“像这个一样。”
“胸针?”薇塔塔摸了摸口袋里的蝉形项链,毫不意外地发现它已经不见了。少女露出“我回不去的话也没办法”的表情来,两手一摊:“那家伙甚至没跟着我们进神殿,在梦中拿到的蝉也回到你那里去了吧。要我回去找他吗?”
“嗯,我会送你们去找他……”夏绿书明显懂得薇塔塔的意思,“只要拿到了那个胸针,这场梦自然就会结束。你们要吃些什么吗?”
三层的蛋糕圆盘不知何时出现在圆桌中间,松软得像云朵一样的奶油蛋糕和酥脆得像梦一样的曲奇暂时把关于过去的事情从薇塔塔的脑中赶跑了。
“这个曲奇真的好吃,算是我吃过最好的曲奇了。能够有这样的梦境的话我也愿意天天做梦。”她满足地叹气,又一脸嫌弃地看了看珂旭牧师的方向,“还有你,是橘猫吗?吃那么多。”
幼猫·福玻斯的面前已经放了五个蛋糕碟,他手里端着第六个金边的白色瓷盘子,嘴边还沾着蛋糕上的奶油。这家伙用文雅的动作以不可思议的速度把蛋糕暴风吸入,虽然在这个梦境中借着夏绿书的力量桌上的甜品在不停地补充,但还是显得这家伙有些没出息了。
“我不胖。”珂旭牧师对薇塔塔的吐槽瓮声瓮气地表达了反驳,之后停了一下,用更加过分的速度解决起他面前的那个镶着红色水果的圆形蛋糕来。
好在梦境的主人只是笑而不语,并没有什么不悦的模样。
“说起来,那个‘钥匙’为什么是蝉?蝴蝶不是更像梦境吗?”薇塔塔用叉子切下一块草莓蛋糕边缘的一小块送进嘴里。
“可是蝉,会在地下做很长很长时间的梦啊。”夏绿书啜了一口茶水。
“可它变成那副样子是梦醒以后的事情呀。”卓尔少女有些迷茫,她始终无法理解这个对梦境痴迷到成为梦境之中一份子的女性为什么要用蝉来作为自己的代表。
夏绿书似乎也愣了一下,之后微微笑了起来:“说得也是啊,哈哈,它醒来的样子可比睡着的样子可爱呢。但我是正好相反的啊……”
“以前我家乡有人趁它睡着拿它做吃的。”薇塔塔突然怀念起家里的油炸金蝉来,眯着眼睛看夏绿书的轮廓,“和它不一样的,好看的人无论睡着醒着都很好看呀。”
“那个能吃?”幼猫终于停下了他的超速吸入,一脸震惊且无法理解地看着薇塔塔,“你们地底居民居然吃那种东西?你就是因为这个逃出来的?”
薇塔塔被噎得差点把嘴里的食物喷出来:“没吃过就不要妄下定论啊!”
就地底世界的食物讨论过一回后,幼猫重新问回关于梦的问题:“请问有没有办法,可以让人做自己想做的梦呢?你看,有人像我一样总是能做美梦,也有人像薇塔塔一样,总是无法如愿。”
小女孩有点不悦地塞了块曲奇进嘴里:“……我只是想睡个好觉,现在让你这么一说感觉我好像被魇灵缠上了一样。”
幼猫好像从鼻子里哼了一声:“你是特别招他们喜欢吧。”
“随你便啦,我都快习惯了。”薇塔塔终于想起自己的正事来,问了个早就想问的问题:“你到底是如何陷入沉睡的?和海勒姆口中的‘梦神’有关系吗?”
“是呢,我呢……想沉睡,便能够沉睡,就像人类睡着一样。”夏绿书似乎又在把目光投向很远的地方,说完一句之后却不再继续。
“你不是精灵吗?”薇塔塔觉得背后有点发凉,而梦境主人只是笑而不语,小女孩最终摆了摆手放弃了对这件事刨根问底,“算了,对这种半只脚踏进神明大门的事情我还是不问了……”
幼猫接着卓尔精灵的问题打了岔:“如果你做梦的话,就会出现我们之前去的那个世界那样的地方吗?等你醒来,那个世界就会化为虚无?”
“那不是我的梦。”夏绿书摇头,“它只是梦见它的人的梦,梦境不会消失,而是会持续下去。”
“也就是说,每个梦都是一个世界?一个拥有自己的历史、现在和未来的完整世界?” 薇塔塔觉得自己有点傻了,“这些梦境的世界都会留在那里,等下一个人踏足进去?”
“我们的梦,也会变成这么完整的世界吗?”幼猫也不自觉坐直了身体。
“你可以这样理解。”夏绿书表达了默认,“只要你们把海勒姆的胸针拿走,一切就会恢复原样,不会再出现如你们一样陷入梦境的人。”
薇塔塔决定在可能的范围内打破砂锅问到底:“他的胸针连接了什么?拿走之后会出现什么情况?”
夏绿书似乎在叹息:“碎片,它连接着藏在你们带来的挂坠里的碎片,正是那碎片……叫醒了我。”
“……就像暗月石那样的碎片?”薇塔塔瞬间联想到她踏上旅程之后的目标。
“嗯——性质不一样。”夏绿书侧过头去思考了片刻,“除那之外的,或许是吧。”
幼猫一如往常地思考坏事:“如果我们被它杀死了,就永远都醒不来了?”
“很遗憾,但是的确如此。”夏绿书算是默认了这个委托的危险性。
“我觉得他还没有那个胆子把我留在他的噩梦里,他要是敢把我留在那里,我绝对要让他怀疑谁才是噩梦的化身。”卓尔女孩对白牧师的胆怯表达了不屑,之后将问题抛回给夏绿书,“也就是说,那个碎片全都收集到你的手里之后,我们的世界和梦境的世界联系也就彻底断掉了,是吗?”
夏绿书点点头。
“那也就喝不到这么好的茶了……哎。”薇塔塔看着茶杯感到一阵惋惜,“好吧,当做好茶的回礼,就去揍他一顿吧。”
“虽然的确是有点可惜,我还想过带我的未婚妻到这里来逛逛的,不过我认为这是珂旭会想要看到的结果。”幼猫一如往常地忘不了他的所谓教义,“所以,我们会去。我们离开后,您会再次陷入沉睡吗?”
“也许吧。”夏绿书露出最后的微笑,茶香和花香在她的笑容里渐渐远去。
20.
再次从过于盛大的白光中脱身出来的时候,薇塔塔看到的是古怪的城市和仿佛要坠落下来的天空。那些颜色沉重得仿佛舞台上的幕布,又像是老油画上即将斑驳之前的颜料,深重的红色黑色与绿色白色相交。那些色块似乎是她刚刚离开的菲薇艾诺,却更像是被谁随意涂抹在岩壁上的画像,每一笔画都透露着诡异和不安。
而佝偻的、熟悉的背影,就站在这些色块之中,一如既往地歪斜恍惚,像是喝醉了酒。
“喂,老疯子,又见面了。”卓尔少女隔着一个梦境的距离出声喊他。
披着长袍的魇灵用夸张的动作扭过头来——他几乎把自己的脑袋扭了整整半圈,浑浊无神的眼睛里映出金发的青年和银发的少女。
海勒姆·黑尔斯的表情从呆滞变为疑惑,从疑惑成为慌乱,而慌乱之后是不可思议。
人类模样的魇灵嘶哑着喉咙大叫:“你们?怎么会在这里!”
“这个问题应该问你才对吧?要不是你在夏绿书的信物上做了手脚,我们怎么用得着回到这里?”薇塔塔感到一丝厌倦,无论海勒姆是魇灵还是人类还是其他什么东西,这种毫无廉耻心的劣根性实在是让她感到恶心。
少女迈开脚步向着魇灵前进,重新浓厚起来的黑雾随她心意凝成厚实的盾牌,将红色的飞弹挡在溅射范围之外。她在这次梦境的旅程中第一次出鞘了她的剑,黑色的粒子跗骨之蛆一般顺从地攀援上去,如同她手臂的延伸。
这两年间,她对于神力的运用越发如臂指使,甚至觉得自己已经可以和家乡的高阶祭司一战了。
“你还有什么遗言要说的?魇灵法师海勒姆·黑尔斯?”
薇塔塔·拉雅特·德拉娜用覆盖了黑色神力的细剑远远指着法师的脖子,像是指着她即将去迎接的未来。
闪着刺眼光芒的光耀十字从伏在作为掩体的色块之后的薇塔塔头顶飞过,成功地命中了远处的法师,卓尔少女远远地听到魇灵发出的惨叫。
战斗意外地陷入了暂时的胶着,海勒姆借着他对于地形的熟悉像是跳蚤一样在巨大的色块之间穿梭,时不时用烦人的油腻术和法术箭骚扰着两个牧师,让薇塔塔想起小时候和城市里那两个惹人厌的法师学徒做战斗训练时的光景。
——那兄妹两个的阴损程度可比这个魇灵狠多了。
她抬手让黑色的巨盾挡住数发射向自己的光之箭,那些法术在盾上灼出仿佛被火烧过的痕迹,化作了光的粒子。这个家伙怕是把薇塔塔当成了和那些龟缩在地下而不敢去夺回属于自己土地的同族一样的人,实际上这种规格的光芒还远远到不了瞬间灼伤她视力的地步。
少女冷笑着让黑色的荆棘堵住魇灵的去路:“就这么点能耐?你还没有我们的学徒有能力,小丑。”
海勒姆握着他的法杖回头,开始进行嘶哑的咏唱。
薇塔塔自然没有听过这些奇怪的语言,她也从未在意过这些法师的能力,教导她战斗的嬷嬷只告诉她,对付这些玩杂技的家伙,“只要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而事实证明,无论是对付衍冬裔还是面前这个跳梁小丑,这八个字都是最有用的至理名言。
“头上!”幼猫的声音在不远处响起。
少女没有向上看,只是巨盾瞬间在头顶成形,接下来就是闪电劈裂盾面上数十枚长枪的巨响。
她怒吼着将巨盾投向还未完全结束咏唱的法师:“你给我吃下去吧!”
她能看到同样仿佛油画颜料般泼洒的血液从疯男人身上飞溅出来。
——闪电术,啊,这该死的闪电术。
她这辈子都记得被那两兄妹的闪电术劈中的痛苦,那种无力的麻痹、痛感和屈辱好像穿过数十年的光阴,重新刻进了她的脑海。
她踏在色块的墙壁上朝该死的法师奔去,黑盾出现又消失,被阻挡的法术在黑暗的幕布中开出彩色的花,无光的枪矛向着男人一发又一发地飞驰,最后重新化作黑色的粒子消失在他身周的防护罩外。
“胆小鬼。”再次让荆棘丛挡住法师所有的去路之后,薇塔塔充满轻蔑地对着海勒姆·黑尔斯的脸吐出这句话。少女用脚尖轻巧地站在荆棘的顶端,那些长而尖的棘刺仿佛她的王座,而她就是领域之内的年轻女王。
珂旭的牧师从远处奔向这片战场,满地的荆棘同样是他的阻碍。
她终于看到了海勒姆·黑尔斯的正脸,他的神情惶恐而不知所措,干瘦凹陷的脸上长满了唏嘘的胡茬,那双浑浊无神的眼睛像是玻璃珠一般毫无生气。
“你说你,都这个样子了,还在坚持些什么呢?”少女让黑色的长剑抵着魇灵法师的喉咙,看着他的眼中却满是怜悯和厌恶,“被无数的噩梦逼疯的家伙。”
“也许吧,但我是噩梦的化身……”海勒姆的声音依然嘶哑,说着仿佛不是发自他自身意志的句子。
薇塔塔玩耍一般让修长的黑剑在法师喉咙上切出一道血痕,看着颜料般鲜艳的血色从那里涌出来:“你知道吗?有人在我面前说过她是寒冬的化身,那个姑娘对我说,‘命运的寒冰从不宽恕,永冬的长夜永无尽期。’”
“……你想说什么?”男人抬头,露出无法理解的神情。
卓尔少女在他来得及躲闪之前抛出一枚黑闪电般的短锥,正中海勒姆的左眼,法师发出不似人声的惨嚎。
“嗯,她比你叫得好听。”薇儿塔西瓦微微笑起来,露出满足和玩味的表情,“她呢,死在我的剑下,死得很美,我很满意。那么你呢?”
少女让长枪穿透他的肩膀和手臂,将因为剧痛跪倒在地的法师强行固定在半空中,而男人的脸已经被他自己的血染成了一半鲜红一半苍白的模样,反而像是这一片沉郁色彩中唯一真实的存在。
“别多做挣扎,在女神神力的笼罩范围内,我就是她的代行者——你总不会蠢到要去尝试反抗一位真正神明的神使吧?”她单手摩挲着自己的下巴,琢磨着从这个人身上如何下刀,“我想一想,先一根根切断你的手指脚趾,再一节节将你的手臂和腿分开,之后剖开你的腹部,让我们来看看你们魇灵的肚子里都装了些什么东西,最后让我用仁慈的黑暗送你上路,你说好不好?”
海勒姆·黑尔斯没来得及回答。
光耀的巨剑一瞬间夺去了薇塔塔的视力,卓尔少女本能地从荆棘丛上后跳闭眼,再睁开眼睛的时候,魇灵法师已经变成了无头的尸体,那颗头发凌乱胡茬唏嘘的脑袋在地上滚了两滚,停止了弹跳,什么东西从那具无头尸体的脖颈断口涌出,海勒姆的尸体就这样化为一团黑光,飞往不知什么地方去了。
“……真是没有情调的珂旭神使。”她从色块的墙上站起身来,居高临下地看着幼猫·福玻斯,“在这样的地方,你真的以为他会真的死去?”
“他毕竟是一位法师,我愿意让他保住最后的荣誉。”珂旭牧师的话不咸不淡,“如果是这样的情况的话,那就留给珂旭来解决吧,他会主持一切的公义。”
薇塔塔看着年轻的森精灵冷笑:“公义?什么公义,把受了诅咒的同胞赶到地底就是你们这些虚伪的家伙所谓的公义?”
“抛弃你们是珂宁的决定。一切都是神的安排,人是没办法对其置喙的。”幼猫·福玻斯的语调依然平静、稳定而彬彬有礼,和她两天前最初见到他的时候毫无二致。
“一样的,都是一样的,管他是珂旭珂宁瑞图宁还是其他的什么神,都是一样的。”她用银色的细剑指着珂旭牧师的脸,“所以我才讨厌你们这些地上的白精灵,虚伪,恶心,带着那股令人作呕的伪善,打着‘一切都是神的旨意’的旗号——”
薇塔塔睁圆了眼睛,终于说出她早就想对这个无心的白精灵想说的话:“什么神的旨意,实际上不都是你们的所作所为吗!”
幼猫没有回答她。
金发碧眼的森精灵青年只是静静听着她的斥责,然后弯腰去海勒姆留下的长袍上寻找夏绿书安排给他们去回收的书本形胸针。他将那枚精巧的小饰物从地上拾起来的时候,忽然抬头看着薇塔塔,定定地看了数秒。
“卓尔精灵不是被我们抛弃的,而是你们抛弃了神。”
这是薇塔塔失去意识之前听到的最后一句话。
少女睁开眼的时候,天光已经大亮,漆黑之月熟悉的亮光从窗外照进来,把高大的男人本就巨大的影子拖得更长。
“睡得好吗,薇塔塔?”做着临时店员的武僧露出笨拙的担心神情,“今天也做噩梦了?”
梦中的世界在少女的眼前掠过。
“没有。”她最后小声地这样回答了,“我梦见了……生锈的树叶。”
1009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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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
两个精灵缩在树林的阴影里躲过了这群精灵主义者的搜查,当他们鬼鬼祟祟地又回到密道入口旁边时,天空已经只剩下西边的一丝光亮了。
前一天晚上他们在那间旅馆中过夜,薇塔塔甚至没有机会看到天空;今天她看得到天空,却发现这里的菲薇艾诺别说是月光,连星星都无法看到。
当群星消散时。
薇塔塔忍不住想起这句诗句,那是一年多前一个白色的精灵在她店门口卖唱时说过的诗句,他说“当群星消散时,他们终将醒来”。
那时卓尔小女孩心想,群星怎么会消散?它们是一个一个的世界,世界怎么会消失呢。
现在这么看,群星果然已经消散了,那个假冒诗人的男人说得没错,他在死前真的留下了那么几首真实的诗歌。
“就算躲在这里,如果他们搜查整个西花园,我们也会被发现。”幼猫·福玻斯在薇塔塔少见地发愣时提出新的问题来,“就算我们躲进地道,怎么重新隐藏起密道的大门?”
