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计字10234
*我要手撕这个boss,谁也别拦我
|11|讹言谎语
后来的事情很简单了,似乎由于尸体不正常的苏醒,村子里已经没有人敢再贸然从家里出来,莎拉也因此逃过了被村人责罚的命运。我们将她送回了那个叫维恩的猎户家中,两人抱头痛哭之后决定离开这个村子。
“他才是可以给我幸福的人。”
莎拉这么说着,眼睛里已经没了那些恐惧,取而代之的是温柔得如同两潭春水的欢欣。
也许这是于他们而言的美好未来吧。
我面对的“未来”,又是什么呢。
白光闪过,我们与这个世界短暂的交集就这么结束了。
而少年的身体似乎被我透支了,回到无名之城之后便不再受我控制地倒在了地上,我能看到他的身体在地上悄无声息躺着,那些同伴围在他身边焦急地讨论着什么。
“我说你,玩过头了吧?”
有人在我身边这么说。
“本来这就是个死人,我能把他救回来都算不错了,玩过头了又是怎么回事。”
看也不用看,肯定是其他的梦妖,大概也是跟着那个紫色女孩的队伍来到这里的。
“不过你干得确实有点过了……”那家伙绕着那些人转了一圈,“你成了半梦妖,不就是为了活着嘛——既然活着,你就装得再像点原来的那个人呗?怎么还这么执着于‘做自己’啊。”
“我是在替他做他自己啊……”
没有回答,那个和我搭话的家伙似乎走掉了。
也是,一个正常的梦妖就应该是飘飘荡荡的。
我跟着将少年扛在肩上的诗人回到了那个灰色的据点,年轻的诗人表情晦暗不明,其他人的脸色也好不到哪里去,不知是因为少年还是因为我。
“蓝……半梦妖没事吧?”侏儒在一边蹲着,他的神情和我之前用紫色女孩的眼睛看到的几乎如出一辙。
——“你让他死去了!”
——“你真的活着吗!”
我代替了少年,却没能做到他想让我帮他做到的事情。
我想让他的朋友们接受少年已经消失的事实,然而他们显然无法——或者是不想相信。
少年的记忆里有血池一般的房间,被染成暗褐色的发绳落在血泊里,所有的人都悲哀而愤怒,他们怒吼着与复活者战斗,为了给他们的友人复仇。
——复仇。
——“想复仇的心情,你们可以理解吧!”
不可以。
在他们的心里,我就是杀死少年的凶手么?
只有我将少年还给他们的时候,这份恨意才会消失么?
他们对我的排斥和无意识的敌意,早已显露无遗,无论是为了什么。
诗人不肯认同,侏儒不肯接受,精灵不肯相信,战士不肯原谅,风裔不肯看到。
——他们不想承认,我就是现在的少年。
如果我不是被那个女孩带来,大概在他们看来我就是凶手,他们会掐着我的脖子大喊“把蓝还回来”吧。
——就算水总有一天会干涸——
——就算希望总有一天会破灭——
——就算谎言总有一天会被戳穿——
我不仅带着少年的身体活下去,更要带着少年的心。
少年的快乐就是我的欢喜,少年的痛苦就是我的悲伤,少年的温柔就是我的笑容,少年的残忍就是我的残酷。
再睁开眼睛时,房间里已经有了极为明显的寒意。
奥列格在一边跺脚搓手,口中呼出一团团的雾气,桌上的水已经冻成了冰。
“发生……什么事了?”我撑着床坐起来,全身都是挥不去的疲劳。
“半梦妖先生你醒啦?”他看到我以后似乎愣了一下。
“半梦妖先生”,这个侏儒对“我”的称谓。
礼貌而疏远。
可是我是蓝啊——我现在,是一个半卓尔的少年。
我是长大在一座迅速消退的幻森里的巡林客,我是遗都一个赤脚医生的助手之一,我是瓦尔哈拉小队的一名队员。
我有一个喜欢的人叫川途,我因为两个女孩的殒命而后悔不已,我非常讨厌自己的卓尔血统。
我身边死过很多很多人,我带着很多人的祝福和好意活下去,我和很多人都有过约定。
“半梦妖先生你怎么了?”他在我面前挥挥手。
我牵牵嘴角。
“队长。”
我看着侏儒那双清澈透亮的蓝眼睛。
“我回来了。”
“我是蓝。”
|12|邪神信徒
空气愈来愈冷了。
风中夹杂着冰花,刀子一样肃杀。
城外的森林已经戴了白帽子,落叶的树木也都只剩了枯枝,菲利普在我肩上瑟瑟发抖,不时张开翅膀抖掉上面的积雪。
我站在城墙上看着整个无名之城,飘浮在星海中的碎片似乎受到了什么不自然的引力,正在被挤压向城市边缘,而月亮已经变成了不祥的蓝色,那个叫作第五季的神正不安地仰望着天空。
——原来神也有不安的时候吗。
第五季似乎在无声地呼唤着什么,柔白的神光不安定地闪烁着,分辨不出性别的神明看着冰蓝的满月,面色哀戚。
——他来了。
神这么说。
“他来了!!”
神惊呼。
我脚下的城墙开始颤抖,菲利普猛地飞上天空,在雪花之中凄厉地啼鸣。
城市的碎片被硬生生嵌回去,如同孩子强行将拼图按作一团,另一边的城墙在这一次震动中塌了。
蓝色的满月在天空中央停留,像是巨大的黑洞。冰蓝的光吞没了神,将神和神的叫声一同封存于透明的冰柱中。
——何其美哉,神的陨落。
各种各样的人影从那轮月亮中落下,像是告死之天使。
“看起来最后的战争开始了……”
脚下是涌动的兽群和被它们所蹂躏的冒险者。
箭与弓回到我的手上。
拉弓,弦响。
——来吧,我的命运。
——少年的命运。
——我们的命运。
与队伍会合时他们正在与兽群搏斗,虽然这些野兽显然不会对他们构成太大的威胁,但是过多的数量也让这个有两个非战斗人员的队伍有些头疼。
“蓝你终于来了!”侏儒眼尖,老远就看到了我,“快来帮忙啊帮忙!太多了!”
我拔出刀来加入战圈,这么多野兽我就算把箭用光了也没可能杀完,这时候用刀砍反而更加快捷。
“你们队伍,还真是换了挺多人啊。”有个黑衣人猛地翻越野兽组成的围墙,进入我们的战圈。
“哪位……”奥列格转身看来人,一嗓子惊叫起来,“卡利亚?!”
“怎么,我比这些野兽还稀罕么?”长得挺好看的年轻游荡者咧嘴一笑,露出一口整齐的白牙。
奥列格手忙脚乱地弹着琴:“不不不……就是一直没见过你,还以为你回去伊诺平原了……?”
“我从那走了就没想过要——”他一刀砍死了一只从上而下冲锋的海雕,“——回去啊!”
我们且战且走,却发现这些畜生越来越凶悍,虽然还不是我们的对手,显然比刚开始要烦人多了。
“它们怎么越来越凶了哇啊啊啊啊?!”奥列格惊叫着躲开一头野狼的牙齿,随后我的刀就捅进了那家伙的脑袋。
“不知道,总之是……麻烦起来了。”阿伦德尔眉头紧皱,匕首在他手中紧紧握着,诗人的手有些细微的抖动,和旁边的游荡者对比有些明显。
“再多说什么也没用了……”我一脚踢开旁边的鬣狗,那家伙正张着一张臭嘴要来啃我的腿,菲利普相当有眼色地抓瞎了它的眼,“先把它们解决掉……!”
另一边瑞贝利安似乎杀得性起,连已经死完了的动物尸体都连带着切成了块,一边的艾丽西亚都看傻了眼。
“那边有人!”奥列格尖着嗓子叫唤,“那边有冒险者在战斗!”
我看向另一边的街道,不算宽阔的街上挤满了失控的野兽和战斗的人群,冒险者的剑影刀光在风雪里亮得异常刺眼。
“好多人啊!”奥列格兴奋起来,手舞足蹈地喊叫着就要往那边跑,“大家加油啊——打败这些野兽——!”
“队长你小心,情况不对。”阿伦德尔伸手把侏儒抓回战圈中间安全的地方,两眼一眨不眨地盯着那些人的举动。
人们大喊着战斗,无尽的刀刃砍向兽群,也砍向自己的同伴。
“杀啊——”
他们叫喊,似乎已经杀红了眼。
“哇靠你们在干什么!冷静啊冷静!不要打自己人!” 奥列格这次挣脱了阿伦德尔的手向着那群人跑去。
“阿伦德尔你拉好他啊!”艾丽西亚大声埋怨,眼看就要跟着跑过去,却被瑞贝利安一把拽住了,战士似乎本能地感觉到危险,无论怎样都不肯让女孩接近那边。
诗人没有回答,手指向着那些人指去。
“他们……疯了么。”
他的手在颤抖,不知是因为震惊还是气愤。
我顺着他的手看向那边密集的人群——
何等的乱战。
有个金发碧眼的女性法师被另一个戴着头甲的战士从肩膀砍成了两半,战士又被另一个游荡者抹了脖子; 持弓的轻装游侠正将箭嵌进豹子华丽的头颅,接下来却被一头熊一掌拍碎了脑袋,控制着棕熊的德鲁伊随即让他的伙伴去袭击其他的人。
这不是战斗,这是战争——这是屠杀。
奥列格还在喊着让他们冷静,阿伦德尔瞪大了一双绿眼睛像是见了鬼一样,艾丽西亚缩在我们身后不敢作声,瑞贝利安则握着剑跃跃欲试地想要去砍上几下,叙泽特已经冲了上去开始砍开乱战的人群,电光闪了一阵又一阵。
“你们冷静啊!”侏儒疾呼、奔跑,“都是同伴啊!”
一个手里拿着长枪的战士斜着眼看向我们。
“又来了一群邪神的信徒!”
他将枪头在地上一顿,然后带着一群——大概有十来个人——朝着奥列格奔了过去,枪头飞龙游蛇一样向着侏儒的胸口扎去。
“队长小心!”
长龙吞吐着灼热的电光从那些人身上游过,他们瞬间失去了战斗力,抽搐着倒在地上。
叙泽特从人群身前落下,长剑还保持着刚刚挥过的姿势,一转身把奥列格护在了背后。
“大概……是被衍冬裔影响了吧。”我小心翼翼将麻痹毒箭一支支射出,尽量做到箭无虚发。
“这些人……”风裔女孩儿半晌才吞吞吐吐出几个字,显然是吓傻了。
“艾丽不怕不会有事的……哇不要打我啊?!!” 奥列格噌地一下钻到了被保护的中心,终于不往外面跑了。
“要跟他们战斗吗?”诗人似乎已经回过神来,匕首在手上已经打了几个转。
“我们要……要和冒险者战斗吗……”女孩儿不知所措,看着瑞贝利安已经冲进了人群开始砍杀,红玛瑙一样的眼睛里开始往外冒泪花。
“……艾丽你不要紧张,假装他们都是黄瓜白菜南瓜……”奥列格试图安慰老朋友,说出来的话却一如既往的不着边际。
“喂……”诗人扶额。
我摇了摇头,麻痹用的毒箭已经用完了,只好拔出那把立了汗马功劳的刀去让那些人失去战斗力。
雪花忽然逆着方向吹了起来——绿色的粗大藤蔓从砖缝里拔地而起,将那些疯狂的冒险者牢牢捆住。
“妈妈的笔记写过,伤害自己同伴的人,不能原谅——!”
女孩清冽的声音在身后响起,伴着奥列格激昂的军乐。
雷光,藤蔓,刀刃,剑锋。
兽群似乎感到它们不敌对方而缓缓散去,那些不要命的冒险者也被我们或是拘束或是击昏,留下一地死尸和活人,差不多垒成了小山。
“走吧,这些人已经失去战斗力了……”我看了一眼地上的人,有些还在挣扎着叫骂,“杀死他们也是徒增杀孽……”
“那就……走吧……”奥列格似乎有些脱力。
——刚才那些人已经被衍冬裔“掏空”了。
“谁在说话?”我猛地转身,才反应过来那声音似乎是从我自己的心里来的。
“刚才那些人已经被衍冬裔“掏空”了。”
那个声音重复了一遍。
是个好听的男声,声音安稳明净,明明是从未听过的,却无端给人一种信任感和安全感。
“虽然外表上他们还是原来的样子,但是实际上已经不是原来的人了,请杀死他们吧。”
我愣了一愣。
“你们……听到了么?”奥列格一脸的难以置信,“那个声音让我们杀了他们喔?”
“听到是听到了……这些人……”阿伦德尔也有些难以定夺。
“请杀死他们,让他们解脱吧。”
那个声音诚恳而痛惜。
“他们已经不是你们的同伴了……”
我脚边躺着一个精灵族的男孩,看起来最多有人类的十五六岁,轮廓还像个小孩子一样柔软圆润。他脸色相当不好,头上的伤口正在往外一股股地冒血,两眼紧闭,尖耳朵软趴趴地垂着,眼看是活不了了。
“那……你们加油!”奥列格踌躇了好一阵,干脆坐到一边的杂物堆上吹奏安魂曲去了。
看来我们亲爱的队长是不打算动手的样子,而那个瑞贝利安索性就是把剑一扔,一脸“怎么可能你让我干什么我就干什么”的表情原地坐下开始挖鼻孔。
我弯下腰,男孩的气息微不可闻。
还没死。
短刀的刀刃轻松地没入了男孩的喉管和动脉,血泉水一样喷出来,溅了我一脸。
味道腥咸,带着股铁锈似的酸涩味道,沾在我手上成了令人不舒服的黑色。
“这是……杀人……”风裔女孩双手捂嘴,一双红眼睛睁得溜圆。
“……别看了。麻烦队长用幻术配合一下……”诗人叹了口气,用匕首后端把尚在挣扎的人一个个敲晕,然后开始寻找已经没救的人下手。
奥列格似乎也看不下去,在我手下结束生命的那个孩子脖颈里喷出的血一瞬间变成了纷纷扬扬的蔷薇花瓣。
红得像血一样的蔷薇花。
风裔女孩在小声抽泣,声音隐忍压抑。
“……艾丽不想杀就不用杀人,交给其他人好了。” 侏儒在女孩头上慢慢摩挲着,女孩用力捂住了眼睛,似乎想要欺骗自己“这些都是假的”。
“在遗都都没有这样过……”诗人眉头皱得死紧,脸色有点发青,“……真是恶心。”
花瓣很快铺满了地面,不知实情的人看起来这些只是惊心动魄的美吧。
“你们这些家伙,居然阻碍我们!”有个人疯狂朝我这里地大叫着,在藤蔓间用力挣动,被艾丽西亚赋予了些许自我意识的植物条件反射一样收紧了些,男人的骨骼发出令人牙酸的噼啪声。
“我们,阻碍了你们什么?”我直起身看着他,男人棕黑色的眼睛里满是狂怒,某种意义下和瑞贝利安还真有几分相似。
“阻碍我们攻下这里!”他咬牙切齿,被捆得结结实实的身体不停挣扎,有一条腿不正常地扭曲,显然是断了。
身边传来微不可闻的呻吟,地上一个穿着布衣的女孩被不知谁掷出的长枪穿透了背心钉在那里,花瓣——血正从她口中不停涌出,地上也铺了一层红色。
漂亮的女孩卧在蔷薇花的海洋中微睡,姿态优美犹如天鹅,而蔷薇的藤蔓正在她的身上开出无数花朵。
惊世绝艳的画面背后是人间地狱般的悲惨。
“你们为什么要攻下这里?”我弯腰割断她的喉咙,眼睛仍然看着男人。
他的表情扭曲着,牙齿咬得咯咯作响。
“看起来我们还要继续阻碍你们……”诗人看了看自己的手,最终放下了那把匕首。
我踩着血泊走过去,男人看到我向他接近竟然抖了起来。
——作为“蓝”,我并不能直接地去套问他的话。
——而作为一个半梦妖,我说出什么样的话都是无所谓的。
我挨近那个男人,在他身边的石墙上磨着短刀的刃,石头与刀刃摩擦出火花,声音尖锐刺耳。
“你们是为了萨玛菲才要攻下这里的吧。”我轻声对他说,“你就没有想过混在这些人里,趁他们夺取这里时反制他们么?”
“你是要我与你们这些人为伍吗?”他用眼角看着我,嘴角快撇到脖子上去了。
“为了他,难道我们不是什么事情都可以做出来的么。”我轻轻笑起来。
——衍冬裔拥有寒冰一样的蓝色肌肤。
——眼睛与毛发也是从白色到深蓝的过渡。
——少年是蓝色皮肤的半卓尔,他的头发是接近银白的白金色,眼睛是阴霾一样的灰色。
——如果我说我是衍冬裔,也会有人相信的吧?
“我绝不会和你们这些邪教徒为伍!”
男人瞪着眼睛对我大吼。
答非所问。
是吓得语无伦次了么?
他虽然在颤抖,却并没有到那种地步。
有些奇怪。
我顺手解决了另一个还在被致命伤折磨的人,仍然看着那个男人:“你一直在说我们是邪教徒,你倒是说说你们是什么正教的啊?”
“不需要和你这种异端解释,要杀就杀吧。” 他一脸视死如归。
“怎么可能让你那么简单就死。”我咧开嘴笑,“我要在你全身动脉开口子,然后让你在这里流血而死,用你的血去祭你的神。”
我这么说着也做出样子,把磨得锃亮的刀刃在他大腿动脉上划了两下——当然没有伤到他。
背后传来风裔女孩儿吸凉气的声音,我听到诗人在小声祈祷:“瑞图宁女士,希望您看不到现在的情景。”
果然做得还是有点过分啊……就算他是真的被衍冬裔变成了萨玛菲的信徒也不应该这么吓唬他的。
他浑身抖得如同筛糠,紧紧闭着眼睛一脸任我宰割的表情。
“怕死?”我低声一笑。
“哼。”他把头一扭。
刀刃轻轻在他动脉上游走着:“如果你不是萨玛菲的信徒,我还会放你一马。”
那人抖了一阵,反而停了:“絮絮叨叨原来只是想让我信你们的邪神吗。”
又是答非所问。
我只是在确定你是不是那个萨玛菲的信徒,你却说我在让你信邪神。
——我让你信梦神,你知道梦神是谁么?
我也失去了继续和他周旋的耐心:“看起来你确实是萨玛菲的信徒了?”
“这还需要确认吗?”他一脸轻蔑。
“以防错杀。”我站起身来,刀刃抹过他的脖子,蔷薇花瓣涌泉般喷出。
又一具葬于飞花之下的尸体。
|13|无心之失
杀了一群冒险者之后整个队伍的士气都有些低迷,就算奥列格在尽力讲着冷笑话,艾丽西亚和阿伦德尔还是有些提不起精神。
“然后侏儒就对巨人说,我请你去我家做客吧!”他手舞足蹈讲着,“好笑吧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侏儒自己笑了一阵,似乎觉得确实不怎么好笑,挠了挠后脑勺,不再讲了,转而戳着手指嘟囔:“其实吧……咱们做的也不能说是坏事……”
“被杀死的是人啊。”诗人的声音有些抖,“我在遗都时都没有做过这些事……”
“没有做是因为你没有被逼到那种地步。”我淡淡地开口,竭力模仿少年的语气,“如果有人要杀你,你就不得不杀了他。”
“但是他们并没有要杀我们……”
“如果他们有了那个能力,就会杀了我们。”我截断他的话。
诗人还想说什么,张了张嘴又闭上了。
“你们的前面有一队邪神信徒,可以走右边巷子绕开。”
那个声音又出现了。
“右边?左边?”奥列格看着前面十几步处的岔路口,狐疑地听着那个声音的指示。
我左右看了看,攀上了路边一个店铺的房顶往前看,风雪之中确实有一队看不清模样的人在来回踱步,看样子是在巡逻。
“确实有人。”我从房顶上跳下来,“我们绕开走,走右边。”
小巷子里连风雪都小了很多,风不那么刺骨之后大家的情绪似乎都好了些。
一三二的队形行进到差不多小巷尽头,那个声音忽然又来了。
“别出去!”那人声音变得有些急促。
“外面怎么了?”我小声问。
“外面有一队邪神信徒正在巡逻,你们出去正好撞上。”那个声音低声解释,“贴紧墙躲一下,等他们过去再继续。”
说话间果然有一队人从巷口经过,我们藏身的地方离巷口还有一段距离,采光也不好,他们并没有感觉到这里有什么异样,只是成队地离开了。
脚步声渐渐远了,我们陆陆续续从巷子里出来。
“前面的路口有三个敌人,直接突破就好了,绕路更麻烦。”那个声音再次指示道。
“这个声音到底是谁啊……”诗人发出疑问。
“大概是第五季吧。”我随口胡诌,我们都听过那神的声音,而且现在他被冰封在那根柱子里,显然是不可能的。
阿伦德尔看了我一眼,没说话。
——感觉他已经觉察到什么了。
——对于我仍然是半梦妖,那个少年并没有真的回来的事情。
我们轻松地击败了那几个邪神信徒,他们不停地叫嚣着“杀了你们这些邪教徒!”“夺回我主的荣光!”一类的口号,然后被卡利亚从背后干脆利落地放倒在地。
“这也太水了点吧……邪神信徒就这两下子啊?”奥列格活动着手腕,他也拿着弹弓打晕了一个人,现在看起来颇有成就感的样子。
“不知道这个神是用什么给他的信徒们力量的……也许因为他已经死了所以才会这么弱?”阿伦德尔耸耸肩,这次的几个人只是被打晕,我们并没有杀死他们,心眼软的年轻诗人似乎情绪好了很多。
“下一个会是什么呢~会是什么呢?”奥列格哼哼着什么小曲儿,好像很快活。
“小心些。”
指示的声音又出现在我们脑海里,这次的声音有些紧张。
“前面的敌人会比较强,但是右边的巷子很窄……而且有一些邪神教徒在附近,可能会被夹击……”
“所以你唧唧歪歪的,到底走哪边?”瑞贝利安有些不耐烦,战士似乎无法理解这个在自己大脑里响起的声音,每次都显得不安而暴躁。
“我建议走右边。”那个声音下了定论。
“前面的敌人很多么?”我看了一圈,没找到什么可以眺望的制高点。
“我能看到五个,视线死角里面可能还有。”
四人对五人,我们这些战斗人员还要保护没什么战斗经验的三人,显然选择避开战斗比较明智。就算万一的情况下在窄巷里受到夹击,他们在明我们在暗,除非这些邪神信徒是成百上千地来攻击我们,否则我们失败的可能性基本是零。
“走右边吧。” 我掂量了一阵,代替奥列格做出了决定。
“走右边走右边!”这个侏儒显然非常信任拥有相当丰富战斗经验的少年,连我这么自作主张地决定队伍的行进方向都没觉出异常。
“队长你小心一点……”阿伦德尔一把没抓住,被奥列格跑到了队伍最前面直接冲进巷子,诗人只好边摇头叹气边跟上脚步。我等着几人都进了窄巷,跟上留在最后的叙泽特,高傲的暮刃看了我一眼,暗红的眸子里有些微微的笑意,与在黑松林时的态度判若两人。
对于少年,他们都是这么的温柔啊。
温柔到让我嫉妒。
——但是现在,那些温柔和笑容都是属于你,,属于“蓝”这个人的。
——你难道要嫉妒自己吗。
巷子的确很窄,只有一人半宽,我们为了留出以防万一的战斗身位,只好排成纵队前行。奥列格兴冲冲地冲在最前面,一个没有战斗能力的侏儒充当前锋是再危险不过的事情,连这种事情都无法安排好,看起来不是这个队伍的经历不足,就是好奇心害死猫。
这么想着我们很快穿过了巷子,菲利普飞在奥列格头顶,一人一鹰一马当先地冲了出去。
——然后传来的是猎鹰的尖啸。
一片灰烟瞬间充满了巷口,侏儒的身影瞬间消失在浓厚的烟雾里,我在最后只听到他被呛得咳嗽不止。
阿伦德尔大喊一声往前扑去:“队长!”
