计字1209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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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德莫拉
“叶子,从坎维的克林菲尔离开之后,我来看大海了。这里的大海不是我们在书本上看到的那些干枯的文字,而是大片的、深蓝色的、卷着白色浪花的咸味水域,和坎维的沙漠一样真实,如果你能来到这里,我相信你会爱上这里的。
“喔对了,我想你应该还不知道这里的名字,毕竟‘门’的出现只是一年半之前的事情,而我也仅仅在两个世界略作停留而已,现在这只是第三个世界。
“这个世界叫温斯蒂,这个城市叫作德莫拉,这里有无数漂亮的姑娘,她们抱着灰色白色蓝色的衣服,有些还会在港口向自己出海的情人挥着手帕送别,有些还会流下眼泪——在大海的夕阳中擦着眼泪向爱人微笑告别的少女真的很美,我发誓世界上没有比这更美的景色了,你一定会喜欢的。
“这里的天似乎比德菲卡的要更蓝更高一些,天上有黑色和白色的海鸟,灰色和白色的云在它们头上慢慢地走,和你的头发一样漆黑的城墙高得几乎要碰到那些云朵。他们还酿造一种口味很有意思的甜酒‘淡绿’——它们和你的眼睛拥有一样的颜色,我不会说因为这个我才买它们的,哈。
“现在我正在这里最有名的酒馆‘海市蜃楼’给你写信,用的是某个侏儒小商人做的一种有趣的笔,它不用蘸墨水,而是用一根管子从它尾部注入,补充一次就可以用很长时间。好奇么?等我回去就给你看看。当然,我也买了一支用海鸥尾羽做的羽毛笔,你一直喜欢这些东西,我知道的。
“我真想带你来这里住上一段时间——如果可能的话。
“我很想你,叶子。
“二十年了——二十年了——二十年了——”
然后这一行歪斜潦草的字迹被一道刀痕般坚定的黑色墨迹涂掉,下面是工工整整的另一行结语。
“那么今天就此搁笔吧,港口上的孩子和姑娘们还等着我去讲故事呢。你说我把咱们的故事讲给他们听好不好啊?别介意,我开玩笑的。”
精灵青年缓缓地翻着厚厚的一叠信纸,有时他两三天才写一封,有时一天会写好几封。他想把这些信发往菲薇艾诺,现在也并不是没有在“门”之间传递信件的信使,可他心知肚明不会有人收信,也就只好自己笑笑,将那些信件塞回手提箱的夹层。
从写第一封信以来,自己已经在德莫拉待了很长时间,大概有半年了吧?
他每一天都在海边不同的地方拨着他那把六根琴弦的破琴——对于一个精灵而言,二三十年的时间虽然称不上多长,可对于一把琴来说,已经很长了。他不愿意换掉那把琴,带着它走南闯北,偶尔按着几个简单的和弦唱些支离破碎的歌,有时朗诵些实在是称不上“诗”的短句,可大部分时间他都在讲故事。
是的,不是诗歌,只是故事,最简单、最朴实的故事。
他为这些海边的人讲述德菲卡那一望无际的森林的故事,坎维永远走不到边的沙漠的故事,还有苏古塔那座处于暴风眼中心的城市的故事,总之就是他走过的城市,到过的世界。他们喜欢听他说那些繁茂到不见天日的森林,对坎维干涸的沙漠表达他们的吃惊,而苏古塔的法师学院更是让那些人向往,尤其是现在围在他旁边听故事的这几个孩子。
“那里的人都会魔法么?”有个男孩眨着一双黑眼睛这么问他。
“我想大概不是。”他打着哈哈,作为一个诗人他真的不知道魔法这种艰深的东西那些法师是怎么学会的。
至少现在,他是作为一个诗人。
可是就算作为一个诗人,他今天的生意也还没开张。青年又拨着他那浮雕已经褪色的破琴弹了几首曲子,有瞎编的也有听来的,算是引了几个看起来有点钱的人来他旁边。
在这里靠唱歌弹琴挣钱和在菲薇艾诺差不多难,这里有钱的人大多都见过大世面,没钱的人也因为德莫拉港的原因并不像人想象的那么孤陋寡闻,青年作为一个非职业吟游诗人有点蹩脚的演奏实在博不到他们太多眼球。唯一能挣点钱的门道,只有寄希望于那些游人和冒险者,来听一听他所讲的那些故事。
诗人清了清嗓子,重新挺直腰板,朗朗地唱起家乡的调子——人都是有共性的,能在菲薇艾诺的夜空中回荡的曲子,在这个大海之上的城市里也会同样受欢迎。
这一招在这半年中屡试不爽,今天也一样,更多的人被吸引到了他身边。可是他再怎么说也不是个科班出身的诗人,会的歌毕竟不多,他很知道自己作为一个诗人有几斤几两,便在黔驴技穷之前收了声。
“诗人先生,今天要讲什么故事呢?”有个十六七岁的年轻姑娘这么问他,怀里还抱着一筐散发着腥味的海菜,一阵一阵地刺着精灵的鼻子,凛月忍不住打了个小喷嚏。
周围有人笑了起来,毕竟没人见过有哪个诗人用打喷嚏来回答别人的问话。他在笑声中揉了揉鼻子,又看了看那两个手挽手站在外圈的黑衣姑娘。她们在他唱起菲薇艾诺的民歌时就来了,只不过没怎么接近过他,穿着长衫的银发姑娘看起来是罹患了什么眼疾,一条黑布在眼睛处密密匝匝缠了好几圈;另一个姑娘是一头浅粉的短发,她一直挽着同伴的胳臂,左眼上也戴着眼罩,只是那只单眼里的视线从没有离开过她的女伴。
青年精灵也笑了起来,他从地上站起来,跃到一边的台阶上坐下,一下就比人群高出了一头。那里本来有两只海鸥正在卿卿我我,现在被他忽如其来的打搅吓得拍着翅膀冲进了沙子。
“诸位先生小姐,今天我要讲一个关于高塔中的两姐妹的故事。”
诗人颇有些得意地看了看一圈表情各异的人,开始缓缓地讲述起来。
“那是很多很多年之前的事情,已经久到了未写之年的时代,那个所有的世界还相互联系着的时代。
“在某个世界的角落,有一对同父异母的姐妹。她们是某位帝王疼爱的女儿,姐姐拥有一头月白色的长发和一双蓝天般的眼睛,妹妹则像春日的花朵那样拥有可爱的淡粉色短发和玫瑰色瞳孔。她们天生便带着神奇的魔力,姐姐受到了春之女神的眷顾而得到了‘生命’的能力,她的歌声可以让万物复苏、百花齐放,帝国的臣民们尊重她爱戴她,称她为春之公主;而妹妹出生在边境战乱之时,不知何等神明降下了他的恶作剧,将‘毁灭生命’的能力赐予了这个女孩。与其说这是神赐的礼物,不如说是这个小小的女孩受到的是邪神的诅咒。她还在襁褓中时便表现出那可怕的力量,她所到之处花草树木都凋零死去,连世界都仿佛要陷入无尽的颤抖中,而当她发怒时,甚至能将一个活人生生以她那双玫瑰花瓣那样娇嫩的小手扼毙。人们对她既恐惧又厌恶,更有臣子向皇帝进言,要他处死这个死亡公主,还帝国臣民一个太平美好的国家。
“可皇帝很爱他前后两位皇后,也很爱这两个女儿,他不想失去任何一个孩子。于是他命令帝国最好的匠人和法师们修建了一座直穿云雾的高塔,塔里有花园,有玩具屋,有一个女孩会喜欢的一切东西。他以他自己的血在塔上设置了封印女儿的法阵,将死亡公主锁进了这座高塔里。”
他停了一下,那两个黑衣姑娘并没有走,单眼的姑娘和盲眼的姑娘咬了咬耳朵,而后者只是摇了摇头。
“可是以一位父亲的血所设下的法阵,能够困住二女儿,却困不住大女儿。春之公主一开始只是怜悯这个小她两岁的妹妹,便会悄悄地溜进塔内找死亡公主去玩。谁曾想到这样拥有截然不同力量的两个孩子竟会相处得那样融洽,她们在这座高塔里度过了无数的日夜,而和春之公主在一起时死亡公主的毁灭之力也似乎被抑制了,塔内的生灵在十多年里竟然都毫发无损。
“时间过得很快,春之公主已经到了择婿的年纪。有一位王储听说了春之公主的美丽和善良,还有她神奇的力量,跋山涉水来到这个遥远的帝国与她相见,当他见到她的一瞬间便被公主的美征服了,他为了她甘愿放弃王储之位,只为与她共度余生。而春之公主与这位年轻英俊又勇敢有为的王储也是一见钟情,他们很快便陷入了热恋,迅速定下了婚约,皇帝更是为他们举行了盛大的订婚舞会,谁都知道这对恋人将是舞会上最耀眼的中心,再过几年,他们也许会成为这个世界最为耀眼的中心。
“死亡公主那时年方十六,只知道已经很长时间春之公主一直没有去塔里再看望她,她问起来那些人却全都支支吾吾,女孩佯装要发怒,有个小女仆吓得战战兢兢,便说出了春之公主已经与邻国王储定下婚约,来年春天便会结婚的消息。
“听到这个消息,死亡公主呆住了。她知道一旦春之公主与那个王储结婚,她就将成为一个有家庭的女性,每天与自己的丈夫和孩子待在一起。而她将再也见不到她的姐姐,她的身边会只剩下那些厌恶她的人,还有那些她永远无法触碰的生命。
“‘你们为什么要剥夺我唯一拥有的东西?’她这样呼喊着,哭泣着。还是个孩子的死亡公主绝望了,她小小的心中只剩下了嫉妒、悲伤和愤怒,这些负面的情绪滋养着她‘毁灭’的能力,那可怕的力量愈来愈强,最终爆发了。”
青年满意地看了一眼睁大了眼睛看着他的几个孩子,提高了些声音继续讲下去。
“神赐的毁灭之力打破了皇帝设下的法阵,高塔隔绝公主力量的整个魔法网被她从中心摧毁了。死亡公主十六年来第一次踏出了这座高塔,她淡粉色的头发变成了黑色,像下雨的夜空那样混乱的黑色,一双玫瑰色的眼睛变成了血一般的猩红。她经过的地方连大地都死了,来不及逃走的人们纷纷变成她双手上的斑斑血迹,死亡公主就这样踏过了无数人的尸体,走进了她姐姐春之公主盛大的订婚宴会。
“乐师和吟游诗人们都吓坏了,他们不顾一切地向舞厅外逃去,却纷纷成了死亡公主手下的冤魂。王储——现在应当叫王子了——王子挥舞着他被夏神祝福过的长剑向他未婚妻的妹妹砍去,春之公主惊叫着拦住了他,而死亡公主则趁这个机会将她的手伸向了王子。”
那个问过他魔法学校的男孩忍不住插嘴了:“王子死了么?”