“……对哦。”小女孩挠头,“我没想到这点。”
“我听闻法师们都拥有自己的魔宠,如果我们中的一个人是法师的话,就可以让魔宠替我们做这件事了。”珂旭牧师妄想得振振有词。
“问题是我们都不是,而你的神术大概一点用都没有。”薇塔塔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我有个主意,你先给我滚下去,剩下的我来解决。”
幼猫好像想说点什么,但在开口之前就被薇塔塔两手推着给推进了地道,在他的背影消失在黑暗中后,女孩尽可能地集中精力,将那些细碎的草叶、苔藓甚至泥土缓缓地浮起数十厘米的高度,就在地道入口的正上方——她从没用漂浮术做过这么细致的事情,一般情况下她只是用这种能力给自己倒杯茶而已,但现在的环境逼着她不得不挑战一下自己的极限。
好在那些东西漂浮得很稳当,薇塔塔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从那扇打开的木板门爬了下去。当她确定自己的头顶已经在木板门关上也不会被砸到的高度时,小女孩将撑着木板门的木棍给放平了,接着她解除了漂浮术的控制。
她听到那些泥土甚至小石头叮叮当当落在木板门上的声音,接着是苔藓块的闷响,最后是柔软的草叶沙哑的回音。
看起来问题不大,至少可以在这种黑暗的环境里骗过几次那些白色精灵的眼睛。
薇塔塔松了口气,接着三下并作两下麻利地下了梯子,回到了飘着淡淡垃圾臭味的地道里。
“所以呢?如你所愿现在我们在安全并且臭气熏天的地方了,接下来我们干什么?”她有点没好气,如果按她的性格就会直接杀出一条血路去梦神神殿,而这个珂旭牧师待在身边让她什么事都没法放手去做,薇塔塔的耐性已经差不多到极限了。
“还有别的路吗?在这个地方待着也不能算是安全。”幼猫露出“如你所见我看不到周围的环境”的表情来。
“没有,到头了,这是条单行道。”薇塔塔叹了口气,点亮一个小小的淡绿色光球,让它悬挂在森精灵的头顶,“我不觉得他们会跑来这边搜查,但毫无疑问现在那些主干道是不能安全通过的,而我们要去那座神殿就必须通过主干道。我们又不能从房顶爬过去。”
说实话我觉得现在杀过去还比较快,小女孩把这句话咽回了肚子里,她已经足够见识到了这个珂旭牧师啰嗦说教的能力,如果她再说点这些“善良”的牧师所不愿听见的话,就怕下次他再开口的时候她要忍不住把这家伙的舌头给割下来。
“他们总不能一直封锁着主干道,多影响市民生活啊。”珂旭牧师说着好像理所当然的话,“我们可以试试看他们打算封锁多久。”
“你觉得这群纯血疯子在乎屁民的生活?”薇塔塔总觉得自己在这种地方吐槽就是输了,“他们要是封锁一周你就一周不出去?等到人家打开地道就会发现两具饿死的尸体你信不信?”
幼猫也发现了自己话里的问题,稍微沉默了一下:“……或者我们先回到博物馆那边?从办公室溜出去,看看能不能弄两张市民证。”
“回博物馆倒是可以,市民证大概率是搞不到的,咱们一没有钱二没有路子。”薇塔塔耸肩。
“你不是一直希望搞清楚海勒姆·黑尔斯为什么要欺骗我们吗?”珂旭牧师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两眼突然开始发光。
“当然了,现在说这个做什么?是要增加我的不爽吗?”提到那个老疯子卓尔牧师就没好气,那顶装模作样的礼帽又在她眼前开始晃荡。
“我们从博物馆出去就去找他,问清楚发生了什么。”幼猫把自己的拳头放在另一只手里,“等搞清楚了之后,再回这边看看。虽然我很不想这么说——希望现在那些暴徒已经达到了他们的目的,不再封锁博物馆那边了吧。”
“问题是你怎么去找他?我可是不认路。” 薇塔塔一脸的不置可否。
幼猫挠了挠后脑勺:“先去看看吧,不然我们还能做什么?”
小女孩打呵欠:“那你前头带路咯。”
幼猫·福玻斯充满干劲地向前走了几步,接着停下了脚步。
“还是你带着我走吧,我看不到钢丝。”他话里有点抱歉的含义。
“……到底还要我带路……”实际上还在青少年的小牧师龇牙咧嘴地走到森精灵前面去,“别忘了,我要把那个老疯子的帽子塞进他嘴里的时候不准拦我!”
幼猫似乎一时语塞:“你……随意。”
15.
薇塔塔掀开本来应该在桌子下面的木板门时,并没有遇到预想之中的阻力,看起来那个名叫塞西尔的高等精灵女性回到办公室之后并没有把那张桌子给推回去,她也不知道到底该说这姑娘干得好还是说她太没警惕心了。
——毕竟他们走掉的时候谁也想不到他们还会再回到这里来。
外头的天色彻底黑透了,但博物馆内似乎还有些脚步声,薇塔塔贴着办公室的门听墙根,走廊上还有靴子铁掌敲打在地上的声音,以及不知什么人用精灵语低声交谈的声音。
她听不太真切,但毫无疑问那群纯血疯子还没有滚蛋。
“喂,外面还有人诶,你跑回来干什么?”卓尔小女孩压低声音跟同行的森精灵说话,“你要是说要从博物馆里一路杀出去我倒开心。”
然而幼猫·福玻斯没回答她,他好像陷入了自己的思索中,此时盯着书架上的书一言不发。
都在这种情况下了,他还有心思在这儿发愣?
薇塔塔有种想把这个菜鸟的脑袋拧下来看看那里面都是些什么构造的冲动。她离开房门回到窗前,拨开百叶窗的叶片向外看——不知为什么,百叶窗似乎是这里的流行设计,他们前一天住的旅馆是这样的窗帘,今天白天去的咖啡馆也是这样的窗帘。薇塔塔总觉得这种窗帘过于轻薄,失去了那种给人安心的厚重感,这种设计她怎么也喜欢不起来。
庭院里还有微弱的灯光在不规则地闪烁,似乎是那些巡查者手里的提灯。从灯光看来人数也并不多,大概他们的工作也要到尾声了。而远处传来的喧哗声也变弱了,那些人不是被抓走了就是被放走了吧,薇塔塔叹了口连她自己都没察觉到的气。
“他们大概快走了,我们再待一小会。”她也不管幼猫到底听到没有,自己说过之后就缩回了头,百叶窗的缝隙合了回去,房间里再次回归昏暗。
而幼猫似乎微不可闻地回答了一声。
一味的等待显然不是薇塔塔的性格,她开始在办公室里这里摸摸那边翻翻。这个办公室里满是她看不懂的书,什么《生物演变考》《世界关联性论丛》《通道能量基研究》《不同世界间趋同演化案例》,光是名字就让小女孩一头雾水,看过几个书脊之后她就只觉得眼晕,再也不想看第二眼了。她最后得到的结论只有一个,就是从桌上的名牌来看,这是他们馆长的办公室。
本来她就不喜欢学习和看书,小说还可以看两眼,这种不知所云的晦涩文献完全在她的理解范围之外。
“桌上只有一台不知道可以用来干什么的机器,抽屉都锁上了。”珂旭牧师突然发声,吓得薇塔塔一哆嗦。
“要说话就先喊人啊!”她小声抱怨这个愣头愣脑的家伙。
抽屉上着锁不是难事,只要她的刀子还在她手里,哪怕这张木质的桌子要她把整个锁头都挖出来也难不住她。她本想说“撬开不就得了?”,但想到那家伙迂腐的说教又把话给咽了回去。
而幼猫好像故意的一样转头看着窗外,又一言不发了。
“你能不能再幼稚点啊?”她差点就笑出来了。
薇塔塔真心实意地觉得这个人好好笑,这种动作再加上他的那种表情,就像在催促着她说,邪恶的卓尔精灵,我现在看不到你的动作,你快撬锁告诉我抽屉里都有些什么线索。
在她眼里,这个森精灵的珂旭牧师明显从一开始,从他们还在火车站的时候开始就完全不信任自己这个临时的队友——不如说,他甚至没把自己当回事,只觉得自己是个没什么本事的小孩子,对待她的态度和他们的幼童如出一辙。虽然这并不是什么坏事,但幼猫·福玻斯这个人显然对于什么都不在乎,无论是这座城市的未来还是这里的现状,在这点上就连薇塔塔这个公认是铁石心肠的卓尔精灵都比他要多出一份怜悯之心,而他只去怜悯那些多余的东西,仿佛例行公事一般。在薇塔塔看来,他现在唯一在乎的只有自己能不能回到那边的菲薇艾诺去,至于其他事情,一律与这家伙无关。
而他却满嘴都挂着仁义道德,好像这么做珂旭真的就会看这个虚伪的家伙一眼那样。
说到底,这家伙现在真的还接受着珂旭的眷顾吗?薇塔塔替他画了个问号。
她从怀里摸出另一把刀来,这把刀刃薄背厚,非常适合用来切砍硬质的东西,无论对象是木头还是骨头。
刀子毫无阻力地没入锁头旁边的木头,这张桌子的木质和做工都相当不错,薇塔塔简单粗暴的撬锁方式被任何一个家具匠人看到大概都会发疯。她毫无顾忌的破坏行为在寂静的办公室里带起一阵喀啦喀啦的噪音,是个人站在那里都会知道有人在暴力开锁,而那个有事没事都会去找点事的珂旭牧师却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像个王八。
锁头从最中间的抽屉上脱落下来的时候,她还是忍不住啧了一声。
——虚伪的白色精灵。
“为什么你会认为,把自己的发现告诉同伴,是一件幼稚的行为?”幼猫·福玻斯再次突然开口,这次没能吓到薇塔塔。
“我说过这样的话吗?”小女孩伸手把失去看门狗的抽屉拉出来放在桌上,“我如果不说,那肯定是因为没必要。”
不过这家伙到底在想什么,要怎么说她,她都无所谓了。现在这个情况下,蝉在她身上放着,黑暗的环境里只有她能看得清楚路,而不使用神术的肉搏战里也显然是她占上风,这个森精灵在她身边的唯一意义就是挡箭牌,他再说些什么对她而言也不痛不痒,大不了当做被蚂蚁叮了一口罢了。
被她撬开的抽屉里放着一叠文件,薇塔塔被抬头的一行字给吸引住了。
《关于金属蝉的研究报告》。
“哎呀……”小女孩差点笑出声来,简直是刚瞌睡就有人递枕头,她正对这个来路不明的吊坠犯嘀咕的时候就有这么一份文件出现在她面前,就算她再怎么不喜欢看书,面对这份文件也只有笑着打开的份了。
“众所周知,十数年前起,菲薇艾诺的空气开始急剧恶化,与此相对应的则是夏日里的急剧减少的蝉鸣……”
报告的前面几乎都在叙说菲薇艾诺的空气质量在这数年中变得如何如何令人不堪忍受,而环境变得如何差劲,最后他们如何在西花园发现了这个东西等等。薇塔塔迅速地翻过这些无意义的部分,进入这份报告的正题。
——那枚金属蝉到底是什么?
那后面有许多假说,有些假到让薇塔塔看一下都想要嗤之以鼻,但这些家伙却觉得很有道理,让卓尔精灵忍不住想问问这间博物馆是不是不存在理解常识的人了。
之后的一条被用红色墨水批了重重一行大字的假说倒是让薇塔塔起了兴趣。
“无稽之谈!”红色的墨水这么写道。
而那条假说明明白白地写道,这只蝉或许是与另一个世界的衔点。
薇塔塔用食指的指甲在上面无意识地轻轻敲打:“就是这个无稽之谈了吧,我们要用到的……”
“上面怎么写的?”珂旭牧师终于结束了他的装聋作哑,做出像是脖子痛那样的表情困难地扭头过来。
“这上面说,这个蝉可能是这个世界和‘另一个世界’的衔接点。或许指的就是我们的世界了。”薇塔塔心情正好,不和他计较。
“这样吗?”幼猫又开始看着窗外走神。
“虽然这些人看起来不信咯……喂,你在听吗?”她看着森精灵的后背挑了挑眉毛。
珂旭牧师不作回答,只是反问:“还有呢?”
“没了啊?还是说你想听他们把所有蝉都杀光了这件事?”薇塔塔长叹一口气,把文件递到他面前,“不信自己看。”
“不用了。”幼猫摆摆手,只是两眼发直地看着窗外。
16.
在薇塔塔蜷缩在馆长办公室那张宽大的扶手椅上已经打起了轻鼾的时候,幼猫·福玻斯将她叫醒了。
“外面已经没有声音了。”他仍然保持着那安稳又没有感情的语气,“我觉得可以走了。”
两个精灵偷偷摸摸地从办公室门口探出头去,漆黑的走廊上空无一人,远处的嘈杂声也消失了,看起来那群血脉之理的恐怖分子确实已经撤离了。薇塔塔蹑手蹑脚地从黄昏时塞西尔给他们指的路返回到大厅,看起来由于那群纯血疯子的搅局,所有的安保人员都被吓回了家,而他们甚至可以大摇大摆地从大门走出去离开。
大厅的巨龙还在那里孤单地站着,白骨被融化进浓得化不开的夜色。白天的骚乱没有给这头沉睡的龙骨带来什么影响,看起来以后也不会有什么影响,就算这个菲薇艾诺毁灭,它也会静静地站在这里看着精灵之城的终末吧。
就像一头沉默的、真正的古龙那样。
她最后看了一眼那具似乎泛着火光的龙骨,从博物馆的大门离开了。
按幼猫的说法,博物馆的这片地方应该对应的是另一边菲薇艾诺的商区,他们只要向着东北方向走就能抵达神殿区,而现在应该仍然横在主干道上的血脉之理就是他们绕不过去的路障。
“所以我还是觉得,像现在这样躲躲藏藏还不如直接杀过去。”薇塔塔打着呵欠嘟囔。
“不要节外生枝,自找麻烦。”幼猫又开启了他的谆谆教导模式,“我们不知道在这里受伤了,甚至死了,对我们的灵魂和肉体会有什么影响,必须谨慎。”
小女孩在浓浓夜色里翻白眼:“那不还是你不够强,有足够的能力的时候什么都不用怕。”
两个仿佛相反色的精灵在空无一人的大街上相互说着废话,世间最无聊最没有营养的对话也不过如此。
但这段对话很快就被不远处的身影给截断了。走路摇摇晃晃像是喝醉了的中年人,头上戴着装模作样的平顶礼帽,身上穿着一样装模作样还皱巴巴的燕尾服,除了海勒姆·黑尔斯那个老疯子以外,薇塔塔无法再做他想。
身体在她的大脑反映出海勒姆这个名字时就已经擅自动起来了,她用已经暌违了一年的最高速在一瞬间闪到了那家伙的背后,在这个疯疯癫癫的梦学家反应过来之前扼住了他的喉咙,在他喊出第一句“抢劫啦”的时候,如自己所愿地把他的礼帽塞进了他的嘴里。
在珂旭牧师反应过来并且赶过来之前,小女孩已经把海勒姆两手捆了个结实,拖死狗一样地拖进了旁边的暗巷,熟练得就像早上把吐司塞进嘴里。
当幼猫急匆匆赶到这个仿佛杀人越货未遂的犯罪现场时,正撞上薇塔塔拿着刀尖对着海勒姆的眼球比划。
“我劝你嘴里少几句瞎话,不然我让你这个老东西往后说一辈子的瞎话。”卓尔精灵凶相毕露地对着中年人龇牙咧嘴。
幼猫罕见地没阻止薇塔塔的过激报复行为,只是轻飘飘地让她冷静点:“别这么冲动,这样我们什么问题都得不到答案。先带他回博物馆里面再审他。”
被从暗巷又拖进了博物馆的海勒姆还在呜呜叫唤,直到幼猫把被薇塔塔塞了个结实的帽子从他嘴里扯出来,这个疯疯癫癫的中年人才得以顺利地继续他的呼吸——薇塔塔塞住他嘴的手法简直是要把他给憋死一样。
“救命啊,抢劫了,抢……”海勒姆缓过来点劲又开始吆喝,直到看到薇塔塔手上被揉成一团的帽子才知趣地闭了嘴。
薇塔塔咬着后槽牙说话,一副咬牙切齿想把这人吃了的表情:“老东西,你中午跟那骗谁呢?”