他只抓住了空气。
连咳嗽声都戛然而止,剩下的只有菲利普的尖声报警。
——最糟糕的情况出现了。
——如果是少年会怎么办呢。
——这是少年的——
——不。
——这是你的——
——是“蓝”的极为重要的友人——
“低头!”我大吼出声。
右脚踏上右边的石墙,小腿发力,左脚跟着向前,手撑着墙面转身,右脚用力一踏,身体完全腾空。
——再熟悉不过的动作。
——那个金发的男孩教给少年——
——教给“蓝”——
——教给我的。
左脚踏在战士的肩头。
“艾丽西亚!吹散烟雾!”我对风裔女孩大吼,她大梦初醒一般调动起身旁的风元素。
右脚踏墙。
左脚踏在年轻的游荡者肩头。
右脚踏在诗人肩头。
“奥列格——”
少年的心在这么喊着。
用我的口这么喊着。
烟雾很快被狂风吹散,侏儒那个小小的身影早已不见,在我们面前站着的是十多个拿着刀剑匕首杀气腾腾的冒险者,他们的喊话我听不清楚,因为耳中正在嗡嗡作响。
——少年的愤怒在冲击着我的神经。
——有些东西似乎不是在他的灵魂里,而是在他的身体里储存着。
——心脏几近窒息一样的猛烈跳动,少年在这具身体的深处呼喊着——
不能这样。
不可以因为一个人生死不明就失去理智。
“抱歉,我没看到有人躲在那边……”那个一直引导我们的声音里这次带着歉意。
——你的歉意有用么!可以换回我们的队长么!
少年这么喊着。
——闭嘴!
我挡住从人堆里袭来的一击,回了那声音一句:“现在我们的当务之急是找到队长。”
“我已经让人去救你们的队友了。你们可以专心干掉眼前的这些邪教徒。”声音毫无慌乱,可以听出是个指挥的好手。
“谢了。”我砍开一片空地,回身看着阿伦德尔,诗人眼睛里似乎烧起了火,他手里正紧紧握着那把匕首,看着我的眼神里带着几分疑惑几分不解。
——大概他已经感受到了吧。
“现在开始,我暂且担任临时队长,没有问题吧。”
我孤注一掷,就赌这个诗人不会把我的真实情况告诉其他队员。
“集中战力,突围——!”
我向人群冲杀,菲利普用它的脚爪抓向他们的眼睛,他们的皮肉在刀刃下破碎,温热的血液淋在我的手上、喷在我的脸上。
——杀了他们。
——杀了他们。
——杀了这些伤害我的同伴的人。
——以他们的血——
少年在我心里哭喊着。
白色的裙摆从天而降,带着神怒天罚般的雷光,黑色的剑刃从我侧面扬起飓风,将敌人的惨呼与他们的身体一同搅碎在血雾之中,还有两道身影在阴影里露出致命的獠牙,被插进脖子的刀喷溅而出的不再是血,而是红色的雪花。
“你们的队长被带着一路往前跑了……”那个声音似乎看到了我们的战斗,开始向我们通报下一步的情况,“可能会被抓去做替代吧,我派去的人已经快追上了,你们要追的话,走左边那条巷子。”
掳走了奥列格的人还不知在哪里,这群围攻我们的冒险者倒是已经被解决干净了。面前是个小小的广场,分出的两道岔路还算宽敞,至少不会出现像在这条窄巷里被人夹击的危险。
“走左边!”我拔腿就跑。
“我这边有些自身难保,暂时不能给你们指路了,抱歉。”那个声音再次在耳中响起。
“你在哪里?” 我放慢了速度。
“我在你们后面的那个高楼上,这里现在进来了一群邪教徒。”他顿了顿,“你们的队长还在被带往城边缘。”
“先去救队长。”阿伦德尔显然对于这声音的主人不甚关心,或者说抱有敌意。
可是他至少帮助了我们。
“阿伦,你和瑞贝利安带着艾丽去追队长吧,还有卡利亚。”我转身看向那栋楼,它灰色的砖石在灰白的天空下黯淡而沉闷,“我和叙泽特去救这个人。”
我和暮刃一路解决掉了沿路所有的敌人,用最暴力也最直接的方式到了楼下。我们站住脚的时候只见一群冒险者模样的人正在破窗而入,却被窗内的人一个个或杀死或打晕给挡在了墙外,门口那边的情况大同小异。
“是援救么!”楼内终于解决掉了一波攻击的冒险者看到我们面露喜色,“贝尔说马上会有人来帮助我们!”
“总之先帮我们解决掉这群邪神信徒!”大门那边有人高喊,那群人喊着“萨玛菲的荣光”攻击着大门,眼看楼里的人就要顶不住了。
叙泽特已经首先加入了战圈,我手中的箭也在一支支击碎他们的颅骨和颈椎,再加上另外方向赶来援助的冒险者,很快我们就把这些人杀得不剩几人,只有撤退一个选项可走了。
“终于干掉了……”一个牧师打扮的女孩一屁股坐到地上喘气,她满头是汗,带着小雀斑的脸惨白惨白。
“感谢各位的协助……”
说话的是个魔法师打扮的人,长得颇为白净,头发和眼睛都是温和的湖蓝色,肩上还有个水蓝色晶体构成的小东西在活动着,蹦蹦跳跳还摇着尾巴,除了不像个正常生物以外还真的能称得上活泼可爱,我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不用谢。”这个声音很熟悉,是刚才与我们说话的人。
“我叫泰拉·贝尔,是之前用心灵通话与你们交流的人,我是一名心灵术士。”他鞠了一躬,“请稍等片刻,我与你们的同伴再次建立心灵连接需要一些时间……”
“他们的情况如何了?”我看着他的脸色。
“……”他闭着眼睛,脸色越来越不好。
“怎么了?他们遇到危险了么?” 我上前一步,被叙泽特从背后拉住了。
“你的同伴们在被围攻……”
“可以帮我们指路去找他们么!”我截断他的话。
——不可以失去了。
——不能再失去了。
——不要再失去了。
少年在呼喊,愤怒如同蚀骨的毒。
“很抱歉让你的同伴陷入了困境。你们快赶过去吧,我会给你们指路,我也会让其他人赶去帮忙。”贝尔点了点头,匆匆朝楼上跑了。
“谢谢!!”我转身开始跑,耳中不停传来“往右”“往左”“突破”“直走”这一类的指示,一直到那道崩塌了些许的城墙已经近在眼前。
“对不起……”那个声音有点颤抖。
“怎么了!”我跑得有些呼吸困难,好容易挤出三个字。
“我们,还是迟了……”
“你们的同伴,已经被‘取代’了……”
16:5我听见掌管众水的天使说,昔在今在的圣者啊,你这样判断是公义的。
16:6他们曾流圣徒与先知的血,现在你给他们血喝。这是他们所该受的。
16:7我又听见祭坛中有声音说,是的,主神,全能者啊,你的判断义哉,诚哉。
——《圣经·启示录》
大地震颤,天空崩颓。
深紫色的少女站在苍蓝满月之下仰望,那里盛开着冰做的花。
那个拥有温暖的柔白神光的神明被凝固在花蕊之中,姿态犹如白鸟振翅,优美无助而可笑。
女孩微笑着伸出手,指尖尽头的那些人从带来寒冬的蓝月中涌出。
——夏德娜大人,请再一次赐予我您神圣的力量。
——为了这个终将献于您脚下的世界。
——我将将我自己献予您——
队伍奔跑着,风刀割一般刮过女孩的脸颊,薇塔塔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好冷啊……”
这已经不再是普通的冬日冷风了,所有人都心知肚明。中央广场方向连接了苍蓝寒月与广场水源的冰柱是所谓“衍冬裔”的人群搞出的杰作,他们为了他们的神而来到这里,而第五季最后的请求便是请他们阻止“悲荒之神”的复活。
前方,前方,前方。
野兽的腥臊之气随着冷风袭来,女孩忍不住皱起了眉头。
“丽奈德!”一如既往冲在最前的亚修放声高呼,“你在那里吗!”
娇小的背影正在兽群中奔跑,少女猎手火红的披风在风中猎猎,听到亚修的吼声回头咧嘴一笑,惹人怜爱的脸上带着几分狂气。
“你们总算是来了!”丽奈德挥舞着那把与她身材反差极大的巨剑再次劈退了面前的几只虎豹,她身边的冒险者随之一拥而上结果了那些猛兽的性命。
“援兵来了!”
他们高喊。
“大家加把劲!击退这些野兽就能暂时休息了!”
他们笑着,吼着,生命的气息在战斗中脉动。
“大家小心!野兽从西边来了!”亚修挡在了四个女孩前面,换了一身黑衣的折途似乎是犹豫了一下,最终拿起剑站在了红发青年身边。
什么时候起自己变成了被挡在身后的人呢。
明明一直是我在前面的。
明明是我挡在别人面前的。
——一直都是我,在保护那些人啊。
黑色的屏障张开,女孩有意地让黑色的雾气绕开了艾瑞克的牧师,他已经将圣光化为耀眼的巨盾挡在自己面前。
“薇儿塔西瓦,从今天开始,你就在这里向女神祈祷,直到你对女神的忠诚可以让你借用的神力充满这个大殿,你就可以离开了。”
白衣的黑色牧师带着娇小的紫色女孩来到空旷的大殿,被美名曰“夏德娜之吻”的淡银苔藓在地面烁烁发光,仿佛女孩未曾见过的大海。
“要如何祈祷呢?”
“用你的全心全意去守护她的名,用你的全身全生去捍卫她的荣,便是你需要做的。”
“我,薇塔塔·拉雅特·德拉娜,以此有限之身献于无限之女神夏德娜,神赐我名薇儿塔西瓦,此生此世,无论何处,无论何时,全身全意守护女神之讳名,捍卫女神之荣光……”
黑色的颗粒在女孩身周散开,飘散进空气之中。
“他们是有指挥者的!”
有人大喊。
薇塔塔极目远眺,兽群密密麻麻,只能看到一个隐约的人形在它们背后,似乎有些指示的动作。
“是驯兽师?”她伏下身子,黑色雾气凝聚成的荆棘从她脚下迅速蜿蜒,毒蛇一样咬上了兽群的脚踝。
“先制服指挥者!野兽由我来抵挡!”亚修的剑仍然不肯出鞘,他带着无刃的剑击打野兽,看起来比之前束手束脚了许多。
为什么不出鞘了呢?
为什么不在血海里战斗了呢?
为什么不过那种刀刃饮血的生活了呢?
——你是踩在死者的尸体上走来的人,你身上的血腥这一生都无法洗掉。
——夏德娜大人啊,让他成为您收下这世界的第一枚棋子吧。
那人仍然在指挥着野兽大军与冒险者们搏斗,他淡蓝色的头发飘在风中,皮肤的颜色和那通天的冰柱如出一辙,在如此寒冷的气候里还穿着一身雪白的布衣,显然对于悲荒之神的信仰已经让他们对寒冷视若无物。
“看起来是被近身就没有能力的类型呢……”女孩咬掉了一小片指甲,这个人用大量的野兽做了自己的盾牌,而这些会动的护甲比一般人身上的铁甲还要难以对付。
“废话什么……正面突破就是了!”折途一剑砍掉了一头白狼的头颅,鲜血溅了他一头一脸,那双金色的眸子却愈来愈亮,像是被什么点燃了。
“咪克——”小而柔弱的德鲁伊母亲呼喊着自己的伙伴,那白熊一改往常敦实的傻劲,熊掌四处拍击,将主人保护在自己温暖柔软的肚皮下。
“哈呀——!”另一边传来小侏儒尖细的呼喝声,加瓦尼手中抓着两把崭新的匕首在狼群中搏杀,湛蓝的眼睛里满是火红的战意。
与亚修相同的战意。
“加瓦尼!”女孩出声喊叫,荆棘迅速爬上恶狼的身体,长长的棘刺贯穿它们的身体,鲜红的血喷了一地,幼小的游荡者身上灰色的衣服被染上暗红,薇塔塔新换的白衣也变得斑斑驳驳。
“踩上来!”薇塔塔高喊,黑色的粒子构成了无数半实体的盾牌,在女孩脚前垒成了台阶,一路向着那个模糊的身影延伸而去。
“了解!”加瓦尼眼神了然,灵巧地在盾面上蹦跳,任由那些台阶在她背后消散成一片片雾气,小小的背影全无女孩的柔弱,反而是充满了男子汉一样的刚强。
而状况则变得越来越不利于这个作战,似乎是在驯兽师的指示下,野兽们已经注意到了它们头顶飞跃的身影,并且开始袭击那些本来就并非实质的盾。
为了拥有足够达到那人影前面数量的台阶,薇塔塔在将它们化为实体时就没有让它们变得像那些能够挡在战士们面前的盾牌一样坚固,而是只能承受一次踩踏撞击的半成品。很快加瓦尼便无处下脚,所有的台阶都消失了。
不可以。
她会死。
她还有很长很长的生命。
她不应该死在这里——
双脚擅自动了起来,手中握住的剑从来没有这么沉重。
奔跑,奔跑,奔跑。
无数利齿尖爪挡路,银棘刺穿那些毛发浓密的头颅,鲜红惨白之物不断溅在女孩身上手上。
杀戮,杀戮,杀戮。
“快回来!”她高呼,向着那个一往无前的小小身影。
而游荡者仍在奔跑,她踩着野兽的脊背前行,匕首的寒光在漫天红雪中变成了两线银丝,随时有可能被一刀切断。
快回来。
那种地方,不是你这么大的孩子应该去的。
就算战斗,也请站在我们身后。
——让我来保护你,就像曾经有人保护我的那样。
“不会有错,只有你养着一个卓尔,她是邪恶的,那种事情肯定是由于这座城市里有卓尔的存在才会出现!”
那些人站在石屋的门口,有武器的拿着他们的武器,没有武器的抄起木棍笤帚也在大军之中,还有些人似乎单纯是想要在这混乱的状况下分一杯羹。
“什么卓尔不卓尔,你们给我滚!”
发生什么事情了呢。
女孩并不知道,她只有六十多岁,而这之间四十多年的时间她都在神殿里祈祷,练习控制神力,请求夏德娜女神更多的恩赐,而这些人看到她之后面露恐惧,甚至有人想拿着剑冲上来砍她。
“你让开,我们不会为难你,我们只要那个卓尔,将她除掉这座城市就恢复正常了!”
不知是谁向她扔石子,被阳光晒得滚烫的石块打在她身上,一块皮肤瞬间被灼掉,露出下面鲜红的肌肉。
疼,女孩痛呼一声捂住手臂,鲜血顺着手指蜿蜒流下,黑色的雾气钻进伤口开始修补那里的伤势。
“谁要杀她,再说一遍?”
男人声音没了平日里的温和随性,那是女孩从未听过的残酷冷漠。
一只大手覆在她头上,手上的温度仍然是她所熟知的。
“想要杀她,先问问自己能不能杀我。”
银光忽然消失了,女孩的背影被淹没在了兽群之中。
“喝啊——!”
一声暴吼从薇塔塔背后传来,赤色的剑风贴着她侧脸刮过,所到之处野兽都被切成了破碎的尸块,梵的气息从四面八方席卷了这片地区。
——他终于还是拔剑了吗。
少女转身,青年左手持鞘右手持剑,在兽群里冲杀,那双暗红的眼睛里充斥的只剩下了杀意。
杀戮吧,战斗吧,让更多的鲜血染红你的手、染红你的心吧。
——就算是一个小小的卒子,也有深入敌阵变成王的那一天。
——何况你原本就是一个王呢?
“结束了!”
兽群被杀得七零八散,驯兽师已经暴露在了女孩面前,漆黑无光的武器从虚空中显现,将那人钉死在原地。
然后他扭曲了一下,消失了。
“不,不,不不不不见了?!”加瓦尼结结巴巴地瞪大了眼睛,阿泽拉同样疑惑地歪起了脑袋。
“这是幻影么?还是其他的什么?”女孩看向周围,试图寻找什么异常的情况。
野兽的大军正在再次集结,丽奈德正带领着其他冒险者将那些试图重新站起的受伤野兽彻底杀死,被杀死的野兽却又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有些甚至还带着流淌的内脏和脑浆。
“这些东西怎么回事?”薇塔塔皱起眉头,“好恶心。”
它们并没有再向这边袭来,而是摇晃着朝西北去了,不一会便消失在了女孩的视野里。
“情况怎么样了?”亚修收剑回鞘的声音在她背后响起,他竟然在短时间的狂暴之后恢复的常态,虽然全身的杀气尚未消失,思维至少是清醒了。
“那个人消失了……”加瓦尼有些手足无措。
“然后他变成了三个。”Blank少见地发话了,她正看着不远处,三个与方才的白衣驯兽师相同的人影正站在那里。
“啧……”女孩皱起眉头,这些小把戏她自己倒是喜欢用来玩玩,但是遇到别人这样捉弄自己的时候她就变得烦躁了,“一个又一个的,烦死了……”
“烦死了……”艾瑞克的牧师再次擎起了圣光闪烁的剑与盾,看表情已经显然是暴躁了起来,“……快点干掉他们结束吧。”
“薇塔塔,可以探查一下周边的情况吗?”亚修偏过头来问道,薇塔塔愣了一下。
“当你可以将结界范围扩展到这整座神殿,你就可以出去了。”
茱莉姐姐走了,玛雅姐姐走了,而新来的这个嬷嬷是她所不喜欢的。
她从来不笑,每天只是来到神殿看看薇塔塔有没有进步,如果结界范围没有比前一天更大,她就会训斥薇塔塔。
“你这样资质的孩子也能进入神殿,说什么女神选中了你,真是天大的笑话!”
“你根本就是德拉娜家族为了打入我们教会扔来的一个弃子吧?”
“你再没有突破,就给我滚出这座神殿,再也不要来玷污夏德娜的恩宠!”
“夏德娜之吻”亮了又灭,灭了又亮,女孩一直跪在那尊绝美的神像脚下。
黑色的雾气不再被“夏德娜之吻”吸收,那些苔藓开始成年累月地发光,光芒也不再像以前那样恍惚虚幻,淡银的光像是有了实体,夏德娜的神像被一点一点地照亮。
女孩低垂着头,在心中默念夏德娜的名,无形无体的雾气渐渐凝聚成一枚漆黑的种子,落在苔藓的中间。
又过了不知多少时间,那些光芒明亮如同书中写过的月光下的大海,整座神殿都被夏德娜之吻所照亮,躲藏在最暗处的繁复花纹也无处遁形,女孩的眼睛却只看着一个地方。
那里有一朵被女神祝福了的花,通体漆黑,只有花蕊一点明黄。
多么美啊。
女孩数着它花开花落,看着它幼小的叶片慢慢苏醒,看着它苍老的花瓣缓缓凋谢,然后再一年,它又在神力下绽放。
它开落了四十次。
那一天,黑色的雾气中诞生出了荆棘、刀剑与——
——夏德娜大人,请将您的力量再次借予我。
女孩闭上眼睛,黑色的雾气变得稀薄,向着四面八方扩散。
雾气的粒子便是她的眼睛,海量的信息涌入薇塔塔的大脑,楼房,小院,店面,广场,那些地方被她一一扫过,并没有衍冬裔那种特有的寒冷气息。
“没有其他人。”她睁开眼睛,“这三个里面应该有一个就是本尊了。”
“辛苦了。”亚修略一点头,呛啷一声又让他那把修长的铁剑出鞘,血红的十字架在他背后重新浮现。
“我会保护你们的安全……”他艰难地吐字,仿佛要把每一个字都揉烂了嚼碎了才肯吐出来一般。
“待在……我背后!!”
然后他带着仿佛要刺破天地的杀气奔向前方,像是奔向他的末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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计字4335 ,使用技能LV3自发施法(伤害),LV5造成中伤
*计字9112
*死活传不上去……反正不写完我浑身难受【。
|8|矶良之男
莎拉大哭了半晌,两眼已经肿成了桃子,好容易才在几人的安抚下变成了抽泣。
“你……所以……你知道杀死尤利的人是谁吗?”奥列格看见莎拉刚才的反应,似乎踌躇了起来,半天才又问了一句。
“我知道是谁……”
莎拉将两手举到面前,直直地盯着她自己那双手。
看起来已经因为长期劳作而变得粗大红肿的手。
她似哭似笑,表情恍惚奇异:“是我干的。”
猜测对了一半。
阿伦德尔抽了一口凉气,奥列格瞪大了眼睛。
这两人似乎并没有见过能够因为感情纠纷杀死丈夫的女人,而我在各种各样的梦境中早已见过各种各样杀死自己亲人的场景——不管它们是真实还是虚假,那些人的理由一个比一个更加荒谬,也许是梦境所致,但他们的潜意识中必然有这种想法,才会反应在梦境里。
“我要杀了我的父亲,这样他就不会再虐待我的母亲。”
“我要杀死我的妹妹,这样她就不会诱惑我亲爱的未婚夫,我们的婚姻才能稳定。”
“我要杀了我的妻子,因为我怀疑她与人有染。”
许许多多,无穷无尽。
既然这样,那么一个作为妻子的人将杀夫之事付诸现实也不是不可能。
剩下我想知道的,就是她的动机——知道动机,才知道如何解决那个死人,毕竟解铃还须系铃人。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我看着她无神的眼睛,大概在那双眼睛里,现在那双手正在滴血吧。
“如果不杀了他……”
泪水再次从她的眼角流下,女人两手捂脸嚎啕大哭,仿佛要将她一生的泪水就这么哭尽。
“如果不杀了他……”
她单薄的双肩抖动着,像秋风中无助的树叶。
“如果我不杀了他的话……!”
“请……请冷静一点……”
担任了安慰主力的诗人也有些没辙,在五分钟内重新开始大哭的女人也不是谁都能哄住的。
奥列格脸上写满了茫然:“如果不……会发生什么事情吗……?”
“维恩啊……维恩……”女人摇着头,空洞的眼睛看向天花板,双手手指在自己面前僵硬地伸直。
果然这件事和维恩有关。
我抓住她的手腕:“你和维恩到底是什么样的关系?”