诗人摸了摸他的脑袋:“没有死。王子拥有兀烈卡卡的祝福,公主的毁灭之力没能杀死他,却使他失去了持剑的右臂。”
男孩倒吸一口凉气,捂住了嘴。
“于是死亡公主将重伤昏迷的王子扔在一边,踏着皇宫卫队的尸体、带着她最爱的姐姐回到了那座高塔。她将自己和姐姐一起囚禁在了塔里,并且毁掉了姐姐的眼睛。”
男孩又问了起来:“她不是最喜欢她姐姐了么?为什么还要毁掉春之公主的眼睛?”
“马上就讲到了。”青年好脾气地笑笑,“死亡公主这样对她的姐姐说,‘这双眼睛让你看到了那个王子,使你离开了我,于是我便将它们毁了。’
“‘为什么?夏佩拉?为什么你要这么做?’春之公主哭泣着,‘为什么你要放任自己的力量,使我不幸,使大家不幸?’
“死亡公主笑着回答她的姐姐:‘因为这个世界要令我不幸,要从我的身边夺走我拥有的唯一,那么我就毁了这个世界,从它手中夺回我的唯一。’
“两位公主就这样生活在了高塔里,春之公主每天都在思念与哀伤里哭泣,死亡公主对她的姐姐则非常温柔,好像世界上只有她的姐姐一人拥有存在的价值。高塔已经不再能够抑制死亡公主的能力,而春之公主似乎也在渐渐失去她的生命之力,这个帝国仿佛失去了神明的眷顾,它破落了,原本郁郁葱葱的王城变成了一座废墟,只有无数的荆棘玫瑰还缠绕着那座高塔,仿佛代表着春之公主的后悔与悲伤。
“许多年之后那个与春之公主定下了婚约的王子又来了。他带着一支被兀烈卡卡赐福的军队,而他自己则冲锋在最前面。他们突破了一层又一层死亡公主设下的阻碍,留下了一位又一位勇士的身体,最后的最后只剩下了王子一人,可是他冲上了高塔,以他持剑的左手打开了塔顶那扇紧锁的门,终于看到了他深爱着的春之公主。”
精灵停下了,轻轻拨弄起他的六弦琴来。人们静静地等着这个诗人以一段小诗结束这个显得幼稚而不切实际的故事。
野蔷薇枯萎,女孩在哭泣
春天到来,无声无息
群鸟都飞走了,伴着红色的风
神的影子在水中摇晃
古钟鸣响了第十六次
世界的翅膀在她眼中飞翔
他们听到,云中有歌
诗人结束了最后一个音符,除了那群无所事事的小孩子以外,人已经走得差不多了,面前的手提箱上只留下了几个铜币和银币。
精灵叹了口气,想要好好的睡上一夜,看来还是比较困难。
对于他而言,诗是一种晦涩的东西,总是充满了谜团,于是他觉得充斥了谜团的话便是诗了。然而人们似乎并不买他的账,每次他唱起自己写的诗来总是会把好不容易招揽来的人给赶走。
知音甚少,精生不易,青年这么想着耸了耸肩,开始收拾自己愈发干瘪的钱袋。
“刚才的故事,结局是什么?”女性有点冷的声音从他对面传来。
诗人有点惊讶地抬起头,看到那个银发的盲眼姑娘站在几个孩子背后。
她似乎是觉得他没听清楚,又问了一遍:“刚才的故事,结局到底是什么?”
他看着这姑娘,忽然有些想笑。
“故事的结局分两种,人们会喜欢听的,和真实的,小姐想要听哪个?”青年把钱袋塞进斗篷里去,啪地合上了箱子。
银发姑娘沉吟了片刻:“真实的。生活不是童话。”
“真实的故事讲起来很麻烦,而且不适合给孩子们听。”他这么说着用下巴指了指那几个不想离开的孩子,忽然意识到这姑娘看不到他们,便蹲在了几个小朋友面前:“今天的故事讲完了,你们该回家了吧?”
“才不回家,回家就要被喊去干活……”提起家来那个问题最多的男孩气哼哼的,“而且平时你至少讲两个故事,今天只有一个。”
另一个红发的小女孩也抱怨起来:“而且刚才的故事我们都听不懂结局!春之公主怎么了?王子怎么了?”
“真是贪心不足的小鬼,我是个吟游诗人,可不是讲故事的魔法机器。”青年刮了刮男孩长着小雀斑的鼻头,“那么再讲一个,故事机今天就要打烊咯?至于那个结局,你们可以自己去想象也没问题的。”
“你先说说看人们喜欢听的吧。”那粉发的单眼姑娘忽然出了声,声音在喉咙深处还带着甜润柔美,话说出口却变得低哑而冷漠,“这样下去会耽误我们的行程的,伊格想要吃的鱼就要吃不到了。”
“没什么的莉芙,多听个故事有时候能比过吃鱼呢。”银发姑娘向她的女伴那边偏了偏头,单眼姑娘又变回了那副专注于透过那圈蒙眼布观察银发姑娘睫毛的神气。
些许幼稚,些许爱意。
更多的是狂热。
诗人长出了口气,重新将六弦琴从背后摘下,流水般的旋律从他手指间流出。
“这是关于,一个男孩,和一个女孩的一生的故事。
“没有人知道男孩从哪里来,他出现在一个新月正明亮的夜晚。男孩坐在树上吹着树叶捏成的笛子,吵醒了住在林间小屋里的女孩。女孩十五岁,有着淡绿色的眼睛和墨黑色的头发,是个尚不成熟的德鲁伊,身边只有头刚断奶的小鹿作伴。她问他是谁,他摇摇头,只是笑。女孩又问他是怎么来到这里的,他还是笑着摇头。最初女孩认为他大概有些傻,是偷跑出来才迷路到这里的,可后来她才发现,他听不懂她的语言。
“于是女孩开始教男孩说话写字。出乎她意料的是,男孩的字写的很好看,有一种她怎么也模仿不来的流畅。他很喜欢在林子里四处乱跑,每次都需要女孩去林间喊他回家。渐渐地男孩会说话会认字了,开始更多地离开女孩的视线。他会到林外的村子里去拜访那些有学问的人,将他所听到的一字不落告诉女孩,然后由女孩来解释他所不懂的部分。”
精灵深紫色眼睛里的神情开始变得恬静而温柔,好像在讲述一个世界上最美好的故事。
“她很喜欢唱歌,经常唱歌给男孩听,也教给他各种各样的歌,每一次她都很耐心地纠正他的发音,不过他的调子倒是没有错过。女孩不喜欢去村子里,因为村子里的人不喜欢看到她。男孩倒是很喜欢这里,林子也好村子也好,他都很快地了如指掌了。村里的人认为他是某种走失的妖精,有些不熟悉他的人甚至认为他拥有魔法,能够将河里的水纺成金子,还有人传说他身边有个只有在特别的光线下才能呈现出一点柔和轮廓的小女孩——然而认识他的人知道,他只是个男孩而已,和每个还没长大的孩子一样。
“后来男孩学到的越来越多,不再需要女孩的解释便可以与那些博学的人对话,还交到了更多的朋友,甚至有人教给他弹琴和写诗,他们称男孩是‘黑森林来的小客人’——唯有这一点男孩始终听不懂,可他的直觉告诉他,这个问题不可以问女孩,而要他自己去寻找答案。可是他也始终没能找到答案。
“十年过去了,当初和男孩一起玩耍的孩子们都长大了,那个在林间小屋住着的小女孩也变成了漂亮的大姑娘,只有男孩还是那个样子,他的时间似乎停止了。他去村庄里的时间越来越少了,那些博学的老人都去世了,还在的人也对他的存在失去了印象,男孩的脸似乎从那些人的记忆中被抹去了。再往后他便不再去那个村庄,因为已经没有人记得他了。只有变成了少女的女孩还对他一如往常,总是像是看着弟弟那样看着他。十年间他似乎长高了些,也长壮了些,但是那张娃娃似的脸还没变化。男孩开始愣愣地看着女孩,阳光中周身飞着蝴蝶时也是,月色下缓缓抚摸那头已经变成了老鹿的小鹿时也是。”
诗人笑了,他睫毛很长,眼睛眯起来时像是两把小扇子盖在眼皮上。
“然后他对女孩说,我觉得你是世界上最美的人。女孩笑了,她说,我知道你在想什么。”
他停下了,眼睛里的神色似乎穿过了他面前的人,直接望向了海的另一边——甚至是另一个世界。
“后来呢?”男孩开始拽着他的斗篷催促。
诗人似乎被男孩的声音拽回了现实,笑了笑继续讲了下去:“后来他们在森林中生活,幸福地过了一生。女孩变成了老婆婆,男孩变成了男人,虽然他一直那么年轻,可是他一直很爱她。最后,变成了老婆婆的女孩去世了,男孩就消失了。在那里再也没有人见过他,当然他们本就不记得他了。”
“这个故事真没意思。”男孩翻起了白眼。
大他一点的女孩嘟着嘴戳起他脸来,她和男孩长得很像,大概是他的姐姐:“你们男孩子懂什么,这个故事这么美好!我也想要一个这么爱我的男孩!”