“啥?什么骗谁,我没骗过你们!” 海勒姆一边挣扎一边嘴硬,被薇塔塔把刀架在脖子上才消停了一点。
“你跟谁说蝉在博物馆呢老疯子?”她用刀背顶着海勒姆下巴,还顺便问候了对方的男性先祖,“而且你这么晚了还敢在外头逛?你逛个【哔——】呢?满嘴没实话不怕鬼爬你背后吗?”
幼猫似乎觉得薇塔塔的脏话有点不堪入耳,咳嗽了一声岔开话题:“你说那只蝉在博物馆里,然而我们却不是在里面找到的。”
“它的确曾经在那里,谁能想到它现在不在了呢?”海勒姆翻起了白眼。
珂旭牧师好像也有点按捺不住自己的脾气,但还是耐着性子和他讲文明话:“但根据我们的消息来源,它本来不应该在这里。”
疯疯癫癫的梦学家开始胡搅蛮缠:“谁啊?你怎么能确定不是他在撒谎?”
薇塔塔把刀往他肉里使劲一推:“它恐怕从来都不在那里,老疯子,我警告你最好说实话。”
海勒姆开始发出夸张的嚎叫,卓尔精灵举起帽子作势要塞回去,这家伙就从善如流地闭上了嘴。
“那东西就是从西花园的塑像那里发现的,它现在还在那里,要是这东西在博物馆我们早就拿走回家了。”小女孩一脸嫌弃地撇撇嘴,“要不是你那满嘴的胡话我也用不着在全是垃圾臭味的密道里呆上那么久。”
“你引我们到这里来,然后我们就遇到了血脉之理的排查,我们很难不怀疑你。”幼猫说话的气息有点不稳,薇塔塔觉得自己听到了他深呼吸压制自己怒气的声音。
中年人似乎想耍点花言巧语:“嘿,欺骗你们,尤其是这么美丽的小姐,对我有什么好处呢?”
“谁知道?有趣?满足你那变态的好奇心?还是说你根本就没正常过?”薇塔塔觉得自己现在只能用看垃圾的眼神看这个疯子,用看流浪狗的眼神都是高待他了。
“如果你也是从我们那个世界过来的人呢?你不希望我们回去,是因为你怕你也得回去。”幼猫捏着海勒姆肩膀的手指咔咔作响,海勒姆嗷嗷的叫起来,“或者,你就是破坏皇室差分机的人?你想让我们成为你的替罪羊?”
听到差分机这个词,海勒姆的表情再次迷离起来:“嘿、嘿,差分机啊……差分机,那东西会把彩虹拆散,叫它们永不再编织。”
他带着一脸疯癫而喜悦的笑容,好像被用要捏碎肩膀的力道抓着、又被刀指着喉咙的人不是他,他只是个戏剧之中的旁观者一样。
“你妈的,就是你把差分机弄坏了?”薇塔塔手一滑差点把刀捅进他嘴里。
“不、当然不?血脉之理接到消息有人要破坏差分机,然后当天,差分机就损坏了,而后支持血脉之理的贵族当政了——你不觉得太巧了吗?”海勒姆也被吓了一跳,使劲摇头,还小心着不被薇塔塔的刀划破脸。
“我当然觉得太巧了,所以一开始我就觉得这是血脉之理干的,我是真的讨厌那群无趣又没有任何美感的家伙。”薇塔塔放松了手上的力度,她怕自己下次手滑真的把这家伙捅得再也说不出话,
海勒姆似乎觉得刀刃的钳制放松是自己的舌头管了用,便继续说着花言巧语,“不过,这种事,说到底和你们有什么关系吗?你们在做梦,你们是过客,你们只要抵达了神殿,哪怕是血脉之理也追不进去,哈!”
“他们的行为恐怕会令珂旭不悦。”珂旭牧师好像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定位。
“他们拦在我们的路上,我想要过去就得杀过去,而我可不想让我自己身上溅上那些无聊家伙的血——谁知道你是不是血脉之理的狗腿子?” 薇塔塔觉得有点反胃。
“可他是人类啊。”幼猫好像有点懵。
“谁知道那群疯子会用些什么人去当他们的爪牙。”薇塔塔看着梦学家露出一脸的嫌恶。
“嘿!血脉之理可不收人类会员!”海勒姆大声抗议。
在讨厌血脉之理这点上他好像倒和薇塔塔站了统一战线,但这点相同被小女孩给有意忽略了:“你说告诉我们去西花园找蝉的人是在撒谎,你又凭什么?难道你知道是谁告诉我们的吗?”
“那蝉被送来研究过,还留下了研究报告,之后又被送回去了——这事儿我可不知道。”梦学家两眼看着龙骨吹口哨。
“你他妈不知道哪儿说出来的这么多?老疯子!”薇塔塔差点又把刀捅到他脖子里。
“嘿、嘿!你们想引开血脉之理吗?我可以帮你们。”海勒姆开始提起交涉条件,“你难道不想知道顺利通过的方法吗?我告诉你吧,嘘——别让那个死板的家伙听见。”
“他又挡不住我。”薇塔塔把刀往他下巴上又顶了顶,“我劝你嘴里最好说点实话,不然我可不知道我会不会真的捅穿你的喉咙。”
“你去引开他们?这样,你还能活吗?”珂旭牧师多余的怜悯又开始作祟,“我不知道那群极端的人会那么好心。”
“闭嘴,他活不活不关咱们事。”薇塔塔没好气地回了一句。
海勒姆伸长了脖子,贴在在卓尔精灵长长的耳朵边嘀咕:“皇家保卫队里还有台差分机,只要把它炸了,血脉之理一定会过去——你猜怎么着?他们的人其实没你想象中的那样多。”
“哈?一台差分机就够乱了,再来一次?”卓尔小女孩瞪大了眼睛,“你是什么侏儒的亲戚吗?爆炸爱好者?”
饶是薇塔塔也被这家伙的想法吓了一跳,这么喜欢爆炸的人她上次见到的还是个在她家商店门口放超大烟花的侏儒,被她连轰带撵的赶走了。
“我之前才见到过一个侏儒,他和他的队友都很矮,一定是生太多气的缘故。”中年人继续他的牙尖嘴利,“不过,你们问了我这么多问题,也让我问你们一个,如何?”
“……问吧。”幼猫在薇塔塔开口之前答应了海勒姆,但这家伙虽然嘴上说得爽快,表情里却颇有些“这是你这辈子最后一个能问出来的问题”的意思。
“你们觉得,人为什么会想做梦?”梦学家又戴回了他那癫狂面具一样的笑容,薇塔塔看着这个表情就有种想把他的脸皮给剥下来的冲动。
——就算说出口也就是说说而已,她的确算是个凶残的家伙,这点她承认,但小女孩倒是从来没干过这种灭绝人性的事。
“我为什么会想要做梦?”幼猫换回了他那平稳的语气,柔和而安静,好像刚才那个差点失态的人不是他一样,“在醒着的时候我不会、甚至不敢去做的事情,在梦里都可以大胆地做。现实中已经无法补救的遗憾,梦里的自己永远都能力挽狂澜——”
珂旭牧师甚至带了一点笑容:“做梦是从不如意的现实当中逃亡的方法里,最安全、同时也做轻松的一种,试问我又怎么可能不热爱它呢?”
“说得好像你很热爱现在这个情况一样。”薇塔塔翻了个白眼,“我从来都不想做梦。从一年之前我就开始做噩梦到现在,就在此刻当下我都在做着噩梦——我说真的,要是真有梦神的话,我倒希望他哪天晚上能让我别做梦好好睡一觉,别让我再长黑眼圈了,那东西用多少眼霜都去不彻底。”
她没什么要特别怀念的东西,名叫薇塔塔·拉雅特·德拉娜的女孩早就失去了她名字里所包含的一切,她当下的世界就是这个小小的卓尔精灵的唯一,而她自己又本来就是个现实主义的姑娘,那些影子般的梦境只是她现在好不容易步入正轨的生活的绊脚石。
谁想要过去的影子去影响自己现在的生活?梦境越美好,醒来的时候就越悲伤——既然是梦,那总是会有醒来的一天的。
如果做梦的话倒是让我梦见那些我想梦见的东西啊。
这句话她没说出来,如果说出来免不了又要被这个疯疯癫癫的中年人拿来做一番文章,而她已经听够了这家伙的疯言疯语,要不是要留着这家伙问出通过盘查路障的方式还有做挡箭牌,她早就给他捅个透心凉了。
海勒姆张开嘴想说什么,但远处传来的另一声巨大的爆炸截断了他的话,疯癫的中年人打住自己引起的话头,哈哈大笑起来。
17.
“这又是怎么回事??”薇塔塔尖叫起来,她已经不顾周围会不会还剩下血脉之理的残党了,今天的事情发生的实在太多,她的小脑瓜要炸了。
“哦呀,炸了炸了!要走就趁现在哦?”海勒姆开心地跺着脚,似乎是因为手被捆起来没法鼓掌,这家伙直接用跺脚代替了。
“到底是为什么炸了??”小女孩持续尖叫,“你这个该死的老屁到底干了什么!!”
梦学家一脸的得意:“只是个闹钟做的小小装置而已,哈。”
“……走,我要你给我们当盾牌!” 薇塔塔一阵无语,稳住自己之后便一把把海勒姆从地上扯起来,抓住用来捆他手而撕下来的这家伙的燕尾服后摆,朝着博物馆后门冲去。
“结果这事还是你干的——你猜我要是把你交给血脉之理会怎么样?”
幼猫按她的安排,带着他们在小路暗巷中穿行,而目标正是神殿区的梦神神殿。
就算是在高速逃亡的路上薇塔塔也不忘威胁一下这个老疯子。她实在是无法理解这家伙的思维,在没有魔法的世界里寻求魔法也就罢了,但这个世界甚至能把“门”那样高端的法术用得出神入化,而他们的生活水平已经远远超过了能够使用魔法的那一边的世界,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真的是人心不足蛇吞象,怪不得这群贪婪的家伙被珂旭抛弃了。
血脉之理倒是真的和海勒姆说的一样,在爆炸发生之后他们也开始骚乱,之后都向着那个方向涌去,没人再去费神照顾路上的那些劳什子。而他们在这群家伙反应过来之前就穿过了主干道,在没人追上来找他们麻烦的情况下看,这些人真的无暇顾及排查什么市民证了。
“告诉我们进入梦神神殿之后要怎么做。”现在的环境嘈杂又混乱,幼猫回头看了一眼海勒姆,却差点撞上面前的垃圾箱,薇塔塔清晰地听到他不耐烦地啧了一声。
海勒姆好像没听到他的话,只是自言自语地嘟囔:“真是可惜,原本应该能有更好结果的。”
“你想还要什么结果?”薇塔塔气不打一处来,“想要我们替你解决了血脉之理?不好意思我没有那么高的正义感也没那么多时间——不如说现在的这些混乱才是我最喜欢的!”
“你的目的是什么?你认为你对秩序破坏得还不够切底吗?现在罪案已经无法阻止了,等我们确认了梦神神殿的事情就把你交给卫兵!”幼猫虽然不敢回头,嘴上的工夫却一点没减。
“没时间了,你还要去招惹那群纯血疯子吗?”如果不是手上扯着海勒姆,薇塔塔很想跳到幼猫头上敲他两下,“他们要是回到路障上就麻烦了,还要杀过去才行,到时候你又要啰嗦!”
说话间他们已经穿过了神殿区前的最后一条主干道,原本仿佛逃避他们的神殿区如今不再后退,那层无形的障壁已然消失,造型奇特的神殿近在咫尺。卓尔精灵这时候才发现,白天看起来似乎灰蒙蒙的这座神殿却在夜幕星河般的灯光里闪烁着奇异的光芒,薇塔塔能从它的墙壁望进去,却看不真切,就像梦里的景象那样,似乎永远蒙着一层浓到散不开、却又像是故意不去阻挡窥视之人的雾气。
——只要推开这座神殿的门,就可以回到家了。
不知从哪里来的这股信念灌注进少女的脑海,大概也同样在珂旭牧师的脑海中回响。幼猫奔向梦神神殿的大门,而薇塔塔抓着一个成年男人一跃而过神殿区外的矮墙,一时间有如神助般几乎恢复了巅峰时期的身手。
“就在那了!”她大声呼唤珂旭牧师开门。
接着薇塔塔手上忽然一松,抓着一个成年人的重量突然消失了。
卓尔精灵发出愤怒的咆哮:“他跑了……!”
在她回头的时候,一阵熟悉又有些微妙区别的白光从神殿的方向将她包裹,而海勒姆仍然带着他面具般的痴笑,站在白光之外向他们挥着手。
“再见啦。”他的口型似乎这么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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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
通常而言,在对付愚民的时候,一柄架在脖子上的利刃比什么都好说话。
而当所有的愚民都被同一把刀架在脖子上的时候,持刀人得到的将不是配合,而是混乱。
现在的情况就正是如此。
虽然是博物馆闭馆之前的黄昏时段,在这栋建筑里逗留的无关人士还是蛮多的。带着武器的暴徒突然闯进安静的博物馆这件事首先吓哭了一个不知道在哪的孩子,之后是女人的尖叫,再然后门外滞留的人们突然山洪一样冲进两个牧师所在的、原本空旷安静的大厅。
最初的震惊过去之后,小女孩毫不犹豫地丢下还愣在原地不知在想什么的珂旭牧师,跟着人流朝博物馆深处跑去——他们本来要朝着那边去搜索的,但被这群武装暴徒给截胡了。卓尔牧师把脸藏在斗篷的帽子里,虽然这座城市的正常人看起来至少不会挥着巨剑剥了她的皮,但那群臭名昭著的纯血疯子就不好说了。
关于“血脉之理”的事情,也是薇塔塔在暗月城听其他的冒险者谈起来的。这个组织在他们嘴里就是一群挥舞着纯血论大旗专心清除异己的恐怖分子。听那些来自德菲卡的人们所说,菲薇艾诺的王族对于这群家伙也相当的头痛,虽然已经把他们定性为反政府组织还在通缉,但这群人不仅死性不改还变本加厉了,有人还说他们甚至还长袖善舞的渗透进了政府组织内部,妄图从方方面面颠覆整个菲薇艾诺的社会……总之说得有多可怕就有多可怕,稀罕得薇塔塔总要想一下到底他们是卓尔还是自己是卓尔。
讲道理,这群白精灵不总是标榜自己光明磊落吗?干的事却比卓尔还要下三滥,也不知道是谁给他们的面子去称呼这群地下的黑色精灵是“邪恶的亲戚”的——他们的神吗?
大家都喜欢权力,薇塔塔可以理解这点。但如果拿到权力之后却把城市搞得死气沉沉毫无趣味,那又有什么意义?
薇塔塔·拉雅特·德拉娜最讨厌的就是无趣的地方。
来到这个梦境的世界之后,虽然无奈要和一个白色的还是珂旭牧师的精灵同行,但她不得不承认,这个世界相当有趣。明亮到像是太阳一样的灯光,街上四处横行的钢铁怪兽——她昨晚刚刚从某个女人嘴里听来,那东西和“火车”还不一样,叫作“汽车”——会发出白光在墙上画画的巨大机器,甚至还能在这里看到来自其他世界的巨龙遗骨。
如果不是回不去自己家,习惯之后她说不定还蛮喜欢这样的世界的。
——如果没有现在的这种情况的话。
她原本以为这样先进厉害的城市已经把血脉之理这样的恐怖组织给根除掉了的,结果还是毫无进展的模样,看起来无论是什么样的世界,无能的执政者也永远不会改变。
人群后面传来清脆的碎裂声,似乎是那些暴徒打碎了什么东西。薇塔塔继续把自己裹紧了闷头往前走,在火车站让她惊惶不安的人群这时候反而给了她安心感——对于她而言,安心感也是种奇妙的东西,某一时间的安心感会成为之后不安的源头,而曾经让她害怕的东西却有可能成为安心感的来源。
“去后门那里!”有人在喊,“不要惊慌,请大家有序从后门离开!”
