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种族转化part1,队友视角。
*计字2690。
*闺女背锅,埋起伏笔,无限刀制准备完毕【x
23【end】
才始送春归,又送君归去。若到江南赶上春,千万和春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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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底是怎么了呢。
瓦尔哈拉的几人都在思考这个问题。
蓝在那一次十多分钟的苏醒之后便陷入了昏迷,艾丽西亚找到的草药熬出的药汤也无法进入他的食道,偶尔咳嗽还会咳出黑色的血。
“这样下去怎么办啊……”
“不知道,上次看起来不是恢复得不错么,为什么又恶化了?”
奥列格·尤里·谢尔盖像热锅上的蚂蚁急得团团直转,不时看看床上没有意识的半卓尔,又看看在一旁束手无策的赤脚医生艾丽西亚,而阿伦德尔和叙泽特只有在一旁沉默,就连那个唯恐天下不乱的瑞贝利安也少见地坐在墙角没有吭气,不过也说不好到底是因为艾丽西亚在场,还是因为蓝的病情。
“这样下去,蓝会怎么样……?”抱着膝盖的风裔女孩周围气流紊乱,显然她处于一种混乱的状态,这个一直居住在母亲与她自己所铸的象牙塔里的女孩,大概从未经历过名为“死亡”的戏剧在自己面前上演的情况。
“会死。”阿伦德尔表情暗淡,死亡在遗都再常见不过,街角巷尾随时随地都有人在变成名为尸体的物品,这个同样来自遗都的巡林客也一定见识过更加刻骨铭心的死亡。
“‘死’……”女孩表情迷茫,带着不解与悲伤,“艾丽西亚明明努力了……”
“也不能怨你,你尽力了……”奥列格捂着头蹲在椅子上。
“我去找牧师。”叙泽特突然站起身来。
“蓝还没死你就要找人来给他念悼词?!”
“不是悼词,是解毒。”
高等精灵头也不回地出门,消失在众人的视线中。
“喔……可是我从来没有见过你说的那种蜘蛛诶?”
城西的兵舍里,正进行着一场奇异的谈话。
白皙高挑的高等精灵,和紫黑小巧的卓尔精灵正在就一个命不久矣的半卓尔进行商榷。
“即使对毒素的源头一无所知,你也应该懂得常用的解毒方式,哪怕用神言也是可以的,我们并不在乎他的信仰。”叙泽特表情凝重,显然对于她而言,现在留住队友的性命是最重要的事情。
“嗯……”少女眼珠转了几转,“可惜的是我是战斗牧师……而且对于我们卓尔精灵而言,蜘蛛、蜥蜴与蛇都是友人,并不会无缘无故伤害我们。”
“那你的意思是不能帮助我们了?”叙泽特对这个名为薇塔塔的卓尔少女愈来愈没什么好感,高等精灵对于卓尔这种黑暗同胞的反感是天生的,而她已经差不多到了忍耐的极限。
“嗯,我并不会解毒,在这方面爱莫能助。”薇塔塔摊开双手。
“那么告辞了。”叙泽特站起身,心里盘算着,实在不行就去找迦楼罗之羽的那个瑞图宁牧师、总是伴随着很多的奇迹和更多的爆炸的神奇少女好了。
“别急别急啊,耶兰提尔姐姐。”薇塔塔笑嘻嘻地拦在了她面前,“虽然我无法解毒,但是让他活下来的方式也是有的。”
“我们不需要一个只有一口气的累赘,我们需要的是优秀的战力。”叙泽特口气淡淡地,那恶神夏德娜的手段她并不清楚,但她本能地感觉这不是那么简单就可以答应的事情。
“放心好了,这种事情与夏德娜大人无关——”女孩仍然笑着,“不如说,根本不是由我来执行的事情,我只是做个介绍人罢了。”
“那么,那是什么方式?”叙泽特没有动。
“置之死地而后生。”薇塔塔歪头微笑,表情仿佛纯真的孩子。
过了片刻,瓦尔哈拉的据点里,除了看护着病人的艾丽西亚和坐在墙角不知在想些什么的瑞贝利安以外,其余三人正在进行一场攸关人命的圆桌会议。
“所以,她说这样可以救蓝,你就把她带来了?”奥列格满脸狐疑看着这个一脸轻佻表情的卓尔,虽说她在某种意义上与蓝属于半个同胞,却因为这点更加令人无法信服了。
叙泽特却保持着她独特的冷静:“我听过了她的方法,在无法解除他的毒素的现在,这是唯一的路了。”
“那么你又如何能确定,她的话是可信的?”阿伦德尔声音有些微微的发颤,大概不是因为同伴即将迎来大限,而是因为提出一个质疑高等精灵的问题几乎耗尽了这个有些自卑的诗人已经不怎么多的勇气。
“这点大家不必担心——我也只是一个引导者而已,如果那位将死之人不想这样活下去,我也是无法让他死而后生的。”卓尔少女没有给高等精灵说话的机会。
“即使如此我也不能把同伴交给这样一个不知深浅的人。”阿伦德尔拳头得攥死紧,骨肉匀停的手指已经发白,一双幽然的绿眼睛紧紧盯着少女不放。
“所以到底是他妈的什么狗屁方法?”一直待在墙脚的人类战士突然带着一脸阴暗的表情站了起来,巨剑重重地在地上一顿,卓尔少女面前的茶杯应声碎裂,“你他妈自从进来就叽叽咕咕叽叽咕咕的不说人话,现在我替这群娘们一样的家伙做决定了,你可以随便干活,前提是这个蓝不拉叽的命你得救回来,老子还有一大笔账没跟这个傻叉算啊!”
茶水一滴滴缓缓落在地上,一切都安静得仿佛冻结于万古的寒冰之中。
卓尔少女忽然嗤笑出来。
“他与你的纠纷干我何事?”少女没有瞳孔的眼睛本看不出目光的方向,此时却似乎转向了战士那边,带着股冷厉的杀气,激得这个经历过无数死亡的人都全身一晃,“说到底,现在是我来帮你们这个忙,而不是我求着你们来做什么事,你这卑贱的家伙又有什么资格要求我这些那些?”
银光闪过,她佩剑极薄极细的刃口已经抵在了瑞贝利安的喉咙上,娇小的女孩就这样和五大三粗的战士对峙,而且听起来会吃亏的女孩并不占下风,毕竟她只要手上一用力瑞贝利安就会人头落地。
气氛僵住了,谁也不知能说些什么。不要说低情商的阿伦德尔和叙泽特,就连一向擅长打圆场和胡搅蛮缠的奥列格都愣在原地,毕竟同伴的命——瓦尔哈拉自从艾丽西亚加入以来已经将这个脑子有病的战士默认成了队员——在别人手中,风云突变间谁都不敢轻举妄动。
“为什么啊!”
艾丽西亚的声音打破了尴尬的空气。
“到底是为什么啊!”
女孩身边的气流猛地爆发开来,桌椅家具都被一并掀翻,杯盘叮叮当当摔了一地狼藉,却巧妙地避开了所有人,她身后毫无生气的半卓尔更是只被吹到了一丝头发。
“为什么非要争吵非要生气不可?为什么帮助一个人要有这么多的问题和要求?”风裔少女红色水晶一样的眸子里泪水不停地往外涌,大颗的泪珠顺着白皙的脸蛋下滑,尚未落地便被狂乱的气流吹散,“我们只是想救我们的朋友啊!”
“你说的没错,你们只是想救你们快死了的朋友。”卓尔少女再次看了一眼瑞贝利安,收回剑的同时黑色荆棘破土而出将蠢蠢欲动的战士捆了个结实,“所以让你们的这个朋友先待着别动。”
女孩走到床边,揭开少年的眼皮看了看,青黑的血丝已经爬满了白色的眼球,灰色虹膜中深黑的瞳孔已经开始放大。
“现在是最后的机会。开始吧。”
“他醒来之后,就不是原本那个人了。他的精神已经不足以支撑他的身体,只有让其他精神来代替他管理这具身体,而只有‘梦妖’能够做到这一点——恰巧,我可以提供这样一个梦妖,一个寄宿在我梦中的梦妖,再正统不过的梦妖。当他醒来,便成了一个半梦妖,一个介于梦境与现实之间的存在。”
“这便是名为‘死’的惩罚,和名为‘生’的代价。”
“醒来吧,从地狱归来之人。”
*计字10286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我文力回来了哈哈哈哈哈【癫狂
*诸事不顺,我不要做非洲之脸……
在幻惑之城之后的事情好像很顺利,除了和一个恶心吧唧的大脑狠狠打了一架以外没什么严重的事情,他们还顺便拐带了可爱的铃渡小姐姐来到了这个无名之城,薇塔塔还和她进行了好几次不短时间的闲聊。然后再一次来到散发着柔和白光的神面前时,她所在的这个构成奇异的队伍已经变成了满员。
之所以说它构成奇异,将这个队伍的大概想想便能得出结论。一个执念于“勇者”一词的人类战士带领着它,一个缩手缩脚的幼年精灵紧紧跟在战士身后,一朵迷糊到左右分不清楚的棉花糖哦不狗妖精转来转去,一个来自地底、被愚昧无知的人类当成罪恶化身的高贵夏德娜使者护佑着它,一个被原队员们从危险中救出来、每天有气无力一看就是未老先衰的秃鹰牧师不知道到底跟在这里做什么——再加上一个没品位到让薇塔塔不愿意说出口的名字。
对,还有个挺可爱的小杂种,名叫Blank的半精灵暮刃,填充了队伍编成的最后一个位置。
这个半精灵是被秃鹰牧师折途捡回来的,据他说是他从“医院”回来时在城中间的那个喷泉边上遇到的,于是便将这个除了自己姓甚名谁以外一概不知的少女带回了驻地。
“你居然会捡到好东西诶……”那时候薇塔塔仰着头看看Blank再看看折途,然后吃了折途一个爆栗。
“什么叫‘捡到好东西’,Blank是个好端端的人。”秃鹰牧师带着一脸“你这个笨蛋”的表情收回手,而Blank似乎对他和薇塔塔之间的这种交流方式表示了默认。
之后被敲痛了的少女想都没想就赏了他一个断子绝孙脚。
“反正看你这个未老先衰的早更模样也不需要后代了吧!”
换来的理所应当的是折途整个人匍匐在地发出来的模糊呻吟和亚修的一顿训斥。
当然现在在第五季面前的时候,这个神自然是不会在意这个队伍到底叫什么,构成怎样,队员关系如何这些小事的,他只负责把大家送往不同的世界帮这个家伙找东西而已。
薇塔塔忍不住再次伸手去摸碎片,又被亚修给按了下来,然后选了另一块她够不到的碎片,新的冒险就在小姑娘心里的小小不满中开始了。
地皮在震动。
脚下还没踏实地面,薇塔塔便感到越来越大的振动幅度从脚尖传来,白光散去的一瞬她被眼前的景象吓了一跳。
一群在她认知中不可能存在的巨大——超巨大的牛朝着他们来了。
牛。
是牛吗?
怎么会有这么大的牛骗鬼啊?
……总是快跑就对了!
夏德娜牧师第一次和艾瑞克牧师达成了一致的意见,两个人同时反应过来向一边的树丛跑了过去,薇塔塔直接从树枝间钻了过去,而折途却返身回去了。
女孩从枝叶间回头,青年白衣的后摆在野兽的腥风中猎猎作响,越过折途看到的是火一样摇曳的红发和被高举的长剑。
他们的勇者队长还傻呆呆的站在原地,打算和这群一看就是惊了的牛一决高下。
“快跑啊你这还打个啥啊?!”薇塔塔几乎要从树丛里跳出来,心里一急连家乡话都脱口而出。
“笨蛋快跑啊你真的是笨蛋吗?!”
折途的话和她的声音掺在一起,只有“快跑啊”三个字听得真切。
但是显然这个勇敢得有点蠢的队长不想跑。
“等等,它们只是在躲避着些什么。或许我们不需要急着逃跑。”长剑下劈,亚修似乎想要把野牛的洪流从中间一劈两半。
就算它们在躲避什么,就算不想和你发生冲突,那毕竟是野兽啊,和一群受惊的牛比力气不是傻是什么?
“不管怎么样先跑啊!?往侧面跑!你想成为这些牛的蹄下鬼吗?”薇塔塔扯着嗓子喊,只希望这个无药可救的家伙能脑袋好一点。
“哈?!你在干什么啊笨蛋……?”
折途一边抱怨着做了一件薇塔塔无法理解的事情,他跑了回去,一直跑到亚修身后,抓住了他的手臂,用力一甩。
“给我进灌木丛里去——”
然后薇塔塔身边就多了脸朝地的队长,紧随其后是跳进来并且踩在了亚修背上的折途。
牛群震天的蹄声如滚雷一样地贴着地皮过去了。几乎让小姑娘窒息的味道还没消失,另一股腥风就已经袭来,从阴影里看去只见十多只健硕的狮子追赶着牛群往前去了。
“区区野兽……”
勇敢到只能用鲁莽形容的青年似乎对于秃鹰牧师把他抓进树丛的行为十分不满,嘟嘟囔囔从灌木的阴影里往外观察狮子,还把眼神对准了为首那只的眼睛。
这下惹上大麻烦了,薇塔塔心里想着就往灌木丛深处退去。
不出她所料,比牛还壮的母狮子一个急刹车,然后发红的兽眼盯着灌木丛,后爪狠狠刨了刨地,伴着一声惊天动地的狮吼功朝着灌木丛扑了过来。
早就躲到了狮子视线以外的小丫头眼睁睁看着亚修的红发从她眼前一闪而逝,接下来树丛之外单纯的兽吼里便夹杂了青年的暴吼和兵戈交击声。
加瓦尼眼看就要冲出灌木丛,被薇塔塔一把按住,另一边的折途却跟着跳出了树丛。
“真是个笨蛋啊……无药可救。”
秃鹰牧师经过她耳边时,卓尔精灵敏感的听觉捕捉到了这么一句话。
幼小的精灵无法挣脱薇塔塔的手,还在不停地挣扎:“让我出去!我要呜呜……”
“你要去送死么!”她一把捂住加瓦尼的嘴,压低声音吼道。
小家伙不挣扎了,只是眼睛瞪得极大,红血丝顺着白得发蓝的眼球蔓延,仿佛要顺着眼眶滴下血来。
“看你急成什么样,他们两个够强,死不了的。你不一样,你还小。”薇塔塔看着目眦欲裂的小女孩心里软了,放开加瓦尼,顺手在那一头蓝毛上使劲揉了揉,把本来整齐的头发给揉成了鸡窝。
说话间外面的苦战也有了些结果,为首那只母狮被亚修一剑劈在肩膀上,咆哮着向后退避,而他身后折途举手放出的圣光晃得薇塔塔都睁不开眼。
是时候了。
“跑!”
加瓦尼被她一扬手扔出灌木丛,她随后跟上——阿泽拉虽然迷糊,但她的白熊并不迷糊,Blank相当优秀的战斗能力也让她足以自保,这些人里最需要保护的就是这个尚处幼年的高等精灵。
也不知道她的父母怎么想的,竟然把这么小的孩子放出来当冒险者,是脑子进土了还是被蜥蜴啃了?
银棘右手主剑刺入土地,黑色雾气沿着地面蜿蜒成无数荆棘,破土而出交缠成坚固的墙壁,挡住了狮群的去路。
勇者小队,在这个美丽新世界的第一次战斗,结局是落荒而逃。
跑出去不知多远,终于听不到狮群的怒吼了,薇塔塔累得一屁股坐到地上开始喘——如果不是在无名之城被亚修惨绝精灵寰的训练过,她的身体大概还真的撑不了这么长距离的快速跑动。懒得训练的秃鹰牧师已经累得瘫倒在一边半死不活的吐白沫,她意思意思给这货上了个没什么卵用的治愈术,毕竟她是以战斗为主要职业的。
“我靠靠靠靠靠你想害死我吗蜥蜴女!”
折途一个鲤鱼打挺蹦了起来,瞬间用刺眼的圣光驱散了围绕在他周围的稀薄黑雾。
“本牧师大发慈悲的给你这秃鹰男治伤你不仅不跪下感谢居然还骂我蜥蜴女!”
薇塔塔被圣光刺了下眼,恨不得要咬他。
“你的意思是要打架咯!”
“打就打谁怕谁!”
“你来啊你来我怕你我就是你孙子!”
“嘿我跟你说你做我孙子年纪还小了点!”
“哈?那你这个老不死的精灵早该叫老太婆了对吧!”
“你们两个适可而止!”
两个牧师脑袋上同时吃了不轻不重的一拳,薇塔塔捂着脑袋眼泪汪汪地蹲下去,折途呼痛一声瞪起了拳头的主人:“你这笨蛋勇者打我干什么!”
“薇塔塔为你治疗也是好心,她并不擅长治愈术,所以不要过于苛责她了。”亚修脸上的神色依然严肃无比,看得薇塔塔想笑。
“我靠笨蛋你不懂我懂啊,她的夏什么什么神术跟我的艾瑞克神术冲突搞不好会要了我的命喂老子还不想死!”折途说着顺手又在薇塔塔脑袋上敲了个爆栗,“还好是个中等神,神力跟艾瑞克大人没得比……”
“中等神也能让你断子绝孙!”
断子绝孙脚改,断子绝孙二重踢。
然后秃鹰牧师理所当然地捂着重要部位俯卧在地,发出模糊不清的呻吟,给亚修的思想教育课程作了恰到好处的配乐。
薇塔塔对队长的思想教育早已习惯,也练就了一身左耳进右耳出的绝世功夫,此时便放任他板着长脸喋喋不休,自己悠哉地欣赏起了周围的景色。
放眼望去一片苍翠。
山脉在她眼前起起伏伏,就像雅兰曾经告诉她的那样,仿佛最美丽的女孩细软婀娜的腰肢,又像最强壮的汉子贲突健硕的肌肉。
以及,所有的东西都很大。
他们脚下的草本应只有短短一层,却已经长过了薇塔塔的小腿一半直往膝盖而去;刚才他们遇见的牛和狮子不是唯一大得异常的动物,另一边还有大型犬那么大的兔子和鸟一样大小的蝴蝶;至于他们头顶的树,快有克林菲尔的王宫那么高了。
好大啊。她只有这一个感言。
不知什么时候结束了思想教育的亚修也观察起了四周的情况,末了总结一句:“一切都被巨大化的世界吗。”
他看向手中的弦月宝石,Blank也低头看了下那枚弯月,蓝色的光芒聚于一点,直指不远处的一座山头。
说是不远处,实际也不算近,只是在这巍巍群山之中算是个比较好达到的目标。
“目标很明确了,出发吧,趁着夜色到来以前先找到安全的落脚点。”亚修抬脚便走,这个青年总是有用不完的力气,和另一个看起来分明是小他几岁的早衰男完全不同。
“总之,是要……爬……山……对……吗……”早衰秃鹰绝后男折途捂着他那没什么用的脐下三寸之处有气没力地爬起来,一脸绝望地看着队伍的目的地。
“打起精神,忘记我在训练时对你说过的话了吗?”秃鹰牧师再次被招待了一个爆栗。
“不是很懂你们勇者……”这家伙干脆拖着步子走到最后去了,薇塔塔忍不住回头看了眼,却看到秃鹰牧师居然和Blank并肩走着了。
怎么这个人这么讨厌。
不过Blank真好看。
她带着两个一闪而逝的小念头跟随队伍往前走着,一路除了欢声笑语便是鸟语花香,除了有些恼人的阳光偶尔灼了她的皮肤以外并没有什么意外。
“大家注意,前方有敌情。”亚修突然握住了剑柄,阿泽拉却摇摇晃晃地想往队伍的最前方去,被亚修拦下了。
“不能交流吗咪……”迷迷糊糊的狗妖精啃着自己的骨头手杖一脸受伤。
女孩往旁边跨了一步,看到了被亚修和白熊挡住的“敌人”——一头巨大的疣猪。这头野兽看到接近的几人,呼呼叫着向这边走来,却走出了一条之字形的曲线,还差点摔倒。
“它……喝醉了?”加瓦尼的表情里有点难以置信的成分。
“看起来是喝醉了。”折途点头,“而且醉得不轻。”
疣猪身后散落着一地的腐烂野果,薇塔塔的眼睛顺着树干往上看,树上的果子鲜艳欲滴,很是漂亮。
“看起来很好吃啊……”她忍不住嘟囔了一句。
“那个——那个咪,猪先森——”阿泽拉两眼一闭,扯着嗓子喊起来,却只换回了疣猪一双疣子上血红的小眼睛狂怒的瞪视,“果然还是无法交流咪……”
“只好让它先冷静下来了。”青年手中长剑出鞘,在空气中铮铮然作响,疣猪歪斜着走来,与队伍的距离愈来愈短,“我无法制服时就拜托你们了。”
“……这是笨蛋的交流方式。”折途又吊起了他的死鱼眼,看看阿泽拉看看亚修,“这样,亚修去正面担当诱饵,其余人从侧面突袭它如何?”然后好像生怕自己不找打似的加了句话:“如果出了意外我会帮你念悼词的。”
“亚修队长才不会出意外,你这个……这个,秃鹰男!”加瓦尼小脸通红,几乎要跳脚。
“什么小东西……!”折途瞪了加瓦尼一眼,小家伙哧溜一下钻到了薇塔塔背后,还从她腰际探出头来对他做鬼脸。
不多时,本就蠢笨又被腐烂野果中的什么成分给搞得醉醺醺的疣猪就被亚修三下五除二放倒了,什么诱敌策略背后攻击都没派上用场,基本是虚惊一场。
“你已经很努力了……”折途摸了摸噙着泪的阿泽拉毛绒绒的头顶,薇塔塔心想这家伙好歹干了一回人事,谁知他接下来的动作让四周几人都目瞪口呆。
说时迟那时快,折途从怀里掏出一把剔骨尖刀,卷起白衣的袖子走上前去,破开了目标的肚子,顿时血花四溅。
“去掉内脏,酒精应该不会渗到肉里。”他用力将疣猪从中间破成两半,尝试几次之后无果,便转而去和内脏战斗,“如果你们想吃的话。”
“饿了的话直接食用也无妨,但现在不饿的话先做成便携食粮继续赶路?”亚修依然板着张脸,好像这头猪不是小队今天的午饭,而是他什么血海深仇的敌人,他要食其骨啖其肉才能为列祖列宗报仇雪恨一样。
“所以你们想怎么做呢?就地吃了还是随身带着?”与内脏做完斗争的牧师把那堆猪下水堆到一边,一把剔骨刀耍的银光闪闪,能食用的肉和脏兮兮没什么用的皮毛所到之处尽皆分离。
“厉害厉害,没想到你还有这么一手……”
“跟解剖尸体检查死因差不多,不是什么值得称赞的事情……”年轻的牧师撇撇嘴,突然抬头用见鬼的表情看着薇塔塔:“你刚才居然夸我了?”
“对呀,看你干起活来像个家政妇。”女孩子耸耸肩摊开双手,“我从来都是直接把人剁成几块,这么麻烦又没意义。”
“你才家政妇——”
“直接做成方便携带的熟肉就可以了。”亚修似乎没意识到这边两个人又快干起仗来,依然一丝不苟地催促折途快干完快上路,后者被这么一催也只是哼了一声,转头去生火,将切成条状的猪肉烤干,装进几个小袋里去。
接下来的拦路强盗,是兀鹫。
巨大无匹的几只兀鹫,围着一个巨大无匹的物体——薇塔塔猜测,这种会飞的食腐动物大概只会围在死得差不多要烂了的动物尸体旁边——警觉地抬头看着几人,扇动翅膀掀起一阵腐臭的风。
“笨蛋,我先提醒你,不要引起宗教战争。”折途瞥了亚修一眼,不知何时他又走在队伍的前方了,和Blank并肩似乎并不比和亚修并肩舒服。
“它, 它们说,不要靠近它们的食物咪……”阿泽拉被兀鹫瞪了回来,抽着鼻子汇报。
“绕路吧,没办法。”折途脸上的表情难得柔和了点。
是因为看见了这群秃鹰?
愚蠢的人类,见到区区的几只食腐鸟类居然像面见神祇那样的惶恐小心。
女孩嘴角一挑,朗声说了起来。
“哇哦,圣骑士阁下,你的神正在……”
一道光刺入她的眼睛。
阳光,对于卓尔精灵而言犹如蚀骨毒药一般的存在,若是一个卓尔被暴晒于阳光之下,马上便会被灼伤,很快便会全身溃烂,迅速脱水,最后变成一具空有人形的干尸。
她不受控制地大叫起来。
被闪了个正着的右眼完全看不到了,左眼也被牵连着模糊,灼辣的疼痛从眼球表面蔓延开来。虽然夏德娜的神力已经开始迅速修补女孩被灼伤的眼球,然而疼痛还是蛇一样钻入她的脑袋,在她脑中喷溅着毒液狂舞。
温热的液体从她眼眶中流出,左眼在模糊中看到一滴滴殷红的液体正滴在地上,渗入土壤只剩下一个黑色的圆。
疼,疼,她这几十年的生命中还从未有过这等痛苦的伤痕。
她耳中嗡嗡作响,依稀还听到有人说话,只不过好像远在千百年前,只是被夏德娜女神带到了她的身边。
“不要开过分的玩笑……”
“好了怪我咯……”
“有人在看我……”
“不会要出现猎豹了吧……”
“……在哪里……”
“那人说的是预言……”
一只手抚过她头顶,有力而温暖,像是在抚慰受伤的幼狮。
雅兰,雅兰。
鼻腔中充满了她自己血液的味道,带着一股铁锈的甜味和些许奇异的酸涩。
不知经过了多长时间,疼痛导致的烧灼感终于随着神力带来的治愈而缓和了下来,耳中的嗡鸣也渐渐缓和了下来。
“你们这些家伙,连一只豹子都打不过的话,还是赶紧回家去吧。”
清澈的声音在不远处响起,被薇塔塔刚刚恢复功能的耳朵捕捉到了。
“暂时回不去咪……”软软绵绵的,阿泽拉的声音。
“总之,谢谢了……你一个人在这种地方生活吗?”剑归鞘的声音和折途充满疲惫的声音一起响起,也不知是秃鹰男又拔出了他那把基本相当于他全部战力的剑,还是亚修的剑终于能休息一会儿了。
“我们是奉神祇之命、遵从自我之心,前来拯救世界的勇者,第一次来到这个在我们眼中一切都巨大化的世界。可以劳烦小姐您介绍一下关于这个世界的一切吗?”亚修非常具有个人特色的开场白。
“麻烦你正常一点自我介绍……”折途叹了口气。
“咱叫丽奈德,是个猎手,虽然是这片山脉外来的——啊?你们这些家伙是别的世界来的?这里是群山世界蒙菲拉大陆西方的比格山脉。”透亮的女声再次响起,话里带着点方言,却让人觉得有些莫名的亲切。
“我只是在找我走丢了的骑龙而已——没想到遇到你们这群家伙。”女声仍在继续,“至于你们说的巨大化——其实只是这片山脉的生物莫名其妙地大而已。”
这时薇塔塔的眼睛终于恢复了正常,抬起头来看着陌生女声的主人。
声音的主人侧脸对着薇塔塔,看起来是个人类,个子和她差不多,再加一张娃娃脸看起来顶多十五六岁,背后却背着把和她本人极不相称的厚重大剑,尤其她还生着好看的黑发碧眼,红色的斗篷被剑压在她背后,倒是服服帖帖。
“龙所丢失的方向,是那一边吗?”亚修抬手指向一个山头,正是弦月光芒所指的方向。
“那里确实是骑龙生活的地方——你们连这里是哪里都不知道,怎么会知道这个?”名叫丽奈德的女孩顺着亚修的手指看去,表情里的一点狐疑转瞬即逝。
“我们有一样必——须要找到的东西,也在那里。”薇塔塔站起身来,拍打着裙摆上的草叶,心里还在琢磨到底是怎么才会出现被阳光闪到眼睛这种几乎不可能的疏忽大意。
亚修迅速接上了她的话头:“那件东西,可能就是这一切巨大化的根源。”
丽奈德看了眼薇塔塔,又看了看亚修,了然地点点头:“噢是吗,那我跟你们一起去好了,不然你们这些家伙啊,感觉很可能死在半路上。”
“多谢小姐姐啦——”小姑娘的玩心又起来了,捏细了声音行屈膝礼。
“感谢……”折途刚低下头便被亚修抢了话,后者一边道谢一边开始上下打量起了丽奈德:“请问小姐是经过怎样的锻炼才拥有了现在的强劲实力?”
说话间加入了丽奈德的队伍已经开始行进,Blank依然默默走在队尾,几乎没有什么存在感。可那头黑亮的发被阳光一照晕出了十分好看的厚实深红,薇塔塔踮起脚试图去揉揉,却输在了身高上。Blank侧过脸看她一眼,银白的眸子里好像有些什么情绪不解。
“要是你也每天面对这些野兽,你也会能够很熟练的对付他们的。”丽奈德在前面开路,也不知她用了什么法子,这之后便不再有猛兽接近队伍了。
“是我们对野生动物的技巧还不够的意思吗……”折途嘟嘟囔囔。
“依然是锻炼不足吗。”亚修低语,一手捏住下巴,似乎在思考什么。
“虽然都变大了……但是还是风景不错呢。”薇塔塔环顾四周,看到沉默不语的Blank再也忍不住话匣子,“是吧Blank?以前我在的地方可没有这么美的景色……”
队伍一路平安地前进,眼看离那山头愈来愈近了。
“我告诉你们一些常识吧,如果想在这片山脉活下来的话。”
丽奈德拿下腰间的水袋灌了一口,开始喋喋不休地讲授知识。
“小心灌木丛!”
“可是我们刚才被灌木丛可是救了一命诶。”薇塔塔举手。
“……不要随便吃不认得的水果!”
“某个牧师之前不还想吃果子来着?”折途带着一脸揶揄看了眼薇塔塔。
“信不信我咬你这个死秃鹰男!”
“你再说一遍你这蜥蜴女!”
“秃鹰男秃鹰男秃鹰男!”
“我……”
“你们两个,小孩子吗!!!”
随着队伍的前进,草丛渐渐变得浅了,太阳也往西边沉去,很快便隐在了山崖背后,只留下漫天绯红的流云熊熊燃烧,将湛蓝的天空染成了紫檀色。
“这草又是什么情况?”薇塔塔看着绿草从自己小腿退到了脚面,心下觉得奇怪。
丽奈德冲着另一边努了努嘴:“喏。”
一群黑白相间的动物正悠哉地啃食着地面的草叶,不短的尾巴不停甩来甩去,驱赶着有普通蝴蝶那么大的蚊蝇。另一边还有比这些斑马更大一号的羚羊,两个族群相安无事,在斜阳夕照下正如一幅静谧的风景画。
“总觉得除了巨大化之外,跟平常的世界没有什么不同的……”折途四处张望,这一路走下来,他的紧张似乎也荡然无存了。
“确实,比起其他地方,这里的家伙也就是大了一些而已。”丽奈德摊手,背后大剑在薇塔塔反应过来之前便出了鞘。
“嘿——呀!”
“嚯,哈!”
“欧拉欧拉欧拉欧拉——”
几个回合下来,斑马群羚羊群溃不成军拔蹄狂奔,只留下一具羚羊的尸体,显然是几人今晚的晚餐。
加瓦尼看傻了眼,呆愣愣地惊叹起来:“好厉害……!”