“你们女孩又懂什么!头发长见识短!”男孩拍开女孩的手,两人吵吵嚷嚷地干起架来。
“不吵了,下次我给你们讲冒险者们拯救世界的故事,好么?那可是我在另一个世界听到的故事啊!”青年笑着揉了揉两个孩子的头,将眼睛转向两个黑衣姑娘,“你们该回家啦,接下来我的时间属于这两位小姐了。”
“那么请说一说吧,真实的故事。”银发姑娘摇了摇头,不知是对那些正在散去的孩子还是对他。孩子们都走光了他才发现银发姑娘身边还趴着只棕红色的大狗,现在跟着主人的样子还挺乖,只是不知道秉性如何。
诗人抬眼看了看日头,将琴背到了背后:“小姐不觉得热么?太阳这么高了,会晒黑的。”
“我不在意。”银发姑娘淡淡地道。
“啊哈,那就当我在意好了?”诗人有点尴尬,这姑娘比看起来的要难对付得多,“说了半上午的故事,我也口渴了。咱们不如去‘海市蜃楼’喝一杯,再继续说完这个故事吧?”
单眼姑娘立刻变了脸色。
银发姑娘似乎早就知道了单眼姑娘会有的反应,她轻轻捏了捏女伴的手:“可我们也没有多余的钱。”
“没问题,今天我钱袋里的存货还够我喝杯酒的。”诗人哈哈大笑起来,“我只是想换个凉快点的地方坐着,而且酒馆说不定有喜欢听我讲故事的人呢?”
银发姑娘似乎被笑声感染了,也微微翘起了嘴角:“如果只是一杯酒,大概我们也还是可以请得起的。”
青年诗人笑着,一把提起手提箱:“我给两位小姐推荐这里独有的‘淡绿’,味道真的很迷人。”
海市蜃楼永远不缺顾客。
两个黑衣姑娘和一个精灵在这个地方真的不算什么稀客,不过他们一进门老板便招呼起青年来,全因为这半年来这诗人几乎成了这里的驻唱,每天都会在这里待上半天,讲故事,唱些重复的民歌,还有他自己写的那些意味不明的诗。
“三杯‘淡绿’,老地方。”青年笑眯眯地回应老板,“麻烦您啦。”
诗人常待的位置是挨着窗户的墙角,从他坐的地方正好能够看到远处黑色的城墙,总是会有白色的水鸟在上面打盹,有时它们还会在那里筑巢安家。也有些翼人从城墙上面扑下去迎着海风起飞,有些怀里还会抱着小孩子,似乎这也是他们提供给游人用以谋生的娱乐活动之一。
桌子不算多大,但坐下一个小巧的精灵和两个人类姑娘已经绰绰有余了。浅绿色的酒在玻璃杯里散发着甜香,只不过有闲情逸致去品尝的人只有青年诗人而已,两个姑娘对这饮品似乎不怎么感兴趣。
“真实的结局总是不适合人听的,毕竟大家都喜欢美好的故事,皆大欢喜的结局。”诗人慢慢嘬着杯中的甜酒,眼睛跟着城墙上的飞鸟移动,“那个故事,最后讲到哪里了?”
“王子冲上了高塔,见到了春之公主。”银发姑娘似乎有点不耐烦,“还有,我不想听模棱两可的诗句。”
“对,到这里了,王子独身一人冲上了高塔,见到了他心心念念的春之公主。”诗人没注意到自己脸上一直带着的笑容不见了,“可是他看到了一个怎样的春之公主啊,她蓝天那样的眼睛像是两颗玻璃球那样没有一丝生机,虽然还是十八岁时的样子,可她看起来是那么枯槁、那么憔悴,和多年前的那个天真烂漫的少女完全不同了。
“王子多么后悔啊,他后悔当年没有保护好他的爱人,后悔当年眼睁睁地看着那个被神之力所诅咒死亡公主带走了她。他扔掉他的剑,用那只单臂将春之公主抱进怀里,他对春之公主说,没事了,我亲爱的,一切都过去了。
“可是春之公主不说话也不动弹,她就像一具失去了意识的人偶。王子这才意识到,春之公主早就已经被她的妹妹所毁灭了。他流着泪拿起剑,黑发的死亡公主就站在他背后,她还是十六岁的样子,那双不属于十六岁少女的猩红的眼里正闪着疯狂的光。王子用剑指着她说,你毁了你的国家,毁了你的亲人,你何至如此?
“无论王子问她多少问题,死亡公主却只反问他一句话,她一遍又一遍地问他,你是来带走我姐姐的么?王子说,是的,我要将她带走,带到一个没有悲伤没有苦难的地方去。死亡公主笑了,她说,这世界上没有这种地方,如果有,那一定是姐姐在我身边的时候。说着她便伸出手去,她仿佛鹰爪的手指眼看就要插进王子的心脏,而王子也发出了愤怒而悲伤的吼声,那柄充满了夏神之力的剑也即将穿过死亡公主的身体。”
诗人不自觉地提高了音量,他眼中已经没有了坐在对面的两个姑娘。他像是站在剧院的舞台上那样展开手臂,如同一出戏剧中那个激情澎湃的旁白者:“那是一场怎样的恶战啊,死亡公主的指爪与王子的剑碰撞,塔顶的一切都被毁了,精致的瓷玩偶在地上撞成碎片,美丽的织锦被割成破布,彩色的玻璃窗溅上了刺眼的鲜血。他们谁都不曾退后,谁都不曾倒下,公主的指爪一次又一次扎进王子的身体,王子的剑一次又一次割破公主的皮肤,连春之公主白得耀眼的头发都染上他们的颜色。
“最终王子将充满了夏神之光的剑刺进了死亡公主的心脏,十六岁模样的公主在眩目的神光中发出尖叫,整座高塔的玻璃都被她的声音震碎。王子在神光中看到十六岁的少女正在迅速地衰老下去,她的脸变得如同耄耋老人那样满是皱纹,黑色的长发褪色成苍苍的雪白,只有那双眼睛里的颜色还是血一般猩红。
“死亡公主疯了一样大笑着,双手抓住王子的剑从自己身体里拔出来,王子蓦然发现,自己的力量竟然无法与她那双干枯瘦削的手抗衡!”