卓尔小女孩一瞬间就觉得上头了。
开玩笑?我们才刚刚进到博物馆里来,都没能来得及去找一找那只金属的蝉在哪里就碰上了这种倒霉事情,如果就这么离开,看现在的情况还不知下一次能进入这个博物馆该是什么时候,还有什么事情能比困在一个不属于自己的世界更糟糕?
然后薇塔塔被不知什么人撞了一下。
正着急上火的卓尔精灵瞬间爆炸:“挤什么挤啊!没长眼睛吗!”
“抱歉……”撞了她的人闷闷地道歉,薇塔塔一抬头想继续开喷先问候一通对方的先人,结果还没张嘴就傻了。
幼猫·福玻斯正带着一脸便秘般的表情跟着人群逃跑。
“不是,你跑个什么劲?”黑牧师目瞪口呆地看着白牧师。
“人这么多,我又没有神术可以用。”他嘟嘟囔囔。
“他们是血脉之理啊,只会对不是你们这些白精灵的家伙出手,我跑就跑了你跑啥?”薇塔塔感觉自己无法理解这个人的大脑回路。
珂旭牧师一本正经:“如果他们邀请我加入他们呢?”
“先不说人家看不看得上你这个奇装异服,”小女孩觉得胃痛,“就算万一里的万一,那你假装同意一下不就得了?死脑筋。”
幼猫不置可否,而薇塔塔也没心思去理会他是怎么想的,他们正被涌向后门方向的人流推搡着前进,不管如何不甘心,已经有一年时间没有和人厮杀过的她也不敢在这样的地方与一群武装暴徒起冲突,更不要说这群人里还有些人拿着她完全没有见过的武器。
人群的前方突然有个女人尖叫起来,不知是谁被扒了首饰还是发生了踩踏事件——薇塔塔敢打赌这个声音和她最开始听到的女人尖叫几乎一样。
然后她也差点发出了一样的尖叫——不知什么人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
“什么,谁?什么东西?”小女孩卯足了劲要挣脱那只手,一错眼却看到那只手上戴着枚翡翠色的绿叶手环。
“跟我过来!”那个轻飘飘的声音这样传进她的耳朵里。
10.
薇塔塔站在这间空无一人的展厅里,拼命地压抑自己碰碰乱跳的心脏。她深呼吸了好几次,才把跟着高等精灵一路狂奔而没喘上来气的那股窒息感给压了下去。
回到家以后一定得重新开始锻炼身体了,千万别被安逸的生活给养成了那群白猪。小女孩在心里告诫自己。
“这里是还没开放的展厅。”高等精灵也在喘气,倒是珂旭牧师站在一边脸不红气不喘,好像刚才只是进行了晚祷一样。
高等精灵喘匀了气,接着刚才的话说下去:“后门那里也有血脉之理的人在。”
“所以才有人尖叫。”薇塔塔皱着眉啃起指甲来,“过不了多久这个地方也会被他们发现的吧,现在怎么办?不过在那之前……”
高等精灵似乎想说什么,被薇塔塔堵回去了。
“你是谁?”卓尔精灵盯着她白色的同族,她甚至能从女性绿色的眼睛里看到自己的倒影。
“我叫塞西尔·卡思伯特。”高等精灵倒是毫不戒备,只是露出一脸的疑惑,“只是一个普通的过客……你们为什么会在这里?”
“你是怎么知道我们‘回不去’这件事的?”薇塔塔反问塞西尔,“我是说刚才在演讲那里。”
“有人告诉我们,来这里找一只金属造的蝉。”幼猫在一边多嘴,被薇塔塔剜了一眼。
“最近像你们这样的人很多。”塞西尔皱起眉头,“海勒姆让你们来的?”
“是,他说只要拿到那个东西,就能到神殿区了。”珂旭牧师似乎完全没有感觉到他正被卓尔小女孩狠狠瞪着。
“他让我们找到那只蝉,然后带去梦神的神殿。”对于这个说不清话又对自己的多嘴毫无自觉的家伙,薇塔塔也没什么办法,只好补充上这个森精灵没说清楚的部分。
“只要找到梦神神殿,就能回去。”幼猫继续多嘴。
薇塔塔截断珂旭牧师的话头:“刚才你说有很多像我们这样的人,你是说莫名其妙睡着就到了这个地方的人?”
塞西尔仍然皱着眉:“是的,通常应该……”
高等精灵的话没说完,她闭上嘴的时候门外嘈杂的声音也明显了起来。
“你看我说他们会发现的!”小女孩几乎要尖叫了,她压着声音四处张望,试图找到一个能让她自己藏进去的地方。
“都安静下来!”门外有人用精灵语喊话。
塞西尔把食指挡在嘴唇前面,对小女孩做了个“嘘”的手势,接着指了指展厅另一头的门。
薇塔塔立刻知趣地闭上了嘴,如果因为她的尖叫把血脉之理给引进来问题就大了。她尽量静悄悄地跑向那扇门,虽然靴子的鞋跟仍然在地板上发出叩叩的声响。
门外的声音仍然在继续:“我们接到消息,博物馆里有人正在谋划毁坏王室的差分机,所以现在正在调查市民证。”
“什么东西……”经过发愣的珂旭牧师时薇塔塔使劲扯了扯他的袍子,“不关我们事,快走快走,被他们调查到就大条了。”
“如果你有市民证并且是我们的同胞,马上就能离开这里。”薇塔塔离开展厅的时候,门外的声音还在继续它的种族主义发言。
“这边走,”塞西尔压低声音,手上给两个牧师比了个向右的方向,“你们得离开这儿。”
“那我们接下来能做什么?”幼猫第一次显得有些急躁,“我们还能干什么呢?”
“那蝉呢?蝉怎么办?”薇塔塔打断珂旭牧师语无伦次的发言,“我们离开这里还回得来吗?”
“蝉不在这里。”塞西尔快步朝前走着,带着他们两人在弯弯曲曲的员工通道里穿梭,“我也不知道他为什么要那么说……”
“诶?”薇塔塔愣了一下。
“他骗了我们?”珂旭牧师很快反应了过来,“那么,蝉在哪里?”
“那个可恶的秃头……!”薇塔塔恨不得咬手绢,“让我再遇见他我就把他那顶装模作样的礼帽塞进他疯疯癫癫的嘴里!”
“在西花园,在那里的乌拉尼亚塑像前……”塞西尔没理会卓尔精灵恶狠狠的发言,转身打开了一间办公室,“那个东西很显眼,你们不会错过。”
“西花园?那你带路,我不认路。”薇塔塔伸手扯扯珂旭牧师的袖子。
幼猫没理她,追着塞西尔的背影发问:“我们把它带走没关系吗?”
“外面还能看到血脉之理的人,你们得赶紧走。”塞西尔把窗帘拉开一条缝往外看了眼,“你们需要那东西才能离开这里,归根结底,这不是你们的世界。”
“血脉之理在这里势力很大吗?”珂旭牧师追问起毫无意义的事情。
“取决于你怎样定义大小。”塞西尔用力推着办公室的桌子,实木的家具缓缓挪开,露出一块看起来有些年头的木板,像是地道的入口。
“我只是奇怪,为什么教会没有处理掉他们。”幼猫像是丝毫没有感受到他们这两个外来户现在的处境,只是一味的追问关于血脉之理的事情,“难道他们已经强大到,即使是神的仆人都不会去招惹他们的地步了吗?他们那个样子,实在是太招摇了。”
塞西尔两手搭在桌子上,满脸都是迷惑:“不,从来没有过珂旭的教会去和血脉之理起冲突的情况……”
“别说那些有的没的了!你们珂旭教会管得那么宽的吗!”薇塔塔肉眼可见地暴躁起来,“我们先去找那个东西,找到之后去胖揍一顿那个黑尔斯,然后回家!”
“我看我们找到之后,就直接回家吧,不要节外生枝。”珂旭牧师倒是在这种地方发挥起了他没什么用的怜悯之心。
“我真的好想揍他,”卓尔小女孩咬牙切齿,“至少要问问他为什么胡说八道。”
“这里以前是贵族的住处,所以留有这样的东西。”塞西尔没对他们的发言做什么评价,只是蹲下身揭开盖住密道的木板,露出一把看不到头的长梯子,“你们可以从这里出去。”
幼猫点点头,顺着梯子爬了下去,还一边和薇塔塔说话:“万一去找他之后,遇到了别的麻烦呢?”
卓尔牧师呲牙咧嘴地跟在他后面爬下去:“只要不是血脉之理那样的麻烦,来一个砍一个,来两个砍一双,来三个串一串做烧烤……”
塞西尔轻轻地咳嗽了一声。
三人的动作很快,梯子虽然不短,但也很快到了头,迎接他们的是一片安静而凉爽的黑暗。
小小的光团从薇塔塔手心亮起来,虽然没什么大用,至少借着微弱的光亮她能看到地道里的大概环境——这地方又窄又高,两边的墙上钉着长长的钢丝,一直延伸到连她也看不到的地方去。
黑暗给了卓尔精灵冷静和勇气。
薇塔塔摘下斗篷上那顶闷热的帽子,回过头来,对绿叶的高等精灵点了点头:“谢了,虽然还有很多东西想问你的……有缘再见吧!”
“原本想给你们引个路的,现在看来不用了。”塞西尔看着薇塔塔手中的光球耸耸肩,“那你们顺着那条钢丝走就好……”
“谢谢你,美丽的小姐。”幼猫·福玻斯再次展现起他那令人火大的彬彬有礼,“愿春之女神永远指引你。”
塞西尔倒是毫无波澜地将这份感谢照单全收:“那么我就回去了,我们有缘再见吧。”
之后她爬上梯子回到了办公室,薇塔塔目送着那一丝光亮被木板盖住,留下他们两人在令人安心的黑暗中。
11.
“走吧走吧,借着这点光能看见路伐?”薇塔塔拽着幼猫的袖子往前走,凉爽的黑暗让她心情很好,甚至还顾及到了这些白色的精灵在黑暗里看不清路的问题。
“勉强可以看到,我的黑暗视觉当然不如你。”幼猫亦步亦趋地跟在卓尔精灵背后,走得一步比一步小心。
“我还是很奇怪,你们珂旭教会管得那么宽吗?”薇塔塔回过神来,又思考起幼猫口中他们的教廷与那些暴徒的关系,“我们的教会从来不会像你们那样做事,做那些事情的是卫兵和战士。”
“实际上,我对于教会内部是如何运作的并不太清楚。”幼猫声音里不知为何带着点歉意,“如你所见,我的一切行动都以我的老师为准——斯卡蒂牧师经常会去铲除罪恶,所以我才认为,像是血脉之理这样的坏群体应当被我们的教会所消灭。”
薇塔塔从鼻子里哼了一声:“所以现在呢?你发现事情并不是这样的?你的老师是错的?”
“请不要这样评价我的老师,她并没有错,她只是分外的憎恨罪恶罢了。”珂旭牧师的声音里有些不悦的成分。
“好,好,她没有错,错的是世界。”卓尔牧师打着哈哈,“所以你觉得到底什么是罪恶?”
幼猫反问回去:“卓尔精灵都会想了解珂旭的教义?”
薇塔塔愣了一下:“我问你觉得什么是恶,这和珂旭的教义有什么关系?”
“‘光明赋予力量,秩序引导众生’。”珂旭牧师的声音里透露着虔诚,“秩序即是善,破坏秩序的便是恶。”
“那是珂旭对罪恶的看法,而我在问你你对罪恶的看法。你们珂旭信徒都这么迂腐的吗?”小女孩叹了口气,“还是说难道你是那种尿布都要爸爸来洗的婴儿,一点点自己的想法都没有吗?”
“珂旭的想法,就是我的想法。”白色的牧师说话的语气平静而愉悦,“神喜悦什么,神的仆人就应当喜悦什么,因为神的旨意就是我的一切。‘从心里遵行神的旨意’,这才是一个好的牧师应当做的。”
然后他补充了一句:“爸爸是不会洗尿布的,只有妈妈会。”
“就连衍冬裔和悲荒遗孤都比你活得像个人,”薇塔塔啧了下舌头,“真是个可悲的家伙,你这样根本就配不上你嘴里那么好的未婚妻啊。”
幼猫似乎想说什么,但没有出声。
引导着两个精灵前进的钢丝似乎没有尽头,卓尔精灵有些无聊,便继续和白色的同族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那我这样问你吧,为什么你觉得血脉之理是恶?”
“因为他们违逆了珂旭的旨意,他们的宗旨从一开始就是错误的。”幼猫回答得毫无犹豫,“珂旭希望能寻求和其他种族的合作,建设一个合乎他价值观的世界,但这些人却觉得只有精灵才配在这个世界上生存。”
“可是善和恶的区分可没那么清楚啊。”卓尔精灵脚步轻快,“在你们的神看来——不如说在大多数你们这些地上种族看来,我们也是恶,你也应该在那一边的菲薇艾诺就和你的老师一起剥了我的皮。”
“那是因为老师对珂旭的教义有不一样的理解。”森精灵保持着他的固执。
薇塔塔还想说什么,但她只觉得再说下去也毫无意义,而在她的视野中已经出现了一道梯子,也许就是这条地道的出口。
“喂,前面有梯子。”她拽拽幼猫的袖子。
“也许是出口。”幼猫·福玻斯仍然平静又礼貌,“我上去看看。”
说话间那道梯子已经出现在了连森精灵也能看得清楚的范围内,幼猫开始一阶一阶地向上爬去,薇塔塔则又点亮了一团光球,朝地道前方扔去:“钢丝还没到头,不知道这里是不是出口,你先看看,小心点。”
森精灵手脚很快,在卓尔精灵探路的同时已经登上了那道梯子的顶端,正尝试推开那道木板门,门的另一侧也传来隐隐约约嘈杂的声音。
“前面还有个拐角,大概还要走一段才能到头。”卓尔精灵朝着光亮停止在墙上的方向张望,“上面什么情况?好吵。”
“这道门很重,也许上面堆着什么东西。”幼猫的声音瓮声瓮气。
“那你小心点,如果有人就别出去了。”薇塔塔抬头看着这个愣头愣脑的白精灵。
然后突然有个什么东西从木板门打开的地方掉了下来。
“卧槽!”卓尔精灵吓得立刻跳开到另一边,“你搞了什么!”
那堆从门缝里掉进来的东西带着粘稠的水声砸在了密道的地上,散发着令人窒息的腐臭,薇塔塔甚至无法形容这种味道——发酵的酸味里带着一丝丝奇怪的甜腻,更多的是要摧毁这个纤细卓尔精灵的嗅觉一样的腐烂恶臭,那股味道从她鼻端灌进她肺里,呛得她几乎咳嗽起来,而她甚至能辨认出那堆东西里面有一块发黑的生肉。
“你怎么搞了一大堆垃圾下来!!”薇塔塔开始尖叫了,“这上头是个垃圾场吗!”
珂旭牧师似乎在闭气,他一言不发地继续用力推那扇门,更多的垃圾随着他的动作从那里掉下来,卓尔精灵尖叫着从木板门的位置跳开,一边斥责这个白色的精灵实在是好恶心,一边朝着钢丝延伸的方向逃走了。
“前面还有路,你要是还想在这儿跟垃圾玩我可不陪你了!找不到路你自己想办法!”薇塔塔几乎要生气了。
失去引路人的威胁似乎起了效果,不知在思考什么、已经被淋了一头腐水而臭气熏天的幼猫·福玻斯终于收回了他罪恶的双手,嘈杂和更多的臭味被关在了木板门外面,而地道里面的臭味则开始缓缓地蔓延开了。
“赶紧走赶紧走,你臭死了!”卓尔精灵捏住鼻子远离这个森精灵,站在他刚刚好能看到她的地方快步朝着钢丝指引的方向一路小跑,“你已经从白精灵变成臭精灵了!”