“哼,也就是你们这些菜鸟会觉得这点厉害而已。”丽奈德脸色红扑扑的,带着些小小的得意,“天色不早了,今天就先在这里扎营吧。”
“话说那个,丽奈特,还是什么的……”折途似乎有点烦躁,脚尖轻轻踢着羚羊的尸体“……啧,这周围有什么除了巨大化之外令人注意的异常吗。”
红色的影子跟着风声飞起来了,重重一记飞踢直接赏了折途一个嘴啃泥。
“是丽奈德不是丽奈特,好好记住别人的名字!”站回原地的女孩气鼓鼓地鼓着脸颊。
“对不起对不起,那个人有点笨他不是故意的!”加瓦尼双手合十向丽奈德解释,大眼睛扑闪扑闪的。
“噗——啊啊……”被踢成了个大虾米的艾瑞克牧师蜷在地上捂着被狠狠一击的肾,痛苦万分:“真是……非常……抱……歉……”
“大快人心,大快人心,丽奈德姐姐干得漂亮!”小丫头唯恐天下不乱的性子又蹦了出来,跳着脚鼓掌,而对于折途而言显然自己的肾是不是被这一脚踢爆了比怎么修理薇塔塔这个幸灾乐祸的主更重要,他正忍着疼给自己身上加神术,白光闪了一层又一层。
“这周围有除了巨大化以外的异常状况吗?”亚修也没关心这家伙是不是被踢出毛病来了,只是重复了折途的后半句问话。
“异常状况……说有也有,最近的骑龙确实有些奇怪的样子,你看我的骑龙也跑了不是?不对,那边那边,”她把亚修手里的树枝掰了过去,形成一个弧度,“这样才对,嗯嗯,那个方向对了,不然撑不起帐篷布。”
“大概是,受了……碎片的影响吧……”折途身上的白光终于停了,他捂着侧腹艰难地爬了起来。
“难道是被碎片的力量所吸引吗…”薇塔塔凑到亚修耳边窃窃私语,没理会另一边再次栽倒在地的艾瑞克牧师。
“嗯。应该是了。”亚修应了一声,头也不抬地搭帐篷,也不知是回应薇塔塔,还是回应继续躺尸装死的折途。
“嗯?你们似乎知道原因?”丽奈德将系着小铃铛的细线在营地四周圈了一圈,这期间火也点着了,她举着穿了羚羊肉的烤叉侧过脸来,表情里有显而易见的疑惑。
薇塔塔没想到自己的小话会被她发现,挠了挠脸颊:“啊……大概,与我们要找到的东西有关……”
“你们要找什么?”丽奈德将手中烤肉翻了个面,羊肉的香味已经飘了出来,加上篝火映照下的金黄色泽,令人食指大动,“难不成这地方还有宝藏么,值得你们跨世界来找。”
薇塔塔忍不住吞了口口水:“不是宝藏啦……是一块紫色的石头。我们将它带走之后就会恢复正常了吧,这片山谷。”
“应该是我们所寻找的东西影响了这里的生态。我们作为勇者前来的目的就是要回收那件东西。一块可以影响世界的碎片。”亚修手中的羊肉似乎因为他的分心有点焦了,青年却并没有在意,只是认真盯着丽奈德看,“丽奈德小姐介意用餐完毕后和我切磋练习一下吗?我想学习对付巨大化野兽的战斗技巧。“
“哦?一块碎片还能有这么大的影响吗——可以是可以,不过咱不太擅长跟人打就是了。”
丽奈德手中金黄的肉串被她插入了草地,英气十足的女孩拿起另一串生肉架上了火焰。
“而且啊,这里的大部分动物最好都避开,如果你们没有十足把握杀死它就不要靠近。”
她特别看了亚修一眼,重音强调了下面一句话。
“还有最重要的,遇到危险的时候跑得快一点。”
不必说两个牧师,连加瓦尼都忍不住噗嗤笑了出来,显然是想到了那群受了惊的牛,只有一直没什么感情流露的暮刃和迷迷糊糊闻着烤肉香味的阿泽拉仍然保持着原来的表情。
“不介意的话,纯粹指导我与巨大化野兽战斗的技巧也可以。我不希望自己成为战场的负累。”亚修一脸认真地盯着丽奈德,表情一丝不苟。
“亚修是负累的话我们是什么……”加瓦尼小声嘟囔了一句。
“哇哦队长的斗志燃烧起来了耶……”薇塔塔凑到Blank耳朵上小声说着。
“怪人。”
声音清冷,语气像个男孩子,音调里却不失女性的柔美。
Blank,刚刚和自己说话了?
“咦?怪人?是我吗?还是队长?”薇塔塔蹭一下跳到Blank面前,银白的没有瞳孔的眼睛看着银白色有着瞳孔的眼睛,却听不到少女的第二句话了。清冷的暮刃只是用下巴指了指亚修,然后斜着看了眼薇塔塔。
“那没问题。”丽奈德挥了挥手中的肉串,“现在先吃饭吧?肉要冷了。”
“感谢。”亚修啃肉串的速度骤然加快,风卷残云吃完剩下的食物,好像唯恐吃得慢了就会耽误他训练的时间。
很快,烤肉就被饿得可以的七人一熊分吃干净了,薇塔塔也不顾形象,意犹未尽地舔了舔自己的手指,自然换来折途不失时机的一顿奚落,吃高兴了的小丫头也没理他。丽奈德剔了剔牙,从背包里掏出几个巴掌大的苹果一一递给几人。
“这种水果是可以吃的。”
“苹果啊!谢谢!”薇塔塔笑眯眯的接过啃了一口,清甜的味道在她舌尖散开,苹果的味道并没有因为它的巨大化而受到影响。她将另一个更大些的递给了一边抱膝而坐的暮刃:“Blank要吃吗?”
“谢……谢谢。”半精灵少女犹豫了一下,接过那个亮晶晶的苹果。
“很好吃呢。”薇塔塔一脸期待地看着少女啃下第一口,然后眼睛亮了亮,之后消灭苹果的速度明显加快了。
天空完全黑暗下来,最后一丝光也不见了。星空渐渐由黑夜中显现,虽然比不上无名之城宏伟的星海,却也是充满了神秘的魅力。不远处亚修正向丽奈德请教战斗的技巧,加瓦尼在一边观摩,从来都倚仗夏德娜神力的薇塔塔自然不会加入这种活动,她更愿意和Blank这个全身都是谜团的少女倒倒话匣子。
“Blank,不记得自己是从哪里来的了?”
“嗯。”
“‘嗯’是记得还是不记得啦——?人家不懂啦。”
“……不记得。”
“那,是什么样的地方呢?”
“……很多人,很多沙。”
“我住的地方也有很多人很多沙……可是我没有见过你诶。”
Blank没有回应,只是愣愣地看着阿泽拉,被盯得终于感到了不自在的狗妖精歪着脑袋,轻轻咪了一声。
“对小动物感兴趣吗?”坐在篝火边的折途本来一直在本子上写着什么,冷不丁却对着发呆的少女突然发问。
“……应该是,记错了。”沉默片刻,Blank摇了摇头,收回了目光,并没有回答折途的问题,而是转而盯着晦暗的星空。
夜色渐渐深了,折途和阿泽拉已经进了帐篷,薇塔塔的眼睛也睁不开了。
“然后啊,然后,玛雅姐姐……”
玛雅姐姐。
玛雅姐姐,你还好吗。
玛雅姐姐,我还记得你银色的眼睛,那么凌厉,那么漂亮。
你因为黑色的头发被看作异类,却得到了夏德娜大人的神赐力量。
你教我剑术,教我控制夏德娜的神力。
你教我那么多。
“银棘要拿好,薇塔塔,它可以救你一命。”
“夏德娜大人会庇护我的,我的命运当然由夏德娜大人决定!”
“固执的孩子啊……夏德娜在上,愿你永生永世不会背离她的指引。”
玛雅姐姐,你为什么被带走了呢。
我那时还很小很小,只有四十多岁,什么都不懂,只知道每天在神殿里玩耍,在夏德娜大人神座之下祈祷。
那些粗俗的战士带走了你,然后你就再也没有回来。
我向夏德娜大人祈祷让你回来,可是你一直都没有回来。
他们说你私通人类……私通人类是什么罪?将夏德娜大人的爱撒播于世间是罪吗?
我不明白啊,薇塔塔不明白啊。
夏德娜大人,明示我,好吗?
如果我不够虔诚,我会继续祈祷,继续……
你回来啦……
我抱住你了……
不准再走啦……
*4269字,单人分队清扫分+6基础分毒素恢复。
*吃我爹妈Unlimited Gank Works……
*我心很累感觉不会再爱了……
22.
水乃眼波横,山为眉峰聚。 欲问行人去哪边?眉眼盈盈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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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蓝再次接受白光的洗礼时,他的内心几乎是崩溃的。
他很烦,非常的烦,大概他活过的这不到二十年里这段时间是他心情最差的时候,甚至能和当年父亲死于非命的时候一比。
这种烦闷不仅仅是因为这几日在无名之城里出的乱子,更是因为这次已经不能称得上是“不尽如人意”的冒险。
不如说,所谓人意的东西,在这种地方基本没有用。
这片林子似乎在处处与瓦尔哈拉小队的成员作对,刚开始的林间美景也好、与森精灵少女还算友好的交涉也好,好像都是这堆恼人破事儿的前置任务——先喂你两口看起来挺好吃的糖,让你期待一下是不是有更好的东西,然后没有一丝丝防备直接把你按进……
在队友们吃早饭的时候,蓝觉得自己还是不要想些倒胃口的东西,毕竟万一说出来了挺不好的。
而对于现在整个队伍无计可施、进退不能的情况,他觉得有必要找些在他认知中正大光明的方法去解决——本来,他对于瞒着村人到这棵圣木上来探索就已经在心里画了个问号,然而鉴于团队的大众意见他也就默认了这个行为。
现在呢?
他不知道现在自己所作所为的意义是什么。这么干下去,就算找到碎片,也要一边躲着村民的追杀一边逃离这片森林,或者直接通过碎片回到无名之城。
所以到底是为什么自己当时没有说出自己的想法呢。
他只想抽自己一巴掌把自己抽的清醒点。
他正背着身准备小抽自己一下,奥列格在他背后说话了:“我们再搜索一下四周的路吧,说不定可以发现通往上层的路。”
“我同意。不能再这样僵持下去。”阿伦德尔点头道,虽然眉头皱得已经拧成了一团。
“那么我们分散开吧,探索完毕后在中心集合。”奥列格以拳击掌,在无名之城休整了几天似乎让天生乐天派的侏儒再次恢复了他一向的活力。
看着商讨新作战计划的队友,蓝心里默默盘算起来。就算大家这样调查下去,也只能做无用功,不如从正面突破来的好,也对得起自己的良心。
最终放弃了踌躇的少年带着股虚假的轻松开口:“队长,你的弦月借我用下好么?这样指路也方便一些,说不定我能发现向上的路呢。”
“小心点用,别搞丢了就好!”听到少年这样请求的侏儒欢快地转过身来,一扬手把深蓝的宝石丢到他的手里。
小孩愣了一下,他没想到队长这么爽快地就把这看起来无论怎样都很重要的东西给了他,此时小巧玲珑的项坠在他手里竟然重如千钧。
“那……我走了?”他仍然有点犹疑,这时如果谁看出他的企图阻止他,他大概就不会去执行自己那危险的计划了。
然而没有人。
奥列格的注意力似乎全部放在了寻找向上的路线这件事上,阿伦德尔依然魂不守舍一样的心不在焉,两个瑞贝利安和艾丽西亚一如往常的在另一边打闹,叙泽特则根本没注意到他想要做什么或是已经做了什么。反倒是那只已经被收养成了他的伙伴的鹞子不停用喙叼他背后的帽子,喉咙里咕咕作响,两只爪子在他那个为了这家伙特制的肩甲上抓出道道白印。
“安静点,菲利普。”他忍住弹这家伙脑袋一个爆栗的冲动——因为这一下弹下去说不定这小东西的头就爆了。
被奥列格取名“菲利普”的小鸟不高兴地在他头上啄了一下。
由于蓝在取名这件事上实在不怎么擅长,再加上在无名之城修整的几天还受到了大概是空前绝后的精神摧毁式攻击致使他到现在还在考虑怎么样能死的更好看一点,如果是他来起名大概会随口叫它“白”,或者根本没有名字,因为对于没受过什么正经教育的巡林客而言,用“笨蛋”“蠢货”这一类的代称来叫还更顺口。然而奥列格表示既然这个小家伙已经成了队伍的一员,就应该拥有一个可以称呼的名字,这才有了为它而举行的起名大会。然而在取名过程中又是百般波折,蓝提名白,被全员否决,理由是“它一点也不白”,更离谱的还有瑞贝利安提名咸鱼,艾丽西亚提名瑞贝利安,被蓝坚决无比地一起否决掉了。而被报以最高期望的阿伦德尔竟然干脆地弃权,最后只好选择了这个奥列格提出的名字。
“这可是一位有名的诗人的名讳——你看它喙上恰到好处的弧度,还有可爱的白色绒毛,这是诗啊!”奥列格那时候手舞足蹈着这么说。
但现在不管它叫什么、是诗还是画,他只想把它扔给别人。
“队长,你带着它好了。”他伸手拎起小鸟脖子后面的毛,不顾它正在尖声叫唤,直接塞到了奥列格怀里。
“啊……啊?好……”奥列格明显被他的行为搞懵了,两手抱着只比他脑袋还大的鸟愣愣地看着蓝。
“那么,我去东边检查一下。”他挥挥手,头也没回朝着东方去了。
“一定小心啊——”背后传来奥列格清亮的声音,他再次举手挥了挥。
走了一阵之后,同伴的声音渐渐听不到了。他舒了一口气,卸下背后有些碍事的长弓放在地上,想了想又拿出张从奥列格那里描下来的地图,撕掉空白的一角写了几个字,和弓放在了一起。
深呼吸之后他探头向下看去。
晨光中那根通向二层树塔的树枝泛着白,他尝试抓住它,发现没有地方让他下脚,树皮也没什么摩擦力——这条路显然回不了头,下去就没有再上来的机会了。
下去么。
不下去么。
他还有最后的机会可以犹豫,如果他现在放弃还可以回到队伍之中,与同伴一起行动的话危险总是会被分担。
他的手握住树枝,越捏越紧,早就蓄势待发的腰和腿上肌肉已经绷得有些发僵,他一直犹豫到听见人声向这边过来。
来不及了。
虽然树下的巡逻队大概不会自己打脸爬上圣木,但如果真的是他们他也不敢铤而走险,如果真是那样,那么在树塔中间的同伴们有很大的可能性已经被俘了。如果这样,他若是回到那里也只不过是自投罗网。想到这里他翻身下树,顺着那根树枝朝下滑去。
如果他后来知道了那时的人声是谁,恐怕肠子都悔青了。这是后话。
少年顺着树枝下滑,微薄的晨光中他距离二层愈来愈近,树枝下面的情况也逐渐清晰起来。
他看到了白色的、丝绸状的东西缠绕在树枝底端,那东西曾经让瓦尔哈拉小队的成员无比的头疼——蜘蛛网。
必须停下,不然就会落进蛛网,导致更大的麻烦。
情急之下少年将手中短刀扎进树枝,却听到了不祥的噼啪声。
刀刃没有遇到任何阻碍,直接穿透了树枝,然后蓝感到手上的拉力消失了。
他开始坠落。
那种坠落是种非常奇妙的感觉,一瞬间之内仿佛一切时间都被延长了,空气中飘荡的微尘也变得清晰,百里之外的鸟鸣也传入他的耳鼓,然后时间骤然变快,下一刻他已经躺在了蛛网之间。
黏腻的蛛丝紧紧贴着他的身体,束缚着他的行动,软体生物一般的温凉感让蓝感到从生理上发作的恶心,再加看到自己那把短刀正插在离他不远、却绝对是够不到的地方,少年心里只想骂娘。他开始暴躁地撕扯周围的蛛网,却只是在其中愈陷愈深。也许是感到了猎物的到来,巴掌大小的蜘蛛从它们黑暗的巢穴中涌出,带着令人作呕的毛腿向他涌来。
“天要亡我么!”他狠狠扭头,试图用手捏死一只。然而蜘蛛的反应比他想像的要快得多,在他能够捏死它之前便退到了被禁锢的巡林客所无法达到的地方,然后似乎是报复性地在那只想要取它性命的手上啃了一口。
疼。
怎么会这么疼。
少年发出短促的呼痛声,这种剧痛与几年前的那种开放性大伤口的感觉不同,它似乎在顺着血管流窜,所到之处如同火烧火燎,他甚至出现了幻觉,这种感受是同伴们在战斗时不小心将火焰溅射到了这里,将蜘蛛网引燃,而自己正躺在火海里才导致的。
“奥列格!阿伦德尔!” 他开始呼叫。
火在烧着,血红的火焰在他眼前舞动。
“有人能听到么!”
有人在火中狂吼,姿态,他以为那是纳斯塔,定睛一看竟是自己。
“艾丽西亚!叙泽特!”
快来个人啊。
他还不想死。
还有必须要见的人。
还有一定要做的事。
不能死。
“菲利普!”
不能死。
不能死在这里。
“川途……”
他似乎做了梦。
梦里他在森林中飞奔,身边是微笑的男孩,靛蓝的眸子里恬静安详,他们背后是广袤的荒漠,面前却是成片的森林。森林的那一边是山,高耸入云,连绵不绝。
“我们能跨过那座山么?”男孩笑着,一只手搭在他手臂上。
“能的,一定可以。我们说过要一起走过去,看看那边的世界的。”他这么说,身体仿佛要飞起来一样轻灵有力。
“那么我等着你带我过去。”
突然森林、荒漠、远山全都消失了,他们在那个地板上血迹斑斑的阁楼里,川途坐在那张他往常睡的床上靠着床头,窗外那遗都特有的血红夕阳正将最后的残光照在他的脸上。
蓝看着那张熟悉的脸,全身僵硬,无法移动。
那脸苍白,没有一丝血色,靛蓝的瞳孔里是空空如也的木然,嘴角也没有一如往常地带着微笑。
“川途……?”
试探性的开口。
男孩没有回答。
“川途!”
他冲上前去摇晃着苍白的男孩,那身体好像早已冰冷,却已经过了僵硬的时候,被他一晃便倒在了那里,红色的液体从他眼角、鼻下、嘴边、耳孔流出。
七窍流血。
“我等着你,你要带我走过那座山,去寻找我的族群。”有人在他背后说话。
他猛然回头,川途的影子就那么站在窗前,血红的阳光穿透他的身体也变得柔和。
“不要总是那么任性……你的性子一点都没变。找麻烦也要看看场合啊。真是的。”
然后男孩消失了。
“醒来吧。”
睁开眼时,颜色已经是无名之城据点的房顶。
“蓝终于醒了!!”
艾丽西亚的声音炸雷一样在他耳边响起,尚且模糊的视线无法聚焦,全身的麻痹感仍未消退。
“奥列格·尤里·谢尔盖?快来,蓝醒了!”
棕色的皮肤凑到他眼前,似乎晃动着什么东西。
“太好了,他好像没瞎!”奥列格的声音一如往常的清亮透彻。
他张嘴,喉咙里烧灼一般的痛着。
“我还……活着?”
“看起来也没傻!你当然活着了,你被困在蜘蛛网里啦,我们费了好大劲才就你出来的……”
后面的话,他听不清楚了。
他模糊的视线中,看到一头金发从窗口走向了门,然后回头,消失。
川途。
我会回去的,活着回去,你也要等我回去,活着。
我不许你死。
“好像毒素还没有完全解除……”艾丽西亚果绿色的卷发在他眼前晃动,虽然只是个模糊的影子,“我再加把劲帮他疗伤!妈妈的笔记上说,德鲁伊如果不想和人发生不好的冲突,就去当治病救人的医生最好了!”
对于艾丽西亚的“妈妈笔记”已经麻木的蓝疲惫地闭上眼睛:“碎片……拿到了么?”
“拿到了拿到了,不用担心!”奥列格的声音挂在他头顶上。
“圣木……没事吧?”
“圣木?那棵破树好得很!碎片根本对它没造成什么影响……说起来,你到底是怎么掉到那里面的?”
少年沉默了。
他想要找到村子的领袖,告诉他们圣木上隐藏的秘密,他们肩负的使命,神对于他们的嘱托,然后取得他们的支持,去开辟出一条能够达到圣木之上的道路……然而这一切的宏图伟业都被阻断在了他过于理想化的行动之下。
“……对……不起……”
他只能这样说,如果有可能,他可以跪下向这群被他拖了后腿还对他不离不弃的人谢罪。
“没事啦没事啦,人总是有犯错的时候。这不是完完整整的回来了?你看,菲利普也站在你床头呢?”
“喳喳。”头上传来振翅的声音。
“你再用文瑞鸟的叫声叫唤我就烤了你。”阿伦德尔有点冷的男中音从床脚传来。
大家都在,这就好。
我不会死的。
他感觉嘴角有些什么东西流过,然后他笑了。
谢谢。
我的朋友们。
*计字19005
*第一次推线剧情8470
*累得半死,顶着家人压力真不容易,后半段估计还会改
*好累啊……
少女看到了光。
光并不像她经常看到的那样灼目,它们带着种迷幻的柔和,像是她曾经听说的攒在枝头的花朵。
莹白,粉红,群青,鹅黄,淡紫。
少女被光所拥抱,仿佛久未知晓的温暖。
薇塔塔再次加速,试图跟上青年的脚步。
与这叫做亚修的青年相遇,是她来到这空空如也的无名之城之后不久的事情。自小生活于阴暗混乱的地下都市造就了每一个卓尔认知安危的本能,与修·雅兰一起生活的十年又让她对于红发的人类十分敏感,围绕在这青年身边的奇妙气场更是加重了她对这人的兴趣——到底是什么样的经历,才会让这样一个看起来年纪并没有多大的人类,染就了一身堪比最凶悍的卓尔战士的血腥之气?
作为精灵尚且是一名少女的薇塔塔表示好奇,十分好奇。
而现在她有点后悔一时兴起加入了这个锻炼狂人的队伍,已经累得上气不接下气的前卓尔贵族少女终于拒绝服从这种惨绝精灵寰的训练安排——
“到底是为什么我堂堂夏德娜的牧师要跟着你们跑步啊?!”
叫作加瓦尼的矮小女孩——这个小小的高等精灵,从外表来看她应该刚过十岁,但这孩子的心智却至少有五十岁,对于这点薇塔塔有些疑惑——听到她拖着长音的牢骚似乎不自觉地哆嗦了下,战战兢兢地看向队伍的年轻领袖,而迷迷糊糊的狗妖精德鲁伊阿泽拉只是歪着脑袋咪了一声,她全程挂在那头毛发肥厚的白熊身上,软软的样子又让薇塔塔没办法狠下心把她从上面抓下来一起跑步。
“你的体力太差了。”青年停下脚步,皱着眉头看向正嘟嘴生气的小丫头,“这种贫乏的体力无法支持你所需要的长时间冒险,你不是要看到世界被拯救的一刻么?这样下去你只会在半途死去。”
拯救世界?薇塔塔心里偷笑,她只是想创造夏德娜大人所爱的新世界。
“但是好累啊……”她毫无形象地往地上一躺,“让我休息一下啦。”
天空和她曾经听说的一样透彻清净,比荧光苔藓亮了很多却一样不会灼眼的星光铺满了天空。于是女孩看着头上的满天星子和房檐的小小灯火入了神,再不理会亚修的说教。
“薇塔塔,我现在说的话对于你想要的未来是十分重要的——你到底有没有在听?”
青年对着这个任性的精灵少女皱起眉头,似乎有些的愠怒。
“啊。”薇塔塔忽然翻身坐起,没有瞳孔的眼睛在外人看来无法判断她到底在看着哪里。
亚修的表情似乎在说“你终于要听话了”,尚未出口的话却被薇塔塔的动作所截断。
女孩伸出手,指向天边:“月亮,升起来了。”
四双眼睛汇聚于星海的边缘,一轮满月在深黑的底色上悬吊,月光柔和地洒遍了他们目之所及的一切,包括森林、城市、山坡、喷泉,还有与他们一样抬头看着淡白明月的人们。
“你们可以选择新的旅途,也可以选择去帮助其他的冒险者作战——”
白色的神明俯瞰他们,他身边有着发光的碎片,薇塔塔想去摸摸看,却被亚修一巴掌打了下来,她也不怒,只是伸舌头做了个鬼脸。
“我们选择去拯救那些无力的冒险者,代替他们完成他们未能完成的使命。”
青年上前一步,赤色的眸子里仿佛燃烧着什么。
神明似乎无声地笑了:“那么——”
少女被围绕在光的碎片中飘浮,她好奇地伸手,试图触碰那些显然没有实体的光影,手指理所当然地穿过了鹅黄的残像。
有趣。
她从未见过这样的场景,这些光不会将她灼伤却依然明亮绚烂,少女的小小心子里有些无来由的欢喜。
“这是哪里?”加瓦尼声音里带着她一向的战栗。
“先向着前方前进吧。”亚修回头看了看几人,自然地踏出了脚步,仿佛他脚下的不是无尽的虚空,而是实实在在的大地。
就这么一点看来,这个人就拥有相当可怕的胆识,薇塔塔这么想着跟上,单凭这一点就不能把这个男人与雅兰相提并论。
“飘起来啦咪……?”阿泽拉软绵绵的声音和迷迷糊糊的性格一直让薇塔塔难以相信她是个已经做了妈妈的狗妖精,她的大白熊倒是一直尽心尽力地守护着自己的主人,现在也是一步不离地跟在她身边。
他们似乎走了很远,光在他们身边不停变幻着,女孩看着四周相当愉悦,完全没有了被亚修强迫训练时的疲劳感。
队伍突然停了,薇塔塔从亚修旁边看去,一截楼梯突兀地挂在半空。加瓦尼小小惊呼一声,阿泽拉则是一如往常的没什么紧张感。
“注意眼观四方,不需要害怕,我们是遵循命运指引而来的勇者。”亚修回头看了眼跟在他身后的三人,一步踏上了楼梯。
一瞬间,女孩眼中的世界变了。
迷幻的光彩变成了奢华到令她厌恶的大屋——这房子让她想起还是个小孩子的时候被禁锢于家中的那种感觉,她如果有什么害怕的东西,大概就是那种无止境的孤独和毫无生气的严肃了。
“看起来是真实的。”走在队伍最前的亚修伸手摸了下楼梯扶手,“继续前进吧。”
薇塔塔也并不想在这里做什么令那青年反感的事情,便一声不吭地跟在队尾走着,脑子里想着些乱七八糟的事情。
走完楼梯便没了再往上的路,女孩跟着队伍转向了这层的走廊。走廊长而华丽,各种装饰品排列两侧,薇塔塔选择视而不见。
很讨厌。很烦。她从进入这间房子开始就满心都是这种感觉,对同伴的声音也充耳不闻。
不知走了多长时间,直到她脑子里的感官已经出现了麻木,亚修终于停住了脚步,跟在他身后的几人也一起停下。
“看来,这里的主人已经给我们制订好固定的路线了。”青年说着转向了一边的门,伸手敲了敲。
门并没有开,青年的手离开门之后,从门后传来了同样的回应。
一行人皆是惊诧,毕竟这大宅怎么看怎么像没人的样子,那么门后的到底是人是鬼便无法确定,无法确定的时候……
亚修并没有像薇塔塔所想的那样拔剑斩出,而是切换了几种不同的敲门节奏,得到的回应却与之前一样,都是与青年相同的节奏方式,甚至连声音的轻重都相同。
——这个人,或者鬼,是在玩我们么?女孩皱起眉。
亚修放下了手,脸上的表情愈发凝重。
“请问,阁下为何要刻意模仿我的节奏?”他高声发问,门内却是一片沉寂。
青年火红的眸子暗了暗,手中长剑伴随着清越的鸣声出鞘:“你们离我远一些。”
来了来了,他终于无法忍耐了。女孩心里偷笑,退开几步。
右脚后错,左腿微弓,双手握剑,青年将蓄了些许力气的剑锋照着门狠狠劈下,银白的刃嵌入门板,一条裂缝随之出现,紧接着是骇人的惨嚎。
“呜哇。”薇塔塔当然也没想到会出现这种状况,当即往后一跳,差点撞到墙上。
门板从裂缝处裂开成两半,那里面倒出了一个人,更确切的说,一个快要变成尸体碎块的人,血已经溅在了劈开门板的亚修身上。
加瓦尼惊呼出声捂住嘴巴,阿泽拉瞪大了眼睛,而作为事件主角的亚修背对着薇塔塔,女孩看不到他的表情。
那个尸身有着熟悉的红发,铠甲,精瘦的身材。
薇塔塔几乎就要把他当成了修·雅兰,然而她的理智告诉她这早就没了可能性——毕竟那个人已经被她亲手杀死在了克林菲尔燃起大火的那个夜晚。
亚修转身,神色没有任何动摇地抹去了溅到脸上的血,将那颗已经摇摇欲坠的头从尸身上割了下来。脑袋弹跳几下,落在了人群中。
这张脸和另一张亚修的脸一样没有表情,一张嘴微张着,无光的暗红色瞳孔里倒映着队伍成员们的脸。
薇塔塔莫名地想起一句老话,“死人的眼中印着凶手”。
那么,已经有多少人眼中印着面前这个男人,又有多少人的眼中已经印入了自己的脸呢。
眼看着还在发愣的幼年精灵,薇塔塔忍不住起了玩心,便伸手揉了下加瓦尼有点乱糟糟的一头蓝毛:“别瞎想啦——那么容易就被干掉的人,你觉得会是亚修么?”
“也,也是……”小家伙似乎抖了两抖,“谢……谢谢……”
奇怪的孩子。
再次出发的亚修带着些恼怒,据他所说方才那个堪称简陋的房间是他小时候所居住的地方。不知是因为有什么不好的回忆还是其他缘由,总之他的脸色已经不想刚开始那样自得了。
接下来几人转向了另一扇上着锁的门,加瓦尼作为队伍里唯一有些小偷小摸技巧的人,被理所当然地拜托了去开锁的任务,小女孩虽然一脸惊慌,还是稳下了心神去研究那把锁,一根铁丝在锁眼里左捅右捅,不多时锁头便落在了地上。
“呼哇——开了!”小姑娘擦了把额头的汗,深绿的眸子里亮闪闪的看着亚修,像是期待主人夸奖的小动物。
明明是个精灵,却没有任何属于精灵的傲气和自尊。
亚修对着加瓦尼点头:“你很厉害,加瓦尼,愿意努力的事情肯定会有回报的。现在就让我先进去吧。”
虽然知道按照这男人的意思,他自己先进去是为了排除有可能伤害到几人的陷阱,她还是觉得这句话有些不舒服,感觉像是这小小的高等精灵被这个人类抢了功劳一样。
而置身事中的女孩自己却浑然不觉,还激动地点头,看着亚修的目光像是看着什么崇敬的神明。
薇塔塔无声地叹了口气,进入了那被幼小的高等精灵所打开的房间。
房间的陈设在薇塔塔看来也堪称精美,只不过落满了灰尘,狗妖精敏感的鼻子被呛得打起了喷嚏。
不知在想些什么的青年战士突然拔剑,朝着墙壁砍了过去,墙壁发出巨响将剑反弹了回来。亚修皱起眉头,调整姿势后再次向着墙砍去,却在离墙壁一寸之处硬生生停下了。
脸。
在光秃秃的墙壁上出现了脸, 它微笑着向薇塔塔打招呼。
“牧师小姐,好久不见啊。”
女孩的脑子里嗡的一声,阳伞无声地掉落地面。
修·雅兰的脸清晰地在墙面上浮现,他对她微笑着,仿佛还是十年前那个稚嫩的青年,孤身一人流落在黑暗的卓尔城市,正坐在墙角等着一个名叫薇塔塔·拉雅特·德拉娜的少女牧师来帮助他回到阳光明媚的大地之上。
幻像。
修·雅兰已经死了。
和方才被砍倒在地的亚修一样,这张脸也一定只是幻像。
“你们看到的都是不同的面孔吗?”这次亚修的声音里已经带上了显而易见的恼怒,方才在自己房间前的隐忍已经荡然无存。
果然是幻像。
幻像张开嘴,好像要说什么。
如果是这样,我就再杀你一次!