“不杀了他和维恩会有什么关系……”奥列格懵懵地看着大哭的女人,又看看提问的我。
……这个侏儒,真的是个情感智障啊。
以后该怎么找女朋友啊。
“不杀了他就没法跟老相好在一起了呗。”我小声对他说。
“……这样好过分……”他撇了嘴,小声评论了一句。
“怎样过分啊?”我用眼角瞥了他一眼。
“别说出来啊……”阿伦德尔默默捂住脸。
奥列格又张了张嘴,扭回头去不说话了。
不管是莎拉因为维恩而杀了她的丈夫,还是我这样提问,都不能算是过分。
这个世界上的事情,只要有因就有果,没有原因的事情是不存在的。
什么都不能被算作是“过分”。
“我和维恩……”女人嘴角下垂,泪水无声地往外缓缓蔓延,神情恍惚。
看起来又猜对了一部分。
“她,确实是喜欢维恩吧……”奥列格抱膝缩在椅子上。
“看来维恩肯定和莎拉之间有……嗯,可以称作爱情的东西存在吧。”我小声回复了奥列格一句。
他没有回答我,而是问起了莎拉:“你从什么时候开始觉得……呃,你必须杀了尤利?一开始?还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莎拉张了张嘴。
然后嘶哑难听的鸟叫声传来,凄凄惨惨地穿过了林间的空气和并不结实的墙壁门板。
“……啊!”侏儒一脸懊恼。
我忍不住咂了下舌。
死人又要来了。
“艾丽你试着学一下等会看看对付无头人有没有用?”侏儒朝着不知什么时候醒来站在我们身后的风裔德鲁伊探了探头,那女孩儿还一脸认真地点了点头。
“是维恩要你杀死尤利的?你和尤利是怎么结婚的?”我一口气把问题问完,只能期望在她的迷魂状态解除之前、或者那具尸体回来之前问出这件事情的来龙去脉。
“不……”她摇头,像是在否定我的话,又像在否定其他的什么事情。
女人背后的窗户突然猛烈地震动起来,喀喀作响,连木屑都在从我们头顶掉落下来。
诗人猛地站起来,凳子咣的一声翻倒在地:“又来了?”
“该死的……”我的视线从女人脸上移向窗户,只看到一张腐烂的面孔。
有腐烂的汁液从它的脸上滴下,玻璃窗被那黑黄的液体染得污秽不堪,它的牙齿不安分地上下磕着,眼窝空空荡荡,却像是在注视着这房间里的一切。
|9|死魂夜奔
“那是什么东西……?!”侏儒发出变了调的尖叫。
那张腐烂的脸先是贴着玻璃,然后退后了一些,不停在那上面撞着,玻璃被撞得摇晃起来。
它无声地喊叫,叫声愤怒悲凉。
“……尤利的头颅么。”我盯着它的眼窝,那里面空空如也。
诗人不知为何叹了口气。
侏儒似乎已经脱离了最初的惊恐,反而转过头来问我:“是你刚才看到那个脸吗?”
“不是。”我看到的是一张完整的、能够辨认的面孔,现在的则是一张腐烂得差不多成了白骨的脸。
奥列格盯着那张脸,抱起他那奇形怪状的乐器,弹起了什么轻柔寂静的调子。
头颅离开了窗户,在空中上下游移,似乎有些迷惑。
“鬼魂都是这么麻烦的吗……”
固执,疯狂。
已经失去了生命,那双已经腐烂成了恶臭汁液的眼睛却似乎依然在注视着这个世界。
为什么这么执着?
执着到以一个残缺不全的身体都能够回到这里,来扰乱活人的生活。
“感情”真的如此重要么?
我不知道啊。
我不懂得啊。
这个女人也是,这个男人也是,这群队友也是,他们对我无心的排斥与这女人的杀意和这男人的回归都出于同源,都源自这被称为“感情”的东西。
“你是尤利么?”我向前一步,大声问道。
已经看不出模样的面孔猛地悬停在空中,接着下坠,迅速消失在了窗框之外。
“哦啊啊啊啊啊——”
然后愤怒的吼声震天动地,房顶上簌簌地往下落起了木屑,门窗都开始抖动,脆弱得仿佛下一刻就会倒塌。
“看来是了。”我退向房间的角落,准备迎接即将进门的敌人,菲利普翅膀一抖从我肩上起飞,在下落的大块木屑之间穿梭。
“妈的谁搅老子睡觉!”瑞贝利安碰地砸开卧室门,吼声和外面的尸体有一拼。
奥列格没理会他,只是冷汗涔涔地鼓着腮帮加力吹奏,只是手中乐器的音乐都有些走了调。
“惹恼他了吗……?”阿伦德尔拿出他的曼陀林,似乎想要支援谁的行动,手指却悬在琴弦上空始终无法放下。
我搭上一支羽箭拉开弓弦:“只是死人的怨念吧。”
坐在一边的莎拉大梦初醒一般地猛然站起,看着摇晃的房子脸色煞白:“怎、怎么回事……发生了什么…………”
“大事件……”奥列格满脸通红,换了手继续弹奏,“刚才有一张没有眼睛的脸出现在窗口了……”
莎拉似乎没能理解侏儒的话,一脸迷茫地看着我们。
“没什么,你家被你……”我顿了一下,改了口,“……你丈夫回来了。”
“松鸟又叫过了。”艾丽西亚补充了一句。
“已经是第五次了吗?”莎拉脸色铁青,身体在微微颤抖。
“我们喊了那张脸的名字,好像喊对人了。”阿伦德尔最终放弃了曼陀林,背手拿着他那把短刀,正伏在角落的阴影里,“第五次是什么?”
“第五次是顶峰……”莎拉瑟瑟发抖。
“是说死者力量现在是最强盛时期的意思吗……”奥列格手一抖,弦乐也走了调。
她点点头,惊恐地看着那扇一直在晃动的门。
“最好不要让它进来。”我看了一眼那恐惧的女人,“虽然夫人的行为很过分,但那是另一件事了。”
奥列格点了点头:“但是之前他就撞门进来过了……虽然好像把门修好了但是足够牢固吗?他的力气看起来比之前还要大了……”
“不管怎样都要先挨过这一次的样子……”诗人的身影仍然看不清楚,“死者在第五次时会有什么别的特殊变化吗?”
“你知道什么解决办法吗?”侏儒转向莎拉,“比如有没有什么方法消除他的怨恨……”
“我并没有做什么……”女人手一抖,手中刚刚拿起来的锄头落回了地上。
“刚才你已经全都说了。”我对她已经没了耐心,一个不会说谎的女人却非要说谎,而她那些蹩脚的谎言只会让整个事态更加麻烦,我们现在最讨厌的东西就是愈发麻烦的整个事件。
“你还否认的话他说不定会杀死你,”侏儒也叉着腰叹了口气,“这个时候还是老老实实一起想办法比较好吧,我也不想挂在这里哎。”
女人的脸唰地白了,全身战栗如同筛糠。
她身后的门框随着那尸体的声声怒吼开始变形,木条被生生从中间掰断,白色的断茬露在外面,仿佛流干了血的伤口。
“看起来不战不行了。”
手挽弓弦,指扣箭尾,弓身已经发出了轻微的噼啪爆裂声。
轰地一声巨响,门板终于不堪尸体的蛮力撞击,破成几块落在地上。
阿伦德尔后退了一步,一只脚落到了阴影之外。
那具奇异的尸体正在门口怒吼着,他一拳将墙壁打碎了一块,木屑四散纷飞。
另一边的窗户外面,那个人头正在疯狂地撞击着玻璃,已经撞出了一道道白色的裂纹。
“你如果想到什么可能的办法就快告诉我们吧,随便什么都行……至少我们不是来杀你的,对不对?”侏儒手中奏出的音乐已经没了刚才的安稳柔和,只剩了一个调子的空壳,其间充斥的只有他的焦急。
“让那个人头进来!”我大声对窗边的诗人喊。
诗人迟疑了一下,已经满是裂口的玻璃终于碎了,碎玻璃像万千暗器向房间内飞来,其间夹杂着那个人头。
“它已经自己进来了。”诗人一矮身躲过了碎玻璃。
侏儒惊得弹错了几个音:“哇要对付两边吗!?”
那个人头停在空中振翅,翅膀如同无尽的长夜一样漆黑,仿佛送亡者入地狱的鬼鸟。
这个人用松鸟的身体做了他的身体。
“是你杀了我!”
它的声音嘶哑难听,却又含着刀子一样的尖厉,仿佛千根钢针刺入耳膜。
“我不是故意的!”
莎拉歇斯底里地大喊,女人的喉咙也喊得嘶哑了,声音像是砂纸摩擦过皮肤。
“是你杀了我!”
那鸟——抑或说,是莎拉死去丈夫的头颅在继续尖叫着,他一双爪子中抓着蓝紫色的碎片,上面光华流转。
“是碎片让他变成这样的吗?”诗人抄起一把椅子,他似乎忘记了自己的刀。
“所以,头颅找到了另一个身体,而身体在碎片的作用下找到了另一个头颅,才有了这么一场闹剧吧?”
弓弦爆响,飞驰的三支羽箭带着凄厉的啸声穿破空气,封锁了人面鸟左右上下大部分的去路。人面鸟却在空中一侧身,箭尖贴着它的头皮和腹部划过,并没能造成实质性的伤害。
“这东西还挺灵活……菲利普!”我呼唤空中游弋的猎鹰,鸟儿尖啸一声朝着人面鸟冲去,与它缠斗起来。
鸟声凄厉,两只鸟的羽毛交缠着在空中落下,黑黑白白,仿佛两方天使的战争。
尸体也冲进了房间,叙泽特一双短剑上电光闪烁,在它身上留下一道道焦黑的痕迹,瑞贝利安的每一剑都向尸体还作为一个活人时的那些要害处袭击,只是显然对它没什么用,而在他们身后,艾丽西亚身周狂乱的气流甚至影响了两只鸟的打斗,菲利普哀鸣一声被人面鸟击落在地,一只翅膀耷拉着,红色的液体浸湿了灰白的羽毛。
“艾丽西亚!”情急之下我只能向那显然没什么战斗经验的德鲁伊求救,“菲利普拜托你照顾了!”
房顶已经被瑞贝利安捅了个窟窿,风裔女孩赶忙抱起受伤的鸟儿治疗,柔和的浅绿从她指尖融入菲利普的羽毛。
人面的松鸟盘旋在我们头顶,不停尖叫着。
“你们还记得吗?”
它叫着,声音一如既往凄厉嘶哑。
“还记得那些死在你们面前的人么!”
它空荡荡的眼窝先是注视着侏儒,两排牙齿一开一合。
“你记得那两个女孩么!”
“伊利亚斯,和依瑞斯?”
“还有你的爷爷——你最亲的人?”
“你都没有见到他们临死前的最后一面——”
“你竟然口口声声说着你在意他们?”
然后它留下手指已经停滞的侏儒,冲向了正在拄着剑柄喘息的战士。
“你还记得她吗!”
战士仰起头,他瞪着眼睛,似乎对近在咫尺的骷髅并不在意。
“那个唯一在意过你的人?”
“你为什么没能保护好她?”
“你为什么要放任她死去?”
战士一瞬间全身僵直,然后猛地抡起剑向着人面鸟砍了过去,口中呼喊着无法辨识的字句,周围的桌椅被他一剑剑砍碎,陷入了疯狂的战士就这么砍着一只鸟儿,而放任那尸体在怒吼着进攻着。
疯了。
这个人疯了,这只鸟疯了,这个世界也疯了。
人面鸟绕着房间飞翔,继续问着问题。
“你的母亲呢?”
“你都不知道她死在了哪里!”
“你就这样再也对她不闻不问?”
“你还记得那些被你杀死的人么?”
“你还记得那些沾染在你手上的血么?”
“你还记得他们的脸么?”
然后它转向了我。
“你是谁?”
松鸟高声叫着,声音尖厉如同刀刃。
它不停地质问。
“你杀了他!”
“你他死去了!”
它不停地尖叫。
“我没有杀死他!”
死人的身体向队伍袭击过来,被瑞贝利安一剑荡开。
“你不承认!”
它叫着,在我头顶盘旋。
“你不承认!这是事实!”
它闪开那些流矢雷电,那颗腐烂得差不多的脑袋上两排牙齿不停开合,像是要咬住什么。
“那又如何?”
我从尸体腋下晃过,它身上腐臭的气息与那恶灵般的松鸟如出一辙。
“那又如何!”
少年拜托了我,让我代替他活下去。
“现在是我,一个名为蓝的半梦妖,活在这里!”
他拜托我,帮他做完他没能做完的事情。
“即使是作为一个代替品。”
即使是代替他。
这是活着的代价——
这是选择了代替一个人活下去的代价。
“你真的活着吗!”
松鸟空洞的眼窝看着我,像是什么厉鬼在俯视它的仇雠。
“你活着吗!”
我活着吗。
我活着。
只是我是在代替一个人活着,从再次醒来、用少年的眼睛看到这个世界的那一天起,我就不再是那个无影无形、自由自在的梦妖,而是一个名为“蓝”的半卓尔少年。
那片荒芜的土地——那片巨大的沙漠,是少年的心。
然而就算最干涸的沙漠里也有生命,也有绿洲。
少年的绿洲,就是他的爱人,他的同伴吧。
我存在的意义,就是让这些绿洲不至于枯萎,哪怕只是依靠那么一点点的水,那么一点点的虚假的希望,那么一点点虚假的情感,也能继续存在下去。
那么就让我——这个梦妖——成为那些虚假的希望、救命的水吧。
——即使终究有一天谎言会被揭穿,终究有一天水会消失殆尽。
至少在最后,让他们做一个美好的梦吧。
叙泽特的剑带着如龙的电光扎进了尸体的脖子,闪电带着人体烧焦的臭味把尸体烤成了一具干尸,它终于不再动弹,而是晃了两晃,无力地倒在了地上。
“她又杀死了我!”
人面鸟猛地腾起,从瑞贝利安捅出的窟窿飞上了天空。
“她又杀死了我!”
一时间凄厉悲惨的呼号此起彼伏,世界仿佛被死人所占领。
未归之魂于此夜奔跑于黑暗。
|10|归于长夜
“快走!”我厉声喝道,尸体已经从各个门窗涌进房间,它们的攻击力并不高,难在一群死人一窝蜂地扑来,无论是从观感上还是嗅觉上都绝不好过。
菲利普经过治疗后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它早已从房顶的窟窿跟着人面鸟飞了出去,现在任我怎么喊大概也叫不回它来了。
阿伦德尔这次真的隐身进了黑暗,侏儒则费劲地掀翻了桌子,推着它一路向前,身前还绑着那颗命运多舛的蛋。
“快走……!”
刀锋切碎空气,尸体脆弱的身体在被少年好好养护过的刀刃前不堪一击。
“保护好……”
碎肉粘在我的脸上,恶心的尸臭味弥漫在我鼻端。
“那个女人……!”
堵在门口的死尸被拦腰砍断,长明灯的光芒照射进我的瞳孔。
逃出来了。
“那只鸟呢!”我转身看着背后陆续出来的几个人,除了叙泽特还有点战斗能力以外都看起来受了不小的精神冲击。
“还找得到那只鸟吗?”奥列格强打起精神拿出弦月,“弦月弦月告诉我那只鸟和它的碎片在哪!”
弦月上的蓝光闪闪烁烁,指引着我们从村子中穿过。
“你这女人啊……也是傻透了顶的。”我看着莎拉,她似乎并没有听到我在说什么,只是发着抖面色煞白。
瑞贝利安早已一把推开我跑在了队伍的最前方,他那时候两眼通红的样子让我看了都不想招惹。
一路有惊无险,我们最后到了尤利的坟墓,理所当然的是空的,土壤被从里面拨开,正像是死人从坟墓中站起的样子。莎拉的脸上都是介于愤怒和悲伤之间的奇异表情,想来一个女人这样站在一个被她自己杀死的人坟前,这种感情也是难免的。
“还真是三流恐怖小说里的情节啊……”我看了看那空荡荡的坟墓,“不过这家伙是真的活了吧。”
侏儒绞着手指:“那样也……不能算活了吧……”
“也算另一种形式的活……吧。”
虽然怎么都不像是活了。
“你这混蛋——!”
瑞贝利安一剑劈碎了尤利的墓碑。
艾丽西亚一把把他从坟头上拽了下来——天知道这个瘦弱的风元素裔是怎么有这么大的力气的。
“小瑞不可以这样!”她第一次出现了类似愤怒的感情波动。
“为什么不行!”战士冲女孩暴吼,“你管老子做什么!”
“他虽然死了,但是他也有尊严啊!”女孩喊回去,“妈妈说,在别人的坟墓前要很尊敬!”
“他还他妈想杀你你这个傻妮子!”战士瞪着女孩,“管他活的死的把他打回坟里不得了!”
“那些尸体追上来了吗?”诗人从黑暗里钻出来。
“看起来……没有吧……”奥列格四处看着。
全部都是墓碑,大大小小,高高矮矮。坟墓或空或满,都有被拨开过的痕迹——看起来在这里确实有死人复活的情况出现。
“看起来这里有很多人苏醒过啊。”我想了想又补上一句,“有些可能正在村子里游荡吧。”
“死人还是乖乖的死着不乱跑比较好。”阿伦德尔看了看那些坟墓。
侏儒小声嘟囔起来:“其实说说话也不错……但是一直乱跑就太吓人了……”
“乱跑就打死嘛。”战士被艾丽西亚抓着,不知从哪里找了根草叼在嘴里。
侏儒跳起来:“他们已经是死的了啊!”
“那就再打死……”战士翻了个白眼,“嗯,把死人打死叫什么,打活?”
侏儒无奈地看了眼战士,回头问起了莎拉:“所以说,你为什么要杀他啊……导致了那么多乱七八糟的事情。”
“肯定是因为他丑对吧!”瑞贝利安把剑扛到了肩上,“我看到那样的丑脸也会想砍下来呢。”
“……普通人是不会因为长得丑而杀人的!”
“你们对普通人的定义到底是什么啊!”战士似乎还挺委屈。
诗人冷冷地回答他:“除了你之外。”
“‘不像你这样的,像艾丽那样的’就是了。”侏儒跟着点头。
而叙泽特似乎看不过去了,用剑柄用力地捅了一下瑞贝利安的后脑勺。
“想打架吗?想打架是吧!”
诗人似乎决定无视这个家伙:“夫人还没有回答问题呢……”
奥列格看起来支持这个决定:“所以,莎拉小姐为什么会杀人呢?”
“我……已经无法忍受他了。”莎拉低着头。
“果然是因为丑吧?”瑞贝利安又探过来头。
“尤利他对你很差吗?”奥列格试探着问。
女人的脚步突然停了。
她猛地挽起自己的袖子,一条条新新旧旧的伤疤横在她还算白皙的手臂上面,像是一条条蚯蚓的尸体。
“这些都是他做的。”女人的眼睛红红的。
诗人和侏儒都愣住了。
“他是两面派吗?之前还有村民告诉我尤利人挺好的……”奥列格半天才憋出一句话来。
“是啊……他是个好人……所有人都这么说……”女人抽起了鼻子,“没有人相信我说的……”
“蠢吗,他们看不到你的伤口吗!”瑞贝利安把剑往下一甩,地上一块石头被他砍成了两半,然后他突然露出了恍然大悟的表情,“话说回来,我们为什么要相信你啊?”
“他们不相信这是尤利做的……。”泪水又从她的眼睛里涌出来,远处村里的灯火幽幽暗暗地照亮了她的脸。
“那我们可以相信你吗?”叙泽特忽然发问。
“你们……你们愿意相信……我吗?”女人抽着鼻子,说话断断续续。
“相信你也无妨。毕竟话是要听过之后才能确定真假的。”我把那把刀上的碎肉擦净,毕竟是少年的爱刀。
叙泽特没再说话。
“其实我们如果不相信你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啊,毕竟我们才认识没多久,我们也不了解这里,但是现在我们能问的只有你,也只能以你说的是真的来考量啦……。”侏儒似乎想了半天,憋出了一大段话。
莎拉不言不语,只是抹着眼泪。
“所以,为什么他会伤害你?你和他的婚姻又是什么促成的?”我叹了口气,这种问题应该从她与尤利的开始问起。
“我们……是父母决定的……”
“他都是在什么情况下伤害你的?能看出来你爱的是维恩。”
“我……”她张开嘴。
“杀人凶手!——”
黑色的羽翼从头顶降临,人面鸟尖叫着飞在我们头顶。
莎拉尖叫一声瘫在地上,狂乱地向着村子方向挪动,被艾丽西亚一把抱在怀里。
“你是杀人凶手——!”
猎鹰的啸声从人面鸟后面传来,灰白的鸟儿紧随其后。
“碎片还在他那里!”奥列格大叫,“快把它制服!”
我手中早已拿上了那把弓,弓弦爆裂流矢连发。
“你们帮助了杀人凶手!”
它尖叫着,世界为之震颤,黑色的羽毛纷纷扬扬,正像一场黑雪。
那不是一只鸟的羽毛。
我环顾四周,不知何时这里已经被松鸟占领,它们静静地停在那里,用它们黑色的眼睛看着这一场黑夜里的战斗,仿佛戏台下看着台上演员生离死别的观众。
冷静,无情,正如那个梦妖的我。
“是她杀死了我!”
它振翅,叫喊的声音嘶哑而疯狂。
莎拉猛地推开艾丽西亚站了起来。
“像你这样的人渣,杀了又有什么不对!”
她凄厉地喊着,一把抽出叙泽特腰间的长剑,胡乱挥舞起来。
“你还要杀了我!你会杀了我!”
她喊得声嘶力竭,已经破音的喉咙再次嘶哑,女人已然失去了理智。
她那变成了松鸟的丈夫尖声嘲笑着自己的妻子,用爪子在她脸上留下流血的伤痕。
“你是愚蠢的女人!”它笑着,“你竟想杀死自己的丈夫!”
“你不是我的丈夫!”莎拉哭嚎着,“你是魔鬼!你是恶魔啊!”
无羽箭刺破空气,扎透了黑鸟的翅膀。
我冷冷地看着那腐烂了一半的骷髅:“你闭嘴。”
人面鸟歪斜了一下,菲利普趁机与它斗在了一起。
“她把我的头与身分离,想让不无法复苏!”
它仍然在喊叫,声音竟也是悲切凄惨。
“不过我还是回来了!成为松鸟回到了这里!”
“为了告诉别人真相——为了为我自己夺回真相——为了复仇!向这个女人复仇!”
“那你就不该伤害她!”奥列格声音里充满了愤怒。
“这个女人?”它尖声狂笑。
“你们的亲人被杀死时,你们不曾悲痛吗?”
“我被杀死时,我的亲人也是一样的悲痛啊!”
“想复仇的心情你们可以理解吧!”
“即使是没有血亲的朋友都要复仇,何况是为了亲人!”
它闪开箭支,躲开剑的轨迹,俯冲向莎拉的脸。
“何况是——”
松鸟尖利的爪子抓向莎拉的眼睛。
“为了自己!!!”