诗人放下手来,重重地叹了口气。
“死亡公主喘着气,血从她胸前背后涌出,她跪在春之公主面前,将剑刺入了她最爱的姐姐单薄的身体。少女的鲜血顺着她月白的发和雪白的衣流下,她默默地抱住了杀死她的妹妹,那个毁了她自己、毁了她们的祖国、也毁了春之公主一生的妹妹。然后她那双早已了无生机的眼睛终于缓缓地闭上了。她死了。
“死亡公主在姐姐的怀抱中笑起来,她对王子笑着,她说,你看,这就是我的姐姐,至死她心中最重要的都是我,而不是你。然后她也在自己癫狂的笑声中死去了,和春之公主不同,这个十六岁的少女死去之后仍在继续干枯下去,最终变成了一具枯骨。
“死亡公主死去了,笼罩着这个国家的毁灭之力便消失了。人们重新开始自己的生活,只是再也没有人踏入皇都一步,只有一个男人还在那里守着一座高塔,守着一双少女最后的坟冢。”
诗人终于讲完了有些冗长的故事,端起酒杯将剩下的半杯甜酒喝了下去。
“就是这样?”银发姑娘微微歪起头来。
“就是这样。”诗人微微笑着。
“没什么意思。”少女啜了口甜酒。
“是啊,我用五分钟编出来的故事当然没什么意思。”诗人哈哈一笑。
“那大家喜欢听的结局是什么?”
“当然是王子战胜了邪恶的死亡公主,救出了无辜的春之公主,两个人过上了幸福美好的生活。”
“更没意思了。”
“是啊。”
气氛有些难言的尴尬,直到银发姑娘再次开口:“那个你讲给孩子们的故事也不是真的吧?”
“不是,可我倒希望那个故事是真的。”诗人摇头。
“能把真的故事讲给我听么?”她眼睛的位置正对着诗人,虽然她裹着蒙眼布,可精灵却觉得银发姑娘的目光正穿过那层黑布看着他。
“这个……”他踌躇起来。
“如果讲给我听,我待会可以请你吃午饭。”她少见地露出了有点好奇的表情。
诗人有些犹豫,一个姑娘的浅绿瞳孔和幸福的笑容在他脑海中一闪而过。
然而他的犹豫却没有持续多久。
“我们将会点‘无尽海底’最大的鲽鱼。”银发姑娘又加了一句。
于是诗人毫不犹豫地站起身来,朝着隔壁正吵吵闹闹地划拳喝酒的那群海员喊了起来:“兄弟们能安静些么?”
这群人从早上开始就在这里了,大约是从那艘凌晨靠岸的商船上下来的人。这一路他们的收入似乎不少,从他们桌上的各种鱼肉就能看得出来。最壮实的那个家伙正举着个有诗人的脑袋那么大的杯子——里面的麦酒大概是从克林菲尔买来的,那里面散发出的香味早就飘到了精灵的鼻端,却被他有意无意地忽略了——此时这足有两米高的大汉正斜睨着眼珠子看他,在精灵里个头不算小的诗人在他面前却显得瘦小孱弱,活像是面对巨龙的人类勇者,气势上先就矮了半截。
“兄弟们声音可以小些,大概误不了什么事吧。”诗人堆上了满脸的笑容,“这两位姑娘是我的贵客,我想环境安静些——”
“你们听到了没有,他让我们安静啊。”那斜眼看他的汉子转过头去大声笑起来。那四周都是被晒得黝黑的健壮劳工,他们似乎因为诗人的话愣了一愣,随即似乎被感染了那样一起爆发出堪称嘈杂的大笑。
诗人清楚地看到银发姑娘的眉头皱起来了。
“我的客人需要在安静的环境下听完我的诗歌!”他往前走了几步提高了嗓门,想要压过那些人的笑声。
“诗歌?诗歌能当饭吃还是能当酒喝?”汉子已经从脖子开始泛起醉酒的酡红,他朝诗人打了个酒嗝,酒精和肉的臭味直接喷在精灵那张还能算得上帅气的脸上。
诗人的笑容变得僵硬起来,他清楚地感觉到自己的手臂已经开始抖动:“所以,对我而言,诗歌就是我的饭碗,兄弟们能不能……”
“可以啊,你们随便谁来给大爷们陪个酒助兴我们就给你们‘安静’!”另一个海员挥着手中的叉子这么笑道。
诗人几乎能想象到背后的两个姑娘脸色该有多么吓人。
“我奉劝你一句,该停嘴的时候就别说话了。”银发姑娘的声音不高不低地从他背后传来,“否则会死得很难看——别怪我没有警告过你。”
那个挥着叉子的家伙似乎愣了下,然后砰地将叉子扎在了桌上:“你们两个小丫头片子也来教训我们了?”
“伊格生气了吗?”单眼姑娘温温软软的声音这么问着。
“并没有。”银发姑娘的声音依然没什么起伏,“莉芙专心喝自己的饮料就好了,别做什么出格的事情。”
“别这样,大家各退一步,都好说话。”诗人听着背后两人的对话,感觉有汗从自己脖领里面冒出来。
“那你们快滚蛋,老子不找你们的事。”那举着酒杯的汉子朝诗人扬了扬手,麦酒从杯子里泼出来,从诗人前襟浇了下去,泛着泡沫的酒液立刻便顺着精灵红色的斗篷流了下来。
青年蓦地放松了。
“我不喜欢生气,也不喜欢冲突。”他仍然笑着,走近那些海员的桌子,两只手按在泛着烟熏般黑色的原木桌子上。
“你干什么?”那个挥叉子的家伙正在把叉子从桌子里拔出来,看见诗人不自觉地暂停了动作。
诗人两手紧扣住桌沿,微笑着环视那些海员:“可是我现在生气了,因为有人侮辱我呀。”
然后他猛地发力,桌子在他那双看起来白净修长的手下被掀了过去,围在桌旁的人都被泼了一身的酒液和菜汤。
“你要找麻烦?”那浇了诗人一身麦酒的大汉腾地站起来,此时他身上也都是酒菜的残汁,比起诗人来甚至要更狼狈些。
“而因为我现在生气了,所以只好揍你们一顿来解气了。”精灵咧嘴笑着,他身上本就没有多少诗人的气质,现在这一脸流痞般的笑容下,那点好容易做出的儒雅更是一点不剩了。
汉子眼前一花,有什么冰凉的东西在他喉咙前面一闪而过,之后冷缓缓变成了热,热得他痛呼出声。
大汉双手掐住自己的脖子,血顺着他肌肉的纹路流了下去,就像从诗人斗篷上滴落的麦酒。那道伤口浅而长,却恰好破开了他的某根血管,若是稍深一分这人大概已经说不出话了。
“放心好了,我不喜欢杀人。”诗人的声音从另一个方向传来,那头耀眼的金发现在出现在挥舞叉子的人头上,青年诗人蹲在卡座顶端,手中的餐刀还滴着血,“你们谁也死不了,但是谁也逃不了。”
接着那人捂着脸大叫起来,青年把那柄餐刀捅进了他的脸颊,血从他指缝间喷出来。
“下一个。”
又有谁惊叫起来,那支扎在桌上的叉子不见了,转而插在了另一人的头顶,有细细的血流从他发际流下。
青年一连伤了三四人,才终于有人反应过来,跌跌撞撞逃离青年的攻击范围,扯着喉咙叫起人来:“老板!老板!治安队呢!去找治安队啊!”
下一秒他说不出话了,稍带弧度的长匕架在他喉间,不知何时青年站到了他背后,精灵带着那股“淡绿”甜味的呼吸就喷在他耳边。
“真是机灵的人。”他笑,刀尖在那人脖子上划下一道血痕,“我还是在治安队到达之前跑掉比较好,你说对吧?”
然后青年松开惊魂未定的男人,回到他总是坐的地方,拿起了自己的六弦琴和手提箱。
“你叫什么名字?”银发少女忽然发问,她在整场骚动中动都没动,只是喝掉了面前杯子中的半杯甜酒,“我就知道你不是个诗人。”
“凛月,凛冽的凛,月色的月。”诗人将琴背回身后,那柄长匕被他收回了不知哪里,“敢问姑娘芳名?”
银发姑娘抿嘴:“伊格,伊格·斯图亚特,和莉芙。”
“那么,美丽的伊格小姐和莉芙小姐,咱们有缘再见,到那时我大概会把那个故事的真相讲给你们听。”诗人在一片混乱中向他们鞠了个躬,正好躲过不知谁向他扔来的盘子和木棍,那些东西撞出门去,从传来的叫骂声听来似乎是击中了哪个路过的倒霉蛋。
精灵站起身来,噌地蹿出了门,消失在街上躁动的人群中。
“好险好险……长得矮有时候是种优势啊。”有个声音从精灵刚刚消失的门口传来,听来是个女声,“这次我又迷路到哪里来了?‘海市蜃楼’?这是德莫拉么?等等,我不是想去暗月城的么?”
然后声音的主人从门口转到了这个不起眼的角落。
“伊格?还有……莉芙?”淡棕短发的狗妖精瞪大了眼睛。
“你好呀,黑德汪汪?”粉发的单眼姑娘朝狗妖精挥了挥手。
“叶子,你要是知道我干了什么,肯定又要骂我了。
“我从德莫拉跑了,如果不跑大概会被那些野人揍成肉饼。关于到底为什么嘛……只是因为我久违的生了一下气而已,哈哈。
“我现在在‘暗月城’,据说这个城市两年前发生了一场拯救世界的战斗,对于这个我也有所耳闻,还和两个拯救过世界的英雄攀谈过呢。现在我有和他们一样的机会啦,虽然不是拯救世界,但是把各个世界联系起来也是不错的任务,你说对么?