“睡醒了就不臭了。”幼猫理直气壮。
“问题是你现在就臭得要死啊!”
两人一前一后飞快地赶完了剩下的路程,被臭气熏得快要窒息的薇塔塔一心只想赶紧跑出这条地道去摄取新鲜的空气,而幼猫怕跟丢了这个唯一的引路人也跑得飞快,在面前出现下一把梯子的时候,钢丝的指引终于到头了。薇塔塔飞快地爬上梯子,伸手推开了那道木板门。
清新的空气灌进地道,小小的卓尔精灵终于觉得自己的鼻子得到了解放,她从木板门与地面的缝隙中向外张望,有苔藓、草叶和细细的泥土从门板上面落在她眼前。
天色已经暗了下来,但她还能看清楚外面应该是片静悄悄的小树林,刚刚被垃圾的腐臭摧残过的鼻子里也能闻到青草和树叶的味道——那才是属于菲薇艾诺的味道吧,她一时闪过这样的一个想法。
“是个小树林,” 薇塔塔低头朝地道里说话,“反正看起来是没有人,我先出去了。”
幼猫似乎还在发愣——他从刚才在博物馆的时候开始就经常这样发愣,薇塔塔都有点怀疑这家伙是不是前一天晚上熬夜又被血脉之理吓了一次变傻了。
“我上去了哦?你快把我熏死了。”她重复了一遍,接着从地道口一跃而出,尚有微明的天空照亮了卓尔精灵银色的眼睛,梦中的菲薇艾诺带着股奇异涩味的晚风吹着她的头发。
12.
“如果这里没有更大的变化,这里应该就已经属于西花园了。”幼猫·福玻斯对着这片树林研究了一阵之后,终于这么下了结论。
薇塔塔快把周围的环境背下来的时候,这家伙才慢吞吞地从地道里爬上来,也不知是被血脉之理吓傻了还是被垃圾的臭味熏傻了——她觉得前者的可能性比较高,不然哪个正常精灵会故意在一个垃圾堆下面推开暗门还让垃圾浇自己一头一脸的?更何况这个珂旭牧师被她抱怨了之后居然还少见坦率地道了歉,这个情况她还完全没有见过,忍不住就沉默了一阵。
“既然是西花园,所以那个姑娘……塞什么来着?安塞尔?”薇塔塔揉着额角,她觉得自己也快被臭味给熏傻了,“总之她说的那个乌什么的雕像,是在这里了吧?”
“是塞西尔所说的乌拉尼亚塑像,她说蝉就在那前面。”幼猫兢兢业业地纠正她的发言。
“你们白精灵在意的事情我又不知道。”薇塔塔摆摆手,“那个乌拉什么是个什么人物?还给他建塑像,应该是个相当牛逼的人物了吧?”
幼猫似乎要开口,又被薇塔塔抢走了话头:“等一下,你先离我远点,你真的臭死了,现在你这家伙简直就像个移动的垃圾堆。”
这话也不假,只要幼猫接近她,小女孩就觉得辣眼睛呛喉咙,咳嗽要从肺里被她无休止地吐出来那样的痛苦。一向活得精致的卓尔精灵哪受得了这种委屈,就像在过去,旅馆的被子如果不干净,她宁愿冒着让自己染风寒发烧的危险也不愿意去盖上那床至少可以保暖的脏被子;在外面露营也要选最干净的那块地面,再用尽可能干净的东西铺在地上给自己做成床铺。
“去,去,再离我远点——”薇塔塔毫不顾及幼猫已经开始委屈的表情,一手捏鼻子一手把他继续赶开,“啊好了,站在那不要动了,跟我保持这个距离,不然我要听不到你说话了。那好,那个乌拉到底是什么人?”
“在我的记忆里他是个历史人物,似乎和菲薇艾诺的陷落有关。”提到这个人,幼猫也少见地皱着眉头,“但至少没有伟大到这座城市会替他建立塑像的程度。”
“菲薇艾诺的陷落?”小女孩感受到自己知识的匮乏,“那是怎么回事?”
“那是失落之年的事情了,你不是德菲卡人的话,不知道也很正常。”珂旭牧师点点头,“简单地说就是珂宁抛弃了菲薇艾诺,兽人趁机入侵了这里,最后它就落到了兽人手中——兽人是一群什么样的……”
珂旭牧师打住了话头,又摇了摇头。
“抱歉,我不该这样说这个种族的,但你应当知道兽人们的……习俗。”幼猫·福玻斯在小心翼翼地整理自己的用词。
薇塔塔莫名觉得这个号称人人平等的珂旭牧师有些忍不住的咬牙切齿。
“兽人根本不能称为智慧种族,它们就是一群只知道破坏和侵略、而且还臭气熏天的野兽。不过我觉得,如果——只是如果,”薇塔塔也皱着眉头,用两根手指捏着自己下巴,她现在又开始庆幸自己在做见习牧师的时候跟着嬷嬷多少学了些有关政治和经济的知识,“如果这里是个正常发展的世界,能够在和‘那一边’的菲薇艾诺同样的存在时间里发展到现在的这个模样——我是指像现在这样满街跑着冒烟的钢铁怪物,还和那么多其他的世界有联系——如果它是正常地发展到这个地步的,那么绝对不会有你所说的菲薇艾诺陷落这回事——说不定连失落之年的问题都没那么大,毕竟看起来不仅仅是这一个世界发展成了这样,那个火车甚至能开到暗月城去呢。”
幼猫没有作声,似乎是在消化薇塔塔这一大串理论。
“所以我觉得一定是在历史的进程中,这里发生了什么事情,以这件事为分歧点,这个世界和我们的世界完全不同了,那个乌拉也是这个影响导致的伟人之一。”小女孩说出她最后的结论。
“我不能确定,因为我没有接触过这里的历史,但你说的也许有道理。”幼猫还是保持着他一向的谨慎发言,“还有,不要这样说一个被神承认的智慧种族,这是违反秩序的行为。”
“我不承认,那不就够了。”薇塔塔翻了个白眼。
幼猫·福玻斯沉默下来,对她的发言不置可否。
接下来他们的任务似乎暂时变成了让幼猫不要那么臭,为此薇塔塔甚至贡献出了自己的手绢让这个家伙去擦他的剑和盔甲——“不要再还给我了!”她这么一边压低声音尖叫一边把手绢丢向这个森精灵。
在珂旭牧师清理他自己的时候,卓尔精灵灵敏的耳朵很快捕捉到了树林另一端的喧闹,原本她从地道里探出头的时候还没听到,而这种接近骚动的喧闹则在这数分钟里越发方位清晰,最终在幼猫擦到他的胸甲的时候被她确定在了这片西花园的外围。
“喂臭精灵,那边好像有情况,先把你那身衣服放放,我们去那边看看,你打头阵,我断后。”薇塔塔朝着幼猫招手。
他们重新用草叶和泥土掩盖了木板门之后便朝着某一个喧闹声最明确的方向走了过去,在路途中发现了这尊有三个薇塔塔那么高的铜制塑像,而它的铭牌很清楚地告诉他们,这个男性精灵的塑像就是他们要找的“乌拉尼斯塑像”。
“预言了兽人即将入侵,因此避免了战争的伟大诗人——乌拉尼斯·凯法塔夏。”幼猫逐字逐句读出这行精灵语的铭文,疑惑溢于言表,“但菲薇艾诺不是已经陷落过了吗?”
“这就证明了我刚才的推测!他们通过这个乌拉尼斯的预言预测兽人的入侵,所以避免了陷落,所以才能躲开失落之年的灾难,发展成现在的样子。”小女孩兴奋起来,“总之蝉就是在这里吧?”
“也许在它脖子上,太高了我看不太清楚,不过那里挂着什么东西。”珂旭牧师指着雕像头顶,“你能飞上去吗?”
“醒醒,我又没长着翅膀,你在做什么卓尔精灵会飞的梦?”薇塔塔对着仍然飘散一丝垃圾臭气的森精灵翻白眼,“漂浮术和飞行能力又不一样。”
幼猫露出束手无策的表情:“那我们该怎么拿到它?它挂在有两个我那么高的地方。”
“你就不能动动你那颗像生锈的门锁一样不开窍的脑袋吗!”薇塔塔被这个榆木脑瓜给气笑了,“你把我举上去我不就能扒着它的肩膀爬上去摘项链了吗!”
13.
“要是抬头我就杀了你。”小女孩把裙子系到腰间,在高大的森精灵肩头摇摇晃晃地站直了。
“我不会抬头的,那样不利于保持平衡。”幼猫的眼睛老老实实地盯着地面。
薇塔塔其实对于这家伙到底抬不抬头并没什么在意的地方,她现在只觉得这个人梯到底是有些发抖,一咬牙在幼猫肩膀上蹲了下来:“总之我要跳了,你稳着点!”
然后随着幼猫毫无悬念地被她踢倒在地而发出的盔甲碰撞和呼痛声,她抓住了雕像的手臂,随后在乌拉尼亚的身上找到了自己的落脚点,顺着雕像的衣纹爬到了它肩膀上,干脆坐在了这尊雕像的头顶上。
项链就在雕像脖子上挂着,项坠不出所料是只金属的蝉,她甚至能摸到这小东西翅膀和腹部的纹路——薇塔塔没见过这种金属,而这枚吊坠也出乎她意料的小巧,只有她两根手指那么宽,就算她戴在身上也不会显得奇怪。
虽然在这种地方戴着这样的东西不知会引起什么事故。
“蝉就在这,我这就把这玩意取下来。”她对着下面刚刚爬起来的森精灵摆了摆手。
薇塔塔伸手去雕像脖子后面摸索——既然是项链,那大概率是有搭扣的,她松开那个简单的扣子,另一只手接住那枚小小的项坠。
然后她看到远处的街道,大量的白色的灯光堆积在它们中央,连月光都被它们驱散。
卓尔精灵蹲在铜像的头顶,没人能在这个距离上看到她的身影,黑夜就是她最好的伪装色。少女的视线投向远处的街道,那里灯火通明,远远的看过去像是星辰的河流,偶尔有奇怪的尖锐哨声传入她的耳朵。如果是站在那条街道上,周围一定是亮如白昼才对,薇塔塔自忖。
从雕像身上落下很简单,小女孩直接就从乌拉尼亚的头上跳了下来,有漂浮术做缓冲的情况下她从来用不着担心自己被摔到,更何况这个高度和她曾经掉下去过的法师塔比起来简直就是待在地面上了。
“东西拿到了,路那边很吵——而且我们如果去神殿的话,看起来是一定得经过那边。”薇塔塔把项坠在幼猫眼前晃了晃,在他伸手来拿之前塞回了自己的口袋,“那边好像还有很多人,离太远了我听不清楚他们在说什么。”
“那就先过去看一看。”幼猫已经整理好了他被薇塔塔那一脚踢得歪歪扭扭的肩甲,重新端起他那副大概是珂旭牧师特有的、认真又迂腐的模样。
“好奇心会杀死猫喔。”小女孩解开裙子,重新戴上斗篷的帽子——不管怎么说,人多的地方微妙的眼神还是让人不舒服的,“如果过去那边发现有问题的话,就先回到地道里去再思考下一步的行动,至少那里是安全的。”
珂旭牧师表达他的异议:“你能记住路吗?我们没有做路标。”
“那是你。”小小的卓尔精灵笑得露出两排牙齿来,锋利的短刀在她手指间映着月光和灯光,刀花一时间华丽得令人眼花缭乱,“你以为我的断后真的就只是躲在后面吗?”
这段短短的路没能证明什么,除了他们前往神殿区是绝对无法绕开那条堆积着大量灯光路这件事以外。其他的方法——例如躲开人多地方的岔路、绕开那堆看热闹的一般市民、或者干脆绕一圈再去神殿区,这些办法纷纷被证明根本无从下手。
“还是得从这儿走。总之先看看他们干什么……”薇塔塔啃着左手的大拇指甲,右手的已经被她啃秃了,再啃恐怕就要出血了。
她把身体向前探去,想要尽可能的听清离这片树林还有一段距离的大路上到底在吵闹什么。
一个男人正在用精灵语高声说话。
“……奉摄政王艾因娜·拉-凯法塔夏的命令,在这里调查潜藏城中的可疑分子!”
“摄政王”这个词似乎激起了围观群众的好奇——或者说是不安,有人顺着这股不安发出疑问。
“摄政王?怎么回事,没听说陛下退位了啊……”
“就在刚刚,王室的差分机发生了一起事故,陛下在事故中受伤昏迷,按照继承顺位,由艾因娜大人理政——在她的命令下,这起阴谋,由我们血脉之理全权调查。”
使用精灵语的男声似乎带着种洋洋自得的优越感。
“看起来关于血脉之理,我们是躲不过去了。”幼猫将他高大的身体隐藏进树木的阴影里,压低声音抱怨。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薇塔塔同样躲在树后小声嘟囔,“我怀疑这里面有个简单的阴谋……当然我是说,和我们的阴谋相比。”
“你是怎么想的?”珂旭牧师少见地询问起卓尔精灵的想法,“我觉得总之应该先找个地方躲起来思考办法,也好休息一下。”
“如果按照我的理论来推测的话,现任陛下一定是个欢迎其他种族进入菲薇艾诺的开放派执政者,也是因为她这座城市才能够发展到现在的模样,”薇塔塔盯着街道上明晃晃的灯光,“而现在看起来已经很清楚了,那个叫艾因娜的摄政王有极大的可能是那群纯血疯子的一份子,所以血脉之理才能如此毫无顾忌地在明处行动。搞不好连那个所谓的差分机事故都是这群家伙演的一场戏……永远不要试图在政客嘴里听到实话。”
“如果这么说,那位陛下很可能是被软禁了,我们只有将她救出来,消除血脉之理的不良影响,才能回到我们的世界去。”这次换幼猫的眉头拧在一起了。
“软禁还是乐观的情况,最坏的状况是说不定那个陛下大人已经死了,到那时候就算我们能想办法处理掉摄政王也没用。”薇塔塔叹了口气,“这次真的是遇上了个大问题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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讨论剧情的时候发现这两个牧师在一起交流实在是太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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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一黑一白的两个牧师沉默地坐在街边,喷着蒸汽的小型“火车”从他们面前驶过,空气被它们烧得很热,屁股下面的硬地却很凉,凉得像薇塔塔的心,拔凉拔凉。
“我们不仅没有钱,而且我们身上的东西恐怕也不值钱。”黑牧师耷拉着眼皮。
“我还是想找一下典当行。”白牧师继续他的固执。
黑牧师双手抱膝:“除非你想拿你全身的家当去当一枚银币出来——你看这些人造出的大怪物,我怕咱俩的全身家当加起来都不够一枚银币。”
“也许我们可以去化缘?”白牧师提出他的想法。
“你让一个高贵的夏……卓尔去沿街乞讨?”黑牧师白了身边的珂旭牧师一眼。
白牧师张开嘴似乎想说什么,摊开手,又收回去,揉了一下自己的太阳穴,抓了两下自己的一头秀发,捂住脸,叹了口气,把脸扭到另一边去了。
“那我还能怎么办”几个字就差写在他脸上了。
薇塔塔觉得屁股底下的地砖更凉了。
而街对面的报童还在尴尬的气氛里毫无自觉地吆喝着他的号外。
“梦学会议将于明日在菲薇艾诺召开——!”
报童是个看起来比薇塔塔还矮一截的人类小男孩,斜背着个有半个他自己那么大的邮包,臂下夹着一卷报纸,另一手挥着几张,邮包里依然看起来沉甸甸的像是还有一大捆的模样。
“梦还有学问?”