松鸟的爪子忽然停滞了,然后开始后退。
骷髅发出惨烈的厉吼,它为了伤害自己妻子而张开了翅膀直坠而下,我手中已经蓄力许久的三支箭就趁这个机会穿透了它毫无防备的腹部和胸膛,几秒钟之内人面鸟已经落在了地上,蓝紫色的黑月碎片从那颗头颅中掉落,其上光华依然环绕流转。
松鸟群无声地起飞,向四面八方飞走,夜一般漆黑的羽毛再次散落一地,仿佛是给这一场终于结束的悲剧落下了帷幕。
——更准确一些,应该是闹剧。
而女主角仍然跪在一天一地的黑色羽毛中抽泣,手里紧紧攥着叙泽特的剑,仿佛现在只有这件利器能够给予她勇气。
“……要不要先回村看看?”诗人看着远处明暗不定的灯光。
“如果要回去,还是留几个人守着夫人吧。”我瞥了一眼莎拉,这女人还瘫在地上哭泣,她的力气好像被抽空了。
“不等她一起回去吗?”奥列格轻轻拍着莎拉的肩膀,抬头看了看其他人。
“把她顺便搬回去吧,在林子里说不定会碰见野兽。”诗人仰头望着漆黑一片的夜空。
“这种事情发生之后,我不觉得这件事只有她和维恩知道了。”我叹了口气,“如果执意要让她一起回去村子,先看看村民的态度吧。”
“那么就折中,先让她稍微恢复一下再听她的意见怎么样?”阿伦德尔找了块石头坐下。
“也好。 ”我伸手接住菲利普,它似乎相当的疲倦,一落下马上就把脑袋伸进翅膀里打盹去了。
毕竟它还没长大啊。
半晌莎拉终于止住了她的嚎啕大哭,剑也被叙泽特接过去回鞘,她晃晃悠悠地站起来,依然抹着剩下的泪水。
“所以,你想怎么样?回家,还是去别的什么地方?”我顺着菲利普的羽毛顺口问她。
“我……我要回家。”她深吸了一口气,“都结束了……都结束了。我要回维恩那里。”
“那好吧。”我看了眼已经集结好的队友们,他们同样没有反对的意思。
“那就走吧!” 侏儒跳起来。
“我们送你回去吧。”诗人拍打着帽子上的灰土和羽毛。
是该结束了。
很多事情。
松鸟嘶哑的鸣叫从黑色的松林深处传来,长明灯灭了。
先瞎写五百字防爆,过年真TM忙得不给人活路
建议别看,看了也白看
“你是谁?”
松鸟高声叫着,声音尖厉如同刀刃。
它不停地质问。
“你杀了他!”
“你他死去了!”
它不停地尖叫。
“我没有杀死他!”
死人的身体向队伍袭击过来,被瑞贝利安一剑荡开。
“你不承认!”
它叫着,在我头顶盘旋。
“你不承认!这是事实!”
它闪开那些流矢雷电,那颗腐烂得差不多的脑袋上两排牙齿不停开合,像是要咬住什么。
“那又如何?”
我从尸体腋下晃过,它身上腐臭的气息与那恶灵般的松鸟如出一辙。
“那又如何!”
少年拜托了我,让我代替他活下去。
“现在是我,一个名为蓝的半梦妖,活在这里!”
他拜托我,帮他做完他没能做完的事情。
“即使是作为一个代替品。”
即使是代替他。
这是活着的代价——
这是选择了代替一个人活下去的代价。
“你真的活着吗!”
松鸟空洞的眼窝看着我,像是什么厉鬼在俯视它的仇雠。
“你活着吗!”
我活着吗。
我活着。
只是我是在代替一个人活着,从再次醒来、用少年的眼睛看到这个世界的那一天起,我就不再是那个无影无形、自由自在的梦妖,而是一个名为“蓝”的半卓尔少年。
那片荒芜的土地——那片巨大的沙漠,是少年的心。
然而就算最干涸的沙漠里也有生命,也有绿洲。
少年的绿洲,就是他的爱人,他的同伴吧。
我存在的意义,就是让这些绿洲不至于枯萎,哪怕只是依靠那么一点点的水,那么一点点的虚假的希望,也能继续存在下去。
那么就让我——这个梦妖——成为那些虚假的水吧。
先防个爆,没修没改乱七八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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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还在下。
风很冷,尽管已经换上了冬装,薇塔塔还是对出门抱着极大的敌意,何况外面的雪地还反射着普通人都觉得刺眼的光,她作为一个卓尔似乎可以更加有理由地待在屋里不出去——虽然大部分理由不是阳光,而是因为冷。
只不过好像是第五季认定了他们这个队伍生来就是为了救人,救援的通知到达之后六人就被直接扔到了另一个世界。
白光还没消散,暖和的空气就悄悄包围了小姑娘裸露在外面的皮肤,光芒散去后眼前的是一条青砖黛瓦的小巷子,墙头长着盈盈的绿草,墙角小小的白花随着暖风轻轻摇晃。
暖风熏得游人醉。
不远处站着两人两犬,他们背后是还未消散干净的烟雾,而站在最前面的黑衣狗妖精正在嘟嘟囔囔,满脸上都写着我很生气四个字。
“噢。打赢了我反而放松警惕了。太糟糕了——算了,反正解药也因此被排除出来了,喂奥诺,先让板醒来。下次让我逮着她,我真的不会再放过她了……”她随手把个小瓶子扔给了旁边高个的狗妖精,那带刀的黑发妖精一阵手忙脚乱接住瓶子。
“奥诺咪!”阿泽拉喊了一声。
这里面有阿泽拉那个据说“很可靠”的女儿啊?薇塔塔自忖。
高个狗妖精愣了一下看向他们这里,然后矮个狗妖精才注意到了几个杵在地上的大活人:“噢,你们是?”
亚修似乎刚刚回过神来:“我们是从无名之城来的冒险队伍。”
然后他说了一句连薇塔塔都觉得羞耻到恨不能倒转时间捂住他的嘴让他把这句话吞下去的中二发言。
“直觉在告诉我,你们也是拯救世界的同伴。”
可是时间毕竟不能扭转,就算倒回去他大概也还是会说出这句话,小姑娘最后只能扭过头憋着笑:“队长就不要拽什么拯救世界了……”
“……唉。”站在队伍最后的折途叹了口气,然后声音里就带着分外的不情愿地开了口,“于是现在是什么情况,这里又是什么鬼地方……”
“嗯——你们……”狗妖精顿了一顿,一双黄水晶样的眸子上上下下地打量了一通这刚刚被传送来的一行六人,最后视线停在了亚修脸上,脸上的警觉瞬间变成了了然。
这家伙因为和他妹妹打的那一架,彻底在这些冒险者中间出名了啊。
“奥诺奥诺!”阿泽拉扑腾扑腾地跑过去扑进高个狗妖精怀里,她女儿顺手揉了揉她的帽子,然后就把她放回了咪克身上。
“抱歉,我刚刚有点警惕。”似乎是亚修的知名度再加上阿泽拉和奥诺的关系,矮个狗妖精放下了警惕摊摊手,“好吧!我知道你是谁了,我会无条件信任你们的——所以你们之中有厨师吗?”
意外的是个好沟通的家伙。
小姑娘偷偷指亚修冲着矮个狗妖精做口型:“这个这个。”
“那边的红毛笨蛋就是……”折途在她背后嘟囔,也不知对面的人到底听到没有。
亚修往后斜了一眼,薇塔塔做了个鬼脸,不过他好像并没有注意到,反而是看了眼扭头的折途。然后他回头就标志性的长篇大论起来:“抱歉,我们并没有足以称为厨师的本领。不过如果是家常便饭的程度,我想我足够胜任。”
薇塔塔对“厨师”并没有什么概念,只是在克林菲尔时自己摸索了一套做甜品的“技巧”,而雅兰吃得似乎也相当享受,每次都会吃得捧着肚子跑出去遛食。
“如果是甜品的话我也可以喔!”她原地跳起来。
“队长做饭很好吃的!”加瓦尼也高举双手,小侏儒脸上少见地露出了笑容。
“看来派了一队不错的人过来!”矮个狗妖精叉起腰,“你们要是早点过来的话刚刚我已经在那个地精炼金师脸上做记号啦。好像第二轮马上就要开始了,我们先赶去会场再说吧。”
信息量好大,小姑娘一头雾水。
“……什么地精……?还炼金师……会场……?”
狗妖精一扬脑袋:“噢,这个我在路上慢慢给你们说。”
“劳烦你带路了。”亚修回头在薇塔塔头上揉了一下,回头对狗妖精点头,“详细的事情我们在路上边走边聊吧。”
一路上所有人都在听这个叫作黑德爱尔的黄毛狗妖精絮絮叨叨,给他们解释着这个叫做秘银之隼的队伍来到这里后发生的一切。首先,他们的侏儒队长在进城之后没多长时间便没了影子,另一个不靠谱的诗人自从进了城就在无尽地撩妹,而刚才站在他们背后的战士洛安虽然是后加入进来的,倒是起了不小的用处,还拐带了个当地的女孩安然给他们当向导——只不过现在安然颇有点成了洛安未婚妻的嫌疑。
不对,更像童养媳。
至于他们是如何去参加了这个鬼知道是什么东西的“天下第一厨道会”,薇塔塔根本没往耳朵里去——不感兴趣!
“然后归来的板过五关斩六将就一路在厨艺大赛冲到了现在……”黑德爱尔嘟嘟囔囔地住了脚,四处打量一番之后挠起了脑袋。
难堪的静默。
“我说……这个拐角刚刚是不是来过啊……”折途怀疑地盯着墙角的一个涂鸦,不知是谁家小孩子画上的。
黑德爱尔涨红了脸。
“我刚才就觉得带路的方向有点问题……这里确实来过。”亚修拾起另一边的一张小纸条,看起来是他丢在这里做记号用的。
黑德爱尔周身开始散发奇怪的气场。
“你不会是迷路了吧……”薇塔塔轻轻戳了她的耳朵一下,软软的还富有弹性,手感棒到没边。
然后她又摸了一下。
黑德爱尔开始颤抖。
——狗妖精的耳朵,好棒啊。
黑德爱尔小声说了一句什么。
“嗯?”她没听清,又捋了黑德爱尔的耳朵一把。
“……我确实是迷路了……”
“你不是狗狗嘛怎么会迷路啊?”手感真好,摸得停不下来。
“没留下气味,就算是狗也会迷路啊……”黑德爱尔浑身颤抖着,“以及……”
“以及?”
“以及不要摸我的耳朵了——!!”
“我们在找食材的时候顺手帮了一位少女,不过她的目的是将板放倒。”
黑德爱尔的带路水平被证明是负值之后,引导小队回到驻地的就成了琅嬛土生土长的安然妹子,也好在被薇塔塔撸了那么长时间耳朵,黑德爱尔还能保持大脑的冷静,现在依然在给他们讲着他们来之前的事情。
“然后板真的被放倒了,我追了一路乱七八糟的瓶子层出不穷——对,感觉上就是帕克的背包。”黑德爱尔甩了甩尾巴。
“在厨艺的比拼上意图使用暴力抹杀对手吗……嗯。”亚修眉头皱成了麻花,手不自觉地去抓剑柄,似乎一时忘了那剑已经被他用什么东西层层包裹缠绕得结结实实。
不妙啊,这是要开杀的表情。
“队长,这儿风景不错就别开杀戒了……”薇塔塔拽了拽亚修的衣角。
“相信我,我不会再冲动了。”亚修回头,嘴角似乎勾了一下。
“到了最终决战,被我们打得这么狼狈我就松了口气没再警惕。结果又被迷药和烟雾弹给摆了一道——所以我差不多生气了。”黑德爱尔背着手,尾巴摇得颇为愉悦,完全看不出生气二字,“下次碰见她我要在她全身都画满乌龟,一辈子都不许擦。”
*计字9256
*怎么都觉得这次是在解决家庭矛盾事件……
|5|百鬼夜行
很快外面的人声都消失了,大概是像维恩说的那样,所有的居民都回到了自己的家中。
现在本来应该是睡觉的时候,而莎拉显然睡不着,我们这一行有点莫名其妙就被托付了一个柔弱农妇生命安全的冒险者也就只好守着每个有可能被莎拉那个没头的亡夫侵入的地方,而我正在莎拉卧室里尴尬地待着。
说到为什么我会在这里待着,还是得怪我自作自受。
维恩离开后,我们先画出了莎拉家的平面图,分析了需要看守的五个地方,然后开始考虑如何分配战力。
“首先队长必须和一个人组队,因为队长没有战斗能力。”我直接划掉了纸上代表奥列格的两根呆毛,然后把那把剑和狼耳朵的女孩头像圈到了一起,“再者瑞贝利安不可以单独行动,所以必须有一个地方放弃守卫。”
侏儒似乎相当不开心:“我可不是手无缚鸡之力!我至少能扔点东西……”
“队长要是可以暂时抵挡的话就可以有时间报警。”我看了他一眼,把那两根呆毛画到了正门的位置,“这样就让队长在正门口看守,如果怪物从那里进来就可以有充分的时间退避报警。”
瑞贝利安和艾丽西亚,剑和狼。
“艾丽西亚和瑞贝利安两人看守客厅最大的窗户,如果它从客厅的任何地方进来都可以抵挡一阵,让我们赶到。”
瑞贝利安在嘟嘟囔囔说着什么,似乎还是对安排的不满意,见识过他智商的我决定忽略。
接下来是兼职影舞者的诗人,算是半个战力,一顶帽子。
“阿伦德尔战斗能力弱一些,离大厅也近一些,在厨房看守就好。”
诗人并没有表示不满,我也就默认他服从安排。
还有骄傲的暮刃,两把交叉的短剑。
“叙泽特看守盥洗室,那里场地较小,我无法发挥全力。”
目光有点带刺,这样的女孩可不会讨人喜欢啊,小姐。
“既然没有异议,那么就这么布置好了?”我抬起头,“我负责看守卧室的窗户。”
侏儒啃着手指想了想,回头问其余几人:“那就这样?”
没有回答。
“那就这样。”拍板决定。
侏儒的表情复杂万分:“……脑子挺好的嘛你。”
“……啊哈哈。”
难道我看起来很像个智障么,亲爱的队长。
然后忽视了自己的糟糕后果现在出现了,我只能待在一位女士的卧室里,坐在窗户下面束手束脚地不敢动弹。
最糟糕的还不是这个,而是一直在持续的令人后背发凉的注目感。
并不是那种时不时会从队友们那里来的带刺的目光——那种目光我已经差不多习惯了——那是一种“我在看着你”的昭告,就像什么软体动物贴在了脊梁上那样的恶心和不祥。
比这种注目感更加糟糕的是,我无法判断它是从哪个方向来的。
难道是那家伙在窗外看着我?我伸长了脖子往外看了眼。
这一看不要紧,吓得我一声惨叫直接跳到了卧室的另一边。
窗户上有张脸。
看起来是张农民的脸,这不要紧,重要的是,这家伙只有一张脸。
只有一张脸。
一张脸。
脸。
没有头没有身体,就一张脸,像是被谁撕下来糊在了窗户上。
合着这村子不仅诈尸还闹鬼啊?
梦神救我!
然后那张脸消失了,悄无声息,好像它从来没有出现过。
留下吓得差点抽过去的我。
“妈的!现世报!”我朝着窗外骂了两句,听说骂街能吓跑小鬼。
还没缓过神来,就听见房间外面咣当一声。
“队长你把什么东西弄掉了么?”我扯着嗓子叫唤,也是给自己壮壮胆。
“不知道啊,什么东西掉了?”侏儒隔着远远地回答。
“你看看?”别再闹鬼啊。
侏儒那里啪嗒啪嗒地响了一阵,看起来奥列格是在找什么东西掉了,一会儿便传来了回答:“杂物堆最上头的东西掉下来了而已……哪来的风啊,不是没开着窗户么?”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还比较安静,至少我没再看到什么奇怪的东西,还打起了盹。在我差点睡着的时候,一阵脚步声恰到好处地把我叫醒了。
“谁!”我马上跳起来往外看。
乌漆麻黑的,什么都看不见。
是我自己做梦了自己不知道?不该啊?
——我是梦妖啊。
客厅的灯忽然闪烁起来,然后灭了,房间里和窗外一样成了一片漆黑。
鬼吹灯?!
“灯怎么灭了!”奥列格的声音从外面传来。
“不急不急……嘿!闪亮亮!”一点柔和的白光随着女孩的声音在客厅亮起。
“谢谢……大概是,灯油没有了……”莎拉的声音怯生生地响起。
“还我命来……”瑞贝利安的声音一点也不恐怖地响起,然后接着的是艾丽西亚的“小瑞安静”和那只狼崽的汪汪叫声——说起来,那小东西真的是狼不是狗么?
“你们也很累了吧?”农妇声音里满是疲惫,感觉比我们更累的是她,“我去给你们做点吃的好了。”
“哇好棒!确实有点累呢!”侏儒大呼小叫,感觉这家伙完全不是累了,而是只是想吃点东西解解馋而已。
很快烧柴火的味道就充满了房间,莎拉的手脚听起来很麻利,至少是经常做这些活计的人。
不敢再打盹了,我看着窗外,唯恐再漏掉什么东西,却听到背后那张床上有声音。
咯吱咯吱,像是人翻身。
难道有谁在床上?
不不不不可能,如果有人在床上不早就被我刚才的撞击惨叫骂街大喊吓醒了?我小心翼翼接近那张双人床,被子整整齐齐叠在枕头上面,床单抻得平整,没有任何可疑的地方。
那床下呢?
我弯下腰看床底,只有一堆已经积了灰的杂物,仍然没有任何可疑之处。
……真的闹鬼吗,这鬼地方。
厨房里的菜香已经在整个房间里飘散,闻起来真的很不错,我的胃已经提出了抗议。
……没办法,谁让我在这守着呢,就让那个诗人先饱饱口福吧。
正在我这么想着的时候,客厅传来吱嘎一声,像是什么门轴发出的呻吟。
“队长,是门开了么!”我高声问道。
“是柜子的门……”侏儒闷声闷气地回答,不知在干什么,“我关上它……没什么异常。”
诗人那边传来一声微不可闻的叹息,然后几声弦乐传来,似乎是他的曼陀林正在试音。
这家伙要唱歌了?
我往门口靠靠,唯恐听不到从没有听见的这个年轻诗人唱歌的声音。
——说回来,我也没有真正的“听”过一个人唱歌。
然而他既没有唱歌也没有读诗,只是默默弹奏着曼陀林,音乐像是描绘世界的画笔,林间落下的阳光照亮草地,新鲜的花瓣缓缓移动在金色的水面上,一只白鸟落在树枝上,鸣声婉转,仿佛珠落玉盘。
——真美啊。
——什么时候,能用这双眼睛看看这样的世界呢。
音乐持续了一段时间,房间里进入了一种奇妙的安详状态,瑞贝利安竟然没有再装鬼捣乱,奥列格和艾丽西亚正和着阿伦德尔的音乐轻轻哼唱着什么,虽然两人唱的内容不尽相同,但两人显然都非常开心。叙泽特那边传来轻轻的打拍子声,高等精灵似乎也很享受这种难得的安静,而我们的女主人,正在厨房干活招待我们的莎拉,炒菜的声音也变得轻快了起来,似乎是心里的重担暂时放下来了。
音乐结束时,香气已经充满了整个小小的房间,莎拉端着两盘菜从厨房出来招呼我们:“大家先来吃点东西吧?”
“不要紧,我先在这里守着了。”我挥挥手,“你们吃完了来个人帮我守一下,我再去吃。”
奥列格点了点头,一脸了然的表情,而阿伦德尔说刚才在厨房他已经吃得差不多了,现在也不饿了,要继续在厨房蹲守,叙泽特看了一眼我们俩,拿起饭碗扒了点菜就回了卫生间,留下一客厅人目瞪口呆。
“……那里是卫生间诶。”最后奥列格小声嘟囔,“她在那里吃饭真的没关系吗……”
阿伦德尔叹了口气,搬了个凳子回到了厨房。
而失去了音乐作镇静剂的客厅又变得鸡飞狗跳。
准确地说,没有鸡飞,只有狗跳。
“给老子吃!”这是瑞贝利安的声音。
“嗷嗷嗷嗷嗷!”这是小狼崽的叫声。
“小瑞——小小瑞说它不吃素,要吃肉……”这是艾丽西亚的声音。
“呜嗷嗷,嗷呜呜,嗷嗷,嗷嗷嗷嗷!”狼崽狂叫不止。
“老子才不管你吃素吃荤,让你吃就吃!”
“嗷呜呜呜呜呜……”
“你吃不吃?不吃老子塞你嘴里!”
“小瑞!小小瑞要被你噎得晕过去了!”
真和平啊。
和平得……
——咚咚咚。
门响了。
和平得像是有什么事情要发生了。
|6|亡者归来
“什么声音?”奥列格声音里充满警惕,放下饭碗挺直了腰板。
“显然是敲门。”阿伦德尔从厨房里快步走了出来,盯着门的方向。
“这个时间段村民不会出门……对吧……。”奥列格也走到了接近门口的地方,手里紧紧握着他那个奇形怪状的乐器。
艾丽西亚身边的气流发出紊乱的声响:“……不祥的预感……”
叙泽特握着她那两把剑从卫生间里走了出来,看起来碗筷被她直接丢在了那里。
我则是一直守在卧室门口,随时可以冲出去加入战斗。现在整个房间里只剩下瑞贝利安在继续追逐那只狼崽,完全没在意这敲门声意味着另一场恶斗。
这个时段来的不速之客,八成就是那个没了脑袋还回来找他遗孀的家伙,都说寡妇门前是非多,这家寡妇门前已经不只是是非了,死人也多。
“如果我们坚持不开的话会如何?”奥列格看起来很紧张,小小的身体在微微发抖。
诗人接上了他的话:“先看看外面的家伙会不会有下一步动作。”
“但是……不行……”莎拉有点语无伦次,方才被音乐暂时压下去的恐惧似乎在她心里再次抬头,“我要按照村里的规矩……一定要打开……”
“但是我们不是村里的人,也就不用守规矩了吧。”我不再留着那份礼貌的笑容,这个死人也是,这个女人也是,这个地方也是,都透着说不出的诡异和可疑。
门还在响着,只是被敲得愈来愈响,门板已经出现了轻轻的摇晃。
“嗯嗯,没事,”奥列格依然一副烂好人脸,“是我们不让你开的,这不是你的错。”
“不就是开门么,有什么可怕的!”似乎是哪句话触动了瑞贝利安的作死开关,他大喇喇地走过去就要开门闩。
坏事的家伙。
“其实……反正事情总要解决……”奥列格挥着双手,想要抓住瑞贝利安的衣服下摆。
给我躺下吧。
一道黑光无声无息朝着战士飞去,噗的一声扎进他的小腿,麻烦精应声而倒。
“哦。”奥列格点了点头,看起来很满意。
少年在用完箭支以后做的简易麻痹毒箭还蛮好用的。
敲门声已经让屋顶都在震动,瑞贝利安被阿伦德尔抓起后领时,门闩飞了出去,断裂成两截狠狠击在客厅的墙上。
莎拉发出一声短暂的尖叫。
阿伦德尔加快了动作,直接把瑞贝利安扔到了那个放杂物的角落,堪堪地避开这家伙不幸被那怪物踩断一条腿的命运。
“我的头呢——!”