“我还认识了两个挺漂亮的姑娘,叫伊格·斯图亚特和莉芙——别吃醋嘛,她们现在对我而言只是两个见过面并且认识的人而已。为了赔礼,我打算去给你买些头饰之类的小东西,来这家旅馆的路上我看到了一家店,里面卖的东西我想你会喜欢的,那家店叫‘花下之女神’。
“我暂时搁笔啦,现在为了连通世界,我要去召唤自己的队伍了。
“回头见,叶子。”
计字51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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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启程
舞娘名叫琳。双方介绍过之后几人就聊起了天,琳是跟着歌舞团四处巡演的舞姬,他们的舞团将与雇了几个冒险者的商队同行去沙漠的另一边。
“我一直对你们这些冒险者的生活很感兴趣呢……”琳眨着琥珀色的眼睛,眼波里流转的媚意在几个男人之间小动物似的穿梭,“可以讲几个故事给我听么?”
然后她侧了侧脑袋:“有问题也可以问我哟。”
不得不承认,即使在对于女性没什么了解的半梦妖看来,琳也是个相当漂亮的姑娘。也许是雄性动物的特质,他忍不住想在舞娘面前显摆一下自己的经历。
——再怎么说咱也是拯救过世界的人呢,虽然似乎没人相信。
“嗯……”半梦妖做了个思考的样子,“琳小姐想从哪里听起呢?冒险的故事。”
舞娘还没回答,折途便直接插进了几人的话之间:“你们是从哪里来的啊?”
青年的目光直愣愣的,一边女孩儿模样的小牧师忍不住多看了他几眼。
“我们?”舞娘抱着膝盖坐下,“是从拉多朗来的呀。”
“拉多朗?是沙漠北边的城市么?”蓝忍不住问起来。
他对自己所处的这个世界所知太少了,也许过去的少年不怎么在意,他的世界里只有一张弓几个人,可对于半梦妖而言这个世界大而奇妙,他还想知道更多,关于世界也好,关于人也好。
他很好奇。
“嗯,那里有很大的雪山。”舞娘伸手比划。
“那是座什么样的城市?”
“唔……”舞娘手支着下巴,“是个不错的城市呢。水很丰富,山上也有很多植物。”
“感觉很好啊……遗都什么都没有,只有沙子,还有人。”半梦妖心里有些小小的羡慕。
“哼……”凯恩斯似乎是习惯性地从鼻子里出气,“那么跟着商队的路上,还算安全吗?
“哦,说到这个,”琳一本正经地竖起一根手指,“听说最近有一伙专门针对各种商队的盗匪在这一带游走呢。”
“那不就更需要我们这些曾经拯救过世界的保镖啦?”蓝学着凯恩斯那样敲了敲自己并没有盔甲的胸口,舞娘捂着嘴吃吃笑了起来。
被人无意间嘲讽了的倔强骑士看起来倒是不多在意,只是在思考着匪徒的问题:“大沙地的,哼……被他们咬上也不方便跑路。”他用右手摸着自己的面甲下巴,“哦对,不知小姐您和老板熟不熟啊?”
“不算很熟。”她眨眨眼,“只是在这里遇上了,就搭个帮同行了呗。”
“你觉得老板是个怎样的人呢?”小智障又凑过头去,问些不着边际的问题。
“他倒并不是个坏人。”琳把拇指放在嘴唇上,“不过他最近对于强盗的传闻有些太谨慎了……也许是害怕吧?”
“也许是老板的货比较重要。”凯恩斯点了点头。
“这我就不知道啦。”她不知何时攀上了凯恩斯的手臂,手指还戳着铠甲的缝隙。
虽然穿着盔甲不明显,蓝还是感觉到这个铁皮罐头的坐姿有些不自然的僵硬。
也许是热出来的呢。
他在盔甲里咳了一嗓子:“哦对……嗯,即使是这样,如果以后有机会的话,还是拜托小姐您试试看,能不能和老板沟通一下有些事情,比如还咱头头武器。”他拿大拇指晃了晃蓝,“精灵的弓法一向很准,没有弓了,就等于要了他的命咯。”
“唔……”舞娘亮晶晶的眼睛看着他的头盔,不知在想些什么。
凯恩斯最终还是往旁边挪了挪:“哼……如果小姐您的姊妹熟的话,就拜托帮帮忙吧,以后我让头头来请个酒钱之类的。”
——虽然很感谢你把你的随身短剑借给我防身,以及帮我说话,但是为什么让我来请酒钱啊?说得好像我很有钱似的?而且我如果有这种钱为什么还要跟着这群人低三下四的讨生活啊,我自己买匹骆驼骑着就跑了好么?
半梦妖的内心只剩了疯狂的吐槽。
夜深了,可无论是冒险者还是佣兵们都没有睡意。廉价的麦酒散发着酒精的香味,篝火噼噼啪啪地响着,火星在空中飞舞,不知是哪个吟游诗人弹起了自己的琴,有个满脸络腮胡子的矮人和着拍子敲起了自己的碗,他旁边的骆驼慢悠悠地嚼着嘴里的东西,矮人敲到兴高采烈之处哈地大笑一声,跳到骆驼背上开始不停地摁它的脑袋,驼铃和骆驼不满的咕哝响成一片。不知是谁先笑了起来,然后周围的人都开始哈哈大笑,蓝跟着诗人的调子唱起了少年父亲教给他的歌,凯恩斯敲着手上的小圆盾给诗人的琴声伴奏,Kk跟着他拍起巴掌,而折途愣愣地看着火焰,不知在想些什么。
“传奇的英雄和冒险的勇者啊,今夜将属于你们!”那个诗人展开双臂站了起来,“我们唱吧,跳吧!”
那按着骆驼头的矮人第一个站了起来,他站在骆驼背上扯着嗓子唱起他们的民歌,另一个精灵舞娘随着他的歌声跳起了舞,金属的铃铛在她腰上散碎地响起来。
“叶子,这个沙漠边境的城市如此美好,它的夜晚充满着吆喝声,歌声,琴声,鼓声,铃声和那个漂亮姑娘滴滴答答的踏地声,而我坐在篝火边的沙地上,正在记录下这美好的一刻——用一支当地产的羽毛笔,蘸着我自己的墨水。喔,那边还摁着骆驼脑袋的矮人叫我过去跳舞了。咱们以后再聊。”
——摘自某个非职业吟游诗人的日记
“老板,咱们到底送了些什么货物啊?”蓝还是忍不住问出了口。
冒险者们已经踏上了旅程,到目前为止他们目之所及都是沙子,顶多有几棵枯死的树和高大蔫蔫的仙人掌。到现在已经连续两天过去了,几个人都对这些漫无边际的沙子产生了疲劳,至于舞娘说过的强盗,他们连个毛毛都没看见。
“是香料。”那高大的商人哈哈一笑,相处了一段之后他似乎也对这个除了肤色以外和普通半精灵没什么区别的半卓尔放下了些许戒心,“这边的香料拉到别处是很好卖的。这里很多商人都靠倒卖香料为生。”
“大家过得都不容易啊。”Kk点了点头。
“是啊,那些佣兵也是,为了讨生活才从门的另一边来到这里。”老板对那十人左右的佣兵团点了点头,为首那个文身的佣兵咧开嘴,冲商人笑了一下。
折途对那几辆拉着货物的大车兴趣颇高,总是在车子周围兜兜转转,还意图钻进去看个明白,被车子旁边的商人瞪了好几眼。
“那里面大概没有干粮喔。”蓝注意到那人不善的眼神,伸手把脑子不太好使的青年拽了回来,“这家伙摔傻了,不要在意他。”
商人呵呵一笑,笑得他浑身发毛。
“那几车东西似乎有问题,”他悄悄跟凯恩斯咬耳朵,“折途注意到什么了。”
“有问题的话,也不关咱们的事吧。”骑士哼了一声。
“我只是觉得如果咱们被卷进不得了的事情可就晚了。”蓝悄声回答他,“再怎么说咱们也只有四个人,还有两个非战斗人员。”
“头头,我觉得不得了的事儿,就是被那盗贼团体盯上。”凯恩斯好像叹了口气,“不过这些事儿你说了算,我会帮你的。”
“真的遇上了盗贼团体倒没什么……我们揍过比他们了不得得多的东西。”他撑着下巴,又想起在无名之城与那些人并肩战斗的时候,自己笑了起来,“如果他们在做什么不法的生意,大概我们就不是护卫而是正义的使者了。”
凯恩斯没再接话,他的脸一直藏在头盔里,谁也不知道他心里在想些什么。
|4|蛇1
“那伙强盗啊……”
几个冒险者还是没忍住,跑去问了那商人关于舞娘提到的那伙强盗的问题。
“他们是‘门’打开之后才出现在沙漠中的,也许是外来的亡命之徒。”老板说着话皱起了眉头,“被他们洗劫过的商队几乎没人能活下来。”
“还真是凶残的家伙啊……如果遇上了就让这些人死在沙漠里吧。”蓝自言自语起来,却一眼瞥见老板复杂的目光,“啊,我指的是劫匪……”
“刚刚您是说,这些货物都是香料吧?”一直沉默的小牧师Kk忽然开了口。
“对。”商人点头。
“其他的商人大部分货物都是这种香料的话,倒是很让人在意……”女孩一样的少年沉吟起来。
“香料又不是什么贵重物资,为什么要请这么多佣兵?”折途在一边插起了嘴。
“如果是少见的香料可是很昂贵的……”半梦妖一眼瞥见青年正在行李里乱翻,嘴里还叼着要充当他们中午饭的干粮,忍不住一巴掌打了上去:“放下干粮,咱们的午饭要被你吃光了!”