身体在她能够控制之前动了。一双细剑随着鸣响出鞘,银白的剑尖带着夏德娜所赐的黑色残影扎进了修·雅兰的面孔。
“雅兰的幻影而已。”她手中的双剑刺入又抽出,幻像的眼睛瞬间成了两个血洞,面孔被她刺得血肉模糊,最终五官已经没了人形。红到刺目的血液从惨叫着的幻像口中不断涌出,铺着红毯的地面被染成黑色,她机械般刺着那张脸,直到幻像消失在她的视线里。
“有点急躁了,薇塔塔。”亚修的声音一成不变地冷静。
“啊……对不起呢?”女孩笑着收回剑拾起阳伞,脸上的怒气已经消失,心中的波澜却无法平息。
脚下的地面突然变得绵软,而后几人开始坠落。亚修伸手抓住了薇塔塔,修长有力的手上有她久未感受过的温暖,她伸手抓住另一边加瓦尼带着些许硬茧的小手,试图把这些感情传达给这个总是战战兢兢的小孩子。
她感觉有什么东西从脸颊滑落,然后干脆地湮没在黑暗中。
几人停止下坠时,眼前仍然是一片漆黑,为了省事薇塔塔把阳伞收起别在了腰间。
亚修划亮了火柴,却只能看到同伴们的脸,四周的黑暗仍旧是深不见底。
“由幻术组成的世界么……”亚修再次皱起了眉。
飘浮的轻盈感从薇塔塔脚底传来。
熟悉,却并不快乐。
右腿微屈,左腿绷直,双手斜斜地做成一条直线。
——教给你的、这种叫作芭蕾的舞蹈,是你作为德拉娜家族的幺子,在未来进入更加上流的贵族世界时获得一席之地的技能之一。
跳跃,旋转,再次跳跃。
——拉雅特,你给这些没有地位没有权力的人跳这种高贵的舞蹈,是想做什么?
向前移动,向上踏步。
——既然你得到了夏德娜大人的垂青,成为了牧师,那么就好好地待在神殿里或家里,像你这样四处乱走的牧师成何体统?
向下两步的小跳,向左三步的碎步,向右两步旋转的交叉。
——雅兰,我跳给你看哦?叫作芭蕾的舞蹈。
女神亲吻了地面,然后有了卓尔精灵。
芭蕾与夏德娜女神出于同源,舞女在舞蹈的最后也要亲吻地面。
她准备俯下身时,却发现这里并没有地面的存在,而耳边传来的是稀稀落落的掌声。
清醒过来的少女感到了尴尬,却并不想在这种情况下丢脸,只好轻挽裙摆,作出道谢的姿势。
再次前行的小队仍然跟随着对“勇者”一词有着深重执念的的青年,一团蓝光却忽然挡在了队伍前行的道路上。
它缓缓地飞行,而后撞在了亚修身上,猛地炸开。
蓝色的光芒刺入眼睛,少女惨叫出声,本能地抱头蹲下。
她再次睁开眼时,阳光明媚,她的皮肤在刺痛,眼睛也在刺痛,此时薇塔塔能够做到的只有再次惨叫着蹲下身去。
“没……没关系吧?”加瓦尼战战兢兢的声音在她身边响起,阳光造成的灼烧感消失了。
“谢谢呜呜呜呜……”她从早熟得可怕的幼年精灵手中接过伞。话里虽然带着一股哭腔,记忆里并没有过的泪水自然是无法涌出眼眶的,不如说,她都在怀疑自己究竟有没有泪腺这种东西。
眼前是座镇子,看起来温暖安详,充满了名为“幸福”的感情——那种感情她只在克林菲尔的隔壁四口之家之间、和亚修在无名之城接到叫作“莉芙”的女孩写来的信时感受过,对于她而言却只是种多余的累赘。
“然后呢?”她再次转回身去看同伴,却发现不知何时他们已经消失,她在这里又变成了孤身一人的状态。
“这群人去哪里了?”女孩有点懵。
然后有人在薇塔塔背后搭上了她的肩膀,那手修长有力,透着一股熟悉的温暖。
“亚修?”她回头,看到了一张熟悉的脸庞。
“回家了,薇塔塔。”修·雅兰把手搭在她的头上。
“雅……兰……?”她看着男人,眼前的景象不知为何有些模糊.,“是真的雅兰……?”
“不是真的,难道是你自己臆想的?”男人在她额头上弹了个爆栗,“回家吃饭了,今天午饭有肉。”
“你……没有死?”薇塔塔呆呆地盯着那双黑色的眼,那瞳子像是双漩涡,正在将女孩缓缓吸入。
“说什么呢,睡糊涂了?我怎么会死啊。”雅兰大力揉了揉她的头顶,“再胡说八道今天中午的饭没你的份。”
她默默地被男人拉着走,一双眼睛盯着地面,走了不知多长时间之后,终于看到了一间平房。
“这是我的家。”雅兰眯起眼睛笑,温柔的笑容是她从未在那张脸上见过的,“走吧,吃饭了,薇塔塔。”
门里是张小小的方桌,桌上放着几盘正冒热气的菜肴。
她跟着男人进了门。
“欢迎回家,薇塔塔。”
迈进门的那一瞬间,有谁在远处喊了一句话。
——快醒醒!美梦也是梦魇的一种!
美梦。
这是梦么?
——快些醒来啊,这是梦魇!
这是梦啊。
无论多么美好,多么让人恋恋不舍,也是梦啊。
既然是梦,那就必须要醒来。
“我在克林菲尔的时候……不是杀了你么?”她抬头看着依然微笑的男人。
你不是雅兰。
“这是我的母亲,你不是一直想认识她么?”男人指着饭桌前的老妇人。
你是谁。
雅兰已经死了,早就死了。
拔剑,刺击,劈砍,一切在一瞬间完成。
和那晚一样鲜红的血,早已应该化作尘土的火红柔软的发,还有从未在那张脸上出现过 的、夏德娜那样温柔的微笑。
微笑着的修·雅兰被她拦腰截断,上半身体缓缓落地。
你只是个可悲的幻象。
黑色的雾气从她身边升腾而起,吸收了血液而成的实体比任何时候都要锋利,穿透男人身体时甚至发出了声音。
血液的腥甜气味充斥了鼻腔。
去死吧。
从男人身体里流出的血那么多,染红了房间的地面。
再死一次。
坐在桌前的老妇人颤巍巍地转头看着修罗上身一般的女孩,与修·雅兰同样的黑色瞳孔中尚在迷惘。
加上在房间里的那次,这是我第三次杀你。
手起剑落,那双眼里与她的“儿子”一样,再也不会有亮起的光彩。
如果还有需要,我会第四次杀了你。
她转向那个发出警告的方向,少女金色的头发一转而逝。
“谢谢你。”
天空好像也被这母子的血染红。
雅兰对我说,随意杀人是不可以的。
他说,死人的眼中印着凶手。
那么,他们的瞳孔中也印下了自己的影子吧。
这样就好,即使是去了另一个世界,他也会永远记着我,因为我已经印在了他的眼中。
夏德娜女神,是你帮助了我,对么?
小镇在女孩模糊的眼睛中扭曲,破碎,消失,她仍然望着天空,即使它已经从温和的湛蓝变成了压抑的苍白。
“大家,还能够行动么!”
男人的声音在她背后响起,她回头时看到的是再次出现的同伴。加瓦尼和阿泽拉都表示还可以,却看起来有些脱力,作为队伍道标的亚修还在尽力保持着表情的平静,而那些被他努力压抑的、狂涛般的怒意却始终是逃不过她的眼睛。
“那就继续前进吧,现在我们有目标了。”青年眼中的怒气仍然显而易见。
她想安慰这男人一句什么,却不知从何说起,只好闭了嘴。
亚修看了她一眼,深吸一口气。
“请记住,那些都是我们回不去的过去!”
然后他伸手去拉薇塔塔的手,女孩本能地想躲开,忍了忍之后还是任他拉过。亚修拉着她蹲下,和加瓦尼阿泽拉二人平视。
“只有继续前行,我们才能够抓住眼前的未来!”
未来?未来如何,并没有什么问题。
她最在意的,是眼前的现在。
“一起努力吧,最棒的伙伴们!”
年轻的男人振臂呼喊。
“我会竭力陪伴你们到旅程的终点!”
最棒的伙伴?旅程的终点?
玩笑话么。
他们所谓的“拯救”,大概是为了让这个世界成为它最初的无序样子吧?
而对她而言,等到旅程的终点,她要让这个世界成为夏德娜大人最爱的样子,这才是所谓的拯救。
到那时候,这个男人还会觉得我是“最棒的伙伴”么?
应该是“最恶的敌人”才对吧。
苍白的天空渐渐转入黑暗,世界仿佛夜半梦醒一样再次被浓重的阴影包裹。一行四人仍然跟随好像那个随时都会消失的少女,她不时回身朝他们微笑。
“这边。”
女孩的声音像是飘摇在风中。
“会不会是陷阱……?”加瓦尼声音虚弱,带着她一向的无意谨慎。
“请停下你的脚步!”亚修在队伍前头奔跑。
神秘的少女且停且跑,直到她消失在一团光芒中。
亚修向着那团光伸出剑去。
剑刃还未触及光团,光团便爆炸了,四人在惊呼中被卷入了光的漩涡。
眼前的景象再度清晰时,周围的景色已经与之前完全不同了。这里既不是室内也不是明媚的小镇,天空是一成不变的灰色,脚下的地面泛着浑浊的黑,死亡的气息在这里弥漫——
墓地。
“战斗中的冒险者,能听见吗!”第一个认识到他们处境的仍然是亚修,青年反应过来之后便向着一个方向呼喊起来。
他呼喊的方向传来金属相撞兵刃交击的声音,薇塔塔回头看去,两个相同的人正在激烈的战斗中,其中一人听到亚修的声音便回头向他们大喊起来。
“你们要小心墓碑!”
——墓碑?
听到对方这么说的亚修转身去看墓碑,而他看到身边的一座时,瞬间大吼着劈了上去,怒气的波涛已经完全从他身上爆发。
他到底看到了什么,竟然暴怒到如此地步?
而接下来的景象更加让她感到新奇,另一个亚修凭空出现,与方才劈砍墓碑的亚修战成一团,一息功夫便已经分不清谁是真货谁是幻影。
有趣。
这是亚修自己的战斗,别人还是不要插手为好。这么想着,少女的好奇心开始作祟,她便小心翼翼地在墓碑间绕来绕去,试图找到这些异变的根源。
大部分墓碑上写着她不认得的人名,然而在这之间她却看到了令她无比在意的东西。这里面有她同母异父的那些姐妹们的名字。对于这些她倒不怎么在意,毕竟那些人生或是死与她并没有什么关系。令她在意的是另一座墓碑。
修·雅兰·阿尔斯特拉。
死于其最爱之人,薇塔塔·拉雅特·德拉娜之手。
她从不知道雅兰并不是修·雅兰的姓氏,而这里的姓氏是真是假也永远无法再去考证,只是这句墓志铭却微妙地说对了一部分的事实。
“他确实死在我的手里没错。”
女孩轻轻地抚摸墓碑。
“可是他最爱的从来都不是我呀。”
兜兜转转走过雅兰的墓碑,背对着它的墓看来是座新坟,泥土上尚且带着新鲜的草叶——在这毫无生气的世界里,草叶又是怎么来的这种事情,薇塔塔已经放弃了思考,毕竟到现在为止在这个地方什么事都不对劲。她绕到墓前,想要看看这个和雅兰背对背埋葬的人是谁。
也许是他的母亲呢。
手指拂过灰色的石块,冰凉凉。
——薇塔塔·拉雅特·德拉娜,被女神遗弃之人。
女孩愣住了。
“一个这么小的孩子竟然会得到女神的垂青?不可思议……”
“薇塔塔,你以后就是神殿里最小的牧师了。”
“不想只学单一的神术?那我教你剑术好了。”
“我,薇塔塔·拉雅特·德拉娜,以此有限之身献于无限之女神夏德娜,神赐我名薇儿塔西瓦,此生此世,无论何处,无论何时,全身全意护卫女神之名……”
“这双剑上有女神的加持,一长一短,一主一侧,名为‘银棘’,现在送给你了。善用。”
“我要创造出夏德娜大人所爱的新世界。”
怎么可能呢。
二十岁就成了新晋牧师,一直得到女神恩宠的自己。
全心全意为了美丽的女神而努力的自己。
发誓将这一生都献给女神的自己。
被女神遗弃?
简直是她听过的最为荒唐的笑话。
手中刺剑插入新土,黑色的泥土被女孩翻开,沾脏了女孩精致的鞋子。
“那么躺在这里的,是个怎样的冒牌货呢!”
坟墓被破开的同时,一只紫色的手抓住了剑,那手的手指被极窄的剑刃割破,鲜血渗入泥土变成黑色。
“你竟敢伸手去玷污有夏德娜大人加护的剑?”
刃风吹过,断肢落地。
墓中之人发出细长的悲鸣,破土而出的是另一个薇塔塔。
“你就是‘被女神所遗弃’的冒牌货对吧?”薇塔塔的剑尖点着捏着断指的女孩一侧的脸颊。
“你才是,被夏德娜所骗的可悲之人啊!”女孩放弃了封住伤口的行动,尚且完好的右手紧紧握住银棘的主剑,任由失去了手指的左手滴血,直到血流在她衣衫上汇成了小溪。
“原来如此,你是因为背叛了女神才被遗弃的吧?”失去了黑雾的剑锋划过女孩的侧脸,被她一个闪身躲开。
“背叛只是你这愚昧的无知者所说的话,我只是清醒了而已!”被闪开攻击的少女表情扭曲,比她更加凌厉的剑风裹挟着黑雾向她刺击而去,逼迫着她向后空翻退避。
“清醒?”看到这个容貌与自己完全相同的女孩处于劣势,薇塔塔趁势进攻,“沉溺于夏德娜大人无上的美之中又有什么不好?你这可悲而愚蠢的人既然失去了信仰,不如去死的好!”
“那么你总有一天也会死的,死在你自己的手里!”女孩格住薇塔塔左手侧剑,却没法防御另一侧,只能用左臂制住眼前人的手腕。
“那是后话了。”薇塔塔笑起来,“第一次这么近的看到自己的脸,还真是美丽啊。”
黑色的雾气猛然凝结,仿佛从地面长出的长枪,穿透了女孩的身体。
“再见了,像人类一样可悲而愚蠢的幻影啊。”
从坟墓中爬出的女孩从脚下开始消失,最终扭曲成无尽的碎片。
回到队伍里后,阿泽拉仍然处于迷迷糊糊的状况外状态,而亚修的表情也不轻松,一个陌生的身影背对她站着,是个满头白发的青年,姿势有点驼背,透着一股老人般的颓态。
“于是,那个女孩子被干掉了?”她这么说着走近几人,一边的地上躺着刚刚提醒他们的女孩。
“啊啊,似乎是疏忽了一下。”亚修眼睛在她身上扫了下,似乎确定了她没什么伤势,随即转向另一边的陌生人,“这位是深森旅人的成员之一,名字叫折途,与你是同样的职业。”
“艾瑞克的牧师。”被称作折途的青年语气里带着股不耐的叹息,皱着眉头看着希望之光的一行四人,“你们知道你们自己给自己添了多少无谓的战斗吗……”
青年带着点阴郁的目光扫过亚修,跟在他后面的加瓦尼再次紧张地捏住了衣服下摆。
“不说这些了,我们应该考虑一下接下来的路了吧?”薇塔塔有点不太想理这个家伙,便开始转移了话题。
“说的也是。”亚修看着身边的景象再次破碎消失,薇塔塔也跟着他看去,却看到了在他们目力能及的远处有个马尾女孩瞪了他们一眼,然后转身跑开。
那个在梦境中提醒她醒来的女孩。
亚修显然也看到了那个女孩,拔脚便追:“虽然不知道她还要让我们看到多少幻影,但就此退缩只会彻底变成对方的玩物。前进吧,让她看看到底是谁的耐力比较强。”
“我觉得那个女孩子不是坏人哦。她似乎想要提醒我们,不要为梦魇所纠缠呢。”薇塔塔也跟上,只是在他表达对女孩的敌意时反驳了一句。
“是善是恶,让她停下来才是当务之急。”奔跑中的亚修并没有回头。
薇塔塔叹了口气跟上,这个人在某些方面固执得相当可怕。
前面的路渐渐变成了一片漆黑,女孩的身影像是没入了浓雾那样消失,亚修给他的飞刀绑上一根根点着的火柴,不停地往前方抛出,然后试图跟随火线前进。那些刀笔直地向前飞去,然后笔直地消失在黑暗之中,好像从来就没有出现过。
"咦?也素幻影咪?"阿泽拉歪头,大白熊低头看着主人,轻轻蹭了蹭狗妖精柔软的毛发。
“看来也没有其他选择了。”青年稍微停下脚步,向身后四人伸出手,“牵着手前进吧,为了大家的安全。”
薇塔塔没什么犹豫,拉住了那只修长有力的手,另一只手抓住加瓦尼温热的小手。小小的精灵似乎也不再有什么多余的恐惧,伸手拉住了阿泽拉。
而折途被无意间晾在了一边。
“拉住手吧,更加安全一些。”亚修似乎注意到了处境有些尴尬的折途,向他伸出了手,却只换回一个怀疑的眼神,亚修也不因此失态,而是主动伸手抓住了他。
看着这两人的薇塔塔只能耸耸肩,所谓傲娇碰上天然大概是就是这个样子。
“嘻嘻嘻。”
轻柔的笑声在她耳边响起,忽远忽近,像是很多不知男女的人的声音混在一起,亚修猛地扭头,又扭向另一边,看起来也是听到了这笑声。
“哈哈哈。”
笑声在继续。
“出来吧!无论是真身还是幻影,在我面前都只是白费力气的徒劳!”青年高呼,火红的发在黑暗中也像一团火焰。
“呵呵呵。”
“你怎么知道,徒劳的不是你自己?”
声音柔美好听,像是神话中诱惑了那些精灵的神明。
“因为你无法击倒我!无论过去,现在,还是将来!”亚修的声音中带着他一向不知何处来的无尽自信。
“呼呼呼。”
不知正体的声音再次笑了起来。
“那你又怎么知道,徒劳的不是你呢?”薇塔塔对这种问话也有些反感,一个没忍住开口反问回去。
“不愿意承认也没关系!这片黑暗迟早会被我劈开!”而亚修拔剑直指前方的黑暗,像是真的要撕开这片黑幕。
“哼哼哼。”笑声变成了鼻音。
“迟早有一天——”
一个声音这么说。
“——击败你的——”
另一个方向接上了前面的话。
“——是你自己。”
声音再次换了方位。
“我也只会被我自己所击败哦。”薇塔塔眯起眼睛,她对这里越来越感兴趣了。
亚修继续着他在薇塔塔看来已经近乎无脑的高呼:“无稽!让我看看你接下来的能耐吧!”
“……与其继续跟她这样玩下去,不如好好找找离开这里的办法吧,两位。”折途在他们背后拍上了两人的肩膀,薇塔塔回头正好看到这家伙正用死鱼眼看着与虚空对话的两人。
“你想到妙计了?折途。”亚修转身,竟然给了这家伙一个信任的眼神。
“怎么,你难道想到得到碎片了的方法么,秃鹰的使者?”薇塔塔忍不住嘲讽了起来,她委实对其他神明的传教牧师有些本能的抵制。
折途沉默了一阵,最终也只是摇着头不满地咂了下舌头。
古怪的笑声突然停了,取而代之的是吵闹的争论声,过于嘈杂的声音让几人都无法分辨这里面的内容。
“不如说现在这个空间……是在映射或是反射我们自身的样子。”折途斜了亚修一眼,话里仍然带着那股颓气。
“既然无计可施,那就只有继续前进了。无需慌张,我们是来拯救世界的勇者,是绝对不会被这等卑劣的戏法所击败的。”亚修大力地拍着折途的肩膀,牧师被战士拍得几乎站不稳。
加瓦尼再次惶恐起来:“反射自身……?究竟有什么目的呢?”
薇塔塔有些不爽这个同行:“你又怎么知道你自己是什么样子?”
“……毕竟只是梦境啊。”折途两眼看着一片空荡的黑暗,若有所思。
亚修眼看几人也没有异议,便再次抓起折途刚刚甩开的的手,打算继续前进,而折途再次甩开了他的手,伸向天空的方向。
“如果这里也被艾瑞克大人注视着的话……”他喃喃自语。
一只兀鹫飞了过来,落在地上,或者说是应该是地面的地方。
阿泽拉双手一拍,似乎非常高兴:"粗线咪!"
加瓦尼惊讶地瞪大了眼睛:“这里也是被神注视着的啊……”
兀鹫抖了抖羽毛,接受了折途的指向之后飞向了远处,却一直没有回来。
“如果是梦境,那么这也只是卑劣者塑造出来的幻影,不要轻易被迷惑了。”亚修盯着秃鹫探索的方向。
“如果那是自己的梦怎么办呢,队长大——人——自己被自己骗了该怎么办——?”刻意拖长了尾音的折途眯着眼睛看向亚修,似乎是有意要挑起战争,而一边的加瓦尼脸上的表情几乎是要跳起来和他打架的气愤。
“不存在能够欺骗我的幻影,即使它化作我的模样,也只会被我的剑刃彻底撕碎。”亚修坚定不移地回望,折途愣了一愣,薇塔塔似乎看到他的嘴角有些抽搐。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兀鹫迟迟不归,似乎也迷失在了这诡异的梦境中。
“走吧,一直站在原地总不是事情。”亚修第三次抓起折途的手,后者也放弃了反抗,就这么被拖着往前走。
争吵的声音在他们背后渐渐变小,原本无法分辨的内容却清晰了起来。
“干掉他们。”
“让他们离开。”
加瓦尼对这里接二连三的异状表示了接二连三的惊讶:“这里有两派人……?!”
“想要干掉我们的可以理解,想要让我们离开的,难不成是怀柔派么?”薇塔塔心中莫名的快乐几乎无法抑制,她笑得格外欢快。
“看来这里的主人不只一个。又或者这只是主人的故弄玄虚。”亚修再次向声音的方向投掷飞刀,却仍然只能得到它飞进黑暗消失的结果。
“哼。”一声冷笑从不远处传来。
除阿泽拉外的几人都齐刷刷看向了冷笑的方向,那个绑着马尾的少女看到他们扭头,一闪身逃进了她身边的建筑里。
那建筑从外观看来是石质的圆形,歌剧院一样的宏伟,无数的石柱撑起了它巨大的外壳。
“她好像在引导我们呢。跟上去看看?”薇塔塔看着亚修。
折途在一边嘟嘟囔囔:“总之小心前进就好了……”
“出发吧。小心看清眼前的一切。是真是假,我们都必须要跨过去。”亚修没有回头,脚步也未曾停下。
进入圆形剧场之后是一片漆黑,道路像是通道一样没有尽头。
折途又咂起了舌头:“暗无天日也有个限度吧,好麻烦……”
洁白的圣光从他手上扩散,黑暗被瞬间冲散,他们身处的地方从“通道”变成了圆形的舞台,突兀的欢呼与叫好声也随着这片光一下子出现在四周。
“干得好——!”
“杀啊——!”
“干掉他——”
几人一瞬间摆出战斗姿态,毕竟这种呼喊显然不是什么好的预兆。然而很快他们就发现这些呼喊针对的并不是希望之光的一行人,而是舞台中间的两人,一个身高两米以上的巨汉,和一位娇小的森精灵少年。巨汉手中的流星锤发出呼呼的风声,少年腾挪躲闪,两人在僵持之中。
“那个是……”亚修按住太阳穴,看起来这少年似乎与他有过一面之缘。
“想起来了!”青年突然高呼,“他是深森旅人的成员!森精灵罗伊!”
少年微微一顿,不自觉地向着亚修这边看了过来,而这一个小小的迟滞便让对手抓住了机会,流星锤毫不留情地砸了下来,少年在反应过来之前就被砸得粉身碎骨,血花甚至飞到了看台边缘。
队内出现了一阵沉默。
“……啊啦啦……死掉了。”最后薇塔塔打破了沉默。
加瓦尼像是突然反应过来一样尖声惊叫:“啊啊啊啊啊死掉了吗?!”
“哈哈哈哈哈哈!”巨汉挥起流星锤大笑,金属上的血液和碎肉滴落一地,铁锈味和甜腥味再次刺激起少女嗜血的神经。
“即便是在梦中,我也战无不胜!”他大喊,四周的观众开始叫好,扭曲的暴虐般的欢喜在整个空间里弥漫。
“你的对手在这里!”
长剑出鞘,纹丝不动地指着手上血迹尚未干涸的巨汉,亚修显然已经出离愤怒了。
“接下来你就该从失败中彻底清醒了!”
亚修在愤怒中朝着巨汉冲去,薇塔塔却注意到剧场另一边,那个曾经在梦境中指点她的女孩正悬浮在半空,那张脸上却没有丝毫可以与她在梦魇中竭尽全力呼唤薇塔塔时相比的表情。
怎么走了两步路就变成这个样子了呢。
薇塔塔顿时玩心大起:“姐姐你胖次露出来了!!!”
理所当然的没有回应。
“姐姐你胖次居然是蓝白的耶。”她继续跳脚。
少女依然没有什么反应,然而巨汉却怒吼一声,接着他背后的通道里又走出了一个与他仿佛孪生兄弟的巨汉,此人一出现就挥舞着流星锤向着薇塔塔奔来,大地也在他的脚下震动。
女孩忍不住后退了几步,然后扑哧笑出了声。
“好像……惹麻烦了啊……?!”观众席上的呼声愈来愈高,那些观众高声叫好却面目模糊,薇塔塔哈哈大笑着跑向人群,黑色雾气在她身边升腾,凝固成黑色荆棘在她身后交织成网,试图挡住巨汉的攻击,却被巨大的流星锤一一击碎。
“糟糕糟糕糟糕糟糕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女孩的笑声响彻整座剧院。
一根根黑色的长枪从天空落下,从地面生长,薇塔塔也不管到底效果怎样,只是在整个舞台——不,应该是角斗场——中奔跑。
“哦哦哦哦哦——”巨汉似乎在薇塔塔的无差别攻击下受了伤,怒吼着加速。
然后薇塔塔停下了。
“玩腻了哦。”她啐了一口,银白的眼中似乎闪着血光。
“去死。”
数倍于方才的棘刺与刺击武器同时出现在巨汉周围,不知何时夏德娜的黑色雾气已经在她的奔跑中充满了建筑物,现在这里每一寸空气都是薇塔塔的领域。
尖利的各种武器扎进巨汉的身体,皮肉被刺穿的闷响不断响起,巨汉的身体由于惯性撞破了几层棘刺,最终停了下来,一头栽进黑色的荆棘丛中,黑红的血和死于非命的森精灵的残骸混在一起,无论是景象还是味道都让人无比的倒胃口。
另一边的亚修几人也结果了那个将罗伊杀死的家伙,巨汉巨大的身体轰然倒下。
在半空中的少女第一次露出了不满的神情,她似乎想做些什么,却被一支箭直接贯穿了身体。
“不要用我的样子!”另一个女声清越如水,跟着箭支一起飞来,正是在小镇之梦里呼唤薇塔塔醒来的声音。
悬浮半空的少女眉头微微一皱,身体却像是水中的倒影被一块石头击碎那样消失了。
薇塔塔收回了弥漫在空气中的黑雾,毕竟那些东西不怎么会让普通人感到舒服,而这里还站着另一个牧师,几个人的信仰也各不相同。
“麻烦连二连三地过来呢……”艾瑞克的牧师叹了口气,他的佩剑上还在滴血。
亚修环视四周,很快便注意到有个与那少女一模一样的女孩正站在观众席上。
她似乎在发怒,朝他们的方向大声喊叫:“不是让你赶快离开了吗!”
除了阿泽拉以外的三人不约而同看向了折途。
希望之光小队里没人和这个女孩有过交流,那么唯一有可能被女孩说过“快离开”的人就是现在的这个幸存者折途,理所当然地这个家伙就被委以了和那女孩交流的重任。
“说的好像我想留在这里一样……”折途转头看向观众台,语速极快,话里带着怒意,“到底要怎么离开,这烂摊子又是怎么回事,因为是梦境所以想要离开就去死这种方法我可不接受!”
“无法离开就呆在原地!我说了吧,已经有梦妖把你们视为异类了!你们好几次都掉进了他们准备的梦境不是吗!”女孩叉着腰,薇塔塔心下确定这是那个在梦魇中提醒自己的女孩。
“站在原地没办法找到碎片啊……”一直在一边搓衣角的加瓦尼小声对折途说。
折途扫视了眼希望之光最初的四人,金色眸子里目光冷得像冰一样:“啧……干出蠢事的是你们这群笨蛋吗。”
“来解释一下是怎么一回事吧,折途。”亚修暗红的瞳孔里好像燃着火,两人四目相对时就像冰层遇上了岩浆。
“那……你是谁啊?你是梦妖吗?”加瓦尼稍微跑过去几步,对那女孩发问。
“我也是,不过……我和别人不太一样……”女孩拽着鬓角头发,有点不太自在,“对了,我叫铃渡。”
“嘁,笨蛋就是笨蛋,不断对这种无聊的梦境这么较真……”折途不屑地瞥了一眼加瓦尼,“简单来说我们冒犯了梦妖的领地,而他们打算清理门户。”接着他重新看向叫作铃渡的少女,“所以现在不是闹脾气的时候……那么要离开这地方只要站着不动?别开玩笑了。”
“不,我只是说无法离开的话最好的方式就是站着不动而已……”铃渡的表情似乎也在说“你是笨蛋吗”,只不过对象不是加瓦尼。
阿泽拉反应还是一向慢半拍:“人类和梦妖……是咪?”
显然没人听懂她的话。
加瓦尼并没理会折途的眼神,而是锲而不舍地看着铃渡:“不一样……?因为只有你在帮我们……?为什么呢?”
“既然是冒犯领地,为什么不在一开始就说清楚。”亚修收剑回鞘,脸上的表情并没什么歉意。
“我们现在好比是闯入别人家的不速之客,还在到处大肆破坏。”折途又瞥了眼亚修,脸上满是怒气,然而似乎是顾忌到青年手中那柄剑,还是站在原地保持不动。
铃渡没有理会亚修和折途的吵嘴,而是看了眼加瓦尼说道:“就物质上来说我可能比较接近你们……不过我就只是个伪装成人类的梦妖而已。”
加瓦尼小小地打了个寒战。
“如果一开始就以能够沟通的方式接待我们,破坏完全可以避免。”亚修依然神色自若。
“我已经告知过你们的那位同伴了。”铃渡显然还在生气,白皙的脸上都气出两团红晕。
“你真是把一切想的太理所当然了……笨蛋勇者。”折途也甩净了刃上的血,收起佩剑。
“可是站着不动显然与我们找碎片的目的相违背……”加瓦尼两只小手抓在一起绞来绞去。
“是折途吗?可惜我们的破坏都是在遇见折途以前。”亚修看着铃渡,似乎自动忽略了折途话语的最后四个字。
薇塔塔觉得自己的智商要被这两个家伙拉低了:“那么现在呢?我们怎么样才能避免其他的破坏?”
铃渡微微一顿:“总之,你们先呆在这里,我去找制造这个梦的家伙。”
说着便转身消失在了观众群中。
“折途,来说一下你在这里经历过的一切吧。我不觉得我所做的一切都是毫无意义的暴力。”亚修看着折途。
“所以说你是笨蛋暴力狂吗……”折途看着少女消失,继续百无聊赖地打量没脸的观众们,“真是留了个烂摊子给我们啊……”
薇塔塔玩起了黑雾凝结成的小刀:“暴力……只是因为他们把我们惹恼了而已哦?”
“被传送到不知道是什么地方的诡异地点,一边被精神污染的事件折磨着一边调查着前进……会被这种梦境骗到的人也就只有你们了吧。”折途看着薇塔塔,表情嘲讽。
加瓦尼也跳起来反驳折途:“亚修队长不是笨蛋!”