它在喊叫,声音如同野兽的嘶吼。
“还我的头——!”
这家伙这次看起来哪里不太对劲,看了半天我才看出来哪儿不对,这东西居然智商上升,还给自己装上了一个脑袋,只不过这脑袋和他的身体反差太大,昏暗的房间里看不清楚那头的脸,只能看得出和一个强壮的男人相比它也太小了点。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莎拉脸色煞白,比我们第一次看到她的时候更甚,我甚至感觉她随时都有可能倒下暴毙。
看见这个样子的怪物,我忍不住想起不知在哪里听过还是看过的“故事”,也有可能是谁荒诞不经的梦。
——相传在某个世界的某个海边小城,有个孩子,天生神力,聪慧机敏,彬彬有礼,声音清亮如同鹂莺,容貌俊秀如同女子,只是身长九尺有余,还长了一身虬结的肌肉,整个身体壮大无比,偏偏又生了张女孩儿样的小脸,村人见其无不忍俊不禁。
然而这个无头怪物显然不是这么一个搞笑角色,说它是个可怕的敌人还差不多。
“头你个头啊!”失去行动力的瑞贝利安嘴也不肯停,对着怪物开始破口大骂,也不管它是不是能听懂。
“你再多嘴我就把你扔出去给怪物。”阿伦德尔显然是听不得那些粗俗不堪的骂人话,重新拎起他的脖领。
另一边这家伙直接撞开了挡在它面前的奥列格,也没有理会正在对准它射击的我,而是径直向它曾经的妻子冲了过去。
“把我的头还来——!”
它继续啸叫着,声音粗哑难听,对于扎在它身上的箭支完全不作理会。
“你脖子上有头了啊!!”奥列格试图抓住他,却发现这个死人身上并没有让他抓的地方。
“还我头来——”怪物没有理会奥列格,只是一味向着莎拉进攻,眼看就要把那农妇按在墙上暴揍。
阿伦德尔从斜刺里冒出来,一把拉走了莎拉:“夫人小心!”
“你冷静!”我继续放着箭,现在也没有别的办法,只能尽量妨碍它的行动。
“那你头掉在哪了你知道吗?”侏儒大喊着,尽力躲避怪物毫无章法的攻击,动作狼狈滑稽,“你知道的话我们帮你找啊?别打人——?”
怪物转了个头又朝着被诗人拉开的农妇攻去:“你知道它在哪里!我的头呢!”
“我不知道!”莎拉的头巾不知何时已经掉了,茶色的头发散了一肩,“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啊!”
“告诉我你和莎拉到底有什么恩怨!”我对那怪物厉声呼喊,“我知道你一定有冤屈要述说!”
“还我的头!”我的呼喊没有得到回应,它好像失去了理智,只是一味地袭击着自己的妻子,即使我们都在阻拦着它。
“是你自己把头弄丢了!”莎拉只是几近癫狂地摇头,“是你自己……你自己!为什么来找我……为什么怨我!你自己!”
“他好像很在意头。”诗人声音低沉,如果不是在他周围根本听不见。
然而就算听见了也没什么用……谁不知道这家伙对头很在意啊?它进门以来根本就没问过其他事情好吧?
但是这么执着地回来寻找自己的头,它一定有它的理由。
“能把它禁锢住么!”我回头看着背后几个人,这时瑞贝利安刚刚从毒素的麻痹中恢复过来,拎着他那把剑就没头没脑地砍了过来。
我靠要杀人么这家伙!
“尽量别让它动,这件事情里有问题,一定要搞清楚!”我躲开瑞贝利安胡乱的攻击,朝着怪物的腿射了一箭,虽然依然没有生效。
怪物依然在啸叫,声音像是铁质的枪头在石板路上摩擦,无差别地刺入在场所有人的耳朵。
“还给我!”
它不停地哭喊。
“把我的头……还给我——!”
阿伦德尔躲开了怪物的一次大力攻击,跳回队形之中:“他好像失去理智了。”
“也就是说,交涉的可能性是零么……”奥列格手中的奥兰吉呜呜地响着,小巧的侏儒和莎拉一起被保护在远离战圈的墙角。
“注意,它向我们冲来了!”一直注意着怪物动向的叙泽特高喝。
瑞贝利安再次挥舞着他的剑扑了上去,试图把这家伙从头顶劈作两半:“还等个啥啊,干他!”
“试试看把他的头再砍掉一次吧。”诗人毫无感情地说着可怕的话。
奥列格从众人身后喊着:“再次打死一个已死之人可能有点困难,尽量用防御坚持到松鸟再一次鸣叫吧!”
“日你老母哪那么多屁事,干他就得了!”战士一如既往地智商低下,大剑对着怪物的头挥了上去。
躲闪。
进攻。
控制。
——如果有一丝丝的可能性,与它交谈。
——“死去的人会在长夜归来,和亲人进行最后的交谈。”
——它的回归,本就应该是为了交谈。
“尽量抓活的……不,让它失去行动能力。”我放低身子一个滑铲经过它身边,伸手给了它的脚筋一刀。
没有效果,反而被这家伙从头顶正正捣了一拳,我就地一滚正好避过。
“你没事吧!”
披着小斗篷的人影从黑暗中显现,阿伦德尔手上的双刀给了它背后两道深深的伤口。
“还好!”我站起来对着怪物继续射击,阿伦德尔瞥了我一眼,而我始终却看不清那里那些复杂到自相矛盾的神情。
射击。
移动。
近身。
退避。
“怎么他妈这么麻烦……”瑞贝利安焦躁地喊叫,“小白菜头,你会不会学那什么松鸟咕咕?”
这是什么鬼办法!?
而这个有点傻乎乎的德鲁伊还真的把这句话当真了,认真地回答着“我试试”。
然后她喳喳地叫了两声。
飞在空中担任骚扰任务的菲利普像是回应一样喳喳了两声,然后这一人一鸟就你来我往地喳喳了起来。
这什么喳喳?
我不知道这是什么鸟的叫声,只不过除了艾丽西亚以外的大家好像脸色都不很好。
不知战斗了多长时间,直到我的手臂已经几乎拉不开少年那张良弓,松鸟凄凄惨惨的叫声才再次响起。怪物愣了一下,然后轰然作响地离开了房子。
腿突然一软,我直接坐到了地上。
“终于走了……”莎拉早已瘫软在地,现在爬起来坐到桌边的她看起来依然惊魂未定,只是那双在光球照耀下变成了深琥珀色的眼睛里面满是疲惫。
“你们……也累了吧?可以趁现在睡一会儿……不知什么时候……就……”
她的头愈来愈低,最后垂到桌子上睡着了。
|7|疑窦丛生
看起来莎拉是太累了,这么快就睡着,大概一分钟都没有吧。
“啊啊——累死老子了,睡觉睡觉!”瑞贝利安随手把剑一扔往卧室去了。
喂喂,那可是女士的卧室。
瑞贝利安好像对这个没有什么意识,只是像头什么动物一样往房间里面去,艾丽西亚在他身后蹦来蹦去地说着什么话,最后两个人一前一后进了那间卧室。
……这家伙,居然还会撩妹啊?
奥列格的脸色好像他刚刚在卫生间里打呵欠吃了只苍蝇。
不说这两个直接跑去睡觉的人,暮刃和诗人的消耗看起来也很大,高等精灵找了个地方坐下开始冥想,阿伦德尔找了个黑乎乎的角落缩了进去,没了人影。
这算是影舞者的职业习惯么。
很累,身体仿佛要散架,少年的身体似乎已经承受不了这么高强度的战斗。在那片森林里的战斗彻底毁了这个孩子的一切,我从他的记忆中看到他曾经在森林里飞奔,那种速度大概连猎豹都望尘莫及,他还曾经在人群里战斗,箭支与刀所指之处尽皆鲜血,染红了一片天。
而现在这具身体连这种程度连续战斗都无法承受。
——大概,就算是我接管了少年的身体,他也是,我也是,都命不久矣了吧。
转眼看到正趴在桌子上熟睡的莎拉,我也靠在墙上闭上了眼睛。
——让这具身体休息吧,我去看一下她的梦境。
如果有的话。
再次回到梦妖的城市,一切都在我眼里变得陌生起来。
自从寄生于那紫色女孩的精神中,我便没再回过这里,从那时起,我满眼便都是唤作“无名”的城市和漆黑的松林,世界仿佛失去了颜色一样。
——虽然这里的颜色更加令人不快。
繁杂,晕眩,虚幻。
——令人作呕。
不管怎样,在这里并没有人会多管我的闲事,我以少年的姿态行走于这城市中,在一个一个梦境中寻找着与“莎拉”这个名字有关的那一个,却迟迟没有找到。
这是累得连梦都没有了么……
也是个可怜的人啊。
只是这件事绝没有那么简单,莎拉也不会是完全无辜的,她一定与她亡夫的死有关。
首先,依照维恩的说法,这里的死人会在所谓“长夜”时间段回归,为了与家人进行最后的交谈,令亲人放心,也让自己安息。
然而莎拉亡夫的回归却成了他妻子的噩梦,每次的回归都是一次与死亡的接触。如果按照原本的情况,回归应该是很平和很安静的事情,绝不会是如此可怕的事故,然而比起“回归”,她亡夫的行为更近似于“复仇”。
其次,就像阿伦德尔所说,这个死人对他的头非常在意,每一次回来攻击他的妻子也是为了他的脑袋,莎拉与她亡夫那个丢失的头一定有关。
维恩提到过“通常来说没有头的死者是无法复活的”,然而他不仅复活了,还数次回到他和莎拉的家寻找自己的头,说明这是异常状况。导致异常状况的力量显然不是单单一个“执念深重”就能做到的,如果这样,所有没有头的死者都会复活回来找自己的头了。会导致这种情况的常识外力量,大概只有我们在寻找的碎片这一个源头了。
最后,维恩和莎拉的关系绝对非比寻常,那种关系,如果他们不是亲眷,那么就是情人。如果是这种情况,莎拉丈夫的死很有可能就与这两人有关。
这时一个设想已经在我脑中渐渐成形,有可能莎拉与维恩是一对互相爱慕的情人,也许莎拉死去的丈夫对她也并不好,或者干脆就是一个无法令尚且年轻漂亮的莎拉死心做他的妻子的窝囊废,于是为了两人的关系,这两人便联手杀死了这个男人,并且砍下了他的头,以永远地封住他的嘴,却未曾想过会有一种不存在于他们认知中的力量影响了死人的复活规律,使得本不应再次醒来的莎拉丈夫回归并且寻找他的头颅,为了说出真相。
只是这个想法过于戏剧化,逻辑不合也是有可能的。
思考间脚步已经踏遍了整个城市,却并没有任何与“莎拉”有关的梦境,扑了个空的我只好打道回府。
意识回到少年的身体时,女人吵吵嚷嚷的声音已经充斥了耳鼓。我睁开眼睛,几个女人正坐在离我不远的桌前围着莎拉说这说那,桌上堆了些食物和水果。
“他真的那样回来了么?”一个已经开始发福的中年妇女朝着莎拉那边伸长了脖子问着,话里充满了长舌妇式的好奇。
莎拉依然紧张地抓着她的围裙:“是……是的。”
“啊呀,真是好恐怖啊……”那个中年妇女有些做作地捂着嘴,手后面的表情却是带着些兴奋的笑容,在我的角度看得一清二楚。
“是哎……你们家只有这么一个女人,真是太辛苦了。”另一个大概有三十来岁的少妇频频点头,目光中却毫无神采,让人忍不住怀疑她到底是为了什么来到莎拉家里的。
“哎呀呀……都那个样子了,竟然还是回来了。”背对着我的女人长着一头稻草似的干枯黄发,声音尖细得扎人耳朵,正在轻轻摇着头。
中年女人又往前探了探身:“肯定很恐怖吧,不过要好好照顾他啊。”
“是……是,我一定……”莎拉有些唯唯诺诺,脸上的表情却绝不好看。
“他就算是死了,还是你的丈夫嘛。”少妇摊开手,“要好好对待他啊。”
“我会按照村里的规矩的……”
“他一定是太爱你了,才会那样子还回来呀,”黄发女人尖声评论着,“你要好好和他交谈呢。”
“我一定会按照村里的规矩办事的,大家放心……”莎拉眼睛到处转着,似乎在寻求帮助。
要帮她么。
不帮她么。
“你们好,发生了什么?”极具辨识性的清亮声音从门口传来,奥列格小小的影子映在地面上,莎拉的眼睛亮了亮。
中年女人终于注意到房间里还有生人,两只手在围裙上抹了抹站起来:“啊呀,我们是来给尤利家送些水果食品的……毕竟只有一个女人在家也很不容易呢。”
“啊这样啊,我先替夫人谢谢你们啦——”侏儒夸张地鞠了个躬,随即注意到了从阴影里滑出来的阿伦德尔,“嘿阿伦,休息得好吗?”
诗人略一颔首:“稍微休息了一下,队长你不去休息下么?”
奥列格的话还没出口,瑞贝利安便从卧室出来了。他一脸暴躁地指了指屋里,压低声音吼了一句:“你们给老子闭嘴,看不见有人在睡觉么!”
阿伦德尔剜了他一眼。
“啊哈哈你们别在意这家伙脑子有些问题……”奥列格挠着头,脸上表情丰富多彩,“我不困,说起来刚才还打听到些事情……”
他环顾了一下那几个女人,她们也很知趣地离开了,好像还安排了莎拉些什么事情。而瑞贝利安不顾奥列格的阻止拿了个苹果,回到卧室里去了。
侏儒趁莎拉出去送那几个人,简短地把他刚才收集到的情报给我们复述了一遍。
这家的男主人,也就是那个被我们两次打退的怪物,名叫尤利,据说生前是个勤恳的老实人,是被偶然发现死在松林里面,直到最后头都没能找到,现在他回来找头也是因为不能全尸下葬而心有不甘吧。
“案发的时间过去太长了,回去看现场有些不太可能……”奥列格捏着下巴,“我们问问莎拉吧,毕竟这件事情还是她最清楚。”
“但是你怎么问?”我忍不住接上了话。
侏儒张开嘴,话却再次被堵回了肚子里,莎拉已经送完客人进门了。她的表情仍然有些阴郁,显然那几个女人对她而言不是什么好客人。
“呃啊……”奥列格咽了口唾沫,看着坐下的莎拉拍了拍她的肩,“我知道你很不舒服……但是有一些事情无论如何我们都想问问……”
莎拉没有表态,只是表情再次暗了暗。
奥列格相对于侏儒而言相当细长的手指搅在一起扭来扭去:“那个……你知道尤利是怎么过世的吗……为什么他会说你知道他的头在哪……”
“我……我也不知道……我不知道他为什么会那样说……”莎拉拿起一个橘子来回捏着。
阿伦德尔不知什么时候将曼陀林拿了出来,现在小心翼翼地拨了几个音,然后弹起了一首曲调迷幻诡异的曲子。
迷魂曲。
这首乐曲据说能够令人产生幻觉,让大脑麻木,对于问题有问必答,就算是心志最坚定的人也只能做到闭口不言。
简直是审问的利器啊。
“所以,你知道尤利是怎么过世的吗?”奥列格重复了一遍他刚刚的问题。
莎拉的目光迷离起来,她的双手不知不觉放松了,橘子掉在桌子上,骨碌碌地滚了两滚。
“他……他是被杀了……没有头……应该不会复苏的才对……”
我接上奥列格的问题:“所以,杀死尤利的是谁?”
她无神的眼睛里忽然涌出了泪水,泪顺着她的眼角脸颊往下掉,砸在她的手上,砸在桌子上。
“你你,你别哭啊?”奥列格手足无措地拿出一条大手绢替她抹泪,“问题回答一下就好了,不要哭啊?”
“呜呜……我,我……呜呜……”莎拉在半分钟的时间里便哭得喘不过气来,本来苍白的脸憋成了猪肝色。
“你放松点,不要这样,会窒息的。”我拍着莎拉的背。
“我不、呜呜呜……”她泣不成声。
*计字4703。
*终于完本,我中了一种名为3.0的毒……
最终解决了雄狮的是加瓦尼手中那朵玫瑰花。雄狮轰然倒地,鲜血从它全身各个伤口中涌出,折损大半的狮群见到狮王死去立刻成了无头苍蝇,乱撞一阵之后逃向了不同的方向。
像笑话一样。
“干掉了吗……”薇塔塔心里一块大石放下,立时觉得脚下一软,扑通跪在了地上。黑雾仍然在她头顶维持着伞盖的形状,只是稀薄了许多,勉强让阳光维持着不会灼伤她的状态。
加瓦尼没受什么伤,Blank早就扔掉了她被抓成一条条的斗篷不知跑去了哪里,阿泽拉也被白熊咪克保护得好好的,亚修看起来还能坚持,折途也从地上摇摇晃晃爬了起来。只有躺在地上的丽奈德状况不甚乐观,她的那些伤口翻着血肉,可怕得像一张张贪婪的嘴巴在吸取她所剩不多的生命力。
不能死在这里啊,人类。
我可是拜托夏德娜大人将你救回来的……
在我对你失望之前,不可以死。
女孩绷紧腿上的肌肉站起来,背后一阵阵火辣辣地发疼,想来是被兽爪划到了。黑色的雾气正在缓缓修补着她身上的那些伤口,这是她作为一个牧师的自保本能,而有意地救另一个人是她没有做过的事情。
即使如此。
夏德娜大人,再帮我一次吧。
女孩指端缠绕着那些修复她自身的雾气,将它们缓缓地送进丽奈德的伤口。效果是立竿见影的,那些可怕的伤正在缓缓愈合,先是止住了血,然而绽开的皮肉还是无法愈合如初。
不行的,这样下去救不了她。
怎么办?
一片影子罩在丽奈德身上,然后一只还带着血的手将柔和的白光覆在了女猎手身上。薇塔塔抬头看了看手的主人,折途眼里光彩黯然,白色的牧师服已经被染红大半。
她听到艾瑞克牧师的咕哝:“什么啊……真是逊毙了……”
“先把人救回来才是正事……”糟糕,腿上感觉有东西,应该是背后的血流下来了。
亚修的声音煞风景地传来:“不要拌嘴了,专心治疗。”
什么人嘛,这也算是拌嘴了。
好不容易想把你们救回来的。
所以我才讨厌人类啊。
过了大概有个把小时,丽奈德的伤终于被全数修补好,虽然大部分都是折途的功劳,薇塔塔还是累得不想说话,毕竟她从来没有过尝试治疗一个人的经历,折途看起来倒是精于此道。也许是失血过多,丽奈德在这之前已经睡着了,呼吸安稳均匀,应该是没有生命危险,但是一段时间的养伤看起来是免不了的。
“我们先行扎营休整。”亚修已经在地上打了根桩子,正在打第二根,看起来是想在这里驻扎。
“这里缺医少药的……不如我们带她回去无名之城吧?”女孩偏着头,她实在不想再睡在潮湿的地上了,不说她自己的伤口,她的衣服也已经在这一战中破得不能看了。
“她愿意吗?”亚修手上的动作停了,眉头却是皱成了麻花。
“怎样都好……快点决定。”折途手扶着侧腹,看起来是在那里受了伤。
“现在也没有别的办法了吧。”薇塔塔有点没好气,背后很疼,阳光很烈,这里的血腥气又太重了,所有的一切都在刺激着她的杀心,“除非你可以让她现在站起来并且保证她活蹦乱跳的回家。”
而丽奈德在地上睡得正酣,显然不会马上站起来。
一时间众人沉默,没人能为这姑娘的去处做主,而将她留在这片山脉中无疑是下下策,弦月又在闪着光,似乎在催促他们回去。
怎么办?
打破沉默的是一声长长的悲啼,听起来是那种被称为“骑龙”的生物——他们在前一天遇到了这么一群家伙,还被它们追了挺远,薇塔塔自然记忆犹新。如果是一群,大概会是此起彼伏的长鸣,而现在只有同一个声音在不停地重复着单调的悲啼,显然只有一只。
“咱是来找咱的骑龙的。”
“那边就是骑龙的栖息地咯。”
“咱只关心咱家的帕克在哪……”
落单的骑龙,和寻找骑龙的少女猎手。
“帕克——”女孩开口高喊。
也就能喊这一声了,背后的伤口被扯得生疼。
很快一个灰色的影子从山石后面转了出来。个头不算大的骑龙眨巴着眼睛看了看这群人,然后好像是注意到躺在他们中间的丽奈德,悲鸣一声跑向了它的主人。似乎是护主心切,骑龙帕克将丽奈德背起,又向他们呲起了獠牙,眼看就想跑掉。
“好孩子好孩子……”薇塔塔试图去摸帕克的头,却只换回它警惕的对视。
“看来的确就是她在寻找的……”
亚修的话被他自己的呼痛声截断了,被他抓在手中的弦月也落在地上,在草丛中默默地发光。
“队长你还好吗!”加瓦尼失声叫出来,想要捡起弦月。
“没事,稍微休息一下就……”
——白光骤然亮起,跨越空间特有的眩晕再次出现。
白光散尽之时,出现在他们面前的已经是变得熟悉的无名之城的街市,而帕克和丽奈德仍然在他们之间。骑龙开始躁动不安,尖利的爪子将地砖抓出一条条的白印,喉间发出紧张的低吼。
“再乱叫的话会吵醒你的主人哦……”折途仍然扶着腹部,也不知是因为受了伤还是在怎样,总之是没什么好气。
帕克盯着折途看了一眼,然后慢慢后退,忽然转身奔跑,带着它的主人消失在了无名之城那些错综复杂的巷子深处。
别死了,人类。
女孩最后看了眼绝尘而去的骑龙和猎手,转身踏上了返回据点的路。
在巨大山脉的冒险算是告一段落,然而事情并没有结束。
走过了几条小巷之后,小女孩紧张到变了音调的声音在队伍最后响起。
“其实我不是……”
加瓦尼。
幼年的精灵眼里含着泪,小脸通红,两个小拳头握得紧紧地仿佛要抓住什么东西。
“……我不是精灵,我是……”
白皙的肤色开始变深,渐渐地成了树枝一样的暖棕色,小女孩尖而修长的耳朵变得短了些,碧绿的眸子也褪成了天空一样的湛蓝。
“我是……侏儒。”
加瓦尼的表情像是做错了什么事,低头咬着嘴唇,眼泪倔强地不肯掉下来。
“对不起……对不起。”
你在道什么歉啊。
你是什么和你是谁有什么关系么?