“总之,我们对于这些强盗知道得也很少,只是有传闻它的首领是位女性。”商人看着揉着脑袋的折途忍俊不禁,气氛总算是活泼了些。
“老板是什么时候和歌舞团遇上的?”Kk也笑起来。
“就在克林菲尔城里。”
“怕小姐姐们遭遇危险就一起带上了吗?”小牧师标志性地歪起了脑袋。
“目标一样就同行了而已,她们正好也想找人一起去朗吉尔。”老板微笑,“更何况,你知道,大家一起凑钱雇佣兵……嗯。”
“结果还是穷啊——”折途一边吆喝着一边从背包里又翻出了不知什么吃起来。
“哈哈,都穷,都穷。”凯恩斯打起了哈哈。
“朗吉尔现在怎么样?”Kk岔起了话题。
“朗吉尔?算是还好吧,虽然听说边境上偶尔有些骚动,不过主要城市还是很安稳的。”老板眯着眼睛看了看太阳,“今天咱们加紧赶一段路,入夜就能到戈朗了。”
“那是个什么地方?”半梦妖发问。
“是个绿洲城市,它是朗吉尔的门户。”老板解释,“咱们可以在那里补充一下饮水和食物。”
“那太好了,我们也快断水断粮了。”半梦妖看了眼折途。
“那我可以多喝一点水吗?”Kk举手,“反正咱们能去戈朗补充嘛。”
“……喝吧……”
一夜都静悄悄的,无论是强盗还是奇怪的小生物都没有出现,这个商队就这么慢悠悠地走到了戈朗。
黎明时分众人看到了远处的城市,商队的人说那就是戈朗。
半梦妖感觉脑袋开始昏沉,想来是这几天都没有好好休息的原因——少年的身体仍然虚弱,是被他强撑着才能回到坎维的,而经过这么几日的折腾,暗伤与旧毒一齐爆发,会变成这样也并不多奇怪。
很快少年的身体失去了意识,而他属于梦妖的那部分和在无名之城时一样飘荡在了那些人周围。
——又回来了,那个灰色的世界。
“……你还好么……”
“我们需要……去取水……”
“让他先……休息……”
“你睡着……喂……看看……”
“……无聊……”
“马车……烧……”
“着……跑……”
有声音模模糊糊地从物质的世界传入梦妖的世界,失去了少年思维能力的他一时无法理解那些话的意义,他只觉得这个世界太过安静太过枯燥,他想去的地方不是这里,而是另一个更加色彩斑斓的世界。
另一个,他用另一双眼睛看到的世界。
少年的身体恢复意识的时候,半梦妖意识到他们被卷进大麻烦里了。
一方面,他们已经到了戈朗,这里应该是他们歇脚补给的地方,等到商队买了足够他们再走一段路程的东西他们就应该出发去朗吉尔了。
另一方面,现在整个城市都乱糟糟的,满街都是横死的尸体,他们所住的旅馆也被不知哪个家伙烧了个干净。
凯恩斯和Kk在火场里找到了少年已经快被烟气呛死的身体,等到他们设法把他弄醒时蓝发现自己浑身黑得像只纯种卓尔,旁边是还在抽泣的琳。
“忽然就着火了……然后那些佣兵……哇啊……他们说了些什么任务之类的……就把人家打晕了……”舞娘的声音断断续续的,也不知是她自己泣不成声还是半梦妖目前耳朵不好。
Kk安抚着她:“没有看见是谁放的火吗……你有没有看见折途哪儿去了?就是那个脑子不太管用的大胃牧师。”
“没有……”她摇了摇头,“马车忽然就起火了……然后旅馆就……”
“货物起火了?”凯恩斯单膝跪在一边,他身上那身盔甲在这里确实不怎么方便——纠正,在哪里都不方便。
“嗯……大概……”
“你先在这里休息一下吧。”他点了点头,又在蓝肩膀上拍了拍,“头头你也歇着吧,也好照顾这位小姐。我们去调查一下,看看能不能找到你的武器,回来再和你解释现在的情况。”
半梦妖只好看着这两人跑到马车旁边这儿摸摸那儿动动。
两人很快便搜索完了烧毁的马车,并且找到了少年的弓。那弓的材质不愧是能让从小就开始修习弓术的巡林客用上十多年的东西,即使被烧焦了仍然能用,只不过他临时做出的那些箭支都变成了被烧焦的木头。
几人围坐在一起,开始整理这一团乱麻里的头绪。
“头头,现在的情况是,这个城市的水源被人投了毒,咱们的金主喝了有毒的水,所以死了。”倔强骑士哐啷作响地坐到蓝身边,“然后很多人也因为这个水被毒死了,你看看街上的情况就明白了。”
半梦妖点头:“原来如此。”
“而且这种毒素是我在这里从来没见过的。”Kk插嘴,“净化这些水我还可以做到,只不过能净化的量是有限的。”
“我们跟着老板去取水,结果这位就这么死在那儿了,”凯恩斯耸了耸肩,“我们回来的时候就看见旅馆起火了,可是只找到了你,没找到折途。”
“会不会是那群佣兵做的?他们不是本地人,我觉得大概是从德莫拉来的。”半梦妖捏着下巴,少年大概遗传卓尔的部分比较多,并没长几根胡子给他捋。
“不晓得。不过现在咱们知道的情报有这么几样,”凯恩斯竖起一根手指:“一,那个大胃牧师不见了。”
“对,这个是最重要的。”Kk点头。
“二,头头变成真正的卓尔精灵了。”他竖起第二根手指。
“你这句话是多余的。”少年的身体还很虚弱,半梦妖有气无力地反驳。
“三,下毒与旅馆着火一同发生,我开始怀疑这是那个盗贼团体做出的事儿。”铁皮罐头也不理他,自顾自地竖起第三根手指说下去,“目标是啥,目前也只能当做是……”
几人一起看向被烧了个干净的马车。
“那……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办?”小牧师发起了愁,手支着额头。
“哼,首要的问题是……”凯恩斯轻轻敲打着面罩,“要怎么找到这些消失的‘货物’和大胃牧师。如果咱们有经验丰富的猎狗的话……”
“这里像是有能租猎狗的地方吗?”Kk吐槽起来。
盔甲战士也笑了起来:“哈哈,现在猎狗连闻猎物的机会都找不到咯。”
计字2017,这几天乱七八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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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
男人并没让他有很多时间伤感,他像盘问犯人一样问着他,海晓风本来以为他会把自己上到祖宗八代下到还没有的重孙子都问出来,谁知他只是问了问关于徐若霖丧命的这件事,而他觉得没什么隐瞒的必要,就把所有的事情都全盘托出了,从那个隐蔽的大湖到寒豺。而男人似乎也得到了他想听到的信息,对那个缩在沙发里的小姑娘交代了几句什么便离开了,连多看他一眼都没有。
后来的事情海晓风记不太清楚,他记得秦姨抱着他嚎啕,徐政的拳头捏得嘎嘣作响,晓晓他们被送去了林岭市念寄宿学校,为了让她离开这个开始混乱的环境。
而他在医院里住了整整一个月,留了一身的疤。伤好了些以后海晓风按徐若霖最后的话带着枪去了那个叫“@1973”的网咖,徐若霖他是带不过去了,他已经变成了黄土下的一抔骨灰。他把短枪放到桌子上的时候看水吧的小姑娘吓了一跳,而那个一直低着头的年轻网管终于抬头看了他一眼,眼镜片后面的棕眼睛却还是古井不波。
“卡位还是包间?”网管声音懒懒的,像是没睡醒。
“虎落平阳。”海晓风叹了口气。
网管又看了他一眼,站起来拍了拍他的肩膀:“三楼,309。”
海晓风跟着这个染了一头黄毛的年轻人走上网咖后面窄小的楼梯。他没上过这里的三楼,听说是VIP专用的大包间,对于他跟徐若霖这样的穷学生而言别说是VIP间,就算在二楼定小包间也是一笔不小的开支,一般而言他们也就是在大厅坐上几个小时打上几盘竞技场,享受一下这儿的无烟环境而已。
那时候竞技场的狂战骑士组合所向披靡,现在那个令人胆寒的狂战士风化雨却再也不会登陆了。
309在三楼走廊的尽头,年轻人钥匙一转打开门,一开灯海晓风被吓了一跳,和普通包间一样的门里面是间套房,客厅卧室应有尽有,只不过墙上地上摆满了各种各样的武器,不清楚的还以为这是个杀人狂的家。
“有点乱,凑合下脚。”年轻人掀了下刘海,踢开了一把带着鞘的长刀,“徐若霖出事了?”