“白精灵,你听到没有?梦学会议。”卓尔女孩对着街道另一边抬抬下巴,“之前我们不是推断过,这是在梦里吗?说不定有点用。”
“我觉得大家都没什么兴趣。”白牧师左顾右盼。
“要不然,我们去搞张报纸?”黑牧师用大拇指指了指报童,“毕竟我们现在就在梦中。”
薇塔塔兜兜转转溜达到报童身边的时候,小孩已经喊了一阵,正在进行他短暂的休息,看见形迹可疑的黑牧师还警惕地把报纸收了收。
“小姐,看了可得给钱啊。”报童一脸的“不准你们偷看报纸”,孩子气的不满显而易见。
卓尔牧师一眼瞥见报纸上的通用语大字:“梦学会议将于明日在菲薇艾诺召开。”
这小家伙也太不会吊人胃口了。
“哇,真是好小气。”薇塔塔做了个鬼脸,绕到这孩子另一边去——她过去经常用这种技巧让被问话的家伙产生混乱,虽然她也不知道现在还有没有用,“小弟弟,你这么小就出来卖报?在精灵的城市里生活的还好吗?”
我知道这个城市排外排的吓人,最后这句小女孩没说出来。
“只要每个人都买报纸,我就能养活我和妹妹了。”小孩扁扁嘴,“小姐,要不要买一份报纸吧?”
这家伙难道是“全世界每人都给我一枚铜币我就是第一富豪”派的白日梦玩家吗?
薇塔塔咽了口唾沫,把这句话给吞了下去。她揣在斗篷里的手伸进自己衣襟里面,皮质包裹下冰冷的金属给了她些许安心感,借着这股感觉她继续和小男孩搭话。
“诶,你还有妹妹啊。”她从报童看不到的斗篷帽子里盯着他,“一定是个很可爱的女孩吧?”
“嗯。”小孩一脸疑惑地应了声,算是出现了第一个这个年纪的孩子应该有的表情。
女孩张张嘴,又闭上了。
最后她小小的叹了口气。
“喏,给你这个。”薇塔塔摸出那把被她捂得带了点热气的短刀,摊开手递到报童面前。
“诶?”报童愣了一下。
“这个东西可是很好用的喔?肯定能换到钱的。”她在孩子看不到的地方挑挑眉毛,“用这个可以吗?”
薇塔塔·拉雅特·德拉娜,在她97年的生活中还没尝到过缺钱的滋味。
离开家之前的时候不用说,她的吃穿用度从来不用她自己思索;离开之后也没有多难过,饿肚子和买东西基本不用发愁;就算在雅兰生病的时间里,她参与的那些悬赏任务也足够两人过着相当不错的生活。
这是她有生以来第一次知道缺钱是这么难受,甚至她手上的东西贬值到了这样一把可以作为大部分普通冒险者主武器的东西只能换一张报纸的程度。
卓尔小女孩的自尊心要爆裂了。
薇塔塔赌气一样蹲回原来的地方看报纸的时候,刚才全程默默看着她用刀子换报纸的幼猫也跟过来了,歪着头看她读报。
没见过人看报吗这人!
小女孩没好气地把报纸朝着白牧师那边伸出一半。
“谢谢您。”幼猫·福玻斯居然还笑了,似乎完全没有感受到她动作里的那股脾气。
薇塔塔越来越确定自己对于这个人脑袋是不是多多少少有点问题的猜测了。
——虽然,不如说所有的人在她眼里脑袋都有点问题。
——梦学会议即将在菲薇艾诺召开。
这是她第三次审视这行字了,梦学这种东西她闻所未闻,听起来就像是街边不靠谱的骗钱占卜师声称拉玛给了他启示那样的解梦骗局,也难怪所有人都对这件事无动于衷,只会吆喝头版头条的小男孩也卖不出去报纸。
这么一说,这头版头条怕不是主持人买下来的吧?
她慢慢地往下看,在这些写得相当漂亮的文字中间找到了一个和主讲者这个名词挨在一起的名字,“海勒姆·黑尔斯博士”。
“白精灵,你认识这个人吗?”薇塔塔想都没想,直接把旁边的家伙当成了行走的菲薇艾诺百科全书。
“不认识。不如说,这样古怪的梦,梦里有我们认识的人才会更奇怪吧。”幼猫的声音依然平静而清澈。
“他还是个博士。”薇塔塔不置可否地耸耸肩,“你见过博士吗?”
幼猫没了动静,大概是不知道如何回答她的这句话。
“这上面还写着,他在一些蛮荒之地找到了丰富的文物……蛮荒之地?”小女孩认真地思考蛮荒之地的定义,“比如坎维的沙漠?”
幼猫依然默不作声,不知道他到底在思考什么,但至少应该不是在思考怎么把薇塔塔的脑袋砍下来,然后把她晒成卓尔干。
“我看看这个地方……白精灵,你是菲薇艾诺人来着吧?”薇塔塔抬头看白牧师,指着报纸上所写的地址,“现在还能认清路吗?”
“幸好这个地方没有太大变化。”白牧师左顾右盼了一阵,“你之前有见到过典当行之类的地方吗?”
“啊?你还在想这个问题啊?”卓尔小女孩把眉头拧成了个疙瘩,突然有种想打开他脑壳帮他洗洗脑袋的冲动,“我们现在也不知道他们的社会经济怎么样,什么东西值钱什么东西不值钱,什么东西好卖什么东西没销路,总之我们手上的东西大概有九成都一钱不值——就这样闷着头去干活,会赔到底裤都输掉的哦?”
停了下,她又对幼猫放出了最后一击:“再说了,你才对这里更熟悉吧。”
白牧师被她彻底沉默了。
薇塔塔带着一股胜利的骄傲感把视线放回报纸上,开始寻找有没有什么可以干完工作就结账的地方——她已经开始饿了。
就这么停了几分钟,幼猫·福玻斯开始左顾右盼地往前走。
“等等等等你去哪?”薇塔塔伸手抓住白牧师的衣角——这个动作完全是下意识的,她完全没有思考过这个动作到底含着什么样的意义,但白牧师好像也对此毫不奇怪,就像也曾经有她这样身高的孩子这样拽过他的衣角,而他已经习惯了这份重量。
“我想去会场那边看看。”幼猫走得飞快,好像面前吊着胡萝卜的驴子一样。
“那你这么早去做什么?明天中午才开始的讲座,看刚才大家的反应又不是什么超火爆的高级讲座,绝对不会没位置的啊?”小女孩被他扯得跌跌撞撞,又不敢松手,怕自己一松手就被这个突然上了弦跑得飞快的白精灵给扔在这片她人生地不熟的大街上了。
“我怕他们提前安排了。”他的声音依然平稳缓和,平稳到薇塔塔开始恼火,“如果迟到了,听漏了,总是会怕因为这个而回不去的。”
“我懂了我懂了,所以你就要今晚睡在大街上然后饿到明天中午去听一场还不知有没有用的狗屁骗人演讲吗?”卓尔少女暴怒。
幼猫愣了一下,停下了:“呃……抱歉,我没想到这个问题。”
“我们至少先挣到明天的早饭钱好吗?我已经饿了。”薇塔塔带着怒气挥动手里的报纸。
6.
“您愿意照顾孩子吗?”幼猫·福玻斯皱着眉头。
“你觉得我这张脸不会把孩子吓哭吗?”小姑娘气还没消下去,抬头把斗篷帽子稍微往后一拽,把自己紫色的小脸露给幼猫看。
“我认为孩子会变的特别乖巧。”白牧师一本正经。
“我他妈……”薇塔塔深呼吸,抑制住自己想打人的欲望,“我这么跟你说你能听懂吗?至少我现在,还不知道这里的人,对我这样的卓尔是什么态度——反正我知道我来菲薇艾诺玩的那天你们恨不得把我扒了皮。”
幼猫张了张嘴,好像是想反驳,却又闭嘴换了句话:“卖东西?”
“卖什么?武器吗?”她拎着手里的报纸,“你觉得它们值钱吗?”
“……那,这里招聘夜间的服务员。”幼猫指着报纸的另一处。
“你觉得人家会聘我吗?”薇塔塔叹了口气,这家伙快把她的脾气给硬生生磨下去了,她上下打量打量这个还算高大的森精灵——当然,和零相比,巨人以外的种族都不算大个头——然后露出一个促狭的笑容。
“我觉得你更合适。”她这么跟白牧师说。
白牧师看起来沉吟了一下,竟然点头同意了:“如果这里还是我知道的那个菲薇艾诺,他们应该不会拒绝一位森精灵。到时候,可否请你帮我看着我的武器呢?”
“你信任我一个卓尔那我就替你看着咯。”小女孩先愣了一下,接着两手一摊,“再不济我们可以去抢上一票……算了,你肯定会阻止我。”
“如果您想付诸行动,就不应该告诉我。珂旭不希望我们因为他人的种族和信仰而对其产生偏见……”
珂旭牧师又开启了他的长篇大论模式,这次薇塔塔接受教训,转身就走。
“在到招工的地方之前,我们再想想之后怎么挣钱吧!”她大声跟森精灵嚷嚷,试图盖过他的说教,“我不知道这里的人对衣服有什么看法,如果他们喜欢设计的话,我倒是可以用设计图去挣钱——别看我这样,我已经开了三年的服装店啦!”
薇塔塔蹲在这家小旅店门口,有种不太好的预感。
从刚才幼猫把一身盔甲和武器卸给她走进那扇逼仄得可怜的“大门”到现在,她已经见到了五对看起来就不是要干什么正经事的男女走进去,甚至还有两组两女一男和一组两男一女的三人行,用脚趾头想也知道这些人进去要干什么。虽然早就有了这不是什么正经旅馆的心理准备,还是没想到这旅馆居然是个类似娼馆的地方。
那个珂旭牧师的脸色现在一定很精彩,小女孩自我吐槽,完全忽略了自己刚才也露出了看见奇怪东西的表情,开始百无聊赖地低头去数街边爬过的蚂蚁。
第两千零八十七只不知道是不是已经数过了的蚂蚁爬过去时,幼猫·福玻斯带着一脸菜色回到薇塔塔面前来了。
“被人家赶出来啦?”黑牧师一脸嘲讽。
“不,并没有……不如说,虽然工资被克扣了一些,我还是被聘下来了。”白牧师一边摇头一边露出一种“这个事情我没办法跟你解释”的表情。
“那还不快点进去?不然我们可没地方过夜了。”薇塔塔一脸的费解。
“就是,这个地方,我觉得不适合让你进去。”幼猫捏着自己的额角。
“啊?那你是让我睡大街咯?”薇塔塔一脸的“你有病吗”。
“不……,不是那个……我觉得,就是……这种,可怜可悲的堕落之人进行交易的地方……”幼猫尽力露出一种“到底要怎么做我也很困扰”的表情来。
“不就是个妓院?你以为我什么地方没待过啊菜鸟。”薇塔塔翻了个白眼。
虽然她的眼睛本身就是银色的,翻白眼也没人能看出来。
珂旭牧师明显被噎了一下。他又踌躇了两分钟,最后弯腰把薇塔塔身边放着的巨剑和盔甲抱了起来:“那你进去以后就躲在柜台后面,我怕你在外面会出现意外。”
“知道了知道了,我这就进去睡觉,绝对不给你添麻烦,菜鸟。”小女孩摆着手打呵欠,虽然她很想喊他菜鸡,想了想他其实还不如鸡,至少鸡会啄人。
而他现在这样,看起来真的是只知道跟着老师清除异己。
薇塔塔睡醒的时候,明晃晃的灯光差点晃瞎了她的眼睛。她揉着眼睛爬起来的时候正听到幼猫带着麻木和厌烦的声音。
“我们这里没有那种服务提供。”白牧师带着一种无奈的疲惫跟某个人解释,“我们只负责给各位安排房间。”
然后他背后的某个没有舌头的铃铛响了,他从墙上拿下一个听筒似的东西放在耳边:“您好,请问需要什么帮助?……一瓶红酒,对吗?请稍等片刻,这就给您安排。”
然后他把听筒挂回去,对着柜台外面的人发出驱赶宣言:“您看,我们也是很忙的,”
薇塔塔循着他的声音从柜台里侧爬上来,把自己的脸迷迷糊糊放在桌上:“小猫,现在什么时间了?”
“已经凌晨了,我建议你回去睡觉,至少能够保证自己的体力。”珂旭牧师一只手按在她头上,想把她塞回柜台后面。
“这不是有女人吗?”站在柜台外面的人发出嗤笑声。
“她只是个孩子。”幼猫叹气。
“孩子会来这种地方?我嫖过比她看起来还小的,比那些老女人还骚。”男人嘿嘿笑起来,“本来你们精灵就个子小,虽然看起来小,年纪可是比我祖母还大啊。”
“欸——?”薇塔塔拖长了声调,趴在桌上从帽子里男人看不到的地方打量他,“你觉得我来这里是做什么的呀?这位先生?”
“不是来等客的还能是做什么的啊?”男人伸手去抓她,“这小子居然还骗我。”
“我只是在这里睡觉而已啊,先生。”薇塔塔往后一退躲开他脏兮兮的手,微微欠身,“您要出多少钱来买我呢?”
这个油头油脑、在薇塔塔眼里肮脏得像是街边一堆流着腐水的垃圾的男人居然还认真地思考了一下:“那得看你的表现了……五十个铜币——你在干什么?”
小小的牧师已经单膝跪在柜台上了,她握着短刀的手垂在身体两边,冰冷的金属和一种可笑的怒意已经把她的睡意成功赶走了。
“我都很久没发过火了,这位先生。”卓尔牧师笑眯眯地。
“五十个你还嫌少?”半秃的中年男人指着旁边的幼猫,“这货一晚上连那一半都赚不到!”
在男人说完这句话之前,小小的卓尔已经把刀刃抵在了男人的脖子上,她的脚下没有任何东西,那是只属于他们卓尔的魔法,天赋的飘浮。
“可我不知道您的脑袋值不值五十个铜板啊。”
白色的高跟靴子踩在男人的肚皮上,薇塔塔那张长着卓尔独有紫色皮肤的脸在中年男人面前放大,银色的眼球里充满的只有厌恶和杀意。
“肮脏的垃圾。”
女孩厌恶的情感从她嘴里变成单字吐了出来。
7.
“……你说你去过妓院,你是去干什么的?”幼猫·福玻斯终于憋不住了。
中年油腻秃头男——这是薇塔塔给他的称呼——当场就被他想嫖的黑牧师给吓跑了,也不知是因为刀架到了脖子上还是因为薇塔塔是个卓尔。幼猫得以脱身去给楼上的某个房间送了酒,再下来之后薇塔塔已经重新开始酝酿睡意了。
“我的老师会去那种地方扫除那些不正的产业……我想不到你会为了什么去那种地方。”他坐在椅子上,对着在地上用旅馆的备用被褥铺了个小床的女孩发问。
“我要是说我是去杀人的呢?”女孩侧躺在地铺上打呵欠。
白牧师沉默了一下:“……我可以相信。”
“那都是很久之前的事了,如果你冒过险就知道,总有些东西不适合男人去干的。”她摆摆左手,“不如说在我们的社会里,女性能做的事情还比较多,男人只能干粗活。”
“你们的女性都做什么?”白牧师好像有点好奇。
“什么都做,城市的护卫,神殿的牧师,小到裁缝和厨师,大到城主和将军。”薇塔塔盯着柜台下面的阴影,“尤其是牧师,我们没有男性的牧师——至少我没见过。”
“所以你懂吧?我来到地面上之后发现居然有男性做牧师的时候有多惊讶。”她抬头看白色的精灵,第一次这样坦然又平静。
薇塔塔睡着再醒来的时候,泛白的晨光正从门外照进来,换班的人也已经来了。
幼猫得到了可怜的十个铜板做工资,至少可以让他们俩不饿。
“这什么穷酸鬼工资?老娘以前宰头狼拿的钱都比这个多!”薇塔塔气得表情都扭曲了。
幼猫用这十个铜板的一半在街边换了条黑面包,两人和昨天一样蹲在路边吃饭,薇塔塔吃得眼泪快都出来了——其中有一半是因为她饿急了,另一半是因为这东西实在太难吃了。
“我们不清楚那个会议会否提供茶点和饮料,如果没有,我们就需要把剩下的钱拿去购买晚餐了。”白牧师数着剩下的铜板,“您认为呢?”