你是侏儒,但首先你是加瓦尼——就像雅兰对我说的,我是人人厌恶的卓尔,但首先,我是薇塔塔·德拉娜。
“……侏儒啊,没什么特别的。”先开口的是折途,他眯细了眼睛在加瓦尼身上扫了一下,“说起来之前在实习的时候,还没有解剖过侏儒……”
加瓦尼愣了一下,打了个寒战。
这个家伙不会说人话么!
“小加瓦尼就是小加瓦尼——”
薇塔塔扑上去,抱住了小巧玲珑的侏儒,用脸去蹭她乱糟糟的深蓝色头发。
“世界上最可爱的小加瓦尼!”
银白色的无瞳大眼看着属于侏儒的、湛蓝的瞳孔。
那双眼中涌出了更多的泪水,最终好像是再也无法忍耐一样嚎啕大哭。
“不需要介意自己的出身,此心向善,永远都能绽放属于自己的耀眼光芒。”亚修并没有在意加瓦尼的哭泣,只是用他一向的教条式训话做着“鼓励”,“加油吧加瓦尼,你始终能成为拯救世界的有力一员。”
“是!我明白了!”加瓦尼擦着眼泪。
说话间队伍已经回到了兵舍,亚修步子有些沉,转身便进了房间,并没有和其他人打招呼。
祸害遗千年,这家伙也不会出什么事。
倒是自己身上的衣服。
“衣服变成这个样子了还怎么穿啊——”
女孩的哀嚎响遍无名之城的角落。
自然刚从性命攸关的战场上下来,谁也没有心情去买新的衣服,都想尽快休息。吃完饭后薇塔塔本来打着呵欠想去睡觉,却被折途拎小鸡一样拎了起来。
“你干什么啊秃鹰男——放我下来放我下来放我下来!”小姑娘手舞足蹈,换来的只是被折途从后门扔出去,然后推到院子中间的结果。
艾瑞克牧师正眯着眼看她,那双金色的眼睛被月光映成诡异到不正常的银色,里面全然没了救死扶伤时的那份人味。
“……不许再叫那个名字。”
青年低着头,声音喑哑,仿佛不是在说话,而是在将气流从喉咙里强行挤出来。
“诶?”女孩一时没反应过来。
折途好像被触到什么痛处一样深呼吸:“……那只蠢狮子的时候,你喊我的那个称呼,不许再提了。”
薇塔塔仔细思考起来,终于找到了一个与平日里不同的称呼。
“小折,就交给你啦——”
那时将亚修的后背交给折途,她就像过去偶尔叫雅兰“小修”的方式一样,叫了他“小折”。
是害羞了?
她笑眯眯地开口:“你是说,小折?”
害羞而已嘛,要习惯同伴间亲昵的称呼方式,不然亚修会骂你的。
她本想这么说。
手掌带着劲风呼啸而来,左边脸颊一瞬间火辣辣地疼起来,女孩站立不稳摔在地上,背后的伤口痛得像要裂开。
“我说过不许你再这么叫!”青年发出困兽那样的咆哮,悬在半空的手微微发抖。
全身都在痛。
受伤。
痛苦。
仇人。
恨。
杀死。
去死。
人类。
愚蠢。
“为什么?”
最后一丝理智。
“我说了不行就是不行!”
杀。
血。
杀。
快乐。
什么东西被砸到面前,借着月光依稀能看到是个白色的小盒子,盒子的主人阴沉着脸,眼里依稀泛着泪光。
泪。
悲伤。
死亡。
痛苦。
——杀了他,结束你的折磨。
——质问他,为何哭泣,为何痛苦,让神宽恕他的罪孽,让他跟随神的指引。
小小的牧师用力咬住嘴唇,自己所致的疼痛反而让她清醒。
拦住他。
问清楚。
然后决定,是不是杀了他。
“告诉我为什么不能叫!”
“想知道?”
他在笑,笑得扭曲恍惚。
“为什么不能叫那个名字?”
青年看着月亮,银霜照着他的脸,仿佛一尊石像。
“因为啊……那是只有她会这么叫……”
姐姐。
他无声地说出一个词。
“唯一会爱我的人,唯一会原谅我的,只有她才能这么叫我……姐姐……第二次教给我活下去意义的姐姐……”
那一泓金色化开了,波澜壮阔,仿佛在坎维金色月光下的大湖。
“那么温柔善良的人,但是她却变成怪物受尽酷刑被活活烧死了……到最后,她还在叫我……”
他一把推开薇塔塔。
“一直到最后。”
火。
死亡。
悲伤。
过往。
蜿蜒的血河。
震天的哀歌。
无光的眼睛。
未来。
黑暗。
德拉娜,一直都是你的错。
茱莉也是,玛雅也是。
那些不知姓名的卫兵也是。
雅兰也是。
现在,折途也是。
将人拉入无边的黑暗,难道是身为牧师的你应当做的事情么。
……对不起。
“对不起……!”
女孩逼着自己发出声音,抓住那个被她拖入黑暗的人,仰头看着他的脸。
“没什么需要你道歉的……”折途瞥了她一眼,“也不是什么大事,人也不可能因为这种事情停下的。”
“但是你就是这样停下了啊?”
人类。
自欺欺人。
“只是因为这种所谓的不幸就哀叹人生,不过也是正是这种煮青蛙式的不幸也提醒了我,我到底是多么的幸运……”
欺骗着自己,欺骗着世界,欺骗着他的神。
骗子。
“是因为悲哀么?”
是因为悲哀,所以欺骗,所以背叛。
“……我要回去了。”
被人狠狠甩开。
“你就继续把我当成可恶又讨厌的早衰秃鹫男吧,薇塔塔。”
向黑暗中坠落。
不可以。
“你的确可恶又讨厌……”
又被推开了。
“所以就别再在意我的事情了……我只不过是一个随处可见的渺小人类而已。”
不可以。
不可以。
不可以。
醒过来。
“那你就没有资格这样停在你的过去!”
狠狠打下去。
“啧……袭击伤员真是过分啊……”
不可以向后看。
那样就再也无法前进了。
“你一直这样停留在那些往事中,你还怎么前进?”
黯淡的光。
“你的姐姐,你最喜欢的姐姐,她愿意看着她的小折这样么?”
愤怒的火。
“闭嘴!你又有什么资格指责我,什么都不懂还要装出一副好人的样子,自以为是的笨蛋!”
又被推开了。
“那你也是笨蛋!停在原地不肯前进的笨蛋!”
不可以这样坠落。
“你说我什么都不懂?你活了多久,我又活了多久?你见过多少,我见过多少?你手上沾过同族的血么?你亲手解决过自己最爱的人么?你……”
因为我。
“我的事情怎样都好吧,一个劲在那里自说自话有意思吗!”
悲哀的水。
“那我问你,你知道看着生命在眼前消逝而无能为力的感觉吗,你知道不得不在两个平等的生命前决定那个该活下去,那个该下地狱的感觉吗?你知道看着几十个孩子在你面前被活活烧死的感觉吗!”
生命怎么会平等啊,愚昧幼稚的人类。
全身的疼痛刺激着女孩的神经。
杀。
死。
快乐。
解放。
悲伤。
“我要回去了,别来烦我。”
什么东西击中了脸,柔软,粗糙,并没有造成伤害。
“所以,我把我的身心全部献给了夏德娜!”
你的神都不能救你么?
“你为什么就不能把身心都献给艾瑞克,你的神连让你从这些过去中走出来的能力都没有么!”
他回头看了一眼。
“你什么都不懂。”
黑暗。
坠落。
无底。
无意义。
不能依靠自己的能力活下来的生命。
无法前进的人。
死亡。
解脱。
极乐。
“还是死了比较好吧。”
就算曾经并肩。
就算试图拯救。
拒绝。
敌意。
仇人。
恨。
可是,为什么还会有泪?
“夏德娜大人,请明示我……”
白色的结晶落在灰石砌成的地面,紫色的女孩跪在漫天飘扬的鹅毛大雪中祈祷。
月亮圆了。
*计字8581
*明摆着我这是在助攻怎么这俩这么别扭呢唉【邓摇
好香。
气味在薇塔塔鼻端萦绕,调皮地搔着小姑娘的鼻子。
是肉吗……?
女孩睁开眼睛。
阳光正从东方绵延的山脉后面照射过来,昨晚不知不觉被她当做枕头的阳伞不知何时已经被打开架在了自己身边,脑后垫着一个朴素的布包。
她一骨碌爬起来,昨晚就这么睡死在草地上了,如果不是因为有人把伞帮她打开挡住阳光,恐怕叫醒她的就不是烤肉的香味,而是阳光的灼伤了。
说起来,到底是谁帮她打开了伞呢?
她环顾四周,亚修正在营地中央挥剑,加瓦尼和他一起挥舞着短短的小胳膊小腿练习体术,折途一脸没睡醒地蹲在余烬旁,阿泽拉则是根本看不到在哪。倒是正在整理装备的半精灵冲她点了点头,指了指余烬旁边的丽奈德:“早饭。”
Blank……?
女孩心下了然,弯起眼睛一笑。
然后结结实实打了个大喷嚏。
“原来笨蛋不会感冒这种说法是谎言啊。”一身骚白的艾瑞克牧师斜楞着眼看了薇塔塔一眼,语气里充满了嘲讽。
“……说别人笨蛋的自己才是笨蛋。”薇塔塔没忍住反唇相讥,开口说话却发现嗓子痛得火辣辣的,看起来确实是感冒了。
然后亚修叼着还没吃完的剩羊肉从后面拍了折途一下,后者被突如其来的动作吓得一跳。
“薇塔塔就拜托你了。”身为队长的青年一脸严肃,好像感了个冒就会变成战五渣一样。
而且让这个家伙治疗自己……是要害死我这个高贵的夏德娜使者么?
听到了亚修这句话的折途仿佛得了什么便宜般步步逼近,脸上是背光所致的一片阴影,嘴角以一个诡异的弧度上翘,鎏金一样的眼睛里装着满满的恶意:“……吃药已经救不了这家伙了。”
……等等?
牧师把手按在比他低了一个多头的女孩肩上:“艾瑞克大人,请降下你的奇迹。”
一阵刺眼的圣光在她身上炸开。
“NO?!!!——”
夏德娜大人会惩罚这个家伙永远没有后代的!绝对!
走了一上午,感冒的症状却还是不见好——这种小灾小病似乎不在神力的管辖范围之内,不过对行动没什么影响薇塔塔也就没那么在意。四周的景色是一成不变的草地,不远处传来哗啦啦的水声,好像有条河。
“人在这里待久了也会变大吗?”幼小的高等精灵声音细小。
“只要内心变得强大,即使面对躯体巨大的敌人也不会自乱阵脚。”青年自信到过头的声音在前面响起,眼看着几人便来到了河边。
薇塔塔探着头往河里去看:“会有超大的鱼吗?”
然后她看到了——
大鱼。
有一米多长的大鱼从水里伸出头,鱼眼死死地瞪着这一行人。
然后水从天降。
“会有那种大到可以一口吞下卓尔精灵的食人鱼哦。”折途一闪身避开了鱼吐出的水柱,而在他后面的薇塔塔则被淋了个正着。
水冰凉,从挡不了水的阳伞上面结结实实地砸下来,被淋得透湿的后果是又一个大喷嚏,小丫头抖得只想掉眼泪。
有什么拉了拉她的裙摆,薇塔塔低头一看,软绵绵迷迷糊糊的阿泽拉正把毛巾举过头顶看着她。
“谢谢……”
又一个喷嚏。
亚修一把抓过折途把他拖走:“薇塔塔先去整理一下?感冒了要好好注意。”
然后背过了身去。
目瞪口呆,这家伙居然在这方面相当有常识。
然而换来的又是一场大闹。
“喂——你干什么笨蛋!放开我!”
“你想回头?”
薇塔塔拧着衣服,故意提高嗓门拉长调子:“回头也没问题哦——色——鬼——牧——师——”
“我知道,但是你放开我!你脑袋有问题要我帮你治治吗四肢发达的笨蛋勇者!”
“我的脑袋并没有任何需要你治疗的问题。”
“那你真是无药可救了……”
听着这两人的吵闹,加瓦尼半月眼拿着毛巾帮薇塔塔擦着她够不到的背后。
“小加瓦尼最棒了——”薇塔塔在加瓦尼头上使劲蹭了蹭,幼年精灵的一头蓝毛变得潮漉漉的。
好歹算是擦干了身上的水,衣服在太阳下也半干了,加瓦尼招呼起亚修来:“队长——这边好啦——”
“穿这么少活该被冻感冒……”
一大块布料落在女孩头上。
“………呜喵?”她没反应过来,愣了愣。
“弄脏了就杀了你。”他转过脸去,看着亚修,“笨蛋……先说好了,别想改变我的态度之类的。”
“每一个不愿意改变的人都会说这种话。没关系,我有耐心。”亚修头也不回。
奇怪的家伙。
“大家都没问题的话就继续前进吧。”亚修再次抬脚前进。
“继续前进——啊啾!”
“蠢透了……”
之后的路很平静,除了遇到一条大到薇塔塔惊掉下巴颏的蜥蜴以外并没什么大事。
黄昏在一成不变的草原景观中来到了,天空再次被染红时,一行七人和前一天一样扎营了。丽奈德要去捉只兔子回来做晚饭,亚修便跟上一起去了,说是要训练自己与巨大动物的战斗能力。
“还要走几天啊……”薇塔塔趴在草地上看着篝火,“都走了两天了,一点都没接近。”
“真是麻烦死了……”折途更是直挺挺躺在地上装死。
“……死秃鹰。”把斗篷扔回给折途,她缩到篝火旁的阴影里去烤掉身上的疲倦。
还没休息过来,不远处便传来了巨大的垮塌声,惊得她跳起来循声望去,留守在营地的其他三人也一起向那边看去。
“看起来已经捉到猎物了啊。”折途声音里带着幸灾乐祸。
几人跑到声音传来的地方时,正看到亚修和丽奈德在垮塌产生的大洞里商量着什么。
“还好吗——”加瓦尼冲着洞里喊。
“先上去跟大家确认一下吧?贸然前进可能会碰上更多的陷阱。”亚修抬头,看到洞边的一排脑袋。
丽奈德跟着抬头,看见他们竟然是一脸的兴奋,还向着上面招招手:“嘿——这里很有意思的要来看看吗——”
折途有意无意地在一边挤着她,薇塔塔一瞪眼挤了回去,可是细小的卓尔少女又怎么能挤得过一个将近一米八的大男人,折途再次撞了她一下,结果女孩脚下一滑便掉进了洞里。
重力带着女孩下坠,天空离她越来越远。
“德拉娜,银棘交给你保管了,姐姐暂时用不到它了。以后要听玛雅姐姐的话。”
“你知道么,神殿的茱莉牧师自杀了……”
“怎么回事?”
“听说她失信了,夏德娜大人已经抛弃了她,她的银棘已经被大人收回了……”
“啊?怎么会这样……”
“然后她无颜再停留在这里,又无处可去,就从钟塔上跳下来了……”
天空离开她的视线时,茱莉姐姐也是这种感觉么。
“不要——”
紧紧抓住能够看到的一切东西。
“呜哇等——?!”
那个东西发出了惊叫。
然后一双胳膊接住了自己。
红色的眼睛和头发在她尚且眩晕的眼前摇晃。
“雅……亚修?”
“没事吧。”
“在洞穴边缘打闹可是很危险的。”清亮的女声在一边响起,“嘿!接到你啦。”
“大胜利——”女孩朝天空比出V字。
洞穴竟是人工开凿的,保险起见没有掉下来的三人并没有再次进入,而是在上面留守。坑里的四人则在里面寻找一番之后,各自带着找到的东西和情报回到了掉下来的地方。
“你们找到什么了?”加瓦尼在上面挥手。
“你先下来吧,我们找到了梯子,不过需要修一下。”丽奈德说道。
然后幼年精灵闭着眼跳了下来,被女猎人稳稳当当接住了。
折途眼睛有些弯弯的,似乎是心情不错:“发现了一点有意思的东西,你们那边如何呢?”
“拜托了,我相信你能做到的。”亚修将梯子放在地上,拍了拍加瓦尼的肩膀。
“是!!”女孩儿一挺腰。
“你发现什么了?”亚修看向折途。
“巨大化的原因,虽然不是很明确。”折途把一本笔记递过过去,“非常有意思的内容。”
“我们倒是找到了些东西,很小很小的床,还有超级大的骑龙。”薇塔塔摊手,“我怀疑有什么特别小特别小的种族在捣乱。智慧种族。”
“嗯……或许光凭碎片的确无法造成这样的影响。”亚修认真地翻阅着笔记,“如果真的是未知的存在占据了碎片,那我们就不能简单地寻找骑龙了事了。”
“如果能沟通倒还好,不过照这样看,估计不会很顺利。”折途又在日记本上写写画画,“不会是某国的疯狂科学家吧……”
“如果是因为一己之欲肆意破坏这里的生态,那就是必须要消灭的邪恶了。”亚修翻阅完笔记,将笔记本递给加瓦尼,“你好像很感兴趣?”
“喂喂,那么着急地就把别人定义成恶。”折途摇了摇头,“说不定还有别的原因呢,这么自以为是地定义别人可是会遭报应的,笨蛋勇者。”
“所以我只是说如果。即使是有所谓的报应,我也不会动摇自己要消灭邪恶的决心,这就是勇者。”
薇塔塔对这个拗得不行的家伙几乎无语:“目前的巨大化还蛮好玩的,邪恶又是怎么一回事了……”
“仅是因为好玩就肆意改变大自然的生态,这就是恶。”亚修义正辞严。
“我可不觉得这是恶。”折途一脸邪笑地看着亚修,“真的很有趣不是吗?”
他笑了诶。
这家伙居然笑了诶?
他居然会笑哦?
这家伙居然还贴近亚修的脸笑哦?
快亲上去了喂!
原来这家伙就是传说中的给么!
“如果恶龙只能由恶龙来消灭,那我会义不容辞地变成能够吞噬邪恶的巨龙。”不知折途对他说了什么,亚修一脸的严肃,又开始上起了思想教育课,“这便是勇者的使命,即使化身为恶龙,也永远是引领光辉的存在。”
然后牧师笑着离开了青年的脸。
“该说你是冥顽不灵还是真的愚不可教呢”折途摇头,仍然带着那一脸笑容,“你真是个很有趣的人啊,亚修,蠢的要让人同情你了。也好,毕竟只看见眼前的道路的你是没有烦恼的,笨蛋。”
亚修瞥了一眼收回笑容的牧师:“并未追求过光辉的你是不会明白作为勇者应该背负的觉悟的。我不介意你一直不明白我的想法,但在你的态度得到纠正以前我依然会严格要求你的言行。”
“随你便了。”再次变得淡漠的青年牧师只是哗啦啦地翻着笔记。
“梯子修好了!”加瓦尼在不远处挥手。
“加瓦尼,你和薇塔塔先上去吧。”亚修看了一眼蹲在一边的牧师,“我断后。”
薇塔塔不由分说托起加瓦尼:“你先上。”
这么小的孩子,明明应该是在家里享受……
享受什么?
她不知道啊。
几人顺利地从洞里出来,只是本就不结实的梯子被亚修踩断在了坑里,不过除了下去之后很难再上来以外倒也没有什么影响。
亚修回望了一下洞穴,居然还一脸意犹未尽的表情:“大家都辛苦了。为了明天的旅程,需要休息的人就先去好好歇息吧。”
“难得说了句人话啊队长……”折途又摇起了头,“四周完全暗下来了……”
“一直擅自曲解他人意思的只有你吧。”亚修又拿起了他那把剑开始挥。
“你们难道都不在乎晚饭的问题么!咱一定要抓到兔子!”丽奈德使劲跺着脚,然后便一溜烟地消失在夜色里。
他们在洞里找到的东西对她而言好像还没有一只作为晚饭的兔子重要。
不一会她便拖着一只有她半身大的兔子回来,晚餐依然是各说各话,薇塔塔仍然锲而不舍地与Blank交流——这个半精灵心眼倒是不坏,只是不会表达,也不爱说话罢了。
只是她看着远方的表情真的很哀伤,让人心里不由得就紧着。
第三天,小队仍然没能到达山头,不说最后已经累得整个人都需要被亚修扛起来的折途,其他人也对这片危机四伏又一成不变的山脉产生了厌倦。整整一天,除了遇上一群因为同伴受伤而暴走的骑龙并且被某个早衰牧师给吸引过来导致大部队猛跑不止以外,就没了别的事情。
已经到了第四天,看到近在眼前的山头的所有人——大概除了丽奈德和亚修之外——心里都只有一个念头:终于到了。
“弦月上的光芒变化了。”亚修看着手中的深蓝宝石皱起眉头,引得薇塔塔也探头去看,“它指引我们向山的阳侧前进。”
宝石上蓝色的光转向了弯月的外侧,看来他们需要绕过这座山才能找到第五季要他们帮忙寻找的碎片了。
“那就走吧……”身后传来有气无力的声音。
折途已经彻底落在了队伍的最后面,不是为了殿后,而是这家伙一看就知道是根本不想走了。
“你既然成为了勇者队伍的一员,就应当担负起身为勇者的责任。”亚修头也不回,“包括赶路和战斗。”
“烦死了这个笨蛋……叽叽歪歪的……还是个男人……是个老太婆么你……”被骂了的家伙唧唧咕咕。
亚修没理他,只是朝着弦月指示的方向瞭望起来。
“那里就是骑龙的领地咯,你们真的没来过吗?为什么这么清楚?”丽奈德似乎注意到亚修看的地方正是她的目的地,脑袋一歪问了起来。
“我们的确没有来过这里。但指引勇者路标的弦月告诉着我们,这里就是我们正在寻找的地方。”亚修回头,表情镇静自若,一点也不脸红地说着中二无比的话,薇塔塔恨不能挖个地洞把他埋进去。
“因为队长是勇者!”幼年精灵两眼发亮,两只小手握在胸前,“勇者一定知道路在什么地方,应该怎么走!”
终于跟上队伍脚步的折途听见这两人的话只是发出一声不知所谓的叹息。
“呃……勇者?”丽奈德一脸懵逼。
“不,是笨蛋。”牧师这句话只遭到了加瓦尼冷冷的白眼。
“是的,我们是受到指引来到这里的勇者。”亚修重复了一遍刚刚与丽奈德相见时的话。
“‘指引勇者路标的弦月’是什么鬼……”女猎手小声嘟囔着。
“不管什么勇者不勇者的,”折途挤上前来看着亚修手里的弦月石,“总之靠着那个发亮的石头走就对了。”
“……哦,哦?”丽奈德疑惑地跟着看了看弦月,“这东西这么厉害啊……?”
“快点结束我要回去了……”艾瑞克牧师似乎很是不满,他的懒癌似乎已经没了能救的可能性,薇塔塔这么判断。
“如果你也有拯救世界的志向,你也可能拥有得到它的机会。”小巧的宝石在亚修手心里躺着,只是静静闪着光辉,对于它主人的“勇者”言论没有任何回应。
“算了,我可没那种兴趣……”丽奈德回头小声嘀咕,“我更在意我的帕克在哪。”
大概指的是她的骑龙吧?薇塔塔自忖。
“那么我们快点走吧。”女猎手朝着天空伸了个懒腰,似乎在这片天地之中非常自在,阳光照在她身上,女孩脸上细细的绒毛看起来那么美好。
阳光。
谁说的卓尔精灵厌恶光明?