“闭嘴你也是笨蛋。”折途白了小女孩一眼,吓得小女孩抖了起来。
“不要在这里彰显自己的优越了。事实上我们闯过了这个难关,而你只是被我们拯救出来的存在。你没有指责任何人的资格。”亚修眉头一皱,挡在了加瓦尼面前。
“切……随你怎么想……”折途似乎失去了方才战斗时的精神,又变回了那种与他年龄不符的老态龙钟。
加瓦尼又看了眼折途,欲言又止,转而四处张望铃渡。
折途小声地嘟囔了句什么。
阿泽拉终于跟上了大家的节奏:“窝觉得还是先不要吵了咪……而且之前的触感一类的可能会让梦境成真……?”
还是被无视了。
“如果你的发言只是为了发泄你所遭受过的经历,我不会和你计较。”亚修抚摩着加瓦尼的头对折途这么说,却突然发觉了什么不对,“你看到了什么?”
折途突然向前踏出了一步,然后又惊醒一样收回脚站在原地。
“……大概是幻觉吧……”
艾瑞克牧师的表情一瞬间竟有种跨越了时代的寂寞。
“什么都没看见,要走还是继续等下去你倒是快点决定……”
“大家都没有异议的话,那就等吧。”亚修拍了拍折途的肩膀,“我相信你牺牲的队友们不愿意看见你落寞的模样。”
“切……随便你怎么想……”折途晃动了一下身子躲开对方的手,“就这么离开这里还能找到碎片吗……”
四处张望的加瓦尼突然叫了起来:“那边有另一个女孩子诶……是梦里的嘛?”
亚修想要说什么,却突然睁大了眼睛,朝着一个方向高声发问:“请问你是名为西琪的冒险者,折途的同伴吗?”
薇塔塔跟着他们的目光看去,小姑娘金色的发和绿色的眼一晃而过。
“看起来是个可爱的孩子呢。”
角斗场的影象像是砂砾一样在他们四周渐渐崩毁,血液也好尸体也好观众也好,全都消失了。
正在几人都等得有些不耐烦时,铃渡的影子出现了,她捂着侧腹,嘴角也有些血丝,看来像是受了伤。
阿泽拉摇摇晃晃地跑上前去:"咪你还好吗?"
“你……”折途迟疑了一下,“需要帮助吗……”
“没事,就是和制造梦的家伙打了一架。”她撇撇嘴,“而且这下他们看起来是真的彻底认定你们是该排除的异类了。”
“对、对不起……”加瓦尼似乎要流出泪来。
折途似乎还想要争取和平解决:“没有回旋的余地了吗?”
“那么让她出来和我一决胜负吧。”亚修皱眉再次观察崩坏的四周景象。
薇塔塔对于这种发展兴味颇深:“哇哦。那怎么办呢,漂亮的铃渡小姐姐?”
“现在梦妖中分成了两个派别,一边认为你们是有害的,一边认为你们只不过是误入了这里的。”铃渡叹了口气,“但是,从另外一个世界误入这个世界,大部分人的人都不相信。”
“我们既不是有意来造成伤害的,也不是误入的喔。”薇塔塔还没说完就被亚修抢了话头,青年走上前来接着说,“我们是来拯救这个世界的勇者。”
……我根本就不是想说这种话啊,队长,薇塔塔腹诽。
折途抚着额角:“但是现实就是这样……话说,你的伤真的没事吗?”
“没事,大部分物质上的损伤在这个世界里都不打紧。”铃渡挥挥手。
“啊,是吗……那么,最近有没有其他的东西进入这个事情,比如什么东西的碎片一类的?”折途试探着问了起来,看来他也不是对碎片的事情无所谓的。
“碎片……一类的吗?”女孩歪着头想了想,“我可以帮你们去打探一下。”
薇塔塔再次眯着眼睛笑起来:“那可帮了大忙了呢?”
“如果可以的话,麻烦你了……我们继续在这里探索还会被排除掉吗?”折途似乎有些不安。
“介意让我同行吗。我想见见那个一直用梦境困扰我们的始作俑者。”亚修的态度截然相反,直接询问铃渡。
“可以啊。”少女爽快地答应,“不过用‘那个’大概不是很合适……”
“那我也去。”薇塔塔举手,顺便给亚修纠正用词,“是‘那些’吧?”
“你只是想去大开杀戒吧……杀气都露出来了哦。”折途用嘲笑般的口气对亚修说道。
“你可以在这里等我们回来。”亚修从容转头,似乎已经习惯了这牧师的嘲讽。
“啧……我也要去。”折途不满地撇嘴。
“口·嫌·体·正·直~”薇塔塔玩心复发。
“那就是全员一起吧。”铃渡的表情不像以前那么紧绷了。
“是的,麻烦你了。”亚修点头致谢。
折途沉默了一阵,继而金色眸子里放出了刀光。
“呵……”
“呼……”
两个牧师之间的气氛以一种要爆发圣光战争的气势紧张起来。
“对彼此有意见的话,我欢迎你们回去以后用切磋的方式解决。”亚修扫了眼两人,目光特意停在了折途身上,“也欢迎你带着怨气向我发起挑战。”
“那么,这边来吧。”铃渡似乎把这些真情实意的战斗气势当做了感情不错的表现,“我们得先去个能找到他们的地方。”
薇塔塔马上收回表情:“好的铃渡小姐姐!”
“感谢。”亚修点头,跟上了女孩的脚步。
折途耸耸肩,一言不发地跟着前进,加瓦尼看了一眼这个似乎不太讨她喜欢的牧师,然后哒哒哒地跟在后面。
一路无话。
随着几人的脚步前行,前方隐约传来规律的钟表指针声响。
“这是……?”加瓦尼的表情有点变。
“在接近核心吗?”折途看着铃渡。
“嗯?”少女回头看了众人一眼。
“为什么会有钟的声音?”
“没有……听到什么钟表的声音吗?”加瓦尼和折途同时提问。
“钟表的声音。”亚修补充,“咔咔的。”
一脸严肃的青年模仿着时钟的声音,让薇塔塔有些想笑。
“嗯,因为我们要去的地方有很多这样的东西啊。”铃渡似乎不以为然。
薇塔塔想到了小时候听过的童话:“钟表妖精的世界?”
说话间又一座建筑物出现在一行人面前,与方才的角斗场一样高大宏伟,只不过这座建筑看起来像是座……
“图书馆……真是让人怀念又讨厌的地方啊。”折途皱了一下眉头。
加瓦尼眼睛突然亮了:“哇图书馆!”
亚修默默看着图书馆,一言不发。
铃渡却自在得很,径直推开门走了进去,几人也都紧紧跟在她背后。
六人全部踏入图书馆的门槛,一瞬间却不见了铃渡的身影。
“陷阱!?”亚修一下子窜到队伍的前方,一脸警惕地准备拔剑。
薇塔塔按下斗鸡般的队长:“我觉得她不会给我们设陷阱的哦。”
看起来也并不是什么陷阱,四周只有始终平静的钟表咔咔声,令人昏昏欲睡。
“也许只是我多虑了。”亚修再次走到了队伍最前。
“你冷静一下……”艾瑞克牧师在队伍最后叹气,也打量四周看有没有什么值得注意的东西,“可能有别的梦妖又把我们拖入奇怪的……梦了。”
加瓦尼看了看折途,哒哒哒跑着跟上队长,学着亚修的样子警惕地打量书柜和地板和天花板,也是有模有样。
书架上排列着满满的书,从地面一直到房顶。
“真不愧是图书馆……咳……”折途站在原地。
“我不会允许自己因为大意而忽略潜在的危险。”亚修小心翼翼地拿下书柜里的一本书。
“说不定哪本书是触发机关的……”折途再次离亚修远了点。
亚修翻开了那本书,书页里是个暗金色的时钟,指针和齿轮正发出咔咔的声音旋转着。
“我说这个,放回去比较好吧……”折途也没能忍住好奇,凑过去看着那个时钟。
亚修没理他,而是伸手试着拨弄书页里的时钟,却发现它像是印在书上的图像,他的动作对它什么效果都没有。
折途在一边默默地捂住了脸。
亚修继续翻看其他书本检查,却发现无论哪一本里都只有时钟。
到处都是时钟、时钟、时钟。
就好像他们进入了时间的世界,在时间流的中心看着整个大世界。
“乱动别人家东西是不对的,算了……”折途放弃了劝说亚修,和其他人一样绕着书架随便地边走边看。
薇塔塔也四处乱逛,却在管理员的座位上发现了一页笔记和一本笔记本。
笔记上大部分是通用语,薇塔塔的好奇心再次爆发,便坐在那里看了起来。
“铃渡今天来找了我,她说想给我看一种特别的力量。
“这种力量很奇怪,它看起来与法术近似,却又绝对不是法术,它的力量来自于心灵层面。
“铃渡说所有梦妖都能够 使用它,这并不奇怪 ,毕竟梦妖是一种——,她也能够使用,但她本人却并不喜欢这项能力,她更偏好弓与箭这样简单的攻击方式。”
有薇塔塔不认得的词语,那奇异的符号是她从未见过的,她并不在意,继续往下看。
“这也并不奇怪,毕竟她也并非完全原生的梦妖。
“‘半梦妖’,这个种族与他们的能力一样十分有趣,铃渡说她并不清楚有多少像她一样的人,或许有更多,如果今后遇到的话——”
后面的纸张破掉了,看不清楚接下来的话。
“大概是‘很有趣’吧?”女孩儿自言自语,翻开有些破损的笔记本,里面与那些书籍一样都是时钟。
“又是时钟么……”薇塔塔看着折纸的队友,试着把它也折了起来。
时钟停了下来。
折途的声音从两排书架间传来:“喂——有哪里感觉痛吗……?”
薇塔塔从椅子上跳下去,跑向那两排书架,看到铃渡正坐在地上揉屁股。
“铃渡小姐姐没事吧?”她蹲到铃渡身边。
“没什么,就是突然被人拽进了梦里,又突然掉了出来而已……”她嘟嘟囔囔地说着,“你们这还好吗?有什么不对劲的事发生吗?”
“你也会被别的梦妖拖去奇怪的梦吗……”折途看了一眼后面折纸的家伙们,“没什么事,除了他们都在进行某个特别无聊的行动之外。”
“只是找到了很多很多很多的钟表。”薇塔塔耸了下肩,把那页写着关于“梦妖”的纸拿给铃渡看,“这个,你是知道的吧?”
女孩接过纸页,脸上露出一抹笑容。
“真是让人怀念的字迹啊……”
薇塔塔静静地等着铃渡下一句话。
“毕竟我和他们也不是完全相同的。”少女叹了口气,“这个地方也比较特殊,是在这个世界里难得的、物质与精神能够交汇的地方。而这是之前来这里的一位旅行者留下的。”
加瓦尼不知什么时候也跟了过来:“还有别人来过吗……”
女孩的话好像没过大脑:“是你很重要的人?”
“当然不是。”少女立刻摇头,“不是你想的那种。”
“也是呢。”薇塔塔心里对自己的失态有些尴尬,却还是笑着,“哪有碰见个人就会重要的道理。”
“那一位,那一些梦妖,依然不愿意露面吗?”亚修则是打断了两人的谈话,直接切入了正题。
“总之,刚刚已经有人告诉了我关于你们要找的东西的事了。”少女拍拍自己的裙子,“我们出去再说吧?”
踏出门槛,几人却发现他们再次回到了图书馆,铃渡的身影也不见了。
“别的梦?”折途自言自语着。
阿泽拉耳朵上的毛都立了起来:“和刚才不一样了咪!”
“铃渡小姐姐——”薇塔塔喊起来。
几人再次听到了“哎哟”一声,转头却看到铃渡正坐在某两个书架间,看起来是一副刚刚从什么地方摔下来的模样,还在揉着屁股。
加瓦尼大惊失色。
薇塔塔脱口而出:“……这是梦!?”
折途沉默了一阵,重新走过去扶起少女:“你没事吗。”
亚修的脸色相当难看:“……铃渡,你记得自己掉下来过一次了吗,在这个位置。”
“有这种事吗?”铃渡的表情一头雾水。
“你接下来要说‘突然被人拽进了梦里,又突然掉了出来’对吗?”薇塔塔看着铃渡。
铃渡好像没有听到薇塔塔的话,自顾自地站了起来:“没什么,就是突然被人拽进了梦里,又突然掉了出来而已……”
几人再次沉默。
“这里也是梦境吧?”亚修突然一脸严肃地看着铃渡,“你的下一句话是‘总之,刚刚已经有人告诉了我关于你们要找的东西的事了。’”
亚修的话同样没有得到回应。
“我们有可能和铃渡一样被拽进了梦里——或者,从我们进入这个图书馆起,我们就走进了一个脱离不了的梦境。”薇塔塔也一反常态的严肃。
加瓦尼小声提出问题:“不会是因为把纸折起来了所以无限循环吧……”
“总之,刚刚已经有人告诉了我关于你们要找的东西的事了。我们出去再说吧?”
时钟咔咔地响着。
“……这是幻影!”薇塔塔第一次感受到了惊慌。
她不知道这样下去会怎么样,她会被永远困在这个图书馆、这个世界,和铃渡的幻像、和这群队友度过余生么?如果可以脱离这困境,怎么样才能脱离?
折途的手在抖,他将书页展平,然后愣了一下。
然后他开始奔跑,将所有的书都打开,所有的书页都恢复,在他的感染下其他人也开始做这项工作,最终将所有的书都恢复了原状。
薇塔塔打开手中破旧的笔记本,将最后一页被折起的纸打开。
“走吧。”折途的刘海遮住了眼睛,声音听起来有些脱力,“离开这里。”
TBC
*养了个蠢鹞子,下次再起名
*换衣服换衣服……【nitama
*计字5686
*算是互动……关联了一群人【深海只有糖糖出现了就不写了
21.5
一闪而逝的景色崩坏为无家可归的雏鸟,你清唱,为它献上澄澈的时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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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久违地奔跑在丛林中。
或许这片森林不能被称作“丛林”,但在无名之城这种地方能够有一片属于巡林客的地带也是件挺不容易的事情。
圣木之林的旅程虽然不能算多么的快乐——不如说,自从三年前父亲去世之后他就没有体验过所谓“快乐”的感情——然而也算是唤醒了他作为一个巡林客而不是单纯的弓箭手的那些记忆,包括那些与动物为伍、以林荫作盖、拿土地当床的日子。
他喜欢那种感觉,那种生活让他感觉自己活在天地之间,而不是被排斥在世界以外。比如现在,少年正叼着一根柔嫩的树枝躺在铺满落叶的地面上,面对着在天幕下泛着沉重黑色的树影,星光透过不算密实的枝叶洒在他的眼睛里。
有点眩目。
他闭上眼睛,光点在他的眼睑上,像是透过眼皮看着蓝天。
在圣木上稍作休息的时候,整一队人都抑制不住睡意地陷入了深度睡眠。而醒来的时候,他们已经躺在了瓦尔哈拉在无名之城的据点,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那神奇的独木之林、静谧的精灵村庄、令人头疼的鸟和蜘蛛等等只是一场真实无比的梦境。
然而叙泽特的左手尚未痊愈,奥列格眼睛周围仍有阴影,蓝脸上的细小伤痕还结着血痂,瑞贝利安的脚还没消肿,阿伦德尔和艾丽西亚的笔记本上也有关于他们经过的那一切的记录。
然而发生了太多事情之后,少年的脑袋被塞得晕乎到觉得自己需要静静,于是留了张纸条便在其他人还未醒来时擅自离开了队伍,跑到这片森林里过上了野人的生活。
而且他还过得挺爽,至少到现在为止。
进入假寐的少年并没有放松对周围的警惕,虽然现在的状态确实比在城市里更让他安心,在这片他还未完全熟悉的林子里也并不是他的天下——这森林的主人是那些他未知的鸟兽虫豸,而非外来的冒险者们。
不过现在,这份安静和愉悦倒是只属于他一人。
少年这么想着翻了个身,一只手肘撑在地上盯着一边的黑色树干发愣——虽然他知道那里本来应该是好看的深棕色,但是在这没有阳光、天色还莫名其妙地暗下来的时候看什么都是黑的,包括枝叶、树干、花草。
说起来到底是为什么自然光暗了下来呢……
他依稀记得自己离开时看到每幢房子的屋檐下面都点起了小小的灯,橙黄的暖光和天上的星一起摇曳,只不过那时候精神不怎么好的自己并没注意到这些异常。
“管他呢。”
感觉脑子有点不够用的小孩甩了甩脑袋跳起来,试图去攀上那棵他在意了很久的树——那上面有个不小的鸟巢,作为巡林客的直觉告诉他说不定能找到好东西,比如鹰爪、羽毛这类可以当做新箭支素材的东西。
少年轻捷地在灰黑的树干上移动,手中的短刀在木头的表层切出浅浅的竖口。他爬树的水平跟瑞贝利安自然是不可同日而语的,一个是打小生活在森林里的人,另一个只会抓住能看见的树枝,用蛮力把自己往上拖动。
近在眼前了。
少年咧嘴一笑,准备伸手去探探看里面有些什么宝藏。
然后有什么毛茸茸的东西砸到了他脸上。
“啾——”
随着这东西砸下来的是警钟一样的鸣声,他只来得及把手里的短刀狠狠插进树干,就算如此他还是随着那一下重击一边往树干里嵌入刀刃一边往下滑,一直到刀子几乎没柄的程度才停住,整个人悬挂在半空晃来晃去。而那个砸中他的小东西被他抓在那只没握刀的手里,正高一声低一声的啼着。
被吓了一跳的小孩先是给自己稳了稳心神,然后去定睛看看自己手里的小玩意。
高处的光线比地面上好很多,他手上是只半大的灰白鹞子,脑袋上的绒毛还没褪完,正瞪着一双亮晶晶的黄眼珠子看着这个抓着自己的半精灵,颇有股壮士一去兮不复返的味道,虽然仔细看看只是透着一副傻气。
想想自己刚才还想去掏它的窝,少年有点赧然,便松开手想任它飞走。这么一松手不要紧,小鹞子一个翻身把爪子挥向刚才抓住了它的那只罪恶黑手——纠正,蓝手——被蓝眼疾手快地再次逮住,小孩只觉那逮住鹞子的手一阵刺痛,看了眼发现三条清晰的血印子正耀武扬威地挂在他手上,一溜血珠子顺着手腕往下淌,立时对着这小鹞子瞪起了眼。
“嘿你这小……鸟崽子!”
一人一鸟就这么挂在半空中大眼瞪小眼。
然后小鹞子翻了个白眼,似乎很嘲讽地对他吹了个口哨。
小孩本来刚刚意识到自己跟一只鸟对瞪的行为有多蠢,看见这家伙的表情一瞬间再次气结:“这破鸟还成精了?”
然后手一扬将它丢了出去。
蓝放过了这只半大鹞子,这小东西却不肯放过蓝,不停地绕着他飞来飞去,就算被绕的人正双脚踏在在树干上迅速下落,小鹞子也固执地跟着扎猛子下去,就算最后被绕的人双脚着地时它一脑袋扎进了厚厚的落叶,只能蹬着两条小细腿不停扑扇翅膀试图把脑袋从地里拔出来。
你这智商真的是只鹞子么,小孩感到自己脑袋上的黑线能给自己做个背景。
谨慎起见,他先把小东西两只尖利的爪子用绳子给绑了起来,才轻轻扒开落叶,把那颗沾满了泥土和树叶碎屑的小脑袋从里面刨出来。小鹞子打了个小喷嚏,铁灰色的喙上满是泥,脑袋上的绒毛也再看不出原来的白色,当真是狼狈至极。
少年愣了一会,觉得自己把它绑起来的动作有点多余了。
“……你怎么能蠢成这样啊……”
少年在森林里转了半夜,却始终甩不掉这只小小的跟屁虫,不,跟屁鸟。
这只小东西被他清理好脑袋以后就不再抓他了,只是死跟在他身后飞来飞去,一刻不停地发出喳喳喳的幼鸟乞食声,偏巧这叫声和圣木上的文瑞鸟还像得出奇,搞得小孩无比烦躁。
“……你要跟我到什么时候?”
少年转身看着这只只有不到一尺长的小鸟,用对待小孩子一样的口气问它,换回的当然只是又一声的乞食。
“我给你找只兔子来吃,吃完滚蛋,明白?”
少年蹲下,用一根食指戳了下停在地上的小东西毛茸茸的脑袋,小鸟一歪头啁啾一声,也不知是明白了还是没有。
半卓尔生平第一次觉得自己被一只没什么战斗力的动物打败了:“我从来没见过这么蠢的鹞子……”
这只小鸟到底是怎么想的他不知道,他只知道等自己拎着只死兔子回来,开膛破肚喂给它的时候它吃得头也不抬,像是多久没吃过东西一样地没出息,吃完之后继续跟在他背后,就算他打算离开这片莫名其妙就让他闹起心来的森林归队时它也不肯离开。
“你回去好不?”蓝双手抱胸看着这只鸟,它正停在自己面前的树枝上梳理翅膀的羽毛,黄晶晶的眼盯着他不肯挪开,“我不是你妈更不是你爸……你连绒毛都没褪完就到处瞎跑,你可知道你这么蠢的家伙出了森林是要没命的?”
鹞子歪歪头,叽的一声,不像只鹰倒像只鸡。
我为什么要和一只蠢到没救的鹞子讲道理……蓝默默地捂住了半张脸。
一阵风从林间掠过,一直看起来迟钝而无警觉的半大鸟儿忽然发出尖厉的鸣声振翅而起,在蓝反应过来之前小巧的黑色影子便落在了方才小鸟停落的树枝上。
“这是你的雀鹰?”
女孩漆黑的长发随着她自身带起的风飞起又落下,湛蓝的眸子像天空一样宁静安稳,头上一对柔软的耳朵相当自然地前后动了动。
他记得这个女孩,上一次由于瑞贝利安闯了祸而被叫去“领人”的他们和迦楼罗之羽的队员们进行了从各种方面来说都相当愉快的交流,在那之间他们还遇到了秘银之隼的成员,这个冷静成熟得几乎能让人忘记她身高的狗妖精巡林客就是其中之一。
“这是你的雀鹰吗?”叫做奥诺的狗妖精女孩再次发问,灰白的鹞子在他头顶旋了几圈落在了他肩膀上,尖利的指爪堪堪没抠进他的皮肉,疼得他倒吸一口凉气。
“这家伙……不是我养的……”他想把这只鸟从肩膀上抠下来,谁知鹞子不大力气不小,几根扣在他肩上的脚趾死活不肯松开,好像把蓝的肩膀当成了栖木。
“但是它很黏你的样子?”女孩蹲在树枝上用手里不知是什么做的肉干逗弄鸟儿,挑食的鹞子凑近看了看,轻蔑地摆开了脸,狗妖精也不以为意,“既然这样你就养起它来嘛。”
“让我养这只蠢得……都长了这么大的鹞子?”蓝本想说“蠢得和瑞贝利安一样”,转念一想在别人的面前这样诽谤——虽然完全不能算作诽谤——自己的队友有些不妥,便改了口,“如果要饲养猎鹰的话,都是从刚学会飞的幼鹰开始的……这点你应该是知道的吧。”
“它的智商看起来和幼鹰没什么区别……所以大概没问题的?”女孩把肉干装回口袋,伸手挠了挠鹞子那颗毛茸茸的脑袋,后者舒服地咕了一声,“你看,它这么可爱。”
为什么你会觉得这个家伙可爱啊……我的肩膀快被它抓烂了……小孩紧咬后槽牙,不能在女士面前丢人的心理准则现在几乎成了个诅咒。
“至于你的肩膀……回去让你们那个名字很长的队长帮你做个垫肩吧,看起来它认准你的肩膀了。”奥诺拍了拍他另一边的肩,表情里似乎有些许怜悯,“还有,再不回去就要错过好戏了,小伙子,你们的高等精灵要和纯种的卓尔打起来了。”
“哈?”蓝的大脑一瞬间当机。
跟着奥诺回到无名之城后,蓝感到了明显的不对劲。
首先他看到深海旅社的队长穿着叙泽特的那条白裙子,而且还挺自在的拎起来转着圈圈,之后是叫做黑德爱尔的小巧狗妖精和另一队的猫妖精穿着对方的衣服大眼瞪小眼,转头一看叙泽特穿着一身暴露度相当高的黑色洋裙向这里高速跑来,一个暗紫色的影子从他面前以更高的速度掠过,然后被身上的衣服绊倒在了不远处。
那身破布似的衣服——虽然这么说起来他自己身上的也得算是破布——蓝记得是刚才高高兴兴转圈的深海队长原本的衣服,穿在一个纯种到不能再纯的卓尔精灵小女孩身上,袖子长得像是什么舞蹈剧的戏服,裤子也长得吓人,一脸可怜兮兮地看着已经欺近她面前的高等精灵。
“请住手!”
斜刺里一个人影跳将出来,刀刃的寒光在现今一成不变的星空下更添一丝凉意。
在无名之城驻扎的大部分队伍蓝都已经至少有过一面之交,而现在这个挡在卓尔少女和叙泽特之间的人则是个陌生的青年,一头红发在黯淡的灯光里也仿佛在燃烧,眸子里的光芒除了冷静还带着些令人恐惧的狂热。
“您为什么要追赶薇塔塔?”那人开口,声音温和不起波澜,却在话里带着磐石般的坚硬,仿佛下一秒便会脱口而出什么制裁之类的词语,“她是一个善良的卓尔,并不是邪恶的同党。”
叙泽特停下脚步:“你是哪位?”
“肩负斩除一切罪恶之任的勇者,来自菲薇艾诺的亚修。”青年这么说,手中的剑仍然横在两人之间。
“原来是来自同一地方的……我似乎对你的名字有所耳闻。”叙泽特耸了耸肩,“我追逐她只是因为……我身上这身衣服似乎是她的。”
被称作薇塔塔的紫色少女缩在亚修背后抽了抽鼻子,把那件大得有些过分的衣服往上提了提:“可是姐姐好凶诶。”
一个高等精灵对付纯种卓尔能像叙泽特这样已经相当不错了,蓝在一边腹诽。
“但是她身上的看起来并不像是你的衣服?”青年看了眼薇塔塔,继续发问。
女孩举手:“刚刚我身上还是条带花纹的白裙子……我看到一个——一个猫头鹰飞过去了,然后就变成了这件……。”
她挥着长长的袖子,脸上的表情相当不满。
接下来高等精灵的动作看傻了一边的半卓尔。
叙泽特的剑并没有出鞘,她放慢速度走近女孩,伸手在她银色的头发上揉了两揉。
“你的衣服,品位很不错。”
“……”
四周一片沉默,直到被一声惊叫打破。
“又来了!!!”
蓝肩上的鹞子猛然腾空而起,不小的力道撼得新晋主人一个趔趄。
少年随着刚刚认主的幼年猛禽抬头,看到灰白的影子追着另一个棕色的影子去了。
总算摆脱了这只蠢到飞起的鸟,小孩长舒一口气。
然后……
他感觉腿间凉飕飕的。
少年心里一凛,慢慢地低下头去,发现自己的斗篷完全不见了。
斗篷完全不见了
完全不见了。
不见了。
取而代之的是条白色的连衣裙,套在他身上稍显紧身,裙摆只到膝盖以上。
他的头越来越低,然后什么东西从他脑袋上掉了下来。
白色的花环。
他记得这东西在哪里见过。
迦楼罗之羽的天真牧师,那个叫做莉芙的、令人难以忘记的、存在感甚至高过了他们队伍的彪形大汉零的奇妙少女,她的头上就时时刻刻都戴着这么一个花环。
所以现在,他正穿着那女孩子的衣服,而更糟糕的是,在少女身上略显宽松的连衣裙,到了他这里由于身高和体格的差距,变成了紧身裙。
——父亲,带走我吧。
不知何处有人打了个喷嚏。
为什么会出现这种状况,他已经不想知道也不必知道了,因为不管缘由是什么,他大概已经和叙泽特、薇塔塔、还有深海的队长一样中了被动换衣的招。然而不同的是,他们对于这件事似乎没什么感觉,深海队长还非常之高兴,而他只想找个悬崖跳下去。
躲到了无人小巷捂着脸的少年本在思考如何见人,却抬头在巷尾看到了熟悉的装束——自己棕色的斗篷。
他感觉自己好像看到了圣光。
然后圣光越来越亮,变成了一根惟妙惟肖的萝卜。
——等等,真的是圣光?
圣光变成了实物——
少年脑袋里蹦出一个名字,莉芙。
谢天谢地!
他狂奔过去,却停在了女孩背后。
他,不,会,搭,讪。
和女孩说话这种事情他从来没主动干过,就算是那两个女孩还在的时候,也是她们主动和他交谈,他只是担任一个保护非战力们的保镖职责。
——这样的保镖职责他也没能做到。
依瑞斯和伊利亚斯的影子在他眼前又晃了下,他一时出了神。
“咦?”柔细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
回过神来时,穿着他衣服的女孩已经回过了头,兜帽从她头上滑落,淡粉的发打着卷儿堆在细弱的肩膀上。
女孩歪起头:“蓝色的大哥哥……我记得你!”
见过我不记得我的人很少,少年这么想。
“咦,这是我的裙子吗——”女孩似乎好奇地拽拽裙子的肩带,比蓝低不了多少的身高让她能顺利地扯到少年身上的衣服,“好像小了……大哥哥也看到了猫头鹰吗?”
“猫头鹰?”
少年回忆起卓尔少女的话——
“我看到一个——一个猫头鹰飞过去了。”
“又来了”,猫头鹰,突然兴奋的蠢鹞子,换衣服——他好像摸到了什么门道。
肩膀突然一沉,裸露在外的皮肤一阵刺痛。
蠢鹞子回来了。
“咕咕。”
蓝看了看蠢鹞子:“你又把自己当成猫头鹰了?”
“叽?”鹞子歪头,动作和他面前的少女出奇相像。
“……对不起,我忘了你只是把自己当成了鸡。”少年不打算再看这家伙,转头去看另一边的墙头。
一只夜猫子站在那上面。
脖子上戴着铃铛。
嘴里叼着朵绿色的花。
罪魁祸首。
少年什么都没想,抓起一旁被抛起玩的圣光萝卜便照着猫头鹰丢了过去。
然后——
BOOM。
再次醒来时他躺在瓦尔哈拉的据点,据说他是浑身焦黑地穿着自己的衣服被迦楼罗之羽的人送回来的,伊格还扯着莉芙的耳朵前来道歉,他思前想后,没说出原委。
莉芙啊,蓝色的大哥哥对不起你了,为了自己还能在这个世界上带着这张脸活下去,只好让你背一下锅了。少年在内心默默合掌道歉。
“蓝穿着紧——绷绷的白色裙子!”
房间外传来女孩洪亮元气的声音,蓝心道不好,跳起来就冲了出去。
“对哦对,就像这样冲了过来!”女孩手舞足蹈地指着他,另一只手拿着不知涂画了些什么的本子。
……父亲啊,带走我吧。
*计字6314
*写得我自己都困了……
*文力全给薇塔塔了……
*装逼好难……
20.