“随你便啦……只要不饿着肚子总有办法。”打呵欠,“今天还是要找一下有没有什么可以蹭吃蹭喝的地方……”
“神殿区无法进入,不然就没那么麻烦了。”珂旭牧师叹气。
“不如说那些东西像是在拒绝我们。” 夏德娜牧师也叹气,“谁知道为什么一过去它们就往后跑一样……到底还是在梦里。说起来,如果不找到取水的地方,我们好像连水都要买……”
她打量着路边飞着蚊虫的水沟,那里面的东西显然不可能作为饮用水来用的。
“也许拥有神性的事物,无法在梦境当中变出来吧。”白牧师若有所思。
“哪个家伙干出这种事的,我真的很想把他掐死。”薇塔塔恶狠狠地。
云背后的太阳已经快到正头顶了,幼猫已经在街边的长椅上稍微休息了一阵,不然他今天就不仅仅是无法使用神术的问题,而是很有可能走着路就一头栽倒到刚才薇塔塔看到的那种水沟里去。
“差不多该出发咯。”薇塔塔戳着还在睡醒后迷茫中的幼猫,“讲座快开始了。”
两个精灵到达的地址和幼猫所说的那种带茶水和点心的研讨会一看就不搭边,外面看是栋老旧的建筑物,进到里面也只有排列整齐的椅子和毫无生气的白墙,唯一有点意思的是最前面的一台长相古怪的大机器,从薇塔塔的角度只能看到上面有大量的齿轮,其他东西她一概看不明白。
卓尔小女孩找到一个靠墙的座位坐下了,幼猫紧跟着她坐在她身边,而时间一点点过去,这个房间里人也慢慢多了起来,虽然也并没多了几个。
看起来真的没人对这东西感兴趣,不过会来的人看起来还都蛮有钱的,至少闲到中午会来听这种听起来就像是骗人的会议。
主讲人走上讲台开始准备的时候,随着椅子的呻吟声,有个人坐到他们旁边了。
——什么人会坐到像现在的他们这样打扮的“怪人”身边?
薇塔塔悄悄探头出去看,只看到一只白色的手,上面戴着翡翠似的绿叶手环,在往上看是深色的头发和尖尖的耳朵。
是个高等精灵,还是个女的。
小姑娘全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幼猫倒是很自然地跟他的同族打了个招呼。
“你们也会对这种奇怪的演讲有兴趣啊。” 精灵对幼猫点了个头算是回礼,她的视线甚至越过了珂旭牧师看了眼小女孩,薇塔塔没忍住又缩了缩,怕那女的看到她的模样会做出什么过激行为。
“我们刚到这里不久,看什么都觉得新奇。”珂旭牧师跟她做解释。
“说得也是。”女性耸耸肩。
说得就像她真的知道我们刚过来一样,薇塔塔腹诽。
“那你呢?”幼猫反问了回去。
“讲梦的会议嘛,总会想来看看的。”她比了比讲台上的人,那家伙戴着圆顶礼帽还穿着件模样奇怪的衣服,尤其是高腰还扎的紧紧的裤子,薇塔塔很怀疑他那条裤子会不会把他勒死,“这个人叫海勒姆·黑尔斯。”
“……看过报纸就会知道吧。”小牧师忍不住压低了声音吐槽这个女人。
“他虽然是个博士,却因为老是讲古怪的理论被学界排斥。”女人像是没听见薇塔塔的话。
“恕我没有见过多少世面,看了报纸上的宣传,仍然不太明白这个演讲到底是关于什么的。可是我的朋友看起来很感兴趣的样子……”幼猫摊开手,“上面这个人很有名吗?是因为奇怪的学说而出名?”
你在这儿哪来的朋友?还对这个东西很感兴趣?薇塔塔差一点就把“你们白精灵真的都是蒙人不用打草稿”给说出来了。
“他啊,多半是因为他自认是夏绿书·奈弗拉的继承人而闻名吧。”高等精灵耸耸肩。
“夏绿书·奈弗拉又是谁?”薇塔塔忍不住探出头。
“以前研究梦的人。”戴着绿叶的白精灵声音很轻,像是在飘浮,“据说她呢,找到了永远留在梦中的方法。”
“原来是这样。”然而幼猫的脸上却写满了“什么东西我怎么听不懂”。
这家伙实在是太不擅长隐瞒自己的想法了。
薇塔塔撇嘴:“……她的现实得是有多不如意才会想永远留在梦里啊。他们研究的是梦中来到奇怪的地方,而且还没有钱包这种事情吗?”
她的话没得到回答。一道白光从那台满是齿轮的机器里射了出来,吓得缩在椅子上的黑牧师一下坐直了。
“那是什么东西”这句话差点就从她嘴里冒出来,如果是三年之前,这句话就已经冒出来了。没关系,冷静,她告诉自己,这没什么大不了的——那可能是魔法,但是魔法也不是谁都能使用的,既然那东西没有攻击自己,那它暂时就是无害的,如此云云。
而讲台上的中年人已经开始了他的学术演讲。
“三年前,在索那尼尔发生了一件事,事情本身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们在其中发现了一些现象……”
男人在台上挥着双手,他说过几句之后薇塔塔才发现,白光在墙上画出了一副画,似乎是座城市,也许就是他口中的索那尼尔,而昨天在火车站,薇塔塔也听到了这个地方的名字。
也许这次的事情和那个索那尼尔脱不开联系,她现在越来越倾向于“在梦中来到了另一个莫名其妙的世界”这件事,也许是某位大能的恶作剧了。
“……我们可以得到一个概念,通路,通路是一种门——而门是魔法……”白光切换了墙上的图画,变成了“门”的模样。
“他在说什么?你能听懂吗”薇塔塔小声问幼猫,换来的是轻微的摇头。
“我们通过门通向另一个世界,梦境的通路也是门,所以我们的梦境也是另一个世界……”
男人讲得十分自我陶醉,但他演讲的方式简直就是随口胡说,像是疯子的呓语那么毫无条理和逻辑,甚至比不上街道上随意一个唱歌的吟游诗人,薇塔塔甚至很好奇到底是谁给的他上台演讲的勇气。
硬着头皮听了半场这差劲的演讲,在薇塔塔开始怀疑跟这个人能不能正常交流的时候,她终于听明白一点这个人的意思了:梦境并非想象,而是另外一个世界,而这一切理论的起源都在三年前那个名叫“索那尼尔”的城市发现的、仅仅出现了一瞬的某种通路里。
“和那件事是同一年……如果光论年份的话。”薇塔塔自言自语,她想起自己踏上真正的冒险之路的第一步,还有这个“第五季”正式作为神明被人们认识的时间——她之前问了一些当地人,看起来这里的时间和梦境外面现实世界的年份是一致的。
当然,海勒姆·黑尔斯这种差劲的演讲理所当然地得不到任何好评,已经有人靠在椅背上睡着了,甚至发出响亮的鼾声。
男人不以为意地继续他的演讲:“能够像这样,打破梦境与现实两个世界的桎梏的,一定是某种伟大的魔法之力,我们……”
“放屁!魔法那种东西早就过时了,只有差分机才是未来!”有个人在台下喊。
“对啊,你自己演讲不也在用着差分机吗?又当又立这种事你可真是擅长的不能行啊这位黑尔斯博士!”有人嘲讽他。
后面的演讲薇塔塔听不清楚了,不少人在喝倒彩,有人在打鼾,有人直接站起来走人了,总之整个会议变得一团糟,而不知什么时候黑尔斯对下面鞠了一躬,看起来是他的演讲结束了。
“管他什么魔法不魔法,我对法师从来都没什么好印象。”薇塔塔捧着下巴,把两只脚放在椅子上。
“抱歉打扰了,他说三年前的那件事,指的是什么呢?”白牧师扭过头去问他身边的精灵。
“你们去问他就好了,他一定会回答的。”戴着绿叶的白精灵依然用那种轻飘飘的语调说着话,“包括你们回去的方法。”
“…………啊?”薇塔塔愣了一瞬间。
她怎么知道我们“回不去”这件事的?她和这件事有什么关系?还是说她就是让我们来到这个回不去的奇怪世界的罪魁祸首之一?
在她反应过来之前,女性已经起身离开了。薇塔塔顾不上对白色精灵本能的厌恶,追着她的背景跑出门去,而她的身影已经消失在了人群里——菲薇艾诺,精灵之城,街上随处可见那样的白色精灵,而她们在薇塔塔的眼里都是一个模样。
她回去的时候,幼猫已经和海勒姆·黑尔斯攀谈上了。
“那女人是谁?她怎么知道我们是通过梦境到这个地方来的?她就是罪魁祸首?”小女孩对着幼猫气急败坏地嚷嚷。
“慎言,我们不知道她会不会听见。”白牧师一如既往令人恼火地平静。
“她听见又怎么样?我的话里有什么不对的地方?”薇塔塔火气超大,她甚至觉得自己脑门上要因为这个事情爆痘痘。
“我们都是神的仆人,除了其他的神,谁还能把我们弄到这里来呢?”他说话的口气仍然淡淡的。
“……你这话我倒无法反驳。”薇塔塔又哑了火,“但是哪个神会这么无聊?不怕其他的神找祂麻烦?”
“您看,显然我们都对您的演讲充满了兴趣。”幼猫扭头回去,继续和那个黑尔斯博士攀谈。
你哪只眼睛看出来我充满兴趣的!
“你们懂吧?这划时代的伟大理论!” 这个人反而表现出极大的兴奋来,手舞足蹈,“这将是一场革命!虽然这些实际应用都还无法预见,我们所有人也应该都对这件事表现出衷心的喜悦才对!这将是一条崭新的道路!”
“对对,崭新的道路。”薇塔塔叹气,抬头去看那台被叫作差分机的大家伙,“虽然这东西和你的理论关系不大……至少这台大机器给我的印象不比那群法师差。”
“小心点,它很精密。”海勒姆听到法师两个字,露出种向往的表情,“呵呵,我可是听说过去的法师轻而易举就能召唤出风暴啊、雷电啊那种东西的,可惜这个时代已经没有那样的人了。”
“关于那个通路,我倒是知道一些东西。”薇塔塔对着海勒姆竖起自己的手指,“如果我说,我们是从梦的另一头来的,你信吗?”
8.
“梦?梦!哈哈!你们做了个古怪的梦,是不是?哈哈哈!”戴礼帽的男人大笑起来。
“可以这么说。”薇塔塔露出她惯用的微笑,“如果您愿意请我们吃顿饭的话,我能告诉您更多东西。”
“如果您对我们梦中的事情感兴趣,我们也可以长谈,希望对您的研究可以有些帮助。”幼猫补充她的话,似乎怕海勒姆把他们当成来骗吃骗喝的家伙。
“吃饭?当然没问题。”
海勒姆倒是很爽快地答应了。
“你们知道三年前吗,嗯?”
三个人正式开始聊天的时候,他们已经坐在离演讲地址不远的一家小饭馆里了。不知海勒姆点了什么东西,总之那不会是什么值钱东西,薇塔塔看着服务生的表情这么推测。
“这件事我们正想向您请教。”珂旭牧师秉持着他的彬彬有礼。
“三年前,有人梦见了另一个世界。”海勒姆露出神往的表情,“在那里,菲薇艾诺还绿树成荫,没有蒸汽,也没有差分机。”
“对的对的,他们还在赶尽杀绝我这样的人。”薇塔塔指指她自己,“比起来这边就友善多了。”
珂旭牧师点点头:“然后呢?”
“然后?没有什么然后,被打开的通路被封上了,某个人……或者某个神……回收了所有的碎片吧,呵呵呵。” 海勒姆还是带着一脸疯癫的笑容。
薇塔塔突然很想一拳打在他脸上。
服务生没好气地端来了三人份的黑面包和黑咖啡——暂且不说黑面包,光是看见那能照出人影的黑咖啡她的脸就绿了,她服装店里的熟客都知道这里的老板娘连冷掉的红茶那种苦味都差点不能入口,更不要说咖啡了。好在桌子中间放着免费的牛奶壶和方糖,她一口气加了近四倍的奶和糖才觉得这东西可以入口了。
“对那个世界感兴趣吗?先生。”一口咖啡喝下去,薇塔塔还是被苦得抖了抖眉毛。
“那么,您说的那些做梦的人是怎么回来的呢?”珂旭牧师两眼闪闪的。
“呵……哈哈哈,想知道吗?想回去吗?”男人没回答珂旭牧师的话,只是自顾自地笑得像个疯子。
海勒姆眼睛里有种让薇塔塔害怕的光,小女孩稍微缩了缩,咽了口咖啡味的唾沫:“……又有谁不想回家呢。”
“我就不想,那地方太无聊了。”海勒姆端起杯子,就那么把漆黑的咖啡灌进自己嘴里,“好吧,那就告诉你们吧。你们需要去一个地方。”
“你们看到神殿区里的景象了吧?”海勒姆指了指神殿的方向。
薇塔塔回忆自己看到的神殿区:“如果你说的是那座白色神殿旁边尖尖的奇怪建筑的话。”
“你们从未见过那样的建筑吧?——那里,是梦神的神殿。”
“梦神?还有这种神明?”女孩瞪大眼睛。
海勒姆开始往自己嘴里塞黑面包:“只要去那里,你们就能找到回去的方法。”
“但我们遇到了一个问题,我们无法靠近神殿区。” 幼猫话里少见地带了点焦躁。
“你们需要一个东西,一只金属做的蝉。”男人用黑咖啡将堵在嗓子里的黑面包冲下去,“带着它,你们就能走进神殿。”
薇塔塔一头雾水:“金属做的蝉?那是那个神的圣徽吗?”
“呵呵呵,是不是呢……”海勒姆·黑尔斯坐在椅子上晃动。
“反正不管那个东西是什么,总之我们得得到它,可是我们现在连晚饭都没着落。”薇塔塔小口啃着面包瞅幼猫,这东西啃得她腮帮发酸。
“那我们要怎么做,才能获得那个东西呢?”幼猫截断海勒姆的自言自语。
“它在博物馆——博物馆黄昏才会关门,运气好的话,你们或许可以今天就回家哦?呵。”他又笑了一声,笑得薇塔塔毛骨悚然。
“所以,我们需要去博物馆把它偷出来?”幼猫露出“这怎么能行”的表情,那股神气好像是听到了谁让他去杀了自己的邻居一样。
“或许我们可以把它‘借’出来。”薇塔塔眨眨眼睛,把那股不安压进肚子里,试图从海勒姆嘴里得到更多信息,“先生,你想知道更多关于那边的事情吗?不是菲薇艾诺,而是暗月城发生的事情,要说的话那可是法师们大活跃的舞台啊。”
“知不知道呢……哈,知不知道呢。”海勒姆晃晃悠悠地站起来,以梦游一般的姿势走到柜台结了账,之后便离开了。
“……不知道为什么,我有种跟踪他一下的冲动。”薇塔塔盯着海勒姆·黑尔斯的背影啃指甲,“我总觉得我们之后还会有用到他的地方……”
“虽然我想要直接去博物馆看看,但你如果觉得这样的话……”白牧师捏着自己额角思考了一下,“我们去跟着他看看吧。”
海勒姆住的地方不算太远,两人跟在他背后五十米左右的距离,左拐右拐没一会便到了他的住地。这家伙虽然吃东西小气到一定境界,但住的地方还挺高级的——透明的大门,门口守着负责开关门的门童,每当有人进去都深鞠躬,透过大门看进去里面的装修也是相当的考究。
不过这家伙进门的时候没给人家孩子小费。
住着这种旅馆,居然请人吃饭还只吃黑面包和黑咖啡,进门还不给人家小费,这人是要有多吝啬?