“死了,被寒豺杀了。”他本来想说被我害死了,话到嘴边就变了,“我来接替他的位置。”
“那好吧,自我介绍一下,我叫戚才,大学毕业,当网管,兼职松山魔法生物组织分部联络人。”年轻人在沙发上扒拉出一块地方来坐下,抓住海晓风的手晃了两晃算是握手,“你呢?”
“海晓风。高中毕业,正过gap year。”他有点无力,这个黄毛对徐若霖的死完全没有惊讶或者惋惜类似的反应,似乎这事情跟他没什么关系。
“你要自己选一样家伙还是直接用徐若霖的?”戚才把刚才那把长刀从地上拎起来,“要是想换家伙,这个除外,这是我的。”
“不用换了,我就用他的。”海晓风终于憋不住了,“你就对徐若霖出事没有一点关心……?”
“在组织里,出这种事太正常了。来笑一个。”戚才拿着手机咔嚓在他面前拍了张照片,往里面录入着什么,海晓风伸头去看,只看见自己的名字在上面一晃而过。
时间过得飞快,转眼天就冷了,眼看着日子就近了年关。头一次见面的时候海晓风完全没想到这个看起来有点弱鸡的小帅哥是个战斗力挺不低的练家子,戚才把他所会的枪术在小半年里教给了海晓风,也亏得海晓风有点练武的底子,不然大概学上两年也学不会。
“月棍年刀一辈子枪,你这也就算入了个门吧。”戚才坐在台阶上啃冰棍,他不拿武器的时候还挺像个大学生的,“你要是想练精了它,就得去正经拜个师。”
“拜谁?”海晓风一向不喜欢硬邦邦的冰棍,他嘴里塞着根草莓味的奶油冰淇淋,说起话来呜囔呜囔的。
“城郊有个武馆,据说枪术教得挺棒。”戚才咔嚓一口咬碎了半根冰棍,“不过你不是还要上大学么?跑去学武好像没什么意义。”
海晓风没搭腔,戚才也没再说话,两个年轻人在阴云下面各自想着各自的事情,一直到雨点飘飘摇摇地落下来。
“想学,就去拜师。”戚才临走又说起这事,“想跟任务告诉我,我给你安排,别自己乱跑,组织还没有头一次去探险就挂了的家伙——这种事可别争当第一人。”
“知道了。”海晓风有点想笑,戚才本质是个比他还要老妈子的家伙。
戚才又说了一句,声音不高,却异常清晰。
“别像徐若霖一样。”
然后他骑着自行车走了,留下原地发愣的海晓风。
10.
海晓风没听戚才的话。
他还是背着戚才去了那个湖,带着徐若霖最后剩下的几个小魔晶,还有那两杆枪。
他无端地觉得,头狼会来——或者说,它就等在这里,也是等他,也是等它那些再也不会回来的族人。
时间指向了两点,烟花不再闪了,也没什么车灯从路上再流过,月亮孤单单地挂在空中。
男孩听到了狼嗥,一头孤狼雄浑的嗥声,却不像是在宣告领地,那声音中满是悲伤,更像是在呼唤什么。
海晓风又检查了一遍魔晶,五角硬币大小的魔晶一共七颗,一颗风属性,一颗电属性,两颗火属性,剩下三颗全部是透明的普通魔晶。他有点笨手笨脚地把一颗透明魔晶按进长枪上的凹槽里去——自己一个人这么干还是头一次。
“Power on,normal mode.”
不知道从哪突然冒出来个故意压低的男声,吓得他一抖,差点把一手魔晶都扔地上。
海晓风能听出来那是徐若霖搞怪的声音,他几乎想从地上跳起来抓住他的领子说你这半年都去哪了你让我们都伤心死了知不知道,然后他看到手上的枪慢慢地泛起了白光,照亮一片枯黄的草地。
“……什么恶趣味……”
他从嗓子里挤出一声像是咳嗽的笑,将另一颗透明魔晶装进了短枪。
然后少年站起身来,抬头看着在黑色天幕下俯视他的野兽。
最近比较懒……先发点防爆,剧情才写了个开头……
感觉这剧本,尴尬癌要犯了……
以及你们再欺负队长队长就要撂挑子了!
计字329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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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无辜之人
蓝面前站着一个男人。
这人有三十多岁,一身精壮的腱子肉,红发却意外顺从地贴着脸,手里一把闪亮的菜刀上下翻飞,各种蔬菜肉类该切片的切片该改刀的改刀,要多熟练有多熟练。
和男人那身一看就是在死人堆里搏杀出来的伤疤和肌肉怎么看怎么不搭。
“小哥,你在我摊子前面站了十分钟了,是要坐下吃饭还是打包外送?”男人头也不抬,手上自顾自的忙着活计。
“修·雅兰,是你吧?”还有点不熟悉人类社会的半梦妖终于想起来自己该干的正事,从口袋里掏了半天,掏出一朵被压扁的淡紫色胸花,明显女孩子才会戴的东西,上面还沾着斑斑点点的棕色痕迹。
从无名之城回坎维之前,紫色的女孩——薇塔塔拜托他去找到那个养了她十年的男人,修·雅兰。
“和亚修那家伙待在一起的时候我老是想起来他。”女孩站在小店门口,那小门脸被她收拾得还算干净,她又拜托了几个别的冒险者帮她做了个招牌挂在门头上,大字用通用语写着“花下之女神”,下面有行他看不懂的小字。
“别看了,下面用精灵语写的,夏德娜。”女孩在他眼前摆手,“你听我说话了吗?”
“听了听了。”他赶紧收回视线,在这种小女孩面前他总是有点拘谨,大概原先的半卓尔少年没有这个问题。
“所以我就想让你帮我找一找他呀。”女孩的声音有点游移,眼神也飘来飘去的,完全不像那个在城墙上伸手指挥刀枪剑戟粉碎傀儡的女战士,如果不是她肤色的问题大概可以看到她脸上的红晕。
“活着也好,死了也好,帮我找找他。死了你就不用管了,把这个放在他墓前就行。”女孩儿踮着脚把一朵绢布的淡紫色胸花举到他面前,“如果还活着,把这个给他,告诉他,薇塔塔经历了很多,过得很好,已经长大了——现在是个很优秀的牧师了。”
“她让你来的啊。”男人手里把玩着那朵胸花,眼睛里的感情蓝看不太懂,“她怎么样?”