古钟鸣响十六次,街道的翅膀在少女的眼瞳中飞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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鸟类唧唧咕咕的声音仍然在几人的耳边回响个不停,无法的前行的瓦尔哈拉只好选择打道回府。
六人一狗,不,一狼,借着微薄的晨光从树枝间穿过,小心翼翼避开前来换班的巡逻队,好歹算是有惊无险地摸回了寄住的狗妖精家里,主人的房间里还传来轻轻的鼾声。
几人快速地清理了身上的尘土和异物,收拾妥当的时候,小小的狗妖精已经起床来敲门了。阿伦德尔看了下几人的打扮已经没什么异常,便打开了房间的门——同时打了一个巨大的呵欠。
站在门口的狗妖精被面前的血盆大口吓了一跳,琥珀色的大眼睁得溜圆,向他们打招呼的笑容僵在脸上,耳朵和尾巴上的毛都倒竖起来。而自知做出了与自己一向的优雅相悖的事情,年轻诗人用尴尬的笑容勉强解释:“昨天……昨天整理这些笔记,太晚了……”
然后又打了个抑制不住的呵欠。
狗妖精晃了晃尾巴,疑惑地歪起脑袋:“昨天你们睡得不算晚呀……”
“我……认床。”跑了一夜的奥列格又皱起了脸。“所以睡得不好……”
狗妖精同情地看着这个和自己差不多高的侏儒,然后把目光回到几人身上:“不说这个,要一起来吃饭么?不要辜负了清早的大好时光呢。”
“好呀吃早饭!”侏儒瞬间容光焕发,只是眼睛下面的阴影仍然老老实实地述说着他熬夜的事实。
几人无精打采地入座,只有艾丽西亚似乎实在无法抵御睡意,用赖床当借口窝在房间里说什么都不肯出来,而瑞贝利安干脆连衣服都没收拾就一身鸡毛——不,是鸟毛——的滚进了被子,夸张的鼾声几乎要把小小的房子震塌。
矮矮的饭桌上放着几盘水果,有他们熟知的苹果桃子这类果实,也有些他们没有见过的果子,比如昨天晚上艾丽西亚啃的那种。一边淡黄色的面包正散发出清新的麦香味,然而现在似乎除了狗妖精以外没人对这些东西有胃口。
奥列格勉强啃了两口水果,似乎熬夜的反应在他身上变成了反胃。倒是叙泽特稍稍花了点时间冥想,显得比较精神,吃罢手中的东西之后侧头看着狗妖精开口询问:“我们对圣木还是很好奇啊。这么大这么古老的树一定有它的故事,能为我们讲讲圣木的故事么?”
“有什么传说么?”侏儒用小小的拳头撑着额角一脸苦相,那模样好像那脑袋已经沉重到他一松手,就要掉到桌子上去跟水果作伴的样子。
“圣木啊……其实关于它我们所知道的或许也只有冰山一角呢。”狗妖精玩耍一样轻轻咬着手里的果子,望着房间一角若有所思,目光又迅速收回到几人身上。
“当我们这些人来到这里时它就已经是一座树林了,好像当这个村子建立时,它也已经有不小的岁数了。”果子红里透着粉,被狗妖精的犬牙一口咬破,清香的果汁味道立时飘荡在饭桌上,“不过它时至今日还依然顽强地活着,很不可思议吧?”
“啊……”奥列格似乎打起了些精神,“这么古老的树真的是个奇迹呢。”
阿伦德尔点头表示赞同:“虽然知道它很古老了,但没想到真的有这么古老。”
“我们也觉得很不可思议,别的地方都没有见过这么老的树,或许在德菲卡有?”狗妖精吃完了水果,拿起面包在上面抹了点蜂蜜。
“圣木为何禁止靠近?”叙泽特又拿起一个苹果,“既然它生活了那么长时间,想必是很顽强的。”
“因为圣木虽然古老、顽强,却也是脆弱的。”狗妖精笑笑,眼睛眯得细细,“越是像这样年纪的树越是如此,不是吗?”
叙泽特小声咕哝了一句,蓝没能听清楚。
奥列格学着狗妖精的样子将蜂蜜抹在面包片上:“你们搬来这片森林多久啦?”
狗妖精拽了拽脸边的头发:“我的话……几十年了吧。”
奥列格眼珠转了转,不知在想些什么,转头却转移了话题:“昨天我们在村子里逛的时候,好像看到几只小鸟,以前没见过呢!你们知道是什么鸟吗?”
“是什么样的鸟?”
蓝感到自己的眼角抽搐了下,大概是疲劳所致的面部神经痉挛。
奥列格的表情也变得僵硬起来:“就是,红褐色的,小小的鸟?叫起来喳喳的那种……”
“那种鸟似乎在村子的北边很常见,你们可以去那里看看。”狗妖精吃完了一片面包又拿起了一片。
侏儒的笑容似乎已经达到了顶点:“谢谢!小鸟真的超可爱!”
然后他把头扭向另一边装作找什么东西,刚刚的一张笑脸马上变成了跟吃了口苹果发现半条虫那样的扭曲。
阿伦德尔不失时机地揶揄了起来:“如果队长这么喜欢它们的话,我们过一会儿可以去仔细看看。”
真可爱,可爱到现在藏在头发里的那点伤还在疼,少年腹诽。
叙泽特选择沉默,表情没什么变化,但是看着她被啄得满是淤血的那只手在桌子下面紧紧捏住裙摆的样子,蓝觉得大概这个高等精灵的内心也是波澜壮阔得像坎维之外的热海那样,恨不能抓住这鸟烤了喂给瑞贝利安吃。
饭毕,两个诗人出门,毫不犹豫地向着村子南边走去——看起来确实是对那些鸟有了什么心理阴影。而自知出门会出现什么情况的半卓尔知趣地回了房间,选了个离正鼾声如雷的瑞贝利安最远的地方躺下,闭上眼睛开始打盹。
有什么地方传来了声音,仿佛圣咏,仿佛丧钟。
他睁眼,看到天空是浑浊的黑,有些像遗都暴雨之前的云层,却又透着丝晦暗的光。
少年站在街道上,四周是比他高出半身的人潮在涌动,像是遗都最繁华的市场,却比那小巷宽敞干净了不知多少倍。
他茫然四顾,脑中对于“自我”的概念一片模糊,他尝试辨认周围人的面容,却只看到模糊的影子,他们行色匆匆,从他身旁掠过,说着他无法理解的语言。
——像是不存在于这世界的语言。
他们似乎在讷讷自语,又好像在窃窃私语,他们似乎对他们当中的这个孩子视而不见,又好像正在一刻不停地讨论关于他的一切。
少年开始慌张,他伸手想要去推开人群,却被人潮裹挟着向他们走去的地方。
放开我,放开我。
他想喊叫,喉咙却被扼住一样无法出声。
他从一双双腿中寻找出路,朝着反方向努力挥动双臂。
古奥的钟声从天穹上传下,人们停住脚步,一齐看向他。
他终于看清了这些人的面孔——
各种颜色的脸上,本应长着眼睛和嘴的地方被黑色的、幽深的窟窿所代替,而那些窟窿全部转向他,层层叠叠,像是山的影子。
“你是谁?”
他们这样问道,声音在不存在的风中震颤。
少年看着自己的双手,蓝色的,浑浊的颜色,不需要光的颜色。
“你是谁?”
他们不停地问。
我是谁?
我不属于这里,和你们不一样,一定是不一样的。
“你是谁?”
他们似乎不满于这种回答,仍然在问着,一排排的空洞向他压迫而来,声音此起彼伏,穿透少年的耳膜。
我是谁?
少年仰头看向浑浊的天空,那里有云飘过,倏忽消失,像是他的幻觉。
有笑声飞过,年轻人健康快乐的笑声。
我谁都不是。
我什么都不是。
钟声再次响起,人群层层叠叠围绕上来,幽深的空洞将他包围,仿佛要将他吞噬进那些不知从何而来的视线和声音之中。
少年摸着自己的脸,他感受不到自己的五官,应该是眼睛和嘴巴的地方他只摸到无尽的虚空,连手指伸进去都没有丝毫的感觉。
原来我和你们一样啊。
人群蓦地散开,如同一树惊了的鸟,下一刻空荡荡的街面上只剩下少年一人,仿佛方才的一切都只是幻像。
少年视线末端出现了门,温暖的光芒之中影影绰绰。
他被光芒吸引,一步步向那里走去。
“不要过去。”
稚嫩的声音在他背后响起,他回头,蓝色的男孩在他背后仰头,灰色的眸子中似乎有火焰燃烧,尽管他知道那是光的倒影。
你是谁?
他想问,却仍然无法出声。
“不要过去。”
孩子重复,一双眼睛定定地看着他。
为什么?
他看回那片光芒,光里有人向他伸出手,仿佛在呼唤他一起走进门后的光明。
男孩拽住他的衣角,他竟无法动弹分毫,白色的大门渐渐关闭,光消失在他视野里。
男孩松开了手,和人群一样凭空消失。
他耳际的声音不再是森严的钟声,而是歌声,和声用他所无法理解的语言歌颂或悲叹,脚下的地面碎裂,四周的建筑崩溃,世界在他眼中分崩离析。
最后属于他的只有无边的黑暗。
不需要光明了。
请给我生命。
21.
皎洁的月被黑暗吞噬,沉眠于大地尽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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蓝感到有人在晃他,他挣扎着睁开眼睛,黑暗混乱的梦境终于离他而去。
梦境里那种喉咙被扼住的感觉还没有消失,他努力将模糊的视线聚焦在一点,环境的影像终于清晰起来,他看到站在旁边的人正皱着眉看他。
“先别睡了……来开个会。”年轻的诗人神色里透着疲倦,看来是搜集情报去了。
“啊,好的……”少年狠狠按了按太阳穴,那里的神经疼得仿佛断裂。
会议内容无非还是怎么样对付那些鸟类,而作为团队智囊的队长却一直一副兴趣缺缺的样子不想参与讨论,其他几人也有些精神萎靡,连瑞贝利安也没精神去做什么惹人烦的事情,艾丽西亚虽然出去玩了一圈,现在却和狼崽一起因为倦意而频频点头,反而是不需要睡眠的高等精灵比较有精神。
风元素裔的女孩打着呵欠用手比划:“我们在村子北边看到了好——多那种小鸟,有个老爷爷在喂它们——”说着拿出一包东西,“就是用这个。”
奥列格无精打采地补充着:“那是个精灵老人……他说他已经将近五百岁了,而他小时候这树就已经这么大了。”
“哦哦,他还说那种小鸟叫做文瑞鸟。”女孩往嘴里塞了个不知名的浆果,似乎精神了点,“还说,我们也可以住在这里呢。”
“……不,我们没办法住在这里的吧。”阿伦德尔忍不住打断女孩的妄想。
会议并没能讨论出什么实质性的东西,倒是让本就困倦的几人更加混乱了。
“再这么下去也只是浪费时间……”奥列格狠狠捻着头发,“先休息休息吧……”
于是这场小会在被确认无意义之后就带着众人的困倦和怨气散了,只有对这些负面感情一无所知的艾丽西亚还在愣着,表情里显然带着对其他人态度的困惑和不满,一直到瑞贝利安自顾自地晃了出去她才和小狼崽一前一后地跟上。
连瑞贝利安都无法分裂的瓦尔哈拉,居然要被起床气分裂了。
白天很快在蓝又一次的无梦睡眠中度过,入夜之后的时间流逝得极快,几人抓紧时间来到树下,再次攀上了圣木。
侏儒仗着自己的种族优势身轻如燕地从枯枝处登上了二层,在上次蓝被那些文瑞鸟群起而攻之的地方洒下了精灵老人给的饵料,这些小东西不出所料地一窝蜂扑向了那些鸟食,在一层的几人趁机爬过了本来被鸟群所封锁的主干部分。
终于站在二层中心的几人开始思考前进的方法,脚边是梨形的鸟巢,头上的黑暗中隐隐约约有什么像丝绸一样的白色东西,而另外三边还有可以作为路来使用的树枝,几人犹豫之后最终决定再次分队。
蓝又被理所当然的与叙泽特一起作为“最强战力”分到了突破组,两人再次一前一后地向上爬去,很快“白色丝绸”的真容便在两人眼前显现出来——层层叠叠、仿佛无穷无尽的蜘蛛网。
蓝抽出短刀,尝试割断密密匝匝的蛛网,却差点把刀子粘在那上面。而他这么一动作引起的振动导致蜘蛛觉察到了这边的异常,不算太大的蜘蛛一只只顺着蛛丝爬过来,每一只的八只眼睛都泛着光,少年被这些密密麻麻的小眼睛盯得背后一阵阵发凉。
“发什么愣呢,快走。”叙泽特轻声斥责他,说话间手上的短剑已经附上了冰魔法的白色,蛛网接触温度极低的冰之后变得十分脆弱,极容易的便被锋利的剑刃破开,蜘蛛似乎也忌惮这股冷气,自动退开了一片区域,正好能让两人一前一后通过。
“我们发现了一枚蛋……算了,等下再说。”夜晚太过寂静,奥列格的声音即使通过弦月传来也显得无比清晰,“你们那边怎么样?那些白色的是什么?”
“白色的东西是蛛网,不算太多,可以通过。”叙泽特对弦月另一边的奥列格这样报告。
身形轻捷的高等精灵很快越过了这片区域,攀上了树塔的第三层,半卓尔少年落后一步,速度本也不算慢,却停住了手上攀爬的动作。
脖颈处一阵恶寒,汗毛直竖,好像被蛇冰冷的鳞片擦过一样。
——视线。
是谁?或者,是什么?
少年不敢完全回头,只用眼角瞥了一眼。
什么都没有。
他想到梦境中那些空洞的眼睛,恶寒的感觉从脖颈一直延伸到脊梁,最后全身都被异常的冷覆盖。
又向上前进了一点,他终于忍不住回头去看,却只看到无尽的黑暗。
“怎么了?”叙泽特的声音从树枝间洒下。
“没什么……”少年加快速度向上攀爬,“只是感觉有人在看着咱们。”
“突然,一双眼睛出现!”弦月里奥列格的声音被他故意压低,像是年老的吟游诗人在给小孩子们讲什么吓人的鬼故事。
“队长你这是……唯恐天下不乱吗?”少年无奈,三下五除二登上三层,随手摘掉黏在肩膀的上的一缕蛛丝,“我们已经通过蛛网了,你们如果没什么重要的发现也先前进好了。”
奥列格的声音充满了惊诧:“……居然顺利地!?”
身为队长的你难道一心想让我们出点什么岔子么。
然后特别的队长鬼故事大会就在弦月另一头绘声绘色地演了起来,结果就是叙泽特冷冷地将弦月封进了口袋。
稍作休整之后两人打算继续向上突破,却发现在上一层还较为薄弱的蛛网到了这里已经变得厚实而坚韧,结构分明、规模庞大,少年依稀能从蛛丝之间看到那些节肢类动物强壮的毛腿。
——直接突破的可能性不大。
然后嘈杂的声音从脚下传了过来。
“你们快点!”
“看本大爷……”
“小瑞……还有小小瑞?你们……”
“你们能不能消停一下?”
少年听着几人的吵闹忍不住笑了起来,没有起床气的瓦尔哈拉啊。
顺利汇合的六人一……狼——这小东西实在太像条猎犬,导致蓝总是忘记它其实是条狼的事实——稍稍商量了下接下来的行为,便再次分队。
这次叙泽特和蓝一起向西行动,最终却无功而返。奥列格倒是发现了个可以下树的地方,只不过下去之后大概碰巧会掉在不太妙的地方。而阿伦德尔则报告发现了另一棵树和后面奇怪的断枝。
天色渐渐亮了起来,这一次想要下树看起来没那么容易了。几人也都做好了被村民发现的心理准备,毕竟这种事情不被发现的可能性太低了。
“这个地方……看起来很难过去。”弦月中诗人的声音已经听不太清楚了,森林随着太阳醒了过来,就像人的细胞在逐渐舒展。
“不过……似乎有什么在动……那边。”
“什么东西?”奥列格发问。
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听起来阿伦德尔探身去看了。
然后是大约半分钟的沉默。
“……虫子。”阿伦德尔的声音里带着点颤音。
“虫子……?”奥列格的声音也变了。
“好大的毛虫……大概有二十来厘米……”又一阵悉索,诗人的声音再次响起:“它,它在看我……好像很不爽……艾,艾丽西亚呢?”
没想到这个看起来很是冷静成熟的半精灵居然会怕毛毛虫,另一个半精灵心里有点发笑。
“哦哦我看到他们两个了!小瑞被小小瑞咬了哈哈哈!”奥列格对着从西边回来的两人招手,“我们这就过去!”
几人很快赶了过去,看见阿伦德尔正一脸困扰地站在那里,一副如履薄冰的样子,而那大个儿的毛虫扭着肥硕的脑袋看了这一大群人一眼,摆出一副大爷样钻到了背光的地方。
“这虫子还不高兴了……”侏儒诗人目瞪口呆。
蓝抱着试试看的心态开口:“能拿个什么东西把它扒过来看看么?”
“我来试试……”不知从哪里找来根树枝的奥列格尝试去戳那肉乎乎的虫子。
虫子好像被戳得很不舒服,它扭了扭身子,摆过脑袋来咬住了树枝的顶端,然后一声脆响,那一小截树枝在它嘴里消失了。
树枝在它嘴里消失了。
在它嘴里消失了。
嘴里消失了。
消失了。
瓦尔哈拉目瞪口呆。
“被……吃掉了……?”奥列格伸着那根树枝,忘了收回来。
“这么说来,这种虫如果大量繁殖,会把这一片森林啃光么?”少年感觉自己背后有汗水滑下。
“所以那些鸟是克它用的?”终于记起收回树枝站稳的小个子队长仍然没从震惊状态摆脱,还在和毛毛虫大眼瞪小眼。
“还有蜘蛛。”少年补充。
“……好可怕啊这虫。”阿伦德尔吞了口口水。
奥列格眼珠子一转,从脚开始慢慢变化。鸟爪,鸟腿,鸟的身体和翅膀,最终变成了一只身高一米的超大号文瑞鸟。
周围一圈的生物,无论是人是狼还是虫,都看着这只“鸟”。
于是奥列格·文瑞鸟·尤里·谢尔盖就以这样的形态开始与虫子对峙,尽管其余几人都觉得这虫子似乎露着一副“你是不是傻”的表情。瑞贝利安又适时地犯起了蠢,去拽奥列格的翅膀——实际上大概是袖子的部分,而奥列格一转头就用黄色的鸟喙去戳这个没事找事的战士,后者怕被推下树只好老老实实地放手。
艾丽西亚似乎比其他几个大男人还对这虫子毫无惧意,一弹指唤出一团光试图去照亮虫子藏身的地方,却被虫子狠狠瞪了一眼——或者是她觉得自己被瞪了一眼。没能在奥列格那里沾到便宜的战士跑来对着光球撒气,试图张嘴去啃,却只啃到一嘴空气。
虫子再次看了这几人一眼,悠悠地爬走了。
绘世界:
选择绘世界的玩家将会根据每个月的事件和进行的剧情在每月的前24天内(2月为21天)进行创作,月底将会对每人和每个团体的总分进行统计,分数在前的个人或团队会得到企组内部提供的特别道具或特别信息,分数为零的角色视为死亡,积分归零,强制在浮世界重新开始。
浮世界:
选择浮世界的玩家将会依据自己所讨伐的副本或进行的剧情在每月的前24天内(2月为21天)进行创作,月底将会对每人或队伍和每个团体的总分进行统计,分数在前的个人或团队会得到企组内部提供的特别道具或特别信息,达到特殊目标的队伍或个人可能会开启新的副本、地域、城市或种族、职业,分数为零的角色视为死亡,不死者阵营随机爆装,累计积分扣掉10%;原住民以及崩坏转化住民阵营强制在绘世界重新开始,积分归零,阵营强制为转化有害;有害阵营非剧情死亡,需要提交一定基础分的作品,否则归入场外人员,人物以野生boss NPC形式留在浮世界。浮世界新加入的玩家有一个月的时间创作自己的初始副本,从第二个月开始参与团队战。
日常计分计入额外积分。
积分规则(单位以基础分为准):
文章:基础分(满1500字起始计分,基础5分,之后累计1000字/5分)+契合分(1~2分)+主观分(3分)
插画:基础分(1P/3~5分)+契合分(1~2分)+主观分(3分)
条漫(10分镜起步):基础分(1P/5~10分)+契合分(1~4分)+主观分(3分)
漫画:基础分(1P/3~6分)+契合分(1~3分)+主观分(3分)
积分规则以此处为准。
※计字9526,打算六千结尾结果一路狂奔…
※我果然对黑精灵爱的深沉
※为什么和加瓦尼都是来自沉默者曾经跑过的地方……而且写了一半才发现……
※我觉得我会搞死她……
1.薇塔塔
“你知道夏德娜么?”
看起来只有十来岁模样、深紫皮肤的女孩——虽然他知道这孩子如果只论实际年龄八成比他还大点,甚至还大很多,天知道这种诡异的种族是如何生长的——正睁着一双没有瞳孔的银白大眼看着年轻的男人,用精灵语这么问他,而男人看着那双眼睛有些出汗。虽然他在这卓尔的城市里已经躲躲藏藏地待了有些时日,毕竟还是没有这样近距离地与纯正的卓尔接近过,那一双眸子看得他心里发慌,他还得在这个卓尔小姑娘面前保持他不动摇的坚定表情。
而那小姑娘离他的脸又近了些。
“所以,你知道夏德娜大人么?”
男人终于忍不住咽了口唾沫。
“知,知道啊。夏德娜大人是你们……至高无上的女神。”
女孩好像很高兴,咯咯笑着在男人面前转了个圈,他好像看到了小姑娘亚白色裙摆下的一抹春光,虽然他现在并没有那个闲情逸致。
“夏德娜大人是最——漂亮的哦?”
女孩的笑声和地面上那些白色皮肤的孩子一样,带着纯真诚挚的快乐喜悦。
“你叫什么名字?要不要来信仰夏德娜大人呢?”
如果我信仰了夏德娜,这辈子就再也没脸见我妈了,男人心里这么想。
“没关系,就算你不信仰夏德娜大人,她的美丽也不会因此受到影响的。”
女孩仍然在自说自话,男人在她没有瞳孔的眼睛里看不出情感。
“说回来,你不是我们的同族呀……”女孩捏着下巴看着男人,他也随着女孩的话紧张起来。
不是同族,大概意味着这已经让卓尔们认为自己的城市遭遇了入侵,即便是一个小小的孩子也会对他痛下杀手,比如面前的这个小女孩。
手中的匕首已经被他牢牢按住,随时准备照着女孩纤细的脖颈划下。
然而她的下一句话出乎他的意料。
“所以你是没有地方住才在这里吗?”
“啊……。”
无法反驳。
虽然是地下世界,没有阴晴雨雪的天气,却还是有白天黑夜的温度变化,男人自从误入卓尔城市后就一直躲躲藏藏,平日里找些蜥蜴苔藓充饥,也是被折腾得面黄肌瘦。
“为什么不回家呢?”女孩扁起嘴来,歪着脑袋看他。
我首先得能再次通过你们戒备森严的城门,男人腹诽。
“你是不想回家?”女孩蹲了下来,雪白的长发顺着脸颊流淌下来,在地上仿佛绸缎。
“想,怎么不想。”男人不想再看着女孩那双诡异的银白眸子,转而看着“天空”中发光的苔藓,“我的家比这里好多了。”
“可是我觉得,这里挺好呀?”女孩声音里似乎有不解,似乎是蹲着不舒服,扑通一下坐了下来,男人敏感的耳朵里似乎听到了什么金属碰撞的声音。
铃铛?
“每个人都喜欢自己家,觉得自己的家好。”男人叹气。
“我不喜欢自己家!”她的声音瞬间拔高,一直看不出感情的银色大眼中一瞬间竟然迸发出堪称杀气的情感,空气陡然变得像是凝胶入肺那般难熬,似乎有极细的钢丝要在男人脖子上勒出缢痕。
“冷……冷静!”
男人知道如果自己不让这孩子的怒气平息,这里很有可能就是自己的葬身之地。他抬起微微颤抖的手,抚上她的头顶。
女孩好像愣了一下。
“为什么不喜欢自己的家呢?”
他克制着自己抖动的喉结,尽量让声音温和厚重,像是在安抚一只愤怒的幼狮。
“家里……”她猛地摇头,头发散乱成一团,有亮晶晶的什么东西从她眼角涌出来,被她用袖子狠狠擦掉。
“每个人都会有自己的秘密,永远都不会告诉别人的那种。”看着似乎已经安定下来的女孩,男人松了口气,继续抚摩着那头手感相当不错的长发,“你叫什么名字?”
“薇塔塔,”女孩站起身,男人再次听到了那种细微的金属碰撞声,“薇塔塔·拉雅特·德拉娜。”
“我叫修,修·雅兰。”男人看着女孩,“我们是朋友了么?”
女孩扁了扁嘴,跑开了。
“也许是吧。”
之后的日子,男人靠着这个小女孩生存了下去。
薇塔塔会每天定时给男人送来饭菜,虽然这些卓尔的食物在男人吃惯了人类粮食的嘴里索然无味,却能够让他把被耗得差不多的体力渐渐恢复过来。而他作为回报,则把他所见过的世界一点一点告诉这孩子,薇塔塔的眼睛似乎每次听他讲述时都会染上不同的颜色。
——这个女孩,拥有着不似卓尔的善良和单纯,男人这么想。
“等到你离开了,我还怎么知道外面的事情呢?”女孩这么问他。
“我带你走,你愿意吗?”他喜欢抚摩薇塔塔的头顶,那头发顺滑冰凉,却不像地下世界的夜晚那样深寒入骨,给他种很舒服的感觉。
“愿意。”女孩子银色的眼看着他,带着笑意和似乎与他如出一辙的坚定,“我要去看更美的世界,夏德娜大人也一定会高兴我看到了更美的世界。”
“我要和你一起,去看你口中的那个彩色的光明的世界。”薇塔塔笑得眯起眼睛,精致的尖耳朵在发间抖动,小小的铃铛发出细碎的声响。
2.逃离
苔藓在头顶闪耀,像是男人曾经见过的沙漠星空。
不起眼的黑色影子钻进了同样不起眼的小巷,贴着墙学了三声猫头鹰叫,咕咕的声音在地下世界这不能称为“夜”的夜晚里稍微回旋了下,便干干脆脆地湮没于空气中。
“薇塔塔?”男人从角落里闪身而出,看见巷口精瘦的小小身影。
“雅兰?”女孩的声音细若蚊鸣,却清晰地传入男人的耳朵,“我都准备好了哦?”
走到近前修才发现,薇塔塔今天并没有穿着她平日里那身亚白色的长裙,而是换了一身黑色的长袍,雪白的发盘在头顶,所有的首饰都不见了,腰上两把黑色皮鞘的修长细剑紧贴着腰,比起她牧师的身份更像个战士。
“像个骁勇的女战士呢,薇塔塔。”男人想要去摸女孩的头,却发现高高的发髻下他竟然无处下手,只好空摸一下缩了回来。
“我是夏德娜的牧师,才不是战士!”薇塔塔似乎哼了一声。
“好好,夏德娜最美丽聪明的牧师薇塔塔小姐,现在我们要执行作战计划啦?”修的语气里有连哄带骗的成分,显然已经把她当成了一个普通的孩子。
女孩拽住他衣袖的一角,轻轻笑了一声。
薇塔塔不愧在这城市生活了六十多年,现在她正在那些对于男人而言完全无法发现的小路缝隙之间轻车熟路地穿梭,他则只能勉勉强强地跟上女孩的动作——这些小路并不好走,有的地方还几乎会卡住修不算魁梧但也还强壮的身体。
很快城市黑色的石质大门便出现在两人视野之内,修的眼睛即使是已经适应了黑暗也还是无法看清楚门口的情况,薇塔塔却停了下来,躲在墙后观察着门口的动静。
“十几个人……十五,十六。一个小队。”女孩啃指甲的声音小而清晰。
“怎么办?”见识过卓尔间的斗争之后对自己的身手没什么自信的修把目光放在孩子身上,却看见薇塔塔对他咧嘴一笑,猛地把他推了出去,男人被一掌拍在背后,一口气冲出肺来,惊呼出声。
——这女人是魔鬼。
修一瞬间看到的那抹笑容不再是那个纯真的卓尔牧师少女薇塔塔,而是一个纯正的邪恶卓尔在向他露出杀人的獠牙。
卫兵听到修的惊叫向这边看了过来,男人算是白皙的皮肤和一头耀眼的红发在这黑暗的城市里分外显眼,立刻被视力极佳的卓尔战士看出了人类的身份。
然而出乎修的意料,他们用那种复杂且快速到他一头雾水的手势交流一番之后,并没有立即把他拿下或是杀死,只是来到了他身边打量,虽然他被那些或红或白没有瞳孔的眼睛看得心里发毛,这些卓尔战士却并没有要伤害他的意思,更像是在看着什么稀奇的新鲜东西。
——金属碰撞的声音。
细碎,灵巧,像是曾经在薇塔塔耳尖晃荡的银色铃铛。
好像有什么东西在他脚底悄悄爬动,大概是在这城市里随处可见的蛇和蜥蜴。他不敢低头,怕自己一有什么动作这群无法知晓想法的战士便会手起刀落,让他再也见不到地面上的太阳。
——想靠一个小女孩从这里逃离果然还是太大意了。
卓尔本身就是充满了欺骗与背叛的种族,你会相信一个卓尔的后代,不是自寻死路么,修·雅兰。
他自嘲一样的笑了笑,开始打算最后搏上一把,就算是死在这里也要拉上个垫背的。
——雅兰,蹲下,保护好自己哦。
女孩细小的声音传入他的耳朵,脖子一阵瘙痒,修侧头,只看到一只蜘蛛慌慌张张从他肩膀横越过去。
相信她?
不相信她?
年轻的男人狠狠咬了自己的嘴角,由于突发状况而混乱的大脑被痛感刺激,思维回路终于渐渐清晰起来。
——又是金属碰撞的声音。
一名战士拔出了刀,刀锋在黯淡的光里闪出的光竟也和地面上反射阳光的那些寒冷刀剑一样刺眼。
我命绝于此么?男人心想。
划破空气的刀光和着扭曲的雾气在他面前升腾交织,时间似乎忽然变慢,修本能地伏低身子,听到金属破空的声音从他背后传来,有人踩在他的背上,旋即跳起的冲力压得他感觉自己的脊椎仿佛碎裂,黑紫色的雾气在他身边猛地凝结成荆条,仿佛牢笼将他牢牢罩住。
他单膝跪在地上剧烈咳嗽,咳出一口血痰,抬起头看向牢笼之外——
血液在空中飘浮,在他头顶飘浮。
鲜红的血向着牢笼飘浮,在其上聚成巨大的球体,然后丝丝缕缕地被那些雾气所吸收,荆棘牢笼上的棘刺迅速向外生长,仿佛战场上被投掷的长枪,刺穿了至少十个战士的身体。
一切都在一瞬间内出现,这些训练精良的战士甚至没有反应的机会。
剩下的战士在惊怒之后看到了这一切的罪魁祸首,黑衣的牧师少女正微笑着站在牢笼的顶端,她的外袍已经敞开,里面并不是卓尔女性常穿的花纹繁复的衣裙,而是一条条坚韧的武装皮带,插满了晶亮的短武器,女孩微笑的嘴里叼着一把黑刃的短刀,双手细剑业已出鞘,剑花如同他曾见过的春日百花绽放那样缭乱,寒光之中那些被刺穿的战士再无声息,倒是围绕着薇塔塔的那些黑色雾气在他们血液的滋润下实体化得更加迅速和真实。
“薇、薇塔塔,薇塔塔·德拉娜大人!”有个战士似乎认出了薇塔塔,声音在颤抖。
一把短刀穿透了他的喉咙,战士被惯性带倒,痛苦地抓着已经无法接受空气的胸口,血沫从他的口鼻和喉管中溢出,赤红的眼已经目眦欲裂。
“我叫薇塔塔,但我不是薇塔塔·德拉娜。”修听到女孩不满的口气,像是小孩子任性那样的表达,带来的却是比什么都真实的死亡,“我叫薇塔塔·拉雅特了。”
“……您要舍弃德拉娜氏族的姓氏么!”另一名离薇塔塔更近一些的女性惊呼出声,她的耳朵不像其他人那样的修长精致,皮肤也是比起薇塔塔来更显浑浊的紫色,更重要的是她红色的眼中有黑色的小小瞳孔,看起来并不是纯正的卓尔,大概是被掳来的外族女性生下的后代。
——也许是个半精灵呢。
女性战士的话音还未落下,薇塔塔左手的利刃就刺穿了她的右眼,剑尖从她脑后冒出,尖厉的叫声刚刚响起便戛然而止。
“杂种。”女孩轻蔑地啐了一口,剑尖缠绕的雾气尖叫着,仿佛毒蛇钻入女性的五官,她轻描淡写地挥剑,女战士的上半头颅应声而落,“我舍弃它与否与你何干?”