如果她薇塔塔厌恶光明,为什么要背叛家庭、背叛族群,来到这片随时会将她伤害的大地上?
就算被伤害,她也爱着这个世界啊,就像她爱着夏德娜大人一样。
如果有一天,阳光可以像这样照射在她的身上、她的族人身上,那一定是夏德娜大人降下的奇迹了。
而她,愿意为了这样的奇迹献出生命。
亚修依然在队伍前面带路,草原上的风意外地柔软,带着青草的味道,还有水的腥味。
以及野兽的吼叫声。
“听起来是狮吼,在我们面前的路上。”亚修握着剑柄,保持着武器出鞘前一刻的姿势,加瓦尼也有样学样地把小手扶在匕首上。
“狮子?”艾瑞克牧师表情有点慌。
“大家注意好队形,不必惊慌。”青年战士依然声音沉着,只不过不知这种沉着是来自他的自信还是那种近乎无谋的勇敢。
很快腥味的源头便横在了队伍前面。河水冲击在石头上翻着白浪,对于亚修而言这河大概不算什么,然而对于薇塔塔而言是肯定过不去的。对岸是一直随风而来的狮吼的声源,一头巨大的狮子。
野兽威风凛凛,比他们第一次遇到的狮子要大很多,深棕色的鬃毛在阳光中闪亮,健硕而美丽,而它额头间闪烁的东西正是这次冒险的目标,也是终点。
“碎片,在那里诶。”薇塔塔抬手指去。
深紫色的碎片正在那里静静躺着,只不过那里是野兽的头部,一个绝对不可能让他们无伤拿到的东西。
“哇哦……”折途不知为何发出一声惊叹,然后女孩听到了他佩剑出鞘的声音。
“所以要宰了这家伙对吗?”薇塔塔被小孩子一样的好胜心性催促着也拔出了右手的银棘主剑,转而一想在这种晴空万里的环境下让她战斗等于给她削减了一大半的战斗力,不由得有些嫉妒另一边那个能在太阳下边优哉游哉还满脸不耐烦的家伙。
“意外地显眼?事情恐怕不会这么顺利。”亚修依然保持着战斗准备姿势,“这周边有可能有埋伏或是什么其他的意外。”
“埋伏我倒是没看出来……不过如果你指的意外是那个的话,我想很快就会来了。”折途指着河水另一边的开阔地,皮毛金黄的母狮群正在和它们的幼崽嬉戏玩耍,这么一看简直就是这一群冒险者打搅了这些动物的正常生活。
而亚修显然没这么认为,这家伙反而变本加厉:“速战速决吧。”
然后他离开了本来阵型完整的队伍下了河,一直走到水漫过他小腿的地方,左手朝着那头狮子比了个中指。
狮子摆了摆头,打了个喷嚏,斜眼看着亚修,那张毛脸上好像写着“愚蠢的人类啊”几个字。
薇塔塔没忍住噗嗤笑了出来,旁边的半精灵则是一脸无语,大概她也从没见过试图用中指这种方式来激怒一头野兽的人。
折途不知什么时候到了亚修身后,剑柄朝着他背后一捅:“你给我正常点!”
红发青年被戳得往前走了两步,本能一样地拔剑。
显然折途那一戳并没伤到亚修,他拔剑的动作也没伤到折途,只不过这两人推推搡搡似乎进入了雄狮的领地,它猛然爆出一声巨吼,接着远处的狮群闻声回应,滚滚烟尘和更加气势壮大的狮吼向着这里而来。
“我来引诱它们,你们找准机会将首领击毙!”亚修回头大喊,暗红的瞳孔里似乎闪着血光。
这种情况下,对付一只暴怒的而且巨大化的雄狮,这家伙还真是有勇无谋啊。
怪不得被折途骂成笨蛋。
“狮群交给咱,你们去对付公狮子!”丽奈德高喊,手一扬一道红线从她手中飞出,加瓦尼眼疾手快地抓住。
幼年精灵张开小小的手,被她抓住的赫然是朵红色的玫瑰,看起来质地是某种宝石。
“这是什么?”
话出口之后薇塔塔和折途对视一眼,两个人的思路居然再次重合了,虽然两个牧师看起来都不怎么因为这件事而高兴。
“你抢我的台词做什么秃鹰男!”
“该说这句话的是我吧蜥蜴女!”
“本神使不跟你计较!”
两个人的目光在一瞬间传递了这么多信息。
“打倒公狮子就没问题了!”丽奈德的回旋镖已经握在了手中,“这件东西一定会有所帮助——虽然咱也不是很确切地清楚这是什么。”
然后她向着狮群去了,雄狮并没有追逐着她,看来是认定了闯入它领地的亚修和折途才是它的敌人。
“这东西……靠谱吗……”薇塔塔看着加瓦尼手里的玫瑰花,这东西相当漂亮,如果拿来做胸针或是头饰也是很合适的,只不过完全看不出它有什么杀伤力。
而情况已经不由得她想那么多了,丽奈德眼看已经单人突入狮群开始大开杀戒,雄狮也暴吼一声朝着亚修扑了过去,战士用剑挡上了野兽的利爪。
“你们去帮助丽奈德对付狮群!”他对着其他人喊,声嘶力竭,“我来结束这区区野兽的生命!”
“真是麻烦啊……”
圣光在头顶亮起,艾瑞克牧师手中的银色刀刃向着雄狮劈下。
“真是……”
女孩细长的手指伸向天空,黑色雾气弥漫在空气中,其间无光的刀枪剑戟瞬间成型,向着雄狮直射而下,却被尽数躲开,最多也只是伤了皮肉,不过也对它的动作造成了一定的影响。亚修朝她点了点头,折途全身圣光炽亮,看起来这两人不会离开这只狮子了。
那么丽奈德的命就决定在她们几个人手里了。
加瓦尼已经遵守亚修的指示向着狮群跑去,阿泽拉被大白熊叼着紧随其后,Blank的速度快得已经只剩下了残影,看起来她倒是对于执行命令毫不犹豫。
所以才说,人类任性而又自私啊。
夏德娜大人,这些人类任性自私、幼稚可笑,但是他们存在着无穷的可能性。
请帮助您的子民,帮助您坚定的信徒,帮助我,救下一个人类的性命吧。
回头,两个青年的影子仍然在与野兽缠斗。
折途这个人,虽然冷漠、毒舌还烦人,但是他是个善良的人。
他的本质,与茱莉姐姐和玛雅姐姐、与雅兰与亚修,其实是一样的。
他的所作所为,只是出于他对善的理解吧。
那么,让他来支援亚修,应该也没问题的吧?
“小折,就交给你啦——”
那个笨蛋队长。
然后她朝着丽奈德的方向奔去,头也不回。
如果回头,她怕她就无法前进了。
与丽奈德汇合时,女猎手已经全身伤痕累累,只是那双绿眼睛中的光仍然亮得灼热。
“你们怎么来了!”她看到赶到的一行人,满脸都是惊讶的神色,“咱不是说了交给咱就好嘛!”
“怎么可能把你给丢下啊!”加瓦尼尖声喊着。
“将一个帮助自己的人丢下未免太毁坏这个世界的美了,夏德娜大人会惩罚我的!”薇塔塔接上孩子的话。
女猎手愣了下,然后咧开嘴笑起来,眼睛眯成弯弯的月牙。
“真是拿你们这些菜鸟没办法啊!”
似乎是因为援军的到达,丽奈德精神一振再次挥起大剑,剑风吹过狮群,砍出一片空地,母狮们纷纷向后跳跃,发出一阵阵愤怒的咆哮。
“来吧野兽们,让咱丽奈德大人教给你们做动物的道理!”
薄如蝉翼的刃口切入野兽的皮肤肌肉,带起一串串黑血,夏德娜的祝福在薇塔塔的剑上形成有如实质的黑色液流,被注入目标的伤口之后对于它们就是剧毒的诅咒。加瓦尼在这些巨大的野兽腹下腿间穿梭,匕首刺入它们的喉咙和腹部,Blank的双剑带着电流,蛛网般的闪电带出一片一片的焦黑,大白熊也尽心尽力保护着它的主人,阿泽拉慌乱一阵之后也将小小的手杖刺入地面,深绿的藤蔓从地面破土而出,干扰着狮群的脚步。
女孩全身已经淋满了野兽的鲜血,也许其中也有她自己的,只不过杀红了眼的薇塔塔已经不将那些伤势放在心上。
再来!
再来一个啊!
你们这些没有智慧的野兽,也想从我的手下夺走人的性命?
可笑!
一只狮子狂吼着从薇塔塔左手袭来,情急之下她只好用阳伞长长的伞柄挡住野兽的利齿,然而尖利的兽牙却在渐渐将黑色的伞柄啃出白色的木材原色。
“累赘!”
阳伞被抛开,左手银棘副剑扎入母狮喉咙,左右一摆巨大的头颅伴着暗红的血流落地,同时黑色的雾气已经在女孩头顶形成了一顶密不透光的伞盖,将阳光完全与她阻隔,其他人身边也出现了黑色的盾,跟随她们的行动变化。
原本只能将这些雾气变换为杀人武器的,现在却可以让它变成保护同伴的盾牌。
将刀枪化为护盾,这就是夏德娜大人交给自己用来保护这个人类的力量么?
狮群虽然被困住,也还是在向着雄狮的方向去的。这时雄狮和狮群已经近在咫尺,以这些狮子的速度,大概不用多长时间就能汇合了。
如果狮群合围,他们将再也没有脱身的可能,亚修也是,丽奈德也是,所有的人都会死在这里。
“亚修!折途!”薇塔塔高声喝道,手下已经是又结果了一只母狮的性命。
“宰了它!”
没有回音。
女孩回头,只看到一身鲜红的亚修仍然持剑与雄狮对峙,他身后则是倒在地上不省人事的折途。
这个家伙怎么回事,不是把亚修交给他照顾了么!
“睁开眼睛!”
亚修在大喊。
“我命令你睁开眼睛,看看我此刻的样子!”
“这才是勇者应有的身姿!”
勇者你个头。
你是不是傻啊——!
踏着面前母狮的头顶跃起,跳出与野兽的战圈,各种各样的兵刃再次出现在身边的黑色雾气中,以她手中的双剑为令向着已经伤痕累累的雄狮刺去。
中了。
雄狮昂首狂叫,崩天裂地的叫声仿佛使大地也随之震动,女孩落地不稳,摔倒在地,倒是清醒了。
“呜哇!”
加瓦尼的惊叫突然响起,薇塔塔抬头,只见一串亮光从她头顶掠过,尽数没入雄狮的头颅和脖颈,强弩之末的它终于发出临死的咆哮,然后躺倒在地,没了声息。
*WPS计字12003
*我安详的【。
|1|梦之里侧
进入一个人的身体时什么样的感觉呢。
寄宿于那女孩的梦境中,不过短短几天,她已经无法控制她的精神了。
如果我在她的身体中会毁掉这个孩子的一生,那么我只能选择死亡。
可是我——
不想死啊。
还不想死啊。
“如果给你一个机会进入另一个没有意识的身体,你会进入,然后成为一个半梦妖么?”女孩在她的梦里这么问我,她身边绚烂的光芒飞翔围绕,紫色的她仿佛在其他梦境中见过的圣灵。
“会吧,毕竟在你身体里待下去也是这样的结局,而且还会伤害一个无辜的灵魂。”
“而且你在我身体里待下去也占不到便宜,毕竟夏德娜大人护佑着我,你可以侵蚀我的精神,却无法侵蚀我的灵魂。”
“说的也是,恐怕我们会变成一人二脑也说不定。”
“怎么听起来还挺好的?”
“哈哈。”
“那么,我会给你找机会的。”她微笑着这么说。
“现在是你的机会了。”她对我这么说。
“去吧,接管这具从地狱归来的身体,用你的精神去吞噬他残存的精神,将这个人从死亡边缘带回来——你可以做到的吧?”
“他的意愿,真的不要紧么?”
“这就要看你如何与他商议了。”
“好,我试试。”
“拜托了,不要回来哦——”
幼小的男孩站在荒芜的大地之上,眼神空洞得像是有风从未写之年的冰河吹来。
“你是谁?”他如此问我。
“我也不知道我是谁。”
“那你为何来到这里?”他继续问着。
“为了获得新的身体,活下去。”
“为何选中了我?”
“因为你要死了。”
“我要死了?”
“是的。”
男孩闭上眼睛,他开始成长。孩子圆润柔弱的轮廓渐渐变得线条分明而坚硬,他身边一时花草繁茂一时黄沙漫天,一时火焰熊熊一时血海无边。
然后他睁开细长的眼睛,一滴泪从那里滑落。
“是啊,我要死了。”
大地重新回归荒芜,十八九岁的蓝色少年终于从迅速的成长中定型,他戴着面具披着斗篷伫立在血红的太阳之下,阳光粘稠而诡异地在他身上涂抹仿佛血污的色彩,顺着那斗篷滴落在空气中,无声无息地化成光芒,与阳光重新合为一体。
“既然你需要我的身体,那么至少帮我完成我应该完成的事情。”
少年向我伸出手,他的指尖已经变得透明,这个灵魂正在崩溃。
至少完成他的愿望吧。
“没问题。还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么?”
他沉默了,似乎对于我这个不速之客不抱什么希望。
“你的过去,我能看得到。”
“……如果你能帮我活成一个真正的人,那么拜托了。”
少年身旁狂风骤起,一时间天地无光,大地四周似乎有巨浪翻腾。
“我的朋友和……爱的人,拜托你了。”
——没有仇恨和执着缠身的你,可以活得更好吧。
他的声音穿过风的缝隙,待到风停浪静,他的梦境也随之瓦解。
我越过开裂的地面和破碎的天空,向着黑暗中的那唯一一片光明走去。
“再见。”
接下来,你的人生,由我完成。
我不会死的。
我将以名为“蓝”的半卓尔少年的身份生活下去,并且比少年本来的结局活得更好。
“你们好啊。”
那些在少年的记忆中影像鲜明的人们,就在我的面前。
我答应你,守护他们。
|2|玄青隐森
白色的,梦一般的光。
它在神前亮起,异常的眩晕和恍惚过后是噩梦一样的漆黑。
我将手举在眼前,却什么都看不到,就好像自己已经成了个盲人。
渐渐适应了黑暗之后,借着队友身上弦月的光还能隐隐约约看到什么轮廓,我才确定自己没瞎。
“这是什么地方?”
“不知道……”
“什么都看不到诶。”
“什么鬼地方……”
耳边传来悠远的鸟叫,似乎是夜游的鸟在呼唤同伴回归。还有枝叶相碰的悉索声,像是有什么东西从里面过去了——兔子,还是松鼠?
在少年的记忆里似乎并没有这样的地方,他的经验无法帮助我分毫,更何况在这种队友认为侵占了他身体的我不是个什么好东西的时候。
“松林。”阿伦德尔声音淡漠,“这里全部都是松树。”
年轻的吟游诗人声音相当好听,搞得我心里只琢磨着什么时候让他给唱个小曲儿听听。只不过现在这个情况下似乎不太适合想这个问题。
据他所说,这四周都是遮天蔽日的松林,而且外界并没有光亮,这个地方似乎正处于黑夜之中。
“晚上的树林里点灯好像很危险……”
奥列格那里传来一阵衣物摩擦声,似乎是想要找什么东西又放弃了。
“是啊,很容易引来未知的野兽和……咳咳。”有目光往我这里扫了一下,似乎有点带刺。既然自己算个识时务者,现在还是闭嘴的好。
“阿伦能够看到周围的情况吧?你来带队,然后咱们往弦月所指的方向移动吧。”奥列格把谁挤到了队伍最前面,然后队伍开始移动。
“附……附议。”
然而并没人理我这个赝品,我只好自己跟着他们往前走,在黑乎乎的森林中被扔下可是危险至极的事情。
大概被讨厌了……吧?
从我醒来的那一刻开始。
问题出现在我笑着向他们打招呼之后。
所有的人都愣住了,叫作奥列格·尤里·谢尔盖的侏儒队长揉了好几次眼,而吟游诗人阿伦德尔的表情像是吃了苍蝇一样,另一边的风元素裔艾丽西亚只剩下一脸懵逼,高等精灵叙泽特的反应倒是一如少年的记忆,冷漠淡定。
“你是个什么东西啊!”然后一个战士冲到我面前,拎着我的领子高声咆哮,“那个蓝不拉叽不会笑!你他妈笑得比街上那烂白菜还……”
这个战士在少年的记忆里很是形象鲜明,是个大名瑞贝利安的麻烦精。而现在他似乎找不到什么合适的词语,只有浑浊的黑眼珠在眼眶里狂怒地震颤。
我迷惑地看向那是我原本栖身之处的紫色少女,她只是露出莫测的微笑然后离开了那个灰色的房间。
那少女的目的,难道只是摆脱我这样一个“寄生物”么?如果真的只是这样,看到这些人的反应她为何会有一脸愉悦的表情?如果她还有其他的考量,为什么我无法看透她的梦境?难道真的像她说的那样,她有神助?
说回还被人拎着领子的我自己,这些同伴似乎对于这样一个“性情大变”的“蓝”感到不解与恐惧。人总是对未知带有恐惧,这是无法避免的。于是我简单地说明了“半梦妖”和原本的少年的区别,却招到了年轻的诗人一个冲劲十足的大耳光。
“空留一个外壳,那么他与死了有何分别!”阿伦德尔忽然声嘶力竭,他这种愤怒的表情,不仅不存在于我的记忆中,更不存在于少年的记忆中。
少年记忆中的吟游诗人是个小少爷,温润谦和,彬彬有礼,诚恳的眼睛像是一潭清水。
然而现在的他,就像一头受伤的野兽。
会让他变成这样的是我,是作为半梦妖的我。
也许一开始我就做错了,我应当竭力去扮演一个“蓝”,而不应该做这样一个全新的人。然而既然要作为这样一个人生存下去,我如果连性情也伪装成他的那样,岂不是辜负了他的托付?
“代替我好好活下去。”少年这么说。
到底应该怎么做呢。
不多会儿时间,前路上出现了亮光,隐隐约约似乎是谁家的灯火亮在那里。
奥列格拽着阿伦德尔停下了脚步,我往前赶了两步,村落的轮廓在微弱的灯光里渐渐清晰起来。作为队长的侏儒似乎在原地踌躇,他们上一次的冒险也是在村落里,然后导致了少年的死亡。大概现在他的踌躇也是因为这个吧。
“队长,走还是不走?”我拍拍他,压低声音,却发现嘶哑得难听。
“先在村子门口观察一下吧。”奥列格躲开了我的手,看了我一眼,没有正面回答。他小心翼翼走出林子,走到村前的空地中央。队伍跟着他从林中的隐身之处走出,停在我肩上的鹞子菲利普不合时宜地叫了一声。
村庄虽然没有废弃得支离破碎,却仍是相当的老旧——如果不是黑暗中星星点点的灯火,根本无法认为这是个有人居住的地方,至少在我看来。村中一片死寂,连呼吸声在这里都显得聒噪,路上一个人影也没有,静得令人心惊。不知是不是感受到了和我一样的不安,奥列格再次停下了脚步,林间的虫声在耳边单调地重复几个音调,像是给这个世界唱的葬歌。
“路上没有人……村民都在睡觉么。”我吞了口口水。
“有灯光……应该是吧,毕竟是晚上。”侏儒没有回头。
“那咱们静静的进村吧,尽量不要惊扰到村民。”我顺手在菲利普脖子后面捋了一下,它打了个战,喉间咕咕的声音消失了。
奥列格终于看了我一眼,湛蓝的眼在弦月和灯火的微弱光芒中闪着些复杂的情绪。
没几步队伍已经行进在了村中的主干道上,大部分房子的灯光从窗户中透出,落在地上影影绰绰。拐过一个弯后,光骤然变强,一盏油灯在一户人家的门口明晃晃地亮着。
长明灯。
长明灯意味着等待与指引,这我还是明白的。
只不过在这样一个隐于黑色松林深处的村子,长明灯又在等待谁,指引谁?路过的旅人,还是未曾回归的亲人?
对于“亲人”我并没有概念,只是每当看到少年记忆中的那个被他称为“父亲”的男人,这具身体的心口都会不由自主地抽紧。
如果是在等待一个这样的人,这背后该是有怎样令人唏嘘的故事呢。
然而事件的发生不允许我再过多模仿他们的思维而思考,侏儒天生的欢快又在奥列格身上作起祟来,他蹦过去敲了敲那扇门。
“打扰啦——请问有人在吗?”
我一把拉住他的胳膊:“队长这可是大半夜啊你就这样敲门?”
“敲敲呗,又不会少块肉。大不了状况不对咱们就跑。”侏儒挣脱了我的手,又敲了两下。
没办法,我只能做好随时抓起这个小个子飞奔的准备,不然被袭击了可不是什么好事。
房间里安安静静,好像并没有人。
“没人么……”奥列格的表情似乎还很遗憾。
如果有人在咱们就惨了,亲爱的队长,只要是个正常人,被半夜的敲门声惊醒后没有不爽是不可能的。
他又抬手敲了两敲,然而房间里依然只有沉默。
我舒了一口气,看起来是真的没人。
“我们……”
跟着弦月的方向走吧。我想这么说,然而门后传来衣料摩擦的悉索,然后门吱扭一声开了。
原来有人么。
“您好!”奥列格对着尚未打开完全的门做了个夸张的深鞠躬,“打扰您睡觉了非常非常抱歉……”
“滚开!别再回来了!”
雪亮的锄头伴随着尖叫向着侏儒的头砍了下来,就算我做好了撤退准备也只是拽着他的后脖领,堪堪让他脱离了钝器的攻击范围,侏儒的表情一时间精彩纷呈,最后固定在一个先天愚型般的张口瞪眼上看着袭击者。
“滚开啊!走!”袭击者仍然在毫无章法地乱挥锄头,“不要再回来!求求你了,不要再回来!”
那是个年轻的农妇,脸色透着恐惧的苍白,枯槁的头发用淡黄色的布束成了条辫子。虽然眼角已经有了淡淡的鱼尾纹,还是能看出来年纪并不是很大——大概比少年大那么几岁的样子。如果不是生活条件不好,大概能算个挺好看的村姑吧。然而现在农妇的双手紧握着锄头,指节用力过度泛着不正常的白,指尖皲裂,上面的血痂已经覆盖了一层又一层,如果不是常年劳作所致,一定是由于什么事情导致的焦虑造成的伤害。
人总是会寻找各种各样的方式和理由伤害自己。
奥列格愣愣地看着农妇,还不忘了打招呼:“您、您好?”
突如其来的攻击也让我反应不及:“夫,夫人,您认错人了吧?”