“这个小气鬼……”薇塔塔扒在转角的墙上小声抱怨。
“说不定他只是花了大部分钱住了个不错的旅店撑牌面,要学会体谅他人。”珂旭牧师又开始了他的谆谆说教。
“闭嘴闭嘴,你好烦。”薇塔塔丧气地叉起腰来。
绕了这么一段路,到达博物馆的时候,太阳已经西斜了。
“已经是黄昏了,博物馆还让人进门吗?”珂旭牧师发出疑问。
“先溜进去再说。”薇塔塔拽着他的袖子。
出人意料的,虽然快到闭馆时间了,但他们进门也丝毫没有受到阻碍——如果保安看到卓尔女孩之后微妙的眼神不算的话。
博物馆的大厅里放着头全须全尾的巨大龙类骨骼,大到薇塔塔把头仰了快九十度才看到它的全貌。
“哇,这群人从哪儿搞来的龙骨头……是亚龙吧?”未成年也没见过龙的黑牧师忍不住发出感叹,“真龙简直就是传说了,怎么这群人也不可能搞具真的龙骨过来。”
“不,这是真龙的骨架,这里写着它是从依弗然被发现的。”幼猫看着它旁边的介绍牌。
“……真是好厉害,依弗然又是什么地方……”小女孩目瞪口呆。
“是个非常热的地方,终年都燃烧着火。”珂旭牧师平静地向她解释,“虽然我也没有去过,我的未婚妻曾经去过那边,还在那边种下了一扇门。”
“……你的未婚妻?你还有未婚妻?”薇塔塔一瞬间觉得信息量有点大她接受不过来,“还是个种门的冒险者?她还在暗月城冒过险?”
“是这样的,她十分优秀,是珂旭为我安排的命运之人。”幼猫·福玻斯似乎有些骄傲。
“喂喂,你搞清楚点,问题不是人家是不是你的命定之人,而是你这个菜鸡配不配得上人家。”薇塔塔戳他脊梁骨,“像你说得那样,人家如果有意思,那人家的命定之人能从她家门口排到那边的三道弧顶去。”
“……这是有事实证据的!”幼猫似乎有些尴尬,“总之我们先去找那只蝉,我会慢慢告诉你为什么我会说她是我的命定之……”
他的话没说完,被外面的一声爆炸给截断了。
“我靠?”薇塔塔的注意力已经完全不在这个喜欢叨叨的珂旭牧师身上了,“谁在外面扔了火球术?”
在她明白过来发生了什么事情之前,一群白皮肤的精灵带着各种各样的武器冲进了这个放着龙骨的大厅。
“我靠??”小个子女孩的震惊又上了个台阶,她甚至忘了自己“白精灵过敏”的的毛病。
接着那群精灵中看起来像是头领的人举起他手里的武器,喊出的话把女孩的匪夷所思推上了顶点。
“这里已经被血脉之理占领了!”
46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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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还会做那些梦么?”
他这么问。
“偶尔。”
她这么回答。
1.
离那场鏖战仅仅过去一年,暗月城的状况仍然混乱。“花下之女神”已经很久没有来过新客,黑色的牧师袍仍然挂在橱窗里,一排七色的围巾钉在墙上的缝隙间,现在连一丝吹动它们的风都不存在。
薇塔塔·拉雅特·德拉娜仍然经常从噩梦中惊醒,只记得梦中的自己惊惶无措,却不记得那里有些什么。在她第三十二次从躺椅上跳起来的时候,叫作零的大块头也正好小心翼翼捧着她新定制的茶具进到店里来。
“又做了那些梦?”男人一只手托着木盒,表情有些不知所措。
“没事。”女孩揉揉自己的额头,从门缝吹进来的热风惹得她一阵头晕,“没关系,只是太热了。”
店里的空气沉默了一阵。
“路上,买到了这个。我觉得你可能会喜欢。”青年人最终张开另一只手——薇塔塔有意地没去注意那只手上虬结的伤疤。
“镜子?我这里的足够了。”她看着那只手上金色的镜盒,皱皱鼻子。
“是银磨制的,很精致,不太多见……我想。”手固执地把镜盒向女孩面前送,又犹豫似的往回缩了一下。
卓尔牧师叹气,紫色皮肤的小手从泛着古铜色的大手里接过镜盒,来回端详起来:“侏儒的作品?”
男人没应声,算是默认。
“那个假诗人的白精灵以前跟我说过,侏儒的东西最靠不住。”薇塔塔笑了一下,“傻大个,你又上当咯。外面是黄铜,里面是铁,你看到的镜子是一层镀银,你拿起来可能觉得很轻,在我手里感觉像块砖头。”
“……那我拿去退掉。”零为难地挠头,另一只手伸过去拿镜子。
女孩推开他的胳膊:“算了,挺好看的,放桌子上做装饰。”
男人离开的时候,漆黑之月也暗下来了。今年的夏天不像去年那么热闹,还有烟火和浴衣,白色和红色花现在也绽放在她的衣柜里,从那之后她却没再穿过那套衣服。
镜子的质地是黄铜和白银,材质里并没有铁,盒盖上浮雕着精致的齿轮和树叶,大概是有一个侏儒朋友的精灵做出的东西。
说傻大个被骗了,纯粹是她的恶趣味。
薇塔塔愣愣地看着银制镜子里自己的脸,银色模糊了她脸上淡淡的几条伤疤,甚至抹淡了她皮肤的颜色。
吹掉灯之后,少女窝在躺椅上和衣睡了。
——总是要醒来的。
她这样告诉自己。
花下之女神第二天没有开门。
带着钥匙的零打开门的时候,看到的是躺椅上沉睡的卓尔少女,和桌上打开的镜子。
2.
蒸汽。
仿佛将整个月湖煮开了那样多的蒸汽灌注进卓尔少女的梦境,闷热与潮湿蒙住她的视线,三道弧顶将灰色的天空切割成四个部分,黑色的巨兽散布着锈蚀的味道,发出悠长的鸣叫。
少女在惊惧中抬起头,没有焦点的目光穿过灰色的天空。
“……诶?”
薇塔塔抬起手臂,在自己手上咬了一口。
她下嘴不轻,虽然咬不出血,但两排牙印是真真切切地印在了虎口上,疼痛也是真真切切的。
这是梦的话,未免也太真实了。
是幻觉?还是被什么东西下了咒?
她听吟游诗人讲过回到过去的占卜师的故事,而她面前的与其说是过去,不如说是她没有任何概念的另一个世界。
果然还是幻觉的问题,小女孩这么想。
铁锈味道的巨兽鸣叫着离开了,它行走在黑色的钢铁上,穿过蓝色的水幕般的光,消失在她视线的末端。
但不是做梦,这又能是什么?
蒸汽冲进了她的梦境,将她带离那个她想逃离的现实。
“通向暗月城的火车!”
有个声音在薇塔塔头顶炸响,吓得离成年还远的小女孩一哆嗦。
“通向索那尼尔的火车!”
那个声音继续高喊,余波在建筑中撞出一波波的回音。
奇装异服的人们涌入,人潮推搡着卓尔少女,她毫无知觉地被棕色白色和灰色的生物们裹挟着朝不知何处而去,又被从刚刚落脚的地方挤到别处,黑色的巨兽从另一方向进入她的视线,依然带着白色的蒸汽和轰响的鸣叫。
之后人潮被巨兽吞没,在它间杂着透明的腹部,薇塔塔甚至能够看到那些人带着毫无生气的面具向外张望。
大概是有生以来的第一次,薇塔塔·拉雅特·德拉娜明白了“恐惧”的含义。
那只吃人的钢铁野兽是什么?“火车”是什么?这里是哪里?索那尼尔又是哪里?
远处水面似的蓝色光幕她很熟悉,那是“门”,现在在暗月城它的作用就是连通各个不同的世界,她也有幸通过那个东西去过那个名叫菲薇艾诺的精灵——纠正,白精灵之城。
虽然那并不能算作是一次愉快的旅行,甚至可以说那次“事故”直接导致了薇塔塔在接下来的两年里都严正拒绝离开暗月城这件事情。
但是,看在夏德娜女神的份上,剩下的这些东西,都是什么玩意??
有个人没被人潮推走,他站在薇塔塔身边,比起瘦小的卓尔少女而言像个旗杆。薇塔塔扭头只能看到他的上衣,棕色的皮质和灰白的棉布,很没有男子气概地镶着蕾丝花边,一枚挂着金链子的黄铜镜盒塞在他胸前的兜里,露出小半个身子来。
为什么一个男人要装着镜子?
他还把镜子打开看了一下自己的脸??
……他还用很嫌弃的表情看了我一眼???
小女孩觉得自己的脑壳要炸了,不如暂时放弃思考吧。
奇装异服的人潮暂时散去的时候,黑色的巨兽也饕足地离开了。
它几乎吃掉了这个建筑物内所有的人——那些奇装异服的家伙像是被蛊惑了一样排着队,从它遍布全身的嘴里自己走了进去,在它的肚子里也坐在椅子上毫无表情地乖乖待着,难道是在等着自己被消化吗??
最可怕的是,看到不上车的她自己,这群人的表情像是看到什么稀罕东西一样,竟然还带着些轻蔑的怜悯——他们的真的疯了?
然后那个家伙穿过了“门”,是去其他的世界寻找新的猎物了么?
难道库瑞比克完蛋了吗!!
不,还有一个人,只有一个人没被吃掉。
那个人不是奇装异服,他穿的是另外的某个神的牧师袍,但没关系,也许他是这个疯狂的世界里唯一一个还正常的人。
——等等,如果这也是我的幻觉怎么办?
少见的,少女的手在颤抖,她怕这个该死的幻觉世界再给她来点她最受不了的玩意。
她这么想着,直到那个白衣的不知是哪个神的牧师——如果不是他身上闪着什么圣徽,她绝对不会认为他是个牧师,比起来他那身装备更像个骑士——从长椅上站起来,高大的白色精灵慢慢地把脸扭向她这边,金色的头发在灰色的天光下黯淡地闪光。
哦该死,去他妈的。又是个白精灵。虽然能猜到,她待在暗月城这么长时间都没见过几个自己的同族,只有这些像是闲不住的金丝燕一样的白精灵才会满世界乱跑。
但她还是要骂一句,该死的,怎么又是个白精灵。
可能这也是种在血脉里的嫌弃吧。
金发的白精灵用一双深绿色的眼睛打量她,在那双翡翠一样的眸子质问般的扫视下,卓尔女孩开始庆幸自己捂得够严实——虽然在菲薇艾诺出现“事故”的时候她也穿着这身衣服——不会轻易地让人看出来她是个卓尔。
没人比薇塔塔更清楚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卓尔女孩在那群疯子手中会受到什么样的苛待了,或者说,至少看上去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孩。
“小姐,你也是……从那一边来的人吗?”白精灵牧师开口了。
3.
黑色的巨兽再次长鸣着到来又离开,薇塔塔·德拉娜和幼猫·福玻斯并肩坐在菲薇艾诺火车站的长椅上,看着这个名叫“火车”的玩意来了又走,带走“月台”上的人流,也将那些奇奇怪怪的家伙吐到这块名叫“月台”的高台上。
这些东西都是幼猫来到这里之后问到的,薇塔塔开始觉得自己被吓到头脑都不冷静的行为真的是太丢人了。
“所以那个野兽……不,那个巨大的铁块就叫火车?它的用处是把人带到不同的地方去?”薇塔塔微微侧着头,其实按她的性格她很想直接把脸转过去盯着他使劲问的,毕竟就算是白色的皮肤,这家伙的五官在白精灵里也算是很端正的类型,而她从来不会让自己放过养眼的人不去看——
所以说,该死的白精灵。
“是的,小姐。”白色的牧师彬彬有礼,“刚才我在这里问了他们,他们说,这里叫做火车站,我们坐的地方叫作月台,是用来等待火车并且上车前往各种地方的。简单的说,就和可以坐很多人、跑起来不会累、而且很快的马匹有些像。”
啊,彬彬有礼,讨厌的彬彬有礼。
“唔嗯……真好啊,你怎么问出这么多的呀。”卓尔女孩摇头晃脑。
“嘴就长在鼻子的下面,只要肯开口,一定会有人蒙珂旭神的怜悯回答问题的。”白色牧师依然平静又彬彬有礼。
那只适用于你们白精灵,蠢货。
“这个梦真是太真实了。”少女抬头看那三道弧顶。
“是啊,太真实了。”幼猫·福玻斯目不斜视。
仿佛有冷风在两人背后吹过。
“幼猫牧师,我们要不要离开这里?你刚才说,上‘火车’要买票,我想回暗月城,我觉得到那边我就能醒来了,而我没找到我的钱包。”薇塔塔有点尴尬,“我猜你的也找不到。”
“小姐,你真的很聪明。”白牧师感叹了一句。
两人从“火车站”走出来的时候,灰色的天空裂开了一条不规整的缝隙,不太明朗的阳光洒在森精灵的头发上,薇塔塔忍不住又拉了一下自己的帽子。
——讨厌的白精灵,讨厌的梦,还有讨厌的阳光。
“……小姐,那是你的皮肤吗?”
她听到牧师有些颤抖的声音。
还不到一百岁的卓尔牧师差一秒钟就要拔剑了。
如果这个名叫小猫的牧师只是和普通的牧师一样穿着袍子举着圣徽,没有穿着盔甲背着巨剑的话还好,现在他那身装扮让薇塔塔觉得这家伙简直是那种见到异教教徒之后就会直接用那玩意把人家砍碎的角色。
不过他并没有这么做,反倒是憨憨一样愣在了原地,指着她手臂的手指甚至还在发抖。
“小姐,你,你是……”
幼猫·福玻斯瞪大了那双翡翠色的眼睛,俊秀的脸上露出被谁塞了只苍蝇一样的表情,说不清是吃惊、愤怒、厌恶还是被什么吓到了。
这个表情,一年半之前薇塔塔也见过,如果她没记错的话,应该是在同一张脸上。
“啊!你是!你是那个!”女孩觉得自己眼球都要爆出来了。
耻辱的记忆又一次苏醒了。
4.
卓尔牧师在逃窜。
薇塔塔·拉雅特·德拉娜觉得自己来菲薇艾诺游玩就是个错误,都怪那个傻大个每次来店里都和她讲他在外面打怪升级还装逼的那些故事,搞得自己这个前冒险者心里也是痒痒的想继续出去玩,女孩已经在心里用拳头暴击了零一万次。
如果没有他每天都在给他讲那些故事,她就不会在这里被两个白精灵追击!
这两个一老一少的白精灵似乎是师徒两个,两个家伙都背着看起来就会跑不动的巨剑,却跑得跟狗一样灵巧又迅速。
——该死的白精灵!!
虽然最后逃脱了他们的追击逃回了暗月城,这件事故还是导致在之后的一年半薇塔塔甚至不肯再离开花下之女神,有好几个月她连食物都喊对门的小兄弟帮自己带外送,无论零再怎么向她保证她的化装完美无缺,她也不肯出去别的地方溜达了。
而现在站在她面前的,就是那两个家伙里面的年轻精灵,她终于想起来了。
“是你这个家伙!!那时候追着我砍的白家伙!”
少女像只炸毛的小猫一样一副剑拔弩张的模样,好像下一秒就会对着珂旭牧师咬上去似的。
“小姐,我觉得你理解错了什么……”森精灵摇着两只手往后退,“那时候我的老师想要攻击你,我追着她是想要阻止她……珂旭教导我们不能因为一个人的出身和种族就歧视他……德拉娜小姐你别咬我!”
薇塔塔松开嘴,白精灵胳膊上留下了两排牙印。
“扯平了。”她气鼓鼓地把双手往斗篷里一揣,向城里走去了。
这座城市与她印象中的菲薇艾诺相距甚远——她对这座白精灵之城唯一的印象就是绿树成荫,而现在这座城市充满了烟雾和蒸汽,街上走的不是精灵而是什么种族都有的家伙。她甚至在人群中看到了矮人,虽然她见矮人不多,但她可以发誓那绝对是个矮人,没有别的种族有那些粗野的矮子那么多的胡子。
唯一能告诉她这里确实是她来过的那个菲薇艾诺的,大概是城市另一边的神殿区,那片建筑依然是她来过的时候那副样子。
不过就算是这一片地方也给她一种违和感,不知从何而来,也不知为何出现。
幼猫·福玻斯倒是勇往直前,他没有丝毫迷惘也没有丝毫犹豫地朝着神殿区大步流星地走去,虽然薇塔塔觉得他们一直在向前走却一点都没有接近那片区域的意思。旅店、咖啡馆、饭店,建筑物在他们身边陆续后退,那片建筑群却像是在向后躲避他们,连变得清晰一点的征兆都没有。
“我说……你没觉得我们在做无用功吗?”
卓尔女孩终于忍不住开口了。
“你的神好像不喜欢我们去打扰他诶,幼猫·福玻斯牧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