余下的几个战士开始后退,却和最初的死者们一样被突然实体化的雾气固定在了原地。
“我们只是想出城而已,对不起咯。”
女孩嘻嘻一笑,那黑雾随即迷了修的眼睛,待到那些实体和非实体的雾气全部散去之后,他看到的只有一地残损的尸块。
“我们可以离开了哟?”女孩背着双手微笑,烈火的花在她背后燃起,哔哔剥剥的爆响连带着人体烧焦的臭味刺激着男人的五感,“只不过这次离开,我就再也回不来啦。”
——她到底是杀戮的天使,还是残虐的魔鬼呢。
“我还能活几百年呢,可是再也回不到这里了。你要负责哦?”
修·雅兰觉得,自己大概在这短短的几十年间参不透这个问题了。
那以后的行程比起黑暗的卓尔城市来几乎是通往天堂的大道,他们一路向上,直到看到那一抹金色的光芒,薇塔塔一声惊叫被修用外套盖在了头上,她悄悄掀开黑色的布料,没有瞳孔的银色眼睛第一次被光芒点亮。
“夏德娜大人,我看到了哦。”
3.活着
一晃眼十年便过去了。
那时候从地下城市逃离的两人已经在这个叫做克林菲尔的沙漠湖都定居下来,尽管那时候被阳光灼到眼睛的薇塔塔捂着眼在地上打滚哭喊,完全没有卓尔牧师家族“德拉娜”的那种“气势”,连她在地底大杀特杀的那副修罗样子也好像只是修做的一场梦,刚刚发现这世界竟然是如此无情荒芜的女孩还是决定留在修·雅兰身边。
而现在薇塔塔已经有了个优雅少女的样子,然而她的表情话语等等无一不透露着她还是个孩子的事实。
比如家里蹲。
“我不要出去啦——”她拖着长音抱着桌角耍赖,完全没有一个八十来岁的精灵——或者是个会随时随地大开杀戒的卓尔——该有的叛逆样子,“出去要被烤成精灵干啦呜呜呜呜雅兰坏人!”
已经成长为一个优秀青年的修虽然可以独立接下委托养活两个人,却还是想让薇塔塔出去走走,然而他和当年在地下时一样,仍然对这个女孩束手无策,只好放任她蹲在屋子里最黑的角落,躲避瘟疫一样躲着她曾经最想见到的阳光。
阳伞竖在门边,本来是修买回来给她遮挡阳光用的,却被她当成大杀器一样敬而远之。
“我出去了——”修习惯性地挥手向薇塔塔告别,摘下墙上挂着的长剑挂回腰间,“别到处乱跑,想出去等我回来哦?”
“谁要出去啊!”女孩躲在黑暗里咆哮,像只炸毛的猫。
男人哈哈一笑,随手开门门,门外炽热的阳光一瞬间射进门内,薇塔塔一声哀鸣闭眼抱头,再睁眼时室内已经恢复了往常的昏暗。
“雅兰,大笨蛋。”女孩的声音在黑暗中带着哭腔。
太阳落下去了,房间的空气慢慢凉了下来,女孩也从黑暗中摸了出来。
修还没有回来。
她心里有点不太安稳,平时的修应该已经带着晚饭回来了才是,这时应该是房间内飘着饭香的时刻——不得不承认,这个修·雅兰虽然有些坏心眼,做的饭还是相当好吃的——而今天他从午饭后出门就没了音讯,薇塔塔也不太敢出门去找他。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窗外红色月亮升了又落,天空亮了又黑,少女从开始的假装镇静到自我安慰,太阳再次升起时她终于哭了起来:“雅兰……”
她第一次拿起那把精致漂亮的阳伞,打开门,然后便暴露在克林菲尔金色的阳光下,深紫色的皮肤仿佛要被炙烤得着火,眼睛连地面的反光都无法接受。
找到修·雅兰。
女孩的脑中只盘旋着这么一个念头,她眯着眼睛,步履蹒跚,虽然宽大的伞面已经罩住了她身体的大部分,还是会不时有哪一部分露在外面,被灼伤的痛感持续不断地在她身体的各个部分出现。
人很少,这种过于强烈的光线对她的眼睛会构成不可逆的毁灭性伤害,然而她在这陌生的城市里走着,穿过陌生的、带着敌意的大街小巷,寻找修火红的头发。
太阳从东边升到头顶,然后挪到西方,沉沉落下,最后连它所留下的热气也消散殆尽。
手在发抖,能够稳定地紧握杀人武器的那双纤手却握不紧那把轻飘飘的阳伞,最终它落在地上翻滚,沾了整整一个伞面的灰尘。
“修——修——雅兰——!”女孩哭着大喊,路过的人们带着怀疑和警惕的目光看着这样一个卓尔少女喊着一个属于人类的名字,觉察到这一点的女孩戛然而止。
找到又怎么样?找不到又怎么样?
她拾起阳伞,重新用它挡在自己头顶,循着来路向家走去。
那里过去可以称为家,修·雅兰说两个人便可以构成一个“家”,然而现在只剩她一人,但还可以称为家。
走了不知多长时间,她终于看到了自己生活了十年的那间屋子,然而门口已经坐了一个人,火红的发在夜晚的风里飘摇,似乎在等待什么似地望着天空。
“雅兰!”女孩跑了起来,那身漂亮的衣裙并不方便她奔跑,但已经足够了。她跌跌撞撞来到男人面前,却对上了那双空洞无神的眸子。
所有她所了解的人类感情,狡黠,戏谑,促狭,还有些微的恶意,都不见了。
映照在薇塔塔眼里的,只有那双失去了光彩的瞳孔。
那以后的几天,薇塔塔愈发觉察出了修的不正常。男人不吃不喝,只是每天痴痴地盯着天空,盯着那个薇塔塔这一生都不敢用眼睛去看的巨大火球,原本精壮的身体也在一天天地干枯下去,就算薇塔塔给他喂些食物和水,也只能让他吃下大半。更糟糕的是他会不时陷入幻觉,有时捧着薇塔塔的脸仔细端详,眼中却像是没有这个人,有时一个人缩在墙角哭泣,像极了以前的薇塔塔。
为什么呢?薇塔塔无法理解。
外面的人说这是瘟疫,如果是瘟疫为什么她没有染上?偏偏是被这个一直都很可靠的男人被感染,变成这样一副废人的样子?
“你太狡猾了……”她经常这样看着那个盯着太阳的男人小声嘟囔,男人一如往常地看着天空,却连火红的发色都黯淡起来。
“雅兰,大坏蛋。”
却不会有回应了。
日子似乎这样也可以过下去,她重新拿起了那两把细剑,学着修以前的样子去接受雇佣任务,虽然以她一个卓尔精灵的身份能接到的委托很少,还是能够和之前的积蓄一起撑起两人的生活。
——更何况,一个病人和一个小孩子根本吃不了什么东西。
薇塔塔能够做的只有祈祷,每晚对夏德娜的例行祈祷里多了“让修快些解脱”。
这疾病至少目前看来是无解的,如果让这个人这样活下去,还不如快些死去,到他所信仰的神那里。
她本可以轻易杀掉他,却无法下手。
十年前,她为了让他带她逃离那个漆黑乏味的城市和古板严苛的家庭而没有杀他,来到克林菲尔后她为了能稳定地生活没有杀他,现在呢?
现在这个叫作修·雅兰的男人,对她而言只是个累赘。
可为什么她就是无法杀死他?
很简单的,明明很简单的,只要将匕首切入他的喉咙,就能让他几乎没有痛苦地死去,这样的仁慈,夏德娜大人也会高兴的吧。
为什么她却连拿起匕首的勇气都没有?
杀死自己同类时的那种决断和残忍哪里去了?
薇塔塔,你还是个卓尔么?
女孩修剪得圆润好看的长指甲刺入手掌,红色的血顺着手指滴下来,洇湿了白色的地板。
4.幻痛
薇塔塔从街上的风声中嗅到了一丝不安的气息。
据说克林菲尔最近来了一拨从遗都还是不知哪里而来的冒险者,他们自称可以帮忙解决这难缠的瘟疫,薇塔塔却对他们的话表示怀疑。
现在的她无法相信任何事情,除了夏德娜大人的神谕。
她曾经偷偷窥视过那个带头的人,看起来长得还算端正,却带着一股奇怪的气息,那种气势仿佛那年轻的、甚至还尚是少年的人能够君临天下,能够斩断一切阻挡于他面前的东西,无论那是人还是世界的恶意。
然而这样的人能够斩断这场无妄之灾么?
对那个天庭饱满眼神奇异的少年,薇塔塔持保留意见。
之后那些人似乎进了皇宫,他们甚至要和那个出了名难缠的旅团合作。
做梦呢,那群人。薇塔塔这么想。
天是黑的,颜色仿佛能挤出血来。
“雅兰……”薇塔塔像之前修对她讲述外界的故事一样对着毫无意识的男人讲着外面的一切,手里则在细细修饰着她那些许久不用的匕首。
石质、银制和其他金属的没有什么损坏,只有铁质的短锥染上了些许的锈迹,她拿着磨刀石细细打磨,却不知打磨完了会有什么用。
少女长叹一声,扔下已经变得光亮的短锥,趴在桌上打量修·雅兰的侧面。
男人虽然已经三十出头,那张脸的杀伤力还是不逊当年,十年前没有杀死他的原因之一大概也有他长得帅这一点吧。而现在无意识中的他却平添了一层病态的静谧,没了他平日里那种满肚子坏水的促狭微笑反而让他更好看了些。
“啧,浪费了。”薇塔塔咂了下舌头,伸手去拽了拽男人的脸颊,意料之中的仍然没有回应。
如果是他正常的时候,会两手扯住自己的脸往两边狠狠拽,然后让她捂着脸在墙角不满好一阵子吧。
女孩有点遗憾地收回手,最近修的脸也越来越瘦,皮肤的手感也没以前好了。
“你说你……唉。”女孩趴在桌子上,用脸蛋感受桌面的冰冷。
——这世界、这命运的冰冷大抵如此吧。
她这么想着,陷入了几乎无意识的假寐状态,直到被外面骚动的声音吵醒。
“开门!快开门!!”有人在门外狠狠地砸门,声音里透着一股说不出的恐惧。
薇塔塔不知恐惧是什么,只懂得敌意。
这声音让她感到这人正在敌人的包围下。
她不想放这个人进来,于是决定无视——房间里并没有开灯,现在的修并不需要灯火,她更加不需要。
然而一直对外界毫无反应的男人却摇摇晃晃站了起来。
薇塔塔一瞬间看傻了。
他保持这样已经至少半月了,忽然就对外界的刺激有了反应,这画面的冲击性决不亚于她看到一个男性卓尔受到了夏德娜的神力恩赐。
修·雅兰尚未干枯的手拧开了门,那双手和十年前一样修长有力,只不过长在了一个已经变得无法使用它们的人手上。
门外的人扑了进来,是附近一家水果店的店主,他跪在地上,满眼都是非人的恐惧。
“病人……病人,全都发疯了!”
女孩一时无法理解他的话,病人疯了?这些病人不是早就都已经疯了么?
“他……它们……”店主语无伦次,突然瞳孔收缩,喉间发出痛苦的悲鸣。
然后他倒在了女孩的面前,大量的血从他的颈动脉流出。
他背后站着个看来只有七八岁的小女孩,一口牙齿已经被男人的血染红,看到薇塔塔之后咯咯笑了出来,然后扑向她——
手起剑落。
女孩的身体一瞬间被分成三段散落在地,血顺着少女手中的细剑流下,与男人的血交织,浓烈发甜的血腥味和深红晕眩的色彩令她的神经兴奋起来,充斥着她的每一个细胞,呼唤着她卓尔精灵被扭曲的本能,她的大脑已经被绚烂的红色所占领。
“……真是狡猾的人啊。”她舔了下嘴唇,那里沾了小女孩四处飞溅的血液。
“你也是……”她用剑尖戳了戳女孩尚在抽搐的尸体,然后划过店主的身体,“你也是……都是这么的,任性啊。雅兰也是。”
手中的剑狠狠地刺入那店主的心脏。
“擅自放了这些人进来……雅兰也是太任性了。”她看着红发的男人。
他一步步走近少女,秀气的喉结上下滚动,眼睛中放出野兽般的光芒,两只骨肉匀停的手一点点接近薇塔塔纤细的脖颈。
“雅兰也要和那些人一样,杀死我么?”
没有回答。
“雅兰不是在那时候同意了一直带着我么?”
没有回答。
“我再也回不去那里了,我背叛了我德拉娜的姓氏,我背叛了我的族群,为了把你带离那个黑暗的城市。”
没有回答。
“现在这就是你的回答么?”
那双手握住了少女的脖子,猛地收紧。
薇塔塔剧烈地咳嗽起来。
疼。
颈椎疼得厉害,仿佛要碎裂,她已经无法呼吸。
修·雅兰将她举起,少女双脚离地,却没有一丝挣扎。
这就是你的选择么。
少女脸上波澜不惊,依然盯着男人那张好看的脸。
男人空洞的眼睛里没有丝毫情感,他的双手仍在收紧。
那双抚摸薇塔塔头发的手,那双帮她挑选衣服的手,那双拉着她离开黑暗的手,如今要成为了结她生命的手。
然后这双手蓦地松开了,女孩跌落在地。
修·雅兰无力地垂下双手,
“可惜你不能道歉了,人类。”薇塔塔从男人胸口拔出了短锥,刚刚被拭净锈迹的锥身上已经满是鲜血,她甩掉那些血迹,将光亮的短锥别入腰间。
“那些人,是要去拯救世界?”
血液在她脚下蜿蜒如毒蛇,女孩手中紧握武器,银色的眼睛被远处的火光照亮,那里喊杀声震天,古老的歌声里糅着深沉了几千年的悲愤,仿佛讲述亘古的战役永无完结,死去的灵魂永远无法得到拯救,这哀伤的世界将会如何走向无法挽回的末日。
“虽然不知道这些人到底是在拯救世界还是毁灭世界,但这世界如果要被毁灭,夏德娜大人会困扰的吧?”
夏德娜大人。
少女默念着那个名字,阳伞的伞尖和皮鞋的鞋跟踏过黑红的血液,如同踏过了那将近三万个日夜的时光。
“你是第一个……不,第二个想要拯救世界的卓尔精灵。”那神祇如是说,散发着明亮却不灼眼的白光。
“第一个是谁呢?”少女背起手,她喜欢这种光,让她感觉并不刺眼,却又明亮温暖。
“你自然会知道的。”
语毕,那温暖美丽的白光便包裹了娇小的卓尔少女,恍惚中她似乎看到了一头熟悉的红发,那人朝她拼命挥手,向着她奔跑——
雅兰……
人类啊。
肮脏、污浊、自私、任性的人类啊。
她义无反顾地朝着那片广阔无垠的星海下落,白光裹挟着她掠过无数的世界无数的星辰,少女在光里哈哈大笑。
自己曾经说,回不去了啊。
但是我为什么要回去呢?
我是薇塔塔,薇塔塔·拉雅特·德拉娜,德拉娜家族的三女,背弃了姓氏和族群、以全部身心奉献于夏德娜大人的卓尔精灵牧师。
夏德娜大人,请给我拯救这个美丽世界的能力,我将创造出您所爱的新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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薇塔塔降临于白色的无名之城时,这里还是一座彻彻底底的空城。
然而她总会在不起眼的地方发现那些显示着人存在的痕迹,比如摆满了鲜花的旅馆,覆着一层白灰的火堆,正在腐烂的苹果核。
她撑着阳伞,无名之城的阳光没有克林菲尔那样的暴虐脾气,不会在一瞬间就灼伤她,于是少女还算悠哉地行走在窄窄的巷子里,同时注意着她能注意到的一切。
然而女孩的散步被一阵熟悉的味道打破了。
甜腻的、带着铁锈味道的气息。
——死亡的气息。
女孩的鞋跟在空空如也的巷子里回荡,一转眼便不见了那小小的紫色身影。
她转过小巷,踏上大街,那头火红的发便在她眼前燃烧了起来,还有精壮的背影,在腰间晃动的长剑。
“修……雅兰……?”
女孩嗫嚅。
那么熟悉,好像在克林菲尔的十年是自己做过的一场异常真实的梦,修·雅兰依然是那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冒冒失失地四处乱闯,误入了卓尔城市,正在等着一个叫作薇塔塔的少女牧师拯救。
然后红发的人转过了身。
——我叫薇塔塔,是夏德娜的牧师。我是奉夏德娜大人的神谕来帮助大家拯救世界的喔。
绝对、绝对,不是来引发战争的邪恶卓尔。
如果你不信,我也没有办法呢。
毕竟,人类都是如此的狡诈残忍、幼稚任性。
我薇塔塔,最讨厌人类了……
说起来,你见过一个叫做修·雅兰的男人么?
*WPS计字13010
*森林漂亮,作死大会【。
*这绝对跟植物干上了是……
*掉啊掉啊往下掉
17.
青的火在夜晚飞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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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第五季的谈话过后,几人重新返回驻地,一路上讨论有关碎片的事情不提。
这次休整期的几天里无名之城闹得可称是鸡飞狗跳,瑞贝利安这个社会毒瘤在迦楼罗之羽的“盛情招待”之下遭遇了他人生中大概是第一次的惨败,瓦尔哈拉与迦楼罗之羽还有秘银之隼也因此结成了不可思议的同盟关系,之后队伍还遇到了队长奥列格·尤里·谢尔盖的老友,也是瓦尔哈拉的大家简直要感激涕零的天使——一见面就能够把瑞贝利安给收拾得服服帖帖的风元素裔女孩艾丽西亚。
这之后剩下的几天还算比较安稳,至少没有出现什么大规模的恶劣事件,除了那场规模不小的地震造成了些许的混乱,瑞贝利安差点被铁冰骑士奥莉薇砍死,和艾丽西亚似乎有被拐走的嫌疑以外。
总之当大家准备进行下一次的冒险时,这个队伍已经再次吵吵嚷嚷地活跃起来了。
熟悉的白光再次亮起,失重感消失的时候蓝发现脚下的触感熟悉得令他不敢相信。
白光很快消散干净,映入眼帘的是他从未想过的东西。
——仿佛无穷无尽的翠绿。
那是他魂牵梦萦的景色,阳光穿过枝叶变成青绿的颜色,斑驳地洒在地面时却如同碎金,树干上爬满深苍的地衣与苔藓,空气中充满青草树叶的甜味,林间的风安详恬静,若隐若现的小道相互交织着通往森林深处。
他愣在原地,耳边是队友的惊呼,阿伦德尔由衷地赞叹这世间竟存有如此的史诗,叙泽特少见地露出了纯粹的欣喜,天真的风元素裔已经开始四处探索,好奇的侏儒与他的友人一样东张西望,从未见过森林的战士也呆呆地愣在原地,接下来理所当然地欢呼着跑了出去,队伍里的几人也自然追了过去。
有那么一瞬,他恍惚间觉得自己回到了那个幻森尚未消失的时候,父亲仍然健在,自己仍然可以在林间自由地追逐着猎物奔跑,一切都好像没有发生过,没有死亡,没有愤怒,没有悲伤。
他莫名笑了一下,抬脚向前走去,又好像这森林、这光景、这回忆都与他毫无关系,无论它们或生或灭,他都不喜不悲。
弦月仍然发出淡淡的冰冷蓝光为众人指示方向,一行人加一只小小的狼崽慢慢行走在林荫间。走在队伍最前的瑞贝利安依然安静不下来,一会去赶赶路边的兔子,不然去踩踩花,最后终于发展到了上树,已经习惯了这人脾性的几人并没有理他,艾丽西亚则是尝试跟着他一起往上爬。身手敏捷的战士三下五除二地攀上了树的半腰,艾丽西亚找不到地方下脚只得在树根处团团乱转,不时喊一句让并不理他的瑞贝利安拽她上去,同样被叫做“瑞贝利安”的小狼崽也扒着树皮想往上爬,却只起到了磨爪子的作用。
“嘿嘿看本大爷的爬树技巧……”这家伙手上攀着树枝嘴也不闲,扩音器似的大嗓门恨不能让全世界知道他爬上了这棵并不高也不粗的树。
然后喀吧一声,树枝在他的体重压迫之下理所当然地断了。
措手不及的瑞贝利安就这样四脚朝天地掉了下来,好在他也还算机灵,快要着地的时候调整了落地的姿势,没有摔断脊梁骨,却由于脚先落了地摔伤了腿,躺在地上嚎叫,并且成功地吸引了队伍全员包括瑞贝利安(狼)的注意。
“呜哇你怎么摔下来了!”艾丽西亚瞪大了眼睛,一脸不可思议地看着这个刚才还在树上耀武扬威的家伙毫无形象地打滚。
惨叫的战士并不理会女孩的关心,只是一味高一声低一声地呼痛,四周的动物都被他吓得乱跑。
艾丽西亚则似乎并没有感受到战士无意识的恶意:“是扭到脚了么?站起来试一试能走路吗?”说着就要伸手去扶他。
本来走在队伍最后的蓝这时也赶了上来,看着瑞贝利安扭曲的脸皱了下眉头,蹲下身拽过那只明显发肿的脚:“别乱动,如果是骨折,让他随意站起来是会出问题的。”
瑞贝利安显然也无心再去说些什么废话,这不轻的伤让他倒吸着凉气,一边被艾丽西亚扶了起来。
被脱下的鞋子带着一股毁天灭地的气势,那味道早就已经超过了半卓尔的承受范围,被熏得一阵头晕的少年差点坐到地上。被搞得有些烦的小孩狠狠捏了一下那个肿得发亮的脚踝,战士不出所料地杀猪般嚎叫起来。
“大概没伤到骨头……”不过也不能确定,估计再怎么动他也是这一副要死要活的样子,他自忖,如果川途还在就好了。
无奈下他回头拾起地上的树枝,从箭筒里抽了根绳子出来:“总之你别动,等我简单给你上个夹板……”
上完夹板的战士又精神了起来,把大剑当做拐杖要自己往前跑,跑了没两步又疼得一瘸一拐起来。
“你这样折腾就算没伤着骨头脚也得出问题……”小孩儿显然对这人无奈了。
一路吵吵闹闹,除了瑞贝利安受伤的小插曲以外也没有什么特别的事情,弦月的光芒始终指向北方,小狼崽四处乱窜,时不时扑下蝴蝶或者叼朵花回来朝着艾丽西亚邀功,它的主人则是捧着精致的笔记本不停记事。
平和,快乐,温暖,这些感情对于少年而言已经美好得有些不真实,他仿佛神游梦中,只怀疑下一秒这些景色就会像泡沫一样破灭,面对他的依然是原来那个冰冷的世界。
然后正在神游的少年耳朵里突然闯进了划破空气的熟悉声音。
“全员后退!”巡林客疾呼出声。
几乎和他的声音同时,一支羽箭疾飞而至,结结实实地扎进了瑞贝利安脚前的泥土,几人皆是吓了一跳,在前面一瘸一拐的战士也停下了脚步。
“不要动,等一下。”蓝知道射箭的人在考虑什么。这种攻击方式不是取人性命,只是一个警告,让他们不要再往前走——和他在法师塔内警告瑞贝利安的方式一样。
一串优雅华丽的声音从枝头传下来,听得少年心里一沉。
精灵语。
他抬头,棕色的树枝上先是两只纤细秀丽的足,然后是线条优雅健康的小腿,亚白色的布料缠在结实的大腿上流泻而下,毫无顾忌露在外面的腰肢和手臂已经和弓弦一起绷紧,美好的曲线从腰间一直延伸到锁骨和白净的脖颈,两只尖耳朵上似乎戴着什么饰品,在空气中微微抖动。美丽的森精灵少女表情严肃,似乎下一箭马上就会落在他们头上,警惕的眼神尤其在蓝身上停留得更久。
少年忍不住紧了紧斗篷。
对于精灵而言,卓尔永远是被厌恶怜悯的生物,更不要说是卓尔的半精灵,他们在这些正统精灵眼里的地位也许还不如他们捕猎时的猎物。但这个年轻的森精灵又和他一样是巡林客,在这种情况下他的处境就难免尴尬起来。
而另一边的奥列格就自然得多,和有点不自在但没有蓝那么尴尬——的阿伦德尔一起一脸疑问地看向叙泽特,显然是想从她那里听到翻译。
“她在问我们是什么人。”叙泽特也许是自恃高等精灵的身份,也或许是艺高人胆大,对这个森精灵的质问并不那么在意,表情仍是恬然自若。
而一边的瑞贝利安在最初的惊吓之后似乎被这个精灵戳起了什么奇怪的点,指着树上的少女大喊大叫“精灵”,还叽里呱啦着胡诌出来的不知哪国语言,艾丽西亚则在一边认真地往笔记本上写写画画。
“我们是过路的旅人,似乎有点迷路,请问这是哪?”奥列格努力仰起脑袋看着精灵,一边的叙泽特则是帮他把话翻译成精灵语,蓝虽然心里有些忐忑,还是对着这巡林客的少女行了个礼以示友好,一边的阿伦德尔却保持了沉默,还把帽檐往下压了压。
也许也是由于在正统精灵面前的自卑?少年心里苦笑,看起来自己回去至少要学习些常用的精灵语。
瑞贝利安依然安静不下来,挥舞着手臂想要接近精灵,被蓝一脚踢在简易夹板上一声惨嚎,开始在地上滚来滚去,艾丽西亚蹲下按住这个永远不消停的战士,这家伙也不知脑子又抽了哪根筋,一口咬上了德鲁伊少女的手,小狼崽儿从女孩胸口神奇地钻了出来,直接就骑在了瑞贝利安脸上。
精灵再次用警惕的眼神看了一眼少年,蓝只有讷讷地收回脚,精灵少女却也收回了手中的弓箭,似乎不再把他们当做敌人。
瑞贝利安躺在地上看了一会骑在自己身上的狼崽,开始对着它嗷嗷的嚎,而小狼崽则摆出了一副“懒得理你”的表情,阿伦德尔再次离这家伙远了点。
“你们是从什么地方进来的?森林外侧的岗哨明明没有任何消息。”少女改用了通用语,依然带着骄傲的精灵语口音,金红色的长发在微风里摇荡,苍翠底色之下尤其刺眼。
艾丽西亚抱起狼崽搂在胸前,一脸好奇地看着其他人,狼崽跟着她四处探头。
不止是艾丽西亚,其他人也都是一时语塞。他们是被第五季直接传送到这片森林之中的,自然不会被森林外侧的岗哨发现,但是如果对这少女实话实说又会引起其他的麻烦。
老实交代,还是随口瞎说, 这是个问题。
“我……我们们进来的时候好像没有看到岗哨……可能不小心避过了?”奥列格只有搔着脑袋干笑。
瑞贝利安从狼崽的禁锢下脱离了出来,立马看中了路边的一块石头,看看其他人在说话就想去捡,眼睛仍然盯着树枝上的精灵。
“你又想干什么……”半卓尔少年简直无奈了,一脚踹在他腿弯,战士应声跪下,一边的少女立刻接上说教,捧着笔记本蹲下开始她“妈妈写过”式的喋喋不休:“用石头砸人是不礼貌的哦,妈妈的笔记上写过……”
如果奥列格看到看到此时战士一脸吃了苍蝇一样的表情大概会不顾形象地笑得满地打滚吧。
“再往前就是村子了。”精灵少女略一颔首,似乎是默许了这个小队在这里的事实。
奥列格声音里带着明显的欣喜:“非常感谢!”
阿伦德尔同样颔首,蓝则是深鞠一躬。
而一边全程卖蠢的瑞贝利安眼珠一转,一屁股坐到了地上:“老子不走了!”
精灵少女用看白痴的眼神瞥了这货一眼。
蓝发现脚踹对这家伙好像相当管用,便一脚踢在这熊货屁股上,谁知他这次王八吃秤砣一样铁了心不挪窝,还大叫起来:“老子不走啦不走啦!探险什么的你们自个去吧!”
奥列格刚才面对精灵的笑容已经僵在了脸上,只有转向了瓦尔哈拉的拆弹专家:“艾丽你劝劝他?”
少年想到了在塔中的事件,便拔脚就走:“那你就待着吧,千万别跟上来。”而叙泽特和阿伦德尔也跟在他后面径直走了过去,只不过少年诗人原本和高等精灵的叙泽特相处得相当正常,现在却格外不自在的样子,似乎被哪里看不见的眼睛盯着那样别扭,整个人在卯足了劲往小里缩。
谁知这家伙这次竟然油盐不进地躺在了地上。
蓝走了两步再次停了下来,转头看着这死皮赖脸的货咬牙切齿,却没打上去。
奥列格只有对艾丽西亚合掌:“艾丽,交给你了。”
谁知艾丽西亚并没有像大家想的那样再次搬出“妈妈说过”来说服这战士,而是几乎一脸圣光地蹲下:“那我也待在这里好了?”
这句话仿佛天降霹雳,直接劈傻了瓦尔哈拉全员,成了瓦尔哈哈。
奥列格双手搭在蹲在地上的艾丽西亚肩上:“艾丽,你还记得我们的目标吗”
蓝也试图劝说这个脑回路在另一种意义上和瑞贝利安同样难以理解的女孩儿:“艾丽,刚才的精灵说往前走有村子,这么说应该是精灵的村子,你不是对精灵很感兴趣么?”
奥列格用他诗人吟唱一样的语调开始对艾丽西亚进行洗脑劝说:“我们在无名之城的时候告诉你的,美丽的月之碎片,如果不能把它收集完整,这个世界,这片森林,那边那个瑞贝利安就都没有了,你还记得吗?”最后一句话似乎还带上了迷魂曲的调子,看起来作为队长的奥列格·尤里·谢尔盖同志真的拼了。
艾丽西亚皱起眉头扁着嘴:“可是他受伤了啊,如果放他一个人在这里的话不定会被野兽吃掉的……?”
这次蓝和奥列格的意见相当一致:“那你就劝他一起走啊?”
艾丽西亚思考了一下,于是开始劝说瑞贝利安:“一起走吧?你看如果你一个人待在这里多危险啊,而且,”女孩儿把毛茸茸的小狼崽举到胸前,“如果你走的话就把小小瑞借你养两天?”
狼崽黑亮的鼻子对着瑞贝利安两眼之间,这个战士莫名其妙地对了下眼,然后狼崽打了个小小的喷嚏,唾沫飞了瑞贝利安一脸。
瑞贝利安一手把小东西推开:“我要只狼崽干啥,还有别用老子的名字叫它啊次奥,你这个女的怎么这么奇怪?”
艾丽西亚睁大眼睛:“它这么可爱!”说着把狼崽再次举到瑞贝利安脸前,狼崽好像自然而然一样直接给了瑞贝利安一爪,虽然还没长好的爪子造不成什么伤害。
这一下瑞贝利安直接捋袖子蹦了起来:“哎我日你这个——”
然而战士的话没说完,他跳起来时直接撞到了蓝还没完成的肘击,两方速度相加搞得他天旋地转地躺倒。
半卓尔少年活动了活动被撞到的手肘:“这货脑袋瓜子这么硬,好疼。”
奥列格抬头看了眼枝头,却发现那里空空如也,森精灵少女早已不知去向。
18.