她没有理会我们的问话,只是一味的尖叫和攻击,惊恐的声音在空荡荡的街道上回响。
阿伦德尔闪身过去,把锄头从她手中抽了出来:“夫人,冷静一下,你认错人了?”
“干得漂亮。”我冲诗人举了个大拇指,这家伙的表情却像吃了个里面有半条虫的苹果那样。
农妇愣愣地看着她突然空了的双手,又抬头看着我们一行人,脸上泛出不健康的潮红,眼睛里是一汪没能流出来的泪水。
看来真是吓得不轻。
“对不起,我以为……”她用手背抹了一下眼睛,“你们是什么人?”
“我们是……”
“您好我们是路过的冒险者,本来天已经黑了还以为要在松林里过夜呢,没想到看到这里有灯光,才发现原来这里有个村庄呢!您门上挂着的灯真温暖呢!好像回到了家里一样!请问这里有可供住宿的旅馆一类的吗?如果没有的话可以求借住吗?”
侏儒报名字的天赋技能,嘴快。
一串比街上的小贩唱菜名还快的话从奥列格嘴里吐出来,把我想说的所有东西都噎回了肚子里,作为一个名字长度绝对比不过侏儒的人我只有摇了摇头,看向那盏长明灯。
长明灯。惊恐的农妇。“别再回来了”。
这个森林,这个村子,有些什么东西隐藏着——
最好还是不要触及到的东西,在隐藏着。
|3|苦水涩茶
农妇看起来犹犹疑疑的,看了我们一会儿。她的表情不像在怀疑我们会对她造成伤害,更像是在担心我们的安全。
“那……我们这里没有旅馆……”她最终还是把门完全拉开,肿得红通通的眼睛垂向地面,“你们进来吧。”
“非常感谢!您真是一个温柔的人!”
欢乐的侏儒跟在农妇背后,灰色的发在灯光里也镀了一层暖色。
队伍成员暂且算是有了个栖身之处,接下来的事情便是调查碎片的事情了。根据弦月的指示,碎片在越过这村子的森林里。而它究竟是被什么人所控制了还是就那样静静的躺着,我们还一无所知,现在与这个村民发生了交集,自然要从她这里收集情报。
年轻的农妇在火炉前忙碌了一会,端着一壶热茶和几个杯子来到了桌前:“喝点热茶吧……抱歉。”
她的眼底有一层深重的阴影,脸色憔悴得仿佛随时要倒下,此时垂着眼睛表情哀戚,不时抬手将碍事的鬓发撩到耳后,这种时候看起来倒是还有几分姿色。
“太感谢了!”奥列格已经亢奋了起来,他真的是越危险越兴奋的类型。
“能够在冒险中遇到夫人这样的好人,真是我们的幸运啊。”我笑了起来,啜了口茶。
茶叶很老了,香味几乎要流失殆尽,只剩下些许的涩味。
高等精灵端着杯子,却并没有将茶水入口:“夫人这里,最近发生了什么事吗?”
“发生了什么?没有啊……这里……一直是这样。”她双手抓着粗布围裙,指尖的血痂裂开,在白布上面留下深色的血丝。
“刚才您听到有人敲门,第一反应是用锄头攻击,是遇到了什么危险吗?”奥列格双手捧着杯子,表情忧虑得眉毛都垂了下来,“有什么可以作为回报帮助您的吗?”
这表情太假了,我亲爱的队长同志。
“危险?不……这个……”她先是左顾右盼,然后给自己倒了一杯茶。
“请问您为何如此紧张?”高等精灵的问话里带着淡淡的精灵语口音,无形多中了些压迫的感觉,农妇再次摇了摇头。
“没关系的。”我放下茶杯,直视她的眼睛,“我们不会将任何事情说出去。”
“毕竟您在我们困难的时候帮助了我们,我们也想做点什么来回报。”侏儒的表情真挚诚恳,房屋主人的表情却更加阴沉了,农妇放下茶杯,脸色铁青得像个死人。奥列格没忍住,跳下地踮起脚尖拍拍她的肩膀。
“什么都不必担心,我们一定会为您解决的。”
这个女人也是个死心眼的主。那样的反应,一定是有威胁到她安全的东西存在,而现在几个素不相识的冒险者出现在她面前,简直是刚想睡觉就有人给枕头,她为什么还在犹豫?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叙泽特死死盯着女人,她深红的眸子锁得农妇一脸不自在,只是顾左右而言他。
就这么不想说么。
奥列格拍了拍高等精灵的胳膊,抬头看着农妇:“如果提到这件事会让您很难受的话就先不说吧,不过在我们停留的期间里,只要您需要帮忙就请告诉我们!为旅途中温柔的夫人解决难题是冒险者的浪漫所在啊!”
真能胡诌。
她点了点头,表情总算是放松了些。
再这么下去,什么进展就都没有了。与其这样旁敲侧击地问问题,还不如单刀直入的打直球,直接询问有关碎片的事情。
“实不相瞒,我们来自这个世界之外……”
然后嘴被人捂住了,小手还带着茶杯的热气。
“他他他他说的是心理上的世界之外,冒,冒险者嘛,总有喜欢想一些世界啊旅途啊之类的事情,啊哈哈……”
奥列格狠狠捂着我的嘴,小短胳膊勒得我够呛。拜托,我只是想问一下这个世界的名字啊?
“哦……”农妇一脸不知所云,好在眼神终于从惊恐变成了迷惑。
失去问问题的机会以后,奥列格终于放开了我:“那个……这片松林住的都是像您一样和善的人类吗?”
“嗯,差不多,我们这叫松林村,就是在松林里头。”农妇将空了的杯子斟满,看到叙泽特满满的茶杯时迟疑了一下。
“原来如此,我们白天在松林里迷路了,能介绍一下林子的情况么?”奥列格双手合十放在鼻子下面。
农妇看了他一眼,迷惑愈发明显:“白天……现在不是长夜中吗?”
“呃,白天迷路到了晚上还没走出去?”
越来越假了啊队长……我都要不相信了。干脆说了实话难道能少块肉?
“所以,我们是来自外面的世界。”想了想,我又添了一句,“不,不如说,其他的……”
然后又被捂上了嘴。
“嗯嗯对,我们来自松林外面的世界。”奥列格点头如捣蒜,小胳膊勾着我的脖子,劲还不小。
农妇用更加迷惑的目光看了我一眼,缓慢地点了点头。
果然还是被怀疑了吧……
“不要对一个普通人类讲这些,可能会被赶出去。”
侏儒的声音低低地在我耳边响起,细若蚊鸣。
可是你如果不说,对这里的东西一无所知,总是会被发觉的吧?就算用“松林外面”这样的话来搪塞,如果这个世界在这片松林以外的地方也是这样,有长夜,有诡异的长明灯,你该怎么解释?到时候还是穿帮,你打算到那时才承认么?
如果到了那种地步,就算是你说了实话,也不会有谁信你了。
既然这样,我就陪着你们演到底吧。
毕竟,伪装是我唯一擅长的东西了。
“那么,敢问夫人所谓的长夜究竟为何物呢,难道这里已经久不见阳光了么?”好容易挣脱了奥列格的禁锢,终于能坐正喝口水了。
“你们不知道长夜吗?”农妇一脸不可思议。
奥列格恨不得再来捂我的嘴,却只是干笑了两声:“这个,能从夫人您的口中听一遍关于长夜的描述也是一种享受啊,啊哈哈?”
队长,等我说完话好么。
“啊,是这样的,据我的同伴而言,我的记忆似乎在某次事件之后出现了一些微妙的缺损,所以想从如此温柔的夫人这里接受一些外面的信息,试试可不可以取回原本的记忆。”我一口气说完已经想好的说辞,要说一个谎言就要用一万个谎言去圆谎,各种各样的解释是每一个说谎的人都要做好的准备。
“这里每年都会有一段时间进入漫长的黑夜,没有阳光。”她似乎已经没了警惕,静静盯着平平浮在水中的茶梗。
“我算不太清日子,”奥列格歪起头,“咱们进入长夜多久了来着?”
“好几天了。”她看了眼奥列格,眼睛重新回到水面上。
“长夜,一般会持续多少天呢?一周?一月?”
“很长。”农妇倒掉已经冷了的茶水,换了一杯,“会有几个月时间。”
“哦……我好像想起了什么。”我顿首。
据说在遥远的极寒之地,一年中会有接近半年的时间都是黑夜,而这里显然没那么冷,那么到底是什么导致了“长夜”的存在呢。
奥列格在我思考这些问题的时候将话题从“长夜”这种基础问题上引了开来:“对了,您门口那盏灯比周围的灯都亮好多啊,我感觉它有一种福至心灵温暖无比的光辉,为什么我会有这样的心情呢?那盏灯一定有什么特殊之处吧?”
“那个……是为了访客留下的引路灯。”她再次握紧了双手,只是血痂没再崩裂开。
“啊啊……有在等的人吗?”阿伦德尔声音沉郁得让人不舒服。
她看了诗人一眼,欲言又止。
“夫人是在等待什么人?抑或是这村子,正在等待什么的降临?”我看着农妇的眼睛,对于这样一个人而言,如果不是她有意演戏,她的眼睛不会骗人。
“不。”她含含糊糊,“就是村子里的习俗而已……”
此处宜步步紧逼。
“既是习俗,那么定有出处了。”
“这样啊!”奥列格声音高得不自在,显然是想引开话题,“于是引来了作为访客的我们呢!”
不能让他将问话的节奏打乱。
“还是说,这与夫人的难言之隐有关呢?”我往前倾身,收起了一直带着的礼节性微笑,直直往女人那双蜜色的眼睛里看了进去。
她开始局促,双手抓着围裙搓来搓去。
然后侧腹遭到了一击。
“夫人好心给我们住处,你干什么问人家不想说的事情!”奥列格脸蛋涨红,拼命给我使眼色。
一阵难堪的沉默。
“啊,不好意思,是在下失礼了。”我低头道歉。
她没说话,只是低头看着茶杯,水面跟着她的手抖动。
“想必夫人也累了吧?我们还是不要打搅夫人了,请问我们可以住下么?”
发生了这种事情,如果她不想让我们借宿,也是可以理解的。
她却没说什么,只是抬眼:“当然可以……”
笃笃。
敲门声。
笃笃。
又是两声,沉重而坚实。
农妇的脸色瞬间煞白,表情和动作和我们方才见到的那个挥舞着锄头自卫的样子一模一样。
看起来这才是她在等的客人吧。
“喔,今晚的访客有些多呢。”
还是不速之客。
奥列格不知是真傻还是装傻:“咦,还有访客吗?”
虽然我希望他是在装傻,不过就这个侏儒而言,智力的问题上他不会傻,在这种问题上还真说不定。
“菲利普,战斗准备。”
鹞子啾的一声,站在了我手臂上,啄了我拳头一下。
侏儒从凳子上跳下来:“等等别要打要杀的,万一是邻居呢?”
……看起来是真傻。
农妇又握住了那把差点把奥列格打个满脸桃花开的锄头,走到门口,然后停住了。
她回头看了看我们,眼圈已经红了。
“帮帮我。”
她的内心这样说。
奥列格显然也因为农妇的态度而愣住了,他握着那个名为奥兰吉的乐器,看看队员,看看农妇。
“刚刚我们进门时夫人的恐慌,队长想必也看到了吧?只怕这位访客不怎么讨夫人的喜欢呢。”我看着门口,示意农妇去开门。她老大不情愿地走到门后,又看了我一眼。
夫人放心吧,交给我们。
我用眼睛传递这样的信息,也不知她有没有感受到。
她深吸一口气打开门,这次她没有攻击,大概也是在考虑是不是并不是她所惧怕的不速之客。
“是谁?”她的声音打着颤,像是风里最后一片落叶那样苍老单薄,即使她的年纪并不很大。
门吱呀开了。
“啊——!”
农妇尖叫着飞了出去,在我们反应过来之前。
辕门大开,黑色的人形剪影挡在门口,像是从地狱前来收魂的鬼差。
它没有头。
鸟儿随着一声厉鸣飞向了人形,在它肩上留下深深的六道伤口。
“这便是夫人不欢迎的访客了吧!”
吐气开声,少年的弓箭第一次在我的手中发挥作用,安魂曲诡谲的旋律在房间内回响,藤蔓破土而出试图困住黑影,人形却没有受影响,直向我而来。
一双手扼住了我的脖子,将我举到半空中。
透不过气了。
那双手泛着令人反胃的恶臭,皮肤清晰地感受到它已然腐烂的黏腻触感,却仍然有力得可怕。无头的怪物狠狠掐着它手中的东西,像是要把我的脖子从中间扼断,让我成为和它一样的东西。
“菲利普!”
空气从喉咙里丝丝缕缕地挤出来,视线渐渐染上红色。
我摸到了腰上的短刀,用尽力气开始在怪物身上一刀一刀地捅下去。
心脏,手腕,心口,腹部。然而它并没有受任何影响,好像我捅的不是属于它的身体,或者它根本就感受不到疼痛。
一道黑光从它背后袭击, 红色的视野中我似乎看到金色的长发一闪而过,它的力量猛然增强,我清晰地听到我的喉骨喀吧作响。
感受不到疼痛。
腐烂的恶臭。
无头。
难道它只是一具返生的尸体?
不,这种想法再怎么说都太荒唐了。虽然有“不死生物”这种犯规的玩意存在,但是这东西显然不是不死,也不是生物。
怪物的手越来越紧,视野开始变得模糊。
要被掐死了么?
我身上背着两条命的责任,就算我不要自己的命,还有那少年的生命,我不能任意处置。
不能死。
还不能死。
我不想死。
“放开他——!”
短剑从怪物背后一闪而过。
空气冲进我的肺,一时间两胁疼得仿佛要裂开。
怪物的手突然松了,我整个人摔在地上,好歹凭着少年的敏捷身手没摔出问题,还借力一个后空翻脱离了怪物的攻击范围。
得救了,托少年的福。
随着禁锢解除而来的是剧烈的咳嗽,空气对于喉咙的冲击不亚于胸口的疼痛。
还不是休息的时候。
站起来!
站起来!
站起来!
那张良弓被我紧紧握在手里——不知是少年的原因还是我自己的意愿。
拇指熟练地扣住弓弦,箭支在手中仿佛有了生命,铁器接连不断地向着怪物飞去,箭箭入肉透骨,它却丝毫没有反应。
“怪物……”
对于一个打不倒也死不掉的家伙,什么样的神兵利器也是没办法的吧。
战线忽然散开,队伍保持三一二的阵型与怪物对峙,最后面是声音里已经带了哭音的农妇。
怪物无声地向前走来,我却感到它发出了痛楚的嘶吼。
“做好准备,它来了!”叙泽特高喝。
还有五步。
四步。
三步。
正准备再次发起进攻时,它却定格在了一个奇怪的姿势,然后回头离开了房子。
房门敞开着,林间的冷风在门洞里啸叫。
“啊啊。”
夜风带来了奇异的叫声,像是野兽的吼叫,又像人类痛苦的嘶喊。
背后传来了钝器落地的声音,农妇手中的锄头落在地上,她随之跌坐在地,眼泪终于从她的脸上滴落,啜泣声在静夜里分外清晰。
“松鸟终于叫了……”
|4|未亡人哉
似乎是这里的战斗噪音引起了其他住户的注意,对面的屋子打开了,有个人朝着这边张望,那人的脸在晦暗的灯光里却并看不清楚。
“您……您好啊。”我笑着向他挥了挥手,喉咙依然火辣辣地疼。
他似乎是看到有陌生人,即刻关上了门。
什么嘛,一点都不好客啊,这里的人。
阿伦德尔看了我一眼,表情微妙得有些有趣。然后他走出门,敲响了那家住户的门。
“夫人,您还好吗?刚才那个怪物是……?”
侏儒的话没有得到回答,农妇依然在哭泣,她似乎受了不小的惊吓。
一双手轻轻抱住了她。
风裔德鲁伊抚摸着年轻农妇枯黄的头发,农妇依然啜泣不停。
“没关系,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大姐姐……”
灯光忽然照亮了整个房间,一个男人打着灯笼进了门。
“您好,我们是松林之外来的冒险者,刚刚落脚在这里,这位温柔的夫人便遭到了凶恶怪物的袭击……”我举手向他打招呼,看起来这边的声音真的太大了。
“莎拉!你没事吧?”
他完全没理我,只是径直冲向农妇,农妇抬起头来看着他,眼泪不停地顺着她的脸往下掉。
“维恩……”
然后这个猎户模样的男人才停下,看着站在这里的一群大活人。
“你们是谁?”
刚才我都说过了,大叔。
“您好,我们刚才打退了一个没有头的怪物,能问一下那是什么吗?”奥列格站在他鼻子下面,抬头看着他,猎户好像被突然而来的声音吓了一跳。
“我们是松林之外来的冒险者。”我加上一句,毕竟不自报家门挺不礼貌的。
“冒险者……怪物……?”他愣了愣。
“我们是路过的冒险者,我是一位吟游诗人,这位亲切的女士让我们住下来,没想到有怪物来袭,我和我的同伴把它暂时击退了。”奥列格继续说着,好像刚才我没说话一样,“但是它还没死,村民们还有可能遇到危险,需要让村民们躲避到什么安全的地方吗?”
“啊……”
猎户挠着头,而被他叫作莎拉的农妇已经跌跌撞撞扑进他怀里嚎啕大哭起来。
“抱歉,你们能等一会儿吗?”
他轻轻摸着莎拉的头,轻轻和她说着什么,莎拉只是紧紧抓着他的衣襟,像个孩子一样啼哭不停。
门口一声轻响,阿伦德尔回来了,他对着奥列格摊了摊手,似乎没有问到什么有用的东西。
侏儒了然地点点头,看着猎户道:“没关系,夫人的心情比较要紧。”
这么哭了一会,也不知是她哭累了还是平静了,总算是止住了抽泣。
“好了,好了。”猎户坐在地上,仍然抚摸着她的头,抬头看向我们,“你们要问什么来着?”
“请问松鸟是什么?”侏儒问得没头没尾。
“我们刚才击退了一个无头怪物,夫人又说‘松鸟叫了’。我们只想知道这两者间的联系。”我补全问题。
莎拉有些不好意思,两人站起身来坐到桌边,猎户似乎是习惯性地挠了挠后脑勺。
“松鸟啊……”
“是的,松鸟。”奥列格猛点头。
“松鸟就是刚才发出叫声的鸟类。”猎户拿起茶壶给莎拉倒了杯茶,这些东西在刚才的战斗中居然幸免于难了,“村子里的老人说,这种鸟的翅膀比乌鸦还黑,是彻底的无光的黑,它们会带来无天无日的黑夜。而它们能在这里伸手不见五指的夜晚活动,它们的鸣声是长夜的标志之一。我们这里有一个习俗,在长夜中时,第一声松鸟叫前绝不能离开住处,没有挂长明灯的人家都不能接待访客。”
“原来如此……请问您贵姓啊?”还不知道猎户的名字呢。
“我叫维恩。”他对着农妇点了点头,“她叫莎拉。”
“很高兴认识你们二位!”奥列格站在凳子上鞠了一躬,“所以刚才那个无头怪物是……?”
维恩扭过头去,咳嗽了一声,莎拉拧着围裙低下了头,充满空气的是难堪的沉默。
“那个……”莎拉吞吞吐吐了半天,“那个是已经死去的人。”
很容易看出来,维恩喜欢莎拉。
如果他们没有亲缘关系,那么这种感情应该就是所谓爱慕的感情。而一提起那个死人,这一对男女就尴尬起来,显然在感情方面是有什么纠纷的。
“这个死人,是您的前夫么。”
然后侧腹受到了重重一击,直接把我嘴里的茶水给踢了出来。
“无视他,无视他。”
“死了的人,怎么会变成这样?”
“死去之人为何无法安眠呢?”
合着你们都把我当成八婆了么。
揉着被踢到的地方抬头,正看见维恩再次挠起了头皮,猎户看起来很困扰:“在这里……就是会发生这种事,别的地方不会这样吗?
奥列格绞着手指:“哎……在我们来的地方,人们死去之后会入土为安,或者将身体化为火焰的一部分,并不会死后再来……攻击?这叫做攻击吧……攻击活着的人。”
“会变冷,然后被当成储备粮食。”阿伦德尔一脸深仇大恨。
奥列格无奈地看了一眼年轻的诗人,回头看着猎户:“我和这位阿伦德尔都是吟游诗人,我们听过很多很多世界各地的事情,但是从未听说过你们这里这样的情况……我认为,这并不是正常现象,而是因为某些‘异常’所导致的。”
“不……我们这里自古以来都是如此。”猎户摇了摇头,“我从很小的时候就听说死人会归来,但是……很少有像现在这样的。”
“以前是怎样的?”侏儒歪头,“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了呢?”
“死去的人会在长夜归来,和亲人进行最后的交谈,只有这次……”猎户摇了摇头,农妇的眼泪又掉了下来。
“只有这次?”侏儒两手按在桌子上,“那个失去了头颅的莎拉的亲人,来找了莎拉很多次,每次都要攻击她?是么?”
莎拉默默地点了点头。
“我能不能请求你们的帮助?外来的冒险者……”猎户眼睛里也闪着泪光,“你们一定能够保护莎拉……”
男儿有泪不轻弹。
“这样的习俗我们也是第一次得知,果然行万里路读万卷书。但是这次既然与以前都完全不同,也就是说还是出现了异常吧……我认为可能是我们正在寻找并回收某种碎片导致的,顺利回收之后,可能就能正常,不过这也只是推测……”奥列格的表情也严肃起来,“我们会尽自己的全力。”
“关于什么碎片的……我们也不知道……”猎户有挠了挠头,似乎有些不好意思,“不过按照我们这里的习俗,为了让死者能够顺利找到回家的路,失去亲人的家庭会在门口挂上长明灯,只是没想到……这次回来的会是这样一个家伙。”
“能冒昧问一下……那个人是谁?”阿伦德尔开口。
“那个……”莎拉又拧住了围裙,只是这次看起来有些扭扭捏捏的,“是我的丈夫。”
果然吧。
“让我猜对了。”我没忍住,小声嘟囔了一句。
“我们想借宿整顿一下再进行新的探索,夫人现在方便吗?”奥列格赶紧岔开话题。
“好的,没问题。”农妇爽快地点点头。
“虽然通常来说没有头的死者是无法复活的……但是那个家伙……一定是执念深重……”猎户还未从话题里脱离出来,他看着窗外,脸色铁青。
啊啊。
松鸟的嘶叫。
“我得走了。”维恩站起身来,浓眉拧得紧紧的。
“莎拉,保重,这些冒险者一定可以保护好你。”他亲了亲莎拉的脸,“这一次的间隔为什么这么短啊……”
这一对狗男女。
他向我们点了点头,然后便离开了房子。
“松鸟的第二声鸣叫响起时,所有外出的居民都要回到家中,而那些死者过一段时间又会再度到来……”她低下头,“不说这些……我去给你们整理房间。”
未亡人守望亡者的归来,最后的谈话结束,然后亡者便回归死亡。
而现在,未亡人却成了亡者的报复对象。
到底有着什么样的故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