风走过他的面前,高唱着赞颂伟大的离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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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行人轮流扛着被打晕的战士向前赶路,不多时应该是那森精灵少女所描述的村子便出现在他们面前。
“隐于深林,呼吸的村庄……”
“不,这里应该用‘村庄活在翠色的火种之下’……”
两个诗人已经讨论了一路的诗歌,看来是非要为这次冒险写一首长诗来记录不可了。
村子不大,中心是棵巨大无匹的树,大到五人都不一定能够合抱,而住家的房子就以这巨树为原点呈蛛网状辐射向周围的丛林,与错落的树林相映成趣。
是个具有艺术感的村子,少年这么想。
奥列格已经兴奋了起来,他还从未见过精灵的村庄,激动得连脑袋上的两根呆毛都竖了起来,阿伦德尔看起来还是满身的不自在,一边走路一边往小了缩,恨不能把一米八的大个儿缩成猫妖精,但似乎受到了什么感染似的也在四处张望,不时还发出点小小的惊呼。
这里的居民大部分是精灵,只不过都用相当惊讶警惕的眼神看着这个小队的冒险者,蓝忍不住再次紧了紧斗篷,而艾丽西亚似乎感受不到他们的排外,用更加惊讶的眼神看了回去,继续在笔记本上写写画画,看起来这么一路下来这一个本子是不够她用的。
奥列格已经开始挥舞着手臂用他一贯的亲和力向村民打招呼:“你们好!我们是迷路的旅行者!受到温柔的精灵小姐指引暂且进村休息一下,打扰啦——”
——收效甚微。
村民的态度依然冷淡警惕,森精灵的保守程度已经达到了他们这些在多种族的环境中长大的人无法理解的程度,更不要说对人际关系根本一窍不通的艾丽西亚。不过倒也有些看起来不那么排斥外人的村民和奥列格搭上了话,还算没有让队长同志的努力白费。
“最近很少有外来人来了。”一个村民这样对奥列格说,其间还完全没有放下手上的工作,“你们自便吧……不过,不要靠近圣木。”
“圣木是什么?”艾丽西亚在这点上和奥列格倒是一样的好奇,两人凑过去异口同声问了出来。
“圣木是指村庄中心的那棵树么?”蓝不太敢上前,话却比他的脑子更快地溜了出来。
村民抬起头看了这群人一眼,手果然指向了村子中心的巨树:“就是那棵。”
顺着手指方向看去的几人又一次开始端详这棵树。
“它对这座森林而言很重要。”那人继续说道。
圣木树干笔直,树皮在年岁的侵蚀下已经有些龟裂,却依旧健康,上面爬满了苍翠的羽状地衣和苔藓。它的树冠同样巨大无匹,遮天蔽日地覆在村人头顶,阳光与在林间时一样,只有从密密匝匝的叶间渗漏下来,在地面上洒出一个一个绿色的小太阳,而村民的孩子正在其间欢笑玩耍。向四面八方舒展的枝叶似乎在无言地庇护着这些森林的子民,看起来与其“圣木”的称呼一样神圣而庄严。
“……真美。”许久,叙泽特轻轻感叹。
“原来如此!”奥列格看罢圣木继续问了起来:“我们走了很长时间了……今天想在这里借住一晚,请问这里有旅店之类的可以住宿的地方吗?”
“没有。”那村民摇了下头,继续做起了他手上的活。
“也是哦,毕竟没有外人来啊哈哈……”奥列格有点尴尬地笑着,那人却不再理会他,强行结束了对话。
奥列格又四处问了一圈,发现刚开始的村民简直是这个村子标准待客方式,冷淡、排斥,甚至还有些生气似的不愿说话。而精灵以外的妖精们则友好得多,有些德鲁伊的狼伙伴还和艾丽西亚的小狼崽玩了起来,艾丽西亚也因此和德鲁伊们很快打得火热。但同样的一点是,这些人都告诉他们不要接近圣木。
少年心里开始嘀咕,以上一次寻找碎片的趋势来看,这次的碎片很有可能就在那对于这片森林最为重要的圣木里。
小孩子们似乎与诗人们相处得更好,不像他们的父母那么警惕排外,正缠着两人请他们讲故事唱歌。比起奥列格的泰然自若,阿伦德尔似乎还有点不知所措,好在缩成一团的身体总算是是重新舒展成了队伍的标志杆。他被一群孩子拽衣襟拽了半天后勉勉强强蹲了下去,结果瞬间被淹没在了孩子的欢声笑语中。看起来总是冷冷的叙泽特也被一些精灵和妖精用好奇的目光看着,甚至还有人向她讨教些什么问题,而她也微笑着回以解释和说明。
这些人似乎不仅见外乡人见得稀少,更是对于冒险者没有什么概念,似乎只是觉得无端出现的这些人打破了他们生活的节奏,也并没有其他的恶意。
蓝被善解人意地安排了看住瑞贝利安的任务——尽管这个已经被打晕捆上手脚的家伙现在并没有什么威胁——他也就兢兢业业地看守着这个暂时被泼了水的不定时炸弹,一边看着几人和村民交流,时不时发出些笑声,却像是沙漠夜晚的冷风那样令人难熬。
已经习惯了。
应该已经习惯了。
已经习惯了孤立和冷漠,已经习惯了嘲讽和白眼,明明早已经习惯了这些,为什么胸腔里这颗心脏现在还是会蜷缩成一团地疼痛?
疼痛到他想要将它掏出来丢在地上,狠狠地踩碎,就像踩碎未燃尽的炭火。
他用力向前拉着斗篷的帽子,恨不能将整个人包在里面。
因为什么你才变成了这样?难道是因为这个队伍、这几个人的一点点施舍似的温暖,你就会变得如此贪心不足?
你以为自己是谁,自己是什么,竟然在奢求、竟然敢奢求这些本就不应该属于你的东西?
本来就不应有任何东西是属于你的。
半卓尔,你太可笑了。
可笑得不可理喻。
在村子里转了半日,几人终于被迫面对一个冲击的事实:他们没有地方住。
“咱们现在怎么办,难不成要在林子里扎营?”奥列格一脸发愁地捧着腮帮。
现在唯一一个不想这回事的人就是还在和德鲁伊朋友愉快玩耍的艾丽西亚,听到这句话直接便对着她的新朋友们问了出来:“我们现在没有地方住,可以暂且寄住在哪位家里么?”
“来我家吧?”说话的是个相当好看的狗妖精,琥珀色的眼睛正扑闪扑闪地笑。
“真的可以吗!”艾丽西亚双手交叉,两眼放光,弯腰下去的动作让人感觉她身后会分分钟和狗妖精一样冒出一根尾巴。
“当然可以啦!”狗妖精张开双手转了个圈,白色的裙边像蝴蝶张开的翅膀。
“好啦!”艾丽西亚转回身来对着队友们笑靥如花,“这下我们有地方住了?”
在一边看完了整个奇妙交流过程的几人只有目瞪口呆,看起来都在腹诽这个风元素裔的大脑回路看起来和狗妖精是一样的,大概可以和黑德爱尔还有奥诺结成不错的朋友,一起讨论更好玩的是球还是飞盘。
于是几人就扛着被打晕之后开始呼呼大睡的瑞贝利安来到了这个好心的狗妖精家里。房子不大,住下他们几个会有点挤,但是对于这几人而言已经是不错的居住环境了。
眼看着同伴一个个都进了房子,蓝却踌躇了起来。从这半天的情况看来,他这半卓尔是相当的不受欢迎,没有人要把他剁巴剁巴献祭掉他已经该暗自庆幸了。而现在这个狗妖精好心收留他们寄住,也很有可能是没有把他计算在内的。
如果这样的话就不如在村外扎营了,这样也不会对小队造成什么影响,他自忖。
艾丽西亚和狗妖精一起站在最后,把四人让进房间之后看到了在最后犹豫的蓝,一双大眼和狗妖精一样扑闪了下:“你也进来呀?”
“……我这么进去好么。”他看着女孩儿那双明净的眸子,心下苦笑,大小姐一样性子的艾丽西亚又怎么知道他的顾虑呢。
“既然是艾丽的朋友,应该没有什么问题的?”狗妖精扒在艾丽西亚腰上,同样眨巴眨巴地看着他。
蓝看着一脸和小狗一样表情的狗妖精,内心突然有种柔软的欣喜:“那么……谢谢了。”
手向前伸了伸,又缩了回来。
狗妖精依然好奇地看着他们,琥珀色的头发在风中缓缓摇动。
而他们也注意到,仅剩的三枚弦月冷冷的蓝光聚在了一角,直指圣木的顶端。
19.
所有的鸟都归巢,所有的鱼都沉没,所有的人都在睡梦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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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顿下来的几人开始考虑如何取得这次的碎片。
奥列格理所当然地开始发挥他的交际特长——其实并不是特长,只不过在这个普遍交际短板的队伍中他已经算是比较优秀的外交家了。
“这里最近有没有发生什么有意思的事情?”侏儒笑得天真,对此事不知情的人们大概也看不出他心中藏着的目的。
“并没有啊……只不过是普通的过着日子而已?”狗妖精轻轻啃着自己的尾巴。
“那……奇怪的事情呢?特别的事情呢?”奥列格歪着头。
“嗯……昨天去采果子的时候看到了两只兔子在……”
“……”
大概奥列格也觉得自己问错了人吧。
艾丽西亚和她的狗妖精朋友打了个招呼之后便跑了出去,怀里抱着她的笔记本,看起来是去继续她的旅行笔记了。阿伦德尔则跟着她一起出去,同样在笔记本上记录着他所听到和看到的一切,眼睛里属于诗人的热情似乎已经打败了作为半精灵的自卑。
等到众人终于玩够了,也和艾丽西亚费尽心思解释了为什么要接近那被三番五次强调不要接近的圣木之后,话题终于回到了正题。
“所以……我们该怎么上树?”奥列格一张脸愁得皱巴巴的,像个小老头,“不要靠近圣木……我们不仅得靠近那棵树,还得上树顶去啊。”
蓝提供了他悄悄调查周围得到的资料:“圣木周围有村民护卫队巡逻,还有独立的巡林客和德鲁伊,强行上树有些困难。”
“唔……有巡逻队……趁巡逻队们换班的时候悄悄过去?”艾丽西亚啃着另一个德鲁伊送她的不知名的水果,说起话还有点口齿不清。
“这样吧,我们整理一下现在需要完成的任务。”奥列格拿过阿伦德尔的笔记本和笔刷刷刷写了起来,很快便举到了众人面前。几人凑过去,看到这么几条东西。
1.看好瑞贝利安;
2.观察护卫队的巡逻规律,找到破绽;
3.打听关于树的各种信息;
4.稳住村民,不让他们对我们起疑心;
5.寻找上树的方法。
取下了面具透气的半卓尔眉头微蹙:“显然看住瑞贝利安这种高难度的任务只有艾丽能够完成……观察的话,应该交给不易被怀疑的人,或是身手敏捷到足够隐藏自己的人去做……”
“我来完成第二项任务。”叙泽特开口,声音里带着些许好斗的意思。
“……如果你不会和他们打起来就好了。”蓝忍不住叹了口气,继续往下看,“第三项和第四项,可以由一个人……或是一组人同时完成。第五项我来吧,关于这种飞檐走壁类型的任务,我应该还是比较有能力的。”
“我和阿伦去套情报吧!”奥列格一脸的跃跃欲试,下一句话被阿伦德尔接上了:“是收集诗歌,一切的信息和历史都在诗歌之中。”
“……我才不要闷在屋子里。”艾丽西亚终于吃完了她的水果,有点不满意地撅着嘴,“我也想出去转转……那棵树很漂亮呢。”
“那……你也去感受一下那棵树?”奥列格扶着额角。
“好呀!”风元素裔几乎是直接跳了起来,然后真的化成一阵风似的不见了,在几人还没反应过来时她竟然又回到了房间里,把小狼崽儿放在被再次补了一个手刀打蒙的瑞贝利安身边,还叮嘱:“瑞贝利安,要看好瑞贝利安哦?”
狼崽嗷地叫了一嗓子,然后女孩儿又嗖的一下消失了。
房间里剩下的几人再次目瞪口呆,狼崽再次嗷了一声。
“……大概咱们最后还是要借用艾丽的藤蔓,让她一起去调查吧。”少年想了半天,终于找到了让少女跑出去玩的理由。
天黑的速度比他们想象得快。
几人先是假寐了几个钟头,等到后半夜夜深人静便偷偷摸摸开始了动作。
奥列格白天闲逛时便已经按照蓝的委托收集了大量的树叶用以伪装,此时几人身上也插满了这些叶子,还有奥列格幻术的加持,乍一看还真像会移动的四棵树和一堆灌木。
由于有了白天的调查,几人很简单便避过了巡逻的队伍,还有那些单独行动的巡林客和德鲁伊,很快来到的树下。
“这棵树……好好的活着呢。”艾丽带着微笑摸着粗糙的树皮,倒像是在抚摸情人的头发,“健康美丽的活着呢……。”
几人再次打了个冷战,深绿的藤蔓正从他们脚下迅速生长爬升——这个景象对于在伊诺平原上那座法师塔里探险过的几人简直是噩梦,虽然最终他们还是借着这些藤蔓上了树。
等到脚下踏上结实粗大的树枝,头顶也出现了已经一整天没看到的天空。几人本来松了口气,却发现这“圣木”出现了另一种异变。它开始生长,似乎是无止尽地向上抽枝发芽,很快他们已经看不到那干净美丽的星空,取而代之是树叶间斑斑点点洒下的月光,像是什么动物受了伤洒下银白色的血迹。很快,就连这些月光也不见了,头上脚下尽是黑色的枝叶,唯一敢于使用的光源就是手中弦月微弱的蓝光,此时蓝光仍然指向更高的地方。
蓝跟着叙泽特和艾丽西亚抬起头看向弦月指着的晦暗上层,两位诗人则看向远方。
很快阿伦德尔带着些颤抖的声音便吸引了三人的注意:“那是什么……?”
五双眼睛所注目的方向上,黑色的、似乎无穷无尽的枝干正向远方舒展,仿佛要一直一直生长到地平线之上,通向无人所知的巨人国度,而月亮在那里沉沉地缀着。
“这树……好大啊。”奥列格最终发出的感叹只有如此的平实无华,也许语言已经无法形容侏儒诗人心中的震惊与崇敬。
树枝盘曲错节,延伸向西面八方,几人脚下的每一寸树皮都书写着它度过的年月。
“我们接下来是先调查一下这四周的树枝……还是一口气突破到树顶?”奥列格开始起到队长的作用,几人在圣木中心开了个短暂的作战会议。
“我倾向于一口气突破。”蓝的表情在黑暗中看不清楚,但能听到他冷静清晰的声音,“毕竟我们在这里寄住的时间是有限制的,没有时间让我们这样悠闲地来回探索。”
“有道理……可是不知为何,感觉对这些‘路’很在意呢。”奥列格搔搔脑袋,“这样吧,蓝,你和叙泽特还有艾丽一起向上突破,我和阿伦去搜索一下这些树枝……注意联络。”
几人就此暂时分开,奥列格和阿伦德尔的身影很快消失在树叶间浓重的黑暗中。
“那么我们也开始吧。”高等精灵后退几步,加速,然后手中匕首已经扎进了树干。
几次三番被叮嘱不要接近的圣木就这么被扎出个口子,蓝在心里替圣木心疼了一下,然后跟在后面攀了上去。艾丽西亚也比葫芦画瓢地跟着上行。
很快,方才压在他们头顶的黑色枝叶已经出现了他们身边,然而头上仍然是黑压压的一片。
碎片还在更高的地方。
“见鬼了……”少年啐了一口,这树像是什么神话故事中的魔法植物一样,难道是要直通到云层上面?
艾丽西亚在他后面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嗯?”高等精灵咕哝了一句,声音不大,“什么东西?”
有什么擦着少年的脸飞了过去,带着活物的温热,似乎还毛茸茸的。
“咕啾。”
那东西叫了一声。
少年一愣,这种叫声像是什么……禽类?
“喳喳。”
它又叫了一声。
有那么一刻,整个世界都仿佛时间停止一般的静默,然后他们尚未踏足的二层树塔瞬间炸成了一朵璀璨的烟花。
各种各样的鸟叫声连绵不绝,唧唧喳喳咕咕咯咯的大叫好像要吵炸人的脑袋,翅膀、鸟喙、利爪一起向三人袭来。
“妈呀它叨我!”艾丽西亚尖叫起来,风元素瞬间爆发出的气流吹得枝杈沙沙作响,却没能对这些鸟起到什么干扰。
“顶着攻击快速通过!冷静下来!”半卓尔咬着牙叫出来,他脸上刚被不知哪只鸟的爪子还是尖嘴划了道浅浅的口子,此时正火辣辣地疼着往外渗血。
“我不能袭击它们……太多了,击中之后它们还在增加!”叙泽特的声音也尖锐起来,高等精灵似乎是被这群以多欺少的鸟东西激怒了。
“走开走开走开!”风元素裔女孩儿遭到了旅程中第一次来自低等生物的袭击,光球雨云不停地围绕她身边飘来飘去,却没什么作用。
“哇!”
一只鸟大叫一声,被雨淋湿的翅膀啪地拍在蓝脸上,带着一股禽臭的脏水顺着少年的脸流了下来,小孩一双死鱼眼叫停艾丽西亚:“……艾丽,可以停了……呜哇!”
冷不防又被啄了手。
“队长的联络!”叙泽特一手捏着弦月贴到耳边,另一只手抓紧匕首不放,鸟群疯狂地袭击着高等精灵那只已经被啄得青青紫紫的手。
“你们那里怎么样!”弦月里的声音听不太真切,也许是鸟声太乱的原因。
“一——点——都——不——好——”艾丽西亚大叫。
“我们准备撤退,这里的鸟类非常暴躁,我们顶不住……啊!”暮刃第一次由于袭击发出了惊叫。
“那就快下来吧!我不小心掉下去了,正在往这边赶!”奥列格声音压得很低,大概艾丽西亚已经听不到了。
几人狼狈不堪一身鸟毛地回到一层时,正看到不知在想什么的阿伦德尔站在一层中央跺脚。
“接下来怎么办?”好歹摘掉了身上羽毛的艾丽西亚正在拼命梳理自己的头发,风卷得她的围巾乱飘,显然女孩儿对于那群鸟十分的愤怒。
“那边有条T型的路,我从那里掉下去的……这么结实的树上怎么会有那么脆弱的地方啊。”奥列格摘着自己头上的树叶,他身旁站着两个瑞贝利安,一个正蹭着艾丽西亚的腿,另一个正在抠圣木的树皮。
月亮沉下去了,天色愈发黑得可怕。
“就在这里么?”
蓝和阿伦德尔站在树枝上,看着离可以当做路的大树枝还有一段距离的树芝。
据奥列格所说,他们从这里走过去时看到了这个东西,看起来可以当个跳板去其他的路上,那树芝个头不小,一个人站在上面是绰绰有余,只不过以诗人们的身手大概是跳不过去的。
“就差那么一点……不然就跳过去看看了。”阿伦德尔耸耸肩。
半卓尔点了下头,猛地发力跳过了那段空隙,稳当当落在树芝上,树芝在他脚下发出咯吱的声响。
“那边连着两条路……没什么东西。”蓝很快跳了回去,“有一条似乎是刚才听队长说他掉下去的地方,T字路口什么的。”
“这样啊……”半精灵诗人始终沉吟,不知他在想些什么。
“向北的路还没有探索是吗?”少年看着向北的岔路。
“没有。”阿伦德尔摇摇头。
“那走吧。”蓝把长弓从背后拿下来,一头顶地向前走着,“我探路,你跟着我的脚步走,防止出现和队长一样的事故。”
“唔……”阿伦德尔在少年背后轻轻应了一声。
这个高等精灵的后代到底在想些什么,蓝从来都没搞清楚过。
很快这条路到了头,面前是棵细弱的树干,两人绕了过去发现另一条路向东延伸,便跟着走了过去,很快浓得化不开的黑暗中出现了一丝光。
怎么会有光?少年心里嘀咕。
“谁在那里!”女性冷冽的声音从光源处传来,倒是让两人松了一口气。
“叙泽特?”阿伦德尔试探着问了一句。
光源停住了,很快向着他们走了过来,高等精灵美丽的身姿随着光源也从黑暗中一点点地被抹了出来。
“很抱歉,什么都没有发现。”叙泽特摊了摊手。
“我们这边也一样啦……”两个半精灵面面相觑着苦笑。
回到中心的三人很快遇到了从另一边蹦蹦跳跳回来的小狼崽儿,后面跟着开心的艾丽西亚,小声喊着:“我们找到上树的路啦——”
奥列格这次竟然比瑞贝利安更快,他先是拿过阿伦德尔的笔记本在上面画了简单的地图——暂且不提队长突然露了这么一手把阿伦德尔给惊呆了的事情——然后指出上树的地方:“这里可以上去,但是很脆弱的样子。我们从刚刚我掉下去的那里掰点什么去加固它吧?”
“这么对待圣木真的没问题吗……”阿伦德尔在一边失笑。
几人拿了树枝去加固道路上树不提。
天色慢慢地亮了起来,远处的地平线已经泛了一丝鱼肚白,众人的视野也因此扩大了许多。
瑞贝利安罕见的没有捣乱,而是跟在艾丽西亚身后亦步亦趋——似乎是那只和他同名的小狼崽儿给他吃了不少苦头。
弦月的光仍然毫无感情地指着他们头上的枝叶。
“现在……怎么办?”奥列格脸有点涨红,似乎刚才跑来跑去的一趟让他累得也是不轻。
“还是分两队去探索吧。”蓝叹了口气,现在他感觉自己提出的意见总会变成让人幸运值归零的乌鸦嘴。
“那么我和艾丽还有瑞贝利安往北,叙泽特和蓝还有阿伦往南吧?”侏儒挺直了腰板,“我怕北边有你们提到的那种鸟,如果遇上了我的幻术或许能起上点作用。”
于是终于凑齐的六人再一次分队。
这次几个人走了没有几步便走到了死路上,面前只有成片的森林。
“只好打道回府咯。”阿伦德尔耸了耸肩,准备原路返回,半卓尔少年却不打算动弹一样站在那根树枝的尽头。
“有什么动静么?”叙泽特看了巡林客一眼。
“这森林有点奇怪,你们难道不觉得么……”蓝的目光在林间扫来扫去,“它们都与圣木相连……简直就像是从圣木身上长出来的一样。”
“……独木成林?”高等精灵脱口而出。
在巡林客的知识中,确实存在着独木成林这种事情,只不过像蓝这种在沙漠幻森中长大的巡林客当然不知道这些,他对于树木的了解甚至还没有在森都成长的叙泽特多。
“喂喂?蓝在吗?”弦月里突然传出了奥列格的声音。
“在,出现什么情况了?”巡林客不再观察森林,转而回答弦月里队长的话。
“这里有个接近树干的断层……你来试一试,应该可以跳过去的,如果能从那里上去就好了。”侏儒的声音不甚清晰。
“好的,我这就过去。”少年这么回答,三人很快离开了死路。
天已经相当亮了,东方甚至已经露出了一丝阳光,几人的动作愈发快了。来到了断层的三人并没有找到队长,倒是看到了他所叙述的断层。
“队长大概是去搜索另一边了,我跳过去看看,咱们差不多得走了。”说完蓝便跳了过去。
还没落下,他就看到一大片棕色的梨形凸起,然后一个褐色的小脑袋从里面伸了出来。
鸟巢,成千上万的鸟巢。
少年心道不好,脚却已经踩在了那周围的树干上。
二层再次炸了锅,没等到他再次起跳的动作做完,这些愤怒的小鸟就开始用敢死队的气势轰炸在半空中的小孩,啄的啄扑的扑抓的抓,半卓尔连稳住身形都做不到,就这么狼狈不堪地掉到了一层,抬头一看这正是他们半夜开始爬树的地方。
感觉一夜的努力就这么莫名其妙回到了原点,他有点气恼。
再次回到二层树枝的少年这次换了队伍,和艾丽西亚一起去看了另一个方向的路。
“奥列格·尤里·谢尔盖说这里可以爬过去……”女孩儿有气无力地召唤来藤蔓,这些植物好像和它们的召唤者一样有气无力,可现在也只能用它们。
两人一路向西走过去,同样看到了树干上生长的无数的棕色鸟巢,褐色的小鸟从里面出来探头探脑,警惕的小眼睛盯着这些侵入了圣木的不速之客。
“哈——”艾丽西亚已经打起了呵欠,还在不停地揉眼睛,“好困啊……”
天已经亮了,林间依稀还传来婉转的鸟鸣——至少比这些小东西制造的噪音好听了一百倍。
*WPS计字13083,再次突破【钻头是男人的浪漫!(bushi
*回忆杀公开搅基,不服你打我【学友脸
*虽然送走了媳妇还是要放闪
*肝硬化……
*江南我谢谢你的刀子把我从卡文里一刀捅了出来【。
*加了俩原创人物,懒得做人设了【。
16.5
Rationing off bits of myself ,so I can crumble at your sid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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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到白光散尽,瓦尔哈拉一行人最终还是回到了这座改变了他们每一个人的无名之城。
比起离开时的满心悲伤愤怒,这时除去瑞贝利安以外的几人都有些无所适从的茫然。
他们最终还是杀死了菲尔扎·裘德,不管那个人是将他们挡在塔前的王国将军还是杀死了他们伙伴的帮凶法师。在那凶手最后发出不知是惨叫还是癫狂的笑声之后,卡利亚也终于拖着那个王国卫兵跑了上来,小卫兵正好看到他伟大的大将军和那本发着绿光的书一起燃尽成无生命的白骨的场面,吓得瞬间再次晕厥。
那之后的事情仿佛顺理成章,几人到五层去确认不再有隐藏的敌人,却在那里发现了一本叫做《往昔故事集》的书,阿伦德尔简略地翻看之后确定了它和书房的那本书一样,都是讲述诸神和他们的魔法的书籍,于是将它和之前的书一起收入了口袋。
着急川途伤势的蓝早已经没了搜索塔内的兴致,一心只想赶回无名之城拜托那个混蛋的神把他送回遗都——至少在那里有他们认识的医生,还有个赤脚医生的老爹,而在无名之城蓝只能找些草药暂时阻止伤口化脓发炎。好在菲尔扎死去之后那侵蚀着他伤口的魔法像失去了源头那样不再继续恶化伤势,川途得以逃出了鬼门关。
而卡利亚则表示裘德已死,这样一来王国军的士气一定会大受挫折,接下来的局势就是一边倒地朝向共和国军了。
“飞龙最终将会击落狮鹫。”盗贼这么说着,脸上的笑容似乎是第一次带上了真诚的喜悦——又好像并没有类似的意思,之后像是觉得不妥一样又补充了一句,“虽然这事情对于不属于这世界的你们没什么影响……还是谢谢你们。”
总之,白光亮起又散尽的时刻,几人都知道,这次属于瓦尔哈拉的冒险,真真正正地结束了。
川途趴在蓝的背上,后者则是兢兢业业背着队内最惨的伤病员,每一步都如履薄冰。
“不用那么……娘娘腔啊。”只有十几岁孩子身量的盗贼忍不住笑了出来,顺手敲敲挚友的脑袋,“我没事的,把我送回遗都,老爹会照顾我的。”
“要是让你这么半死不活的回去老爹还不打死我。”半卓尔闷闷地说了一句,头也不抬。
“什么半死不活,我精神着呢。”川途拽了蓝的辫子一下,疼得少年哎哟一声,“比你这二百年不说一句话的主儿精神多了。”
“道理我都懂,你拽我辫子干啥啦!”蓝不敢松开箍着川途的手,头皮的痛感还清晰地残留着,比这一路上所有的事情都具有真实感,“这么大人了这毛病还改不掉?”
川途嘿嘿一笑,伸手在他头上揉了揉,然后轻轻把下巴放在他肩膀上,脸有意无意蹭着他的长耳朵。
“……还记得纳斯塔么。”蓝突然这么没头没尾地说了一句。
川途正在玩弄蓝头顶的几根头发,听见纳斯塔这名字却是手上一僵,一根头发被连根拔了下来。
“记得啊,怎么不记得。”他扔掉手中白金的头发,把脸闷在衣服里,“那个满嘴跑车从来没句实话的家伙。”
“他真的死了?”
“真的死了,死透了。”
“哦……。”
“……至少咱们俩都这么认为。”
“嗯……。”
气氛再次陷入沉默,却并不尴尬,两个孩子早已习惯了这种无声的交流。
“我那时候都没死透,他怎么就死透了呢。”半晌蓝叹了口气,似乎是惋惜,似乎是感慨。
“谁知道呢……这就是命吧。”
受伤的男孩伏在挚友的背上,眯着眼睛看向橙红的云彩,还有在这夕阳中无声燃烧的无名之城。
而半卓尔少年的思绪早就飘回了三年之前的那一天。
纳斯塔。
那是少年第一次面临生死之间的抉择,是双手沾血的生存下去,还是就这样放弃,死在那里。
最后他的双手沾了血, 却还是被迫放弃——
如果没有遇见那个人。
|龙裔|
又一次惊醒的男孩两眼直直地瞪着天花板。
天花板是灰色的,大块的石板被石灰填缝构成极不稳定的庇护所,不时有白色的灰屑从其间掉落,随着脆弱的门板似乎要开裂的巨大声音——
下一秒他一把掀起被子从阁楼上窜了下去,以他那盗贼的敏捷身手。
“别砸门了!!!”
门随着男孩恼怒的声音砰地打开,门外站着的人被吓得往后一跳,刚好没被拍在门后变成画像:“川途你你你你你冷静点我来找老爹救人呢!”
开门的男孩这才注意到砸门的家伙背上似乎还有个人,被这魁梧的家伙一挡却是什么都看不清楚,只能看到两只蓝色的胳膊在他面前垂着,左手紧握着一把被染红的弓。
“进来吧进来吧赶快的,这一段外头乱得很也就你这个没个怕头的纳斯塔还敢到处乱跑……”男孩嘟嘟囔囔把门外的人让进来,看着伤员滴了一地的黑血大皱眉头,“这人还活着么?这血是中毒了?”
“活着呢,估计没中毒,就是太多了,现在大气不喘小气不断,就怕他被颠了这么一路有出气儿没进气儿了,”纳斯塔把人放下后擦了把汗,“赶紧的,我自己倒水喝你先给他上点药,不然真得死在这。”
“怎么天天把麻烦往我这儿背啊你个……卧槽这人还真能活下来?”本来皱着眉抱怨的男孩看清那被放在茶几上的人之后直接把后面的话吞了回去。
川途看见那人脖子上已经被纳斯塔裹了几层衣服的伤口吓了一跳,忍不住开始仔细打量这个“人”——其实他……也有可能是她,并不能称为人,应该称为“半精灵”,或者更准确一些,极为罕见的半卓尔——之后确定,他决不是由于通常意义上的斗殴而受伤的,他身上的每一道伤口只要多一分力就能要了他的命,也不知这种结果由于是他的战斗技巧或是单纯只是因为幸运。
……或者是因为不幸呢。
“生面孔啊……。”端详了半天的男孩这么下了结论。
“废话,跟着商队过来的……”纳斯塔梗着脖子咽下一口水,开始了他招牌式的解说,“听说沙漠对面的幻森完蛋了,然后那个老巡林客……大概是老巡林客的儿子,带着个半卓尔孤儿过来这边,然后一进门就被蛇鼠一窝跟不知道哪儿的破事儿搅进去死球了,这小家伙立马红了眼,杀了一堆……你说那群杂种奸商怎么会放过他啊,肯定往死里打……”
“说重点。”已经开始忙活的川途懒得听他说废话,“既然往死里打了怎么还活着,还让你给扛老爹这儿了?”
“你别说,卓尔是真能打,我怀疑种族天赋,”纳斯塔好像没听见川途说话一样,翘起了二郎腿继续喋喋不休,“别看这小家伙年纪不大还长得娘兮兮的,那一群獐头鼠目的货估计都被他震了,杀得那一地血啊……啧啧啧,我都好久没见过那种场面了。”说完他还好像很怀念似的咂了咂嘴,似乎在回忆血的味道,然后一卷绷带砸到了他头上,随着川途的斥责。
“你给我过来帮忙!”
少年醒来时,房间里已经点上了火,沙漠的夜晚并不好熬。
他睁开眼睛后先是带着点迷茫地眨巴了眨巴,然后似乎感到身体有什么不对劲,试图扭动脖子却换来一阵撕裂一样的疼痛。
“哎哎哎别动别动……”一双大手直接固定住他的脑袋,他使劲把眼睛往上抬,看见一张方方正正的大脸,“还真活过来了,看来老爹的手艺真不是盖的……不对怎么说得有点像做饭了。”
被扶着坐正之后他开始重新打量自己所处的地方。虽然壁炉里燃着火,还是难掩那一股似乎是这个城市特有的破败荒凉的气息,四壁都是灰黄的石头,头上除了房梁是木质以外也都是石头垒出来的形状——他无端的有点怕那些石头掉下来砸到他头上。而房子的主人坐在他对面,饶有兴趣似的看着他。
“好,我先来自我介绍——”
彪形大汉拖着和他的形象相当不符的长调开口,然后似乎是被呛了一下咳嗽了半天,直到连少年都想去拍拍他的背才停下:“咳咳……我叫纳斯塔,是遗都里唯一……会救人的,嗯,倒爷。”
“倒爷?”少年一脸不解,“你是说……那种按到桌子上还能站起来的玩具……?”
“……那叫不倒翁。”纳斯塔似乎对这个失败的自我介绍相当遗憾,开始解说什么叫倒爷,“就是,倒腾货物赚差价的,这个明白了吧?”
少年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就是商人吧。我和父亲护送来的……”
然后小孩儿就在纳斯塔眼前又掉下来眼泪了。
“我说你别哭啊真是……长得一脸女孩子相怎么这性子也跟个娘们一样……”纳斯塔一脸头疼地掏出张粗拉拉的大手帕扔给少年,“冷静冷静,跟我说说你是谁?”
少年抹了把脸,刚结痂的伤口就被他直接抹开了,手帕上印了一道鲜红的血痕,他似乎吃痛,看了眼手帕,看了眼他:“我叫……蓝。”
于是像个小娘们儿的半卓尔少年就在这个小棚屋住了一月有余,直到伤口痊愈得差不多,至少他不会再因为扭个头疼得呲牙咧嘴半天。
而纳斯塔也发现这小孩虽然和他已经基本混熟,还是话少得可怕,偶尔还会凭着他那巡林客的本能爬上房顶看月亮,被纳斯塔说了好几次“只有烟和笨蛋才喜欢高处”,下来的时候倒是偶尔会露出有点羞涩的笑容。
——也算是进步了。
“晚上冷,得学会喝点。”纳斯塔随手把脏兮兮的酒杯扔给蓝,“打算怎么办?”
少年伸手接住杯子,看着里面积得发黄的酒垢皱起了眉头,把手伸进去擦了擦:“活下去。”
“废话,我把你救下来又不是让你去自杀的。”男人一仰头喝干了另一只杯中的薄酒,一双鹰隼般的眼睛却始终盯着他,“我是说你打算怎么活下去。”
少年抬头,眼神里的迷茫展露无遗。
纳斯塔默默地捂住额头:“我带你在遗都转上几天吧先。”
之后就有人看见这个自称龙裔的倒爷在遗都街上窜来窜去,身后跟着个全身裹得紧紧的人,还真有不少认得他的人上去问这是不是他新马子的,都被纳斯塔瞪了回去。
“这我大侄子!”他这么告诉别人。
“你哪有什么大侄子啊?”被他瞪了的人这么揶揄他,却也就这么走了过去,也有试图在蓝身上摸一把揩油的人,搞得小孩儿不知所措。
在这个过程中蓝渐渐摸清了这座城市的结构,还有这个救了他一命的男人的故事——虽然大部分是入夜之后火炉前这酒鬼大叔的自吹自擂。
“我是个龙裔啊。”有一次谈起种族问题时,纳斯塔一边灌下仙人掌酒一边这么说,一边还喷着满口的酒气。
然后他拉开自己的衣领,让蓝看生长在那里的黑色鳞片。它们似乎是生活着的,随着纳斯塔的呼吸轻轻起伏,在火的橙色中泛着暗沉的光,却有种奇异的违和感。
“这座城市里,你几乎能见到所有你能想到的种族和人……”他匆匆遮住鳞片时这么说着,“川途是换生灵暂且不提——啊,你应该不认识他——你这么一个半卓尔应该算不了什么……如果你能够好好伪装的话。”
蓝咀嚼着他的这句话过了许久,直到壁炉里的火燃尽,而他则最终在炭火的暗红光芒中沉沉睡去。
“这个大叔,说的是真话么?”
似乎有这么一个微弱的声音在他脑海中响起,却被睡魔轻易地赶走,再也没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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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是换到现在,你还信他那满嘴的胡诌么?”回到驻地的两人已经各自在干各自的事情,川途趴在床上看着那本有插图的故事书,似乎有点无聊地跟蓝扯闲篇,而后者则是用些常见的植物做了些药膏样的东西给人慢慢敷上,疼得男孩一抽一抽。
“肯定不信,信了他就是我大爷。”蓝的表情好像吃了只苍蝇,看得川途只想笑,于是由于疼痛而扭曲的脸上便精彩纷呈。
|少年|
在那之后又过了一个月,叫做蓝的少年悄无声息地消失了。
刚开始纳斯塔以为蓝只是自己跑出去玩两天就回来了,然而这孩子一直相当稳重的性子又让他觉得这种判断不太对劲,然后他想到了一件大事:难道他是出什么事了?
几乎将遗都找了个底朝天的纳斯塔,最后的结论是这孩子绝对是自己跑了——他是个消息灵通的人,如果哪里来了新的商团他基本都能第一时间了解个大半,然后判断一下这群人会不会对自己的小生意造成影响,再去计划自己到底是打还是跑,虽然大部分时候都选择了跑——如果是什么拐卖人口的组织把他拐走,也不该这么悄无声息的,更何况这是个十六七的大孩子了。
最后纳斯塔的脑子里却只剩下了一个念头在转来转去——这小子能跑到哪儿去呢。
忽然他惊觉,自己好像不知不觉把他当做自己家里的一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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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他跑不跑对人家也造不成什么影响,只不过是这人自我意识过剩而已吧……”少年在火堆边席地而坐戳着采集草药时顺便抓到的鱼,旁边的男孩静静趴着看他忙活晚饭。
“他……一直把自己当做单人商会呢,毕竟幻想症大叔,”橙红的光在靛蓝的眸子里跳动,好像两簇紫色的火焰燃烧在那里,“不过他不是个坏人就是了,要不是因为他咱们俩怎么可能认识。”
“也是。”
火烧穿了鱼的肚子,火苗从鱼嘴里冒了出来,像是什么精彩的表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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川途再次给纳斯塔打开门的时候简直想直接把门摔在这货脸上,还很少有人能把这好脾气的男孩给烦成这个样的。
然而纳斯塔告诉他的消息却让他吓了一跳。
“你说两个月前的那个半卓尔不见了?”男孩差点拽住男人的领子挂在他脸前。
“我也不知他跑到哪去了,倒不怕他被人贩子弄走,那小子身手还不错,就他妈怕是去找那帮奸商寻仇了……”纳斯塔狠狠抓着那一头乱糟糟的黑头发,“你说他……怎么就这么会作死呢?”
“种族天赋。”川途整理好了衣服,匕首插到了腰间,身影一闪从窗口跳了出去,留下纳斯塔一人风中凌乱。
男孩娇小的身材给他在黑夜里穿行带来了极大的便利,只有一头金发在灰黄的月光下偶尔小小地暴露他的行踪,却并不会有谁注意到有这么一个小小的身影从巷子里穿过。
如此川途转过了半卓尔少年有可能去的一切地方,最后心不甘情不愿地潜入了蛇鼠一窝的商会中心。
“这混小子还真寻仇去了……”
持续不断的搜索已经让男孩额头上冒出了汗,不停爬上爬下的手臂也开始发酸,在他嘟嘟囔囔时却发现这里现在并不像传闻中的那么日夜都业务繁忙,而是相当的安静——安静得有些令人发慌。
他小心翼翼地翻过商会的铁门,循着隐隐约约的嘈杂声音找过去,却一直从房梁上攀爬到了商会集散地的最底端。
他听到人说话,是半蛇人那种如同粗糙的鳞片相互摩擦发出的声音,便小心翼翼从房梁上探下头去——然后他看到了他寻找的目标。
那个发出声音的半蛇人正用他手里那把寒光闪闪的刀抵着少年的喉咙,刀刃在少年脖子刚刚愈合的伤口上再次添了一道口子,血滴正沿着他脖子往下缓缓滑落。
“……你这卓尔的杂种,你还想要保护你的,父亲?”半蛇人这么说着。
他听得不真切,似乎还有其他的话,在其中分辨出了“保护不了”“报仇”“小杂种”等等的单字,少年脸上的表情则是愈来愈扭曲,握着短刀的手指关节已经开始发白。
他没有能力,不稳重不谨慎,更不知掂量掂量自己的斤两,这样的人在遗都独自存活下去的可能性有多大?
答案显而易见的是零,甚至是负数。
然而少年灰色的瞳孔中却有着他未曾见过的纯净的愤怒、纯净的悲伤、和纯净的不甘。那种感情没有遗都特有的仿佛沙尘暴的那种遮掩 ,也没有扭曲与狂热,那双眼睛里的感情朴实刚健,该是如何便是如何。
男孩右手里在梁木上用随身携带的绳子打了个结,然后抓紧了自己的匕首;左手握紧绳子,微微一松便做起了落体运动,皮质手套和麻绳摩擦出的热量已经传递到了并不细腻的皮肤之上,他忍不住皱起了眉头。
最后,右手匕首猛地挥出,直取目标的首级。
腥甜的液体从半蛇人断掉的脖颈中喷出,半卓尔少年惊愕的脸上混合着他自己和那半蛇人的血,看起来狼狈不堪,然而那双颜色像是暴雨之前天空的眸子里依然干净,像是最高档的仙人掌酒。
“你没事吧?”他甩掉匕首上的血收回,向少年伸出那只已经收割了无数生命的手,“去我家洗个脸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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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亮升起来时,火也熄灭了。
似乎是药物起了作用,川途已经睡着了。也不知是不是伤到了肺部,他呼吸间有轻微的喘鸣音,秀气的眉头轻轻蹙着,月光下本就白皙得不像遗都住民的皮肤更透着一股无生命一般的惨白。他看着那张孩子一样的脸,总忍不住想要捏上一把,手抬起来放下去,最终是没有打扰男孩的安眠。
这张脸从那时开始便刻印在了少年脑海中,只怕这一辈子也再抹去不了。
“……月色真美啊。”
少年看着泛着蓝光的月亮,断断续续的回忆慢慢地继续回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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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之后,少年被带回他一开始来到的地方——虽然他自己也是被纳斯塔训了以后才知道,这个叫川途的换生灵男孩已经救了他两命了——再次被包扎了伤口,然后规规矩矩地坐在那里听纳斯塔训话,大概的意思就是在这个人吃人的地方他这样一个外乡人到处乱跑是非常危险的事情云云。
“在这个城市,不抱团的人是无法生存的。”终于听够了纳斯塔唠叨的川途用不知是什么做成的肉干堵住了这大叔的嘴,在后者一边嚼着肉干一边唧唧咕咕的时候,用和缓些的语气将他所知的这个城市的生存法则全部告诉了少年。
而低着头听两人训斥教导的蓝最后终于表达了自己的不满,他先是用一种小动物的表情抬眼看着两人小声说了句什么,被纳斯塔口齿不清地问说了什么之后气哼哼地抬头闭眼大声喊起来:“我说我能跟谁抱团啊!”
纳斯塔张口结舌,川途却自然而然地接上了话:“和我抱团呗。”
“……啊?”
少年瞪大了眼,第一次露出了手足无措的表情。
|相依|
好像是顺理成章,蓝就这么在川途家住了下来。他凭着那份大概遗传了卓尔的聪明劲跟着老爹学了些土医生的手段,平时没事就想着出去接些私活算是自己的生活费,就算川途说以他的身份这么出去卖不方便——没错,这个熟悉以后嘴相当损的小子原话就是“你这么出去卖是不是想被拐跑到什么鸟不拉屎的地方啊”。
那时蓝带着一种“我又不是你包养的女人”的表情跟一脸“家里又不少一个人的一口饭”的川途互瞪半天,最后还是以蓝的认输而告终。
而后来的事情他已经记不太清楚了,只记得开心笑着的川途在傍晚把他拉到了城市边缘最高的沙丘上,指着天空让他看那片赭红色的火烧云和血红的夕阳,还有仿佛在残阳中燃烧的金色沙漠。
“这是沙漠最美的时候,是我最喜欢的时候。”他这么说着,眼睛笑得眯成一条缝。
太阳慢慢沉到地平线以下,云彩变成紫檀色,天空变成无尽的深黑,璀璨无暇的星河却跨越了那片无法触及的苍穹,而他仰望着横跨于苍穹之海上的那座星桥,内心却第一次感受到了一种称为“震撼”的感情,它仿佛撕开了晨昏乾坤,在它之上是万里的晴空,它之下却是干燥灰暗的沙漠。
奇观。
“你说,天空和海,会不会是连接着的?当海水的水流到天空上,是不是就是遗都下雨的时候?”川途那时像是个懵懂的孩子,拉着蓝躺在还未散尽热气的沙丘上,自顾自地说着些他自己的幻想,“你是巡林客,据说沙漠的那一边有森林,如果走过沙漠翻过大山,会不会再找到一片森林?我从没有见过森林,如果你回到了森林,一定要带我去看看,我想找到妖精们,听说他们都喜欢森林。”
“妖精?”他侧头看男孩的脸,星光在他鼻尖上闪烁。
“对啊,我想知道为什么他们把我送到这里来。”男孩的眼睛里映着星,眼神和星光一样的晦明不定,“让我成为换生灵……虽然并没有什么实质上的伤害,但如果我是一个狗妖精或猫妖精岂不是更好么。”
“那老爹……”
“是老爹把我养大没错啦。我的父母……不,养父母,他们因为饥荒把我扔掉了,老爹看我那时候可怜就把我捡回去了。”男孩轻笑一声,“不过至少比那些易子而食的爹妈强得多。”
“……哦。”一时之间蓝竟不知道如何回答,他同样与自己的生身父母未曾谋面,但他不像川途想要找寻自己的宗族。他并不想与这两人谋面,如若见面,他不杀了他们都是好的。
“你也一样啊,你是我看着可怜捡回来的,所以我要对你负责。”男孩侧头,脸上带着只有两个孩子间才会有的那股坏笑。
“什么负责……都说了我又不是被包养的小媳妇。”
“你就是被包养的小媳妇。”
“我不是!”
“就是。”
“都说了不是!”
“就是。”
“那你说是谁的媳妇?”
“我的呀。”
“我靠原来你有龙阳之好我明天就走不送谢谢。”
“逗你玩你也信,真是智商捉急。我干啥娶个臭男人回家。”川途朝着星空伸懒腰,“回家了,再待下去沙子就要凉了。”
蓝后来才知道,这世界上有的是比他更为悲惨更为不幸的人,和那些人比起来,他真的是个幸运儿。
在他来到遗都的第二年,也是他父亲的第一个忌日之后,纳斯塔突然消失了一个星期说是去采购,再回来时还真的带回了不少新鲜的小东西,比如鹿角梳子、骨笛之类的小玩意儿,还有一个小姑娘的画像。
“这孩子好可爱啊……”
川途拿起那画像端详,即使只是个画在劣质纸张上的素描头像,依然能看出女孩美人胚子的本质,加上纳斯塔还不错的画技,这几个男人更是满足了一把“看美女”的愿望。
“虽然长得好看,可惜是个哑巴啊。”纳斯塔嘴里带着遗憾啧了两声,“这娃娃叫西琪,只会呜呜啊啊的叫,不会说话,听说是出生就这样,她爹妈不要她,把她丢到镇立孤儿院门口,后来这小丫头就成了跟老妈子一样的角色了,管孤儿院的那个老太婆年纪太大只能看看门,买菜做饭打猎带小孩,什么工作都是她做……也是苦了这么一个本来应该娇滴滴的娃娃。”
“啊……”听着纳斯塔唠唠叨叨的蓝突然眼睛一亮,拿过画像端详:“我好像认识她,在我来遗都的路上认识的。”
“啊?”其他两人一脸不信地看着他,心想这么一个不愿意以真面目示人的家伙怎么会结交这种一看就是从人堆里摸爬滚打出来的孩子。
“我还……蛮喜欢那孩子的,她给我和我爸做饭来着,不小心撞掉了我爸给我的面具,还给我什么野果作为道歉呢。”他笑了起来,“后来她等我们吃饭等得睡着了,还是我抱她回房间……她个子特别小,也不知道现在长高了没。”
但蓝不知道的是,他眼睛里那时露出了少见的温柔,那是来到遗都之后在他脸上从未出现过的表情。
然后他就发现川途找不到了。
急得满头冒汗使劲跳脚的男孩子最后没办法,又去求助自诩“单人商会情报屋”的纳斯塔,结果他一翻白眼说的话差点让蓝掐死他:“你跟着那小子住了一年居然不知道他喜欢喝闷酒?”
完全不知道好吗!
在蓝的印象里,川途每天忙进忙出的像个小管家,偶尔还会给做手术的老爹打打下手,或者跑出去干点什么鬼知道的事儿捞点钱,完全没有他跑到沙之歌去喝酒的记忆。
“不过他这一年好像确实没怎么去过酒馆……也是怪了,我还以为他喜欢喝酒呢。”纳斯塔捻着下巴上那点硬硬的胡子茬,然后打了个酒嗝。
无法忍受这个粗俗家伙的半卓尔噌地站起来打了个招呼转身就走,再不走这家伙大概还会放两个酒屁,再挠吧挠吧开始他那精神污染的巨鼾协奏曲。
他急赤白脸闯进沙之歌大门,一眼便发现了缩在酒馆角落里的川途,浑小子脸前已经放了好几个酒瓶,而他的头已经快埋到桌子下面去了。
“回家!”他径直走到川途面前拍桌子,然而这主儿不理他。
“你听到了么我让你跟我回家!!!”他抓着川途那一脑袋已经被揉得乱糟糟的金毛把他从桌子下面提了出来,却愣住了——男孩的眼圈是红的,脸上明显有哭过的痕迹,这么一来搞得本来就秀气的脸更像个被哪个负心汉欺负了的女孩子。
“你来……找我啦?”川途咧嘴笑起来,一双眼里还在往外滚泪。
“……废话……”蓝憋了半天发现什么都说不出来。
“这次……轮到你来……找我啦?”男孩流着泪笑,话里带着酒气和醉意,而且语无伦次。
“哎呀先回家啊你这……”把川途扯起来后蓝发现这家伙根本站都站不稳了,只好往背上扯他,“你上来我背你回去!还不知道你有这种恶习……”
“……你,抱我回去。”他贴住蓝的手臂,脸上滚烫的温度灼得蓝几乎冒出汗来。
“……闹什么闹你又不是个小媳妇!”蓝使劲拽住这个身子骨已经不听使唤直往下滑的男孩子,想让他能站起来,至少可以爬到他背上去,却没注意到整个酒馆里的人都以那种有点暧昧的目光在看着他两个人。
“你能……抱着西琪,就不能抱着我了?”川途朝他翻白眼撇嘴,本来白生生的脸上现在全是醉酒引起的红晕,竟然也成了一脸小女儿的娇态。
蓝总算是知道这小子到底在发什么疯了,只是无法理解川途这酒后发疯的脑回路,只好压低声音快速跟他解释:“我靠你都在在乎点什么破事儿,我一年前把一个小丫头片子抱回她屋里去睡觉关你什么事啊?不说她还小得很,我就算娶了她,啊前提是人家愿意嫁我这个不人不卓尔的东西,你也至少得是个伴郎份儿吧?再说……”
“你要娶她?”川途突然抬起头,两只发红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
“前提人家肯嫁。”他看着男孩儿两只血丝饱满的眼珠子心里有点发慌。
“她肯嫁,你就娶她?”川途依然盯着他,手指抓得他手臂发痛。
“你开玩笑么……”蓝恨不能把这家伙从自己手臂上撕下来,“怎么会有人那么想不开去嫁一个半卓尔啊……不对你别闹了再不回家老爹要急死了!”
川途不动,不说话,然而也没有松手的意思,只是仰着头一双眼直勾勾盯着蓝,表情带着一股他从没见过的犟驴劲儿,蓝头上就开始出汗。
他没有这么近距离地注意过男孩的眼睛,那双招子本是清澈的靛蓝,却和遗都的那些井水一样,深得似乎永远看不到底。此时那两口深井中仿佛燃起了什么火,亮得灼人,灼得他脸上开始发烫。
男孩突然伸出另一只手去,抓住少年搭在胸前的辫子,把比他高了整一头的少年拽到自己面前,然后带着辛辣酒气的呼吸就直接冲进了他的喉咙。
半卓尔的大脑瞬间当机。
周围的嘈杂、人们的议论、起哄的口哨都消失了。
他耳边掠过一片仿佛穿越万古的静寂,只有呼吸和心跳近在耳边,而堵在了他嘴唇上的除了仙人掌酒的辣味和泪水的咸味,还有他极为熟悉的味道——那种味道,混合了老房子、药水、绷带、阳光下的沙漠,还有些微似乎是春日新草的气息。
川途的味道。
男孩放开他的时候好像已经过了一个世纪,然后贴在他耳边滑了下去,双手还勾着他的脖子。
“你谁也……不准娶。”
男孩似乎失去了意识,靠在蓝身上竟然像是睡着了,灼热柔软的身体就这样贴着少年,从来紧绷着的一身肌肉也放松下来。
“……好了,我谁都不娶……”愣了一阵之后蓝叹了口气,将已经喝得不省人事的川途横抱起来,“回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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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次又要把你抱回家啦……”少年在男孩头上揉了一把,男孩睡梦中小小地嘤咛了一声,似乎在对搅他清梦的家伙表示不满。
有虫在窗下轻轻地鸣,银蓝色的月光洒落在宁沁的街道上,时间仿佛停滞了一般——
而他也情愿让时间在这一刻停滞,永远不再流动。
只要一次机会,一次就好,我会带你走过沙漠翻过大山,看见森林看见海岸,哪怕要走尽一生,哪怕走到了天荒地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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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消亡|
那天晚上的事情,谁都没再提起。
只是那之后,蓝从川途家里搬了出去,那年纳斯塔送了他一张金属面具做生日礼物,他便把这东西当做了隐藏自己身份的利器,每天遮得严严实实,靠接酒馆的悬赏维持生计。
虽然有时蓝还会去沙之歌陪着川途喝两口,及时阻止容易喝醉的川途喝得过多,却不会再像过去那样每天腻在一起,如同孩子的两小无猜亲密无间。
川途说的没错,在外面自己讨生活的蓝确实会被人盯上。至少已经有不下五个人贩子盯准了这相当罕见的半卓尔,也不知是想剥皮抽筋还是拔骨熬汤,还是想做什么其他的人肉生意。而蓝的反侦察能力也被锻炼出来了,虽然做不到瞬间混迹于人群,还是可以把他们坑进小巷子干翻他们一两个的。
“你现在这样真的没关系么?‘出来卖’,嗯?”
纳斯塔在他去做客时仍然会给他倒点薄酒,只是没了以前那种谈天说地的气势,更像是在与一个同龄人闲聊,偶尔还蹦点荤段子。
“你才是,单人商会也能这么天天悠闲?”蓝也学会了反唇相讥,“我是‘出来卖’,你就是‘屋里卖’咯?”
“呵,小子长本事了?”纳斯塔在蓝头上不轻不重地捶了一下,两人相视而笑。
纳斯塔告诉他的仅限于这个被称作“旅团”的组织背后的来头不小,而且它主要盯准了流落在遗都的精灵和半精灵去坑蒙拐骗,总之是做的害人妻儿的缺德生意这点东西。
“他们还盯准了一个半精灵的吟游诗人呢,”他这么说的时候往喉咙里灌了一大口酒,“不过那小子还挺机灵,他们找不到机会拐他……最近倒是一直没见过他,不知道是不是还是让搞跑了。”
“这不是很正常的嘛。”蓝仍然看着脏兮兮的酒杯有些不舒服,“如果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诗人。”
“还不只是诗人呢,他们连黑晶石的人都敢惹……”纳斯塔摇着头继续灌酒,这人似乎真的有千杯不醉的能力,“据说搞得各种鸡飞狗跳,最后还是输给人家了,毕竟一个新生组织怎么能跟这种老牌的家族去比呢。”
“黑晶石啊……”小孩一脸若有所思。
“总之,他们大概不会再对你有什么威胁了……你别再作死就是。”纳斯塔似乎还对一年多前蓝跑到蛇鼠一窝去寻仇差点被人弄死的事情记忆犹新。
“我已经长大了啊酒鬼大叔。”少年的笑容里已经不见了最初的迷茫,灰色的瞳孔里却是多了几分过去没有的、沙尘一样的阴霾。
大门轻声关上时,纳斯塔叹了口气。
那个会因为一句话而坐在地上抽泣的孩子,最终还是消失了。
|黑箭|
时间就又这么过去了一年,蓝又长高了点,川途却像是停止了生长一样还是那么点小孩子身量。于是蓝也开始用身高来揶揄他,而且百发百中,不过分寸还是和以前陪他喝酒时把握得一样好,每次都在川途被他耍得狂暴化之前及时停嘴。
虽说看起来两人是相当好的朋友,关系却和以前完全不同,而看着他们俩这种微妙关系的纳斯塔也研究不出来问题在哪里,只能作罢。蓝还是住在城郊被他自己修整过的破房子里,而川途则在城市另一边的城郊居住——他们相同的地方,大概只有远离人群和少言寡语这一点了,不过两个小孩见面时除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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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听着背后的呼吸声完全没有睡意,索性翻身端详起了那张许久不见的精致睡脸。男孩子睫毛长长的像两把小扇子,月光打下来在他脸上洇出一片水墨般的影子。
还是想捏他的脸。
他犹豫着抬起手,看了看手指上被弓弦磨出的老茧,终于放弃了这个想法。
他又看了眼墙角空空如也的箭筒,忍不住叹了口气,那里面只剩下一支不知是什么东西做的黑箭,纳斯塔告诉他那东西叫“真理破坏之箭”。
“酒鬼大叔啊……你还是驴我呢吧。死了也驴我,有一套啊你。”他喃喃自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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纳斯塔还是喜欢时不时搞点新鲜玩意儿回来,有一次他神神秘秘带着什么东西跑到蓝的暂居地去,给他看“好东西”。结果藏藏掖掖半天就是支黑色的箭,样子挺好看,敲起来声音也不错,就是不知道有什么用。
“这种东西,如果没有特别的用途,和没用一样的。”他用从沙漠狼皮的箭袋里随手抽出一支铁箭头木箭杆的普通没羽箭,抄起弓来朝着窗外的枯树就是一箭。
箭支划破空气,一声钝响嵌入了那棵早就没了生命的树。
“箭的用法,大抵不过如此。”他耸了下肩。
然后纳斯塔就拍着两只蒲扇样的大手,一脸“果真是装逼高手”的表情:“厉害厉害,在下佩服。”
“……”选择无视这家伙嘲讽的半卓尔坐回那张并不舒服的圈椅,“所以你来找我让我看的就是这支挺好看的箭?”
“这箭的来头可大了。”纳斯塔凑近,对着那箭身上纠缠的纹路指指点点,压低了声音给他解说,“你看看,这可都是,那叫个什么,奇文?还是什么东西的,古代军人做什么大讨伐的时候用的,反正特厉害特牛逼,能杀龙的那种牛逼。”
“你觉得龙这玩意真的存在么?”蓝翻了个白眼,“别自欺欺人了,别以为我不知道你那点什么鳞片是石头粘出来的,有种你现在搓搓它?”
“嘿你这臭小子,翅膀硬了是吧?”纳斯塔瞪起眼来,“老子就算没有那点鳞片也能打你这样的七八十来个!”
“要真是有七八十来个我,你已经被扎成刺猬了。”蓝有点无力,看着这个一脸认真的大叔,“所以这个很牛逼的箭怎么了?”
“你是不是傻啊你这小孩?”纳斯塔用黑箭在他头上敲了一下,疼得小孩嗷的一声,“你以为大叔我今天来是瞎跑的?”
“你当然不是瞎跑的,你明跑的,你又没瞎……”蓝揉着脑袋小声嘟囔。
魁梧的男人又瞪眼,然后扭头,最后一屁股坐到房间里另一张椅子上,脆弱的木板在它屁股下面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声音。
“今天是你生日啊……。”
黑箭带着一道黑光落到了蓝手里,和他右手没有取下来的扳指撞出还算悦耳的声音,蓝一愣,抬头看着男人的背影。
“生日礼物,不用谢了。”纳斯塔挥了挥手出门,背影一瞬间竟有些沧桑的悲凉,“晚上去跟川途聚聚吧。”
|破晓|
那时的少年还不知道,这是他最后一次收到生日礼物,也是最后一次听到这个大吹大擂的魁梧男人喋喋不休的吵闹声音。
当太阳再次将格贝利沙漠点燃,燃烧的不仅是漫天金色的云彩,还有尚在冒烟的自诩“单人商会”的纳斯塔的房子。
而川途的阁楼再次亮了一整个通宵,太阳升起时他丢掉了手中的刀,抱着头坐到了地上的血泊中。
“救不了了……”
男孩声音中带着哭腔,白色的衣服被染得通红,一边的蓝身上棕色的斗篷已经成了黑色,白金的发梢还有血在往下滴落。
“祸害遗千年,这人怎么会死!”半卓尔声音里带着显而易见的愤怒,“你连我都救回来了怎么救不回他!”
“他每个地方都是致命伤啊!你见过被捅穿了脖子胸口腹部还能活下来的人么!”川途吼回去,眼角带着泪。
“他不是自称龙裔么他不是遗都头号壮坎维第一皮么!”半卓尔拎起男人已经没了生气的上半身对着那张老脸一顿猛抽,“你给我活过来你听到没有!”
黑色的鳞片最终掉落,与石质的地板相碰,发出石块相碰的声音。
这个男人哄了自己一辈子,最终的谎言还是被无情地击破。
天地间只有一片明净,太阳升起来了。
|何处归|
即使知道那些人永远不会再活过来,即使知道死亡是无法避免的事实,即使知道就算自己有一天也会面临这种全世界的背叛,人还是不能坦然的接受。
归根结底,都是因为他们极度的自私、任性,自我催眠,他们是“人渣”。
不论种族,不论地位,所有不能接受死亡的人都是这种“人渣。”
而他自己,也是这种人渣。
时间终归是停滞不住的,天空很快从无边无际的星海变成了灰蒙蒙的鱼肚白,而后光明驱散黑暗,暖阳驱散寒月,仿佛生命轮回的生生不息。
川途还没醒来,蓝试图叫醒他,却发现男孩脸色惨白呼吸急促,处在昏迷的状态——明显是他背后受的伤所致。
“我必须把他送回去,就算老爹骂死我我也要送。”他这样对瓦尔哈拉的其他人说,“我这十几年见过的最好的医生就是川途的老爹了。”
“你也要去第五季那里吗?”奥列格的表情少见地凝重,“《往昔故事集》的事情你也知道了,我们要去问一问第五季关于我们所寻找的碎片的真相……”
“我和你们一起去。”
第二次将男孩横抱在怀里,一如那时候的柔软灼热,却不像那时少年人青涩的心情。
少年人——或者说,是年轻的男人,将挚友也许是最后一次用在怀里,走向那片曾经包裹着男孩的金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