半梦妖踌躇了一下:“她……让我告诉你,她挺好的。”
“你看到的呢?”修·雅兰抬头看他,一双黑色的眸子里古井不波。
蓝一时不知道怎么回答。
“小丫头了不起了,翅膀硬了。”他把胸花放到窗台上,“捅了我一锥,还要跑去拯救什么世界。”
“我觉得……”
“她也就是心大,干不出什么天大的事——好事也是,坏事也是。”男人把蓝的话截断在他喉咙里,“不过我知道她还活着就行了。至少她在那活得比在这舒坦就行。”
“确实比在这舒坦。”蓝笑了笑。
“是啊,至少不用担心被晒成卓尔干。”男人也笑,眼睛眯得弯弯,窗台上的胸花似乎再次绽开了。
从修·雅兰家一出门,半梦妖就被明晃晃的阳光闪了眼睛。
“她到底是怎么在这种阳光泛滥的地方活下来的……”
正腹诽着这里似乎比遗都还要毒辣的阳光,蓝听见王宫——“门”的方向传来了什么骚动。
“摔得真是惨啊……”有个拎着菜篮子过来的中年妇女这么说。
半梦妖拜少年所赐的锐利眼神穿过鸭一样伸长了脖子看热闹的人群,然后捕捉到一个倒栽葱插在地上的白色影子。
有点眼熟。
然后白色的影子倒在了那,一头银发在阳光下闪闪发光。
啊,见过。
半梦妖这么想。
事实证明他们确实见过,只不过折途——这个银发的青年似乎不怎么认识他。不认识他也是自然,毕竟半梦妖还是梦妖的那会谁也没见过他长什么样,半卓尔少年跟这个小牧师也没什么交集,只不过他的这种不认识更近似于……智障。
“蓝,午饭。”青年拽了拽半梦妖的辫子,一脸幼儿一样的表情。
“……说得好像你饿了很久一样,从刚才开始你的嘴就没有停过啊兄弟……”
现在蓝身边站着三个人,两个是牧师,一个是战士。
然后战士移动了一下位置,身上破破烂烂的盔甲发出哐啷哐啷的噪音,折途用面饼引诱着正梳毛的菲利普,另一个小牧师Kk正似乎心情不错地哼着小曲,只不过怎么看都是个姑娘。
——纠正,一个罐头,一个智障,一个女装正太。
而自己刚刚被赶鸭子上架一样的选作了这三个家伙的队长,一个让人充满了不信任感的半卓尔带着三个让他们的队友都觉得不信任的队员,这种队伍真的能在坎维的流沙里活下来么。
好在很快几人便决定了接下来的路该怎么走,显然只靠他们几个不可能穿越沙漠,更没可能找到什么新的补给点,最好的决定还是找支商队一起走——反正对于那几个没什么目标的年轻人而言,去哪儿都差不多;而本来打算先回遗都的半梦妖又有些奇怪的不安,干脆打算拖上一段时间再回去。
反正自己的日子还很多,属于那个金发男孩的日子也还有很多。
到最后也只会是他等不到少年,而不是少年等不到他。
|2|生而无用
蓝并不想走到阴凉外面,马车的阴影里似乎已经成了他在这城市唯一的藏身之处。克林菲尔这地方不比遗都更不比无名之城,他的一身蓝皮无论在哪里都会引起一阵窃窃私语和怀疑的目光,就算平素不把这些事当回事的半梦妖也有些受不了那些飞短流长的闲话。
可是他必须得从这片难得的阴影里出来,就因为他是这支不知道叫什么名字的冒险者小队的队长。
然后面对一个充满了敌意的大块头。
“几位想做什么?”高大的商人杵在平均海拔不算很高的四个人面前,不动如山。
“呃这个……”蓝有点尴尬,虽然他很清楚现在的这种情况全是因为这个物质身体的种族造成的,但是他看了看旁边一群怎么看怎么不靠谱的家伙,发现根本没办法把这种交涉的事情交给他们,还不如他自己硬着头皮上。
“我们只是想跟随一支商队在坎维旅行一下——”他挠了挠头,“毕竟在这这种大沙漠里,我们没有同伴很难存活下去,商队没有保镖也很危险的,对吧?”
“我们可以请佣兵。”商人看着他,极度的冷淡警惕。
……大哥,别用一副我抢了你家两万金币的表情看着我好吗?半梦妖忍不住腹诽起来这个大个儿。
腹诽归腹诽,毕竟在找不到别家商队的情况下这家伙就是队伍的财神爷,不说供起来,至少得笑脸相向。在被人送了白眼的情况下自然不好再说什么,他只好戳了戳那浑身盔甲的战士——这个家伙自称倔强骑士,虽然对队友们说了自己的名字凯恩斯,却还是和他那绰号一样地让大家对外叫他“倔强骑士”的别号。
“哼,先生您看我这身可以否?”穿得像个罐头的倔强骑士闷声闷气地说着话,铿然有声地往前踏了一步,然后哐里哐啷地敲着自己胸口,“只要给我们一些钱财,一些粮食与水,我们就可以保证您的货物安全。”
——越来越不可信了好么!
半梦妖一把把这家伙拉了回去,恨不能往他嘴里塞上什么东西。
不管怎么说,到最后还是因为这个罐头才让这个浑身上下充满了种族歧视味儿的大个儿雇了这一队没着没落的冒险者当卫兵,虽然被很自己不甘心地收缴了武器。
“咱们总算是不至于被饿死在克林菲尔了。”Kk笑眯眯地拍着床上的枕头。
商队虽然雇了他们,不过在这小小的旅馆里给他们提供的房间真的不怎么能和舒适一词搭边,两张床要挤四个大男人,虽然自己一个还算小巧的半卓尔不怎么占地方,两个瘦瘦弱弱的牧师挤在一起也不会有多大问题,但是考虑到还有个睡觉都不肯脱掉铠甲的罐头,蓝开始思考自己是不是等下要睡到地上去。
不过在思索睡觉的问题之前还有件事情必须要做。
他看了一圈房间里各干各的事的三人,重新披上少年过去穿过的那件斗篷走了出去。沙漠的夜晚是会冻死人的——如果他还穿着短衣大概就出师未捷身先死了。
背后响起铠甲碰撞的噪音,倔强骑士跟着他出来了。
“哼?”男人闷声闷气的声音从铠甲的缝隙里冒出来,“这个时间怎么还出去?”
“做些探查。”他回头看了眼,只看见灰色的胸甲在不甚明朗的光线下闪着光,“我们总不能对我们的雇主一无所知。”
以及妈的这货真的好高啊。
“首先,这支商队叫‘凯菲拉’,准备去一个叫朗吉尔的王国……”蓝抓抓脑袋,带着这个走到哪都哐里哐啷的巨型罐头确实极度不方便,走哪吓哪。
“他们将会在绿洲停留,补给水和食物。”Kk嘴里叼着根什么草花,跟着他说话的口型一弹一弹的。
“和他们一起旅行的还有一个舞团。”凯恩斯依然闷声闷气的,不过声音里似乎有种中暑以后的眩晕感,“有不少好看的姑娘。”
“你脑子里是只有姑娘吗。”蓝白了他一眼,“那两个看着咱们跟老板讨价还价的佣兵应该是这个佣兵队的头,从样子到身材都不像坎维人,有一个还在脖子上纹着海鸥——我怀疑他们是从德莫拉来的。”
“他们是……”
凯恩斯的话没说完,有个比他好听得多的声音截断了他。
“哎呀,这几位就是新来的佣兵吗?”
半梦妖回头时,看到的只有火堆和一个曼妙的影子。影子斜过去身体,属于女孩的小麦色的皮肤在篝火的光线里闪着诱人的光,深红的发在坎维的星光中像是酒般醉人。
精灵舞娘对他们笑着。
题目由被迫害的队长友情提供。【小S冷漠.jpg
这个牧师忘了自己的E站账号,在这家伙写完生并且把账号找回来之前我先帮他发吧……
计字41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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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转身的那个瞬间,折途忽然间意识到独自出去旅行可能是个错误而荒谬的决定,他身上还带着刚刚拥抱遗留下的温度,折途想要折返回去,放弃这场毫无计谋的旅行。
他也确实这么做了,在他准备回身的时候,不知道从来的一道黑影如风般撞向他,折途躲闪不及被撞了个满怀,稳不住的身子向后仰去,最后印在倒霉牧师瞳孔深处的只有一片湛蓝纯净的天空,那些色彩一闪而过化为过眼云烟。
真是糟糕透了,这是折途的最后一个想法。
“喂,醒醒——”
伴随着不知道是谁的声音,青年晃了晃脑袋,有些细小的颗粒从他的发丝里滚落,他试着撑开眼皮,一片白光刺得他眼睛生疼,青年忍不住再次闭上了眼,他试着摸索着身边的实物,有柔滑粗糙的颗粒从他指缝间流动,燥热的空气好似把人投入沸水中一样,不多会,他的身上冒出了一层细细的汗珠。
“你没事吧。”有谁逆光站在他的面前,嘴里嘟囔着什么,宽慰似的拍了拍青年的肩膀,接着朝那个看上去一脸懵逼的青年递过去一本黑色漆皮的笔记本。
“你过门的姿势有点壮烈,可能是摔到了脑袋晕了过去。”蓝看着面前的牧师,不知道作何表情才好,他对于这个人的记忆完全来自某个小姑娘的描述,然而现实真正见到这个人与他预期的有点差异。“我已经尽力把从你背包里散落的东西找回来了,在沙漠里淘金不是什么轻松愉快的事情,要是有什么遗落的物品,我想恐怕还是要你自己解决了。”一边说着,蓝一边把那本本子继续往折途手里塞,而看上去对方还是没有搞清状况懵懵懂懂的样子。
“啊……嗯……”支吾地收下了本子,翻开扉页在角落里,有稚嫩的笔记歪歪扭扭得写下了一行字:伊特纳瑞。
也许这不是我的东西,稀里糊涂中青年实在是搞不清发生了什么,只是这本本子拿在手中有着无比熟悉的怀念感,每一块破损的痕迹,折起的书页对他来说都像是昨天才发生的一样,即使扉页上那个名字他并不认识。
迅速地翻开纸张,粗略地浏览了一下里面的内容,然而对于现在的他来说那些熟悉的字迹却像是在叙述另外一个人的故事,字里行间没有一点经历过的实感。
“幻惑之城……奇怪的实验室,还算是有点意思……”
青年轻轻地用手指敲打着纸面,虽然只是泛泛地看完了这本日记,但是脑海中已经浮现了一丝线索,至少他回忆起了一点点东西,那些他曾经经历过得,让他以为会刻骨铭心一辈子的事情。
“折途……”
两个简单的音节在他喉头上滚动,他努力思考着这个名字的含义,不知为何总有一种莫名的厌恶感让他对这个名字有着抗拒,相比之下伊特纳瑞那个不知所云的名字反而显得有些亲切起来。
“折途。”
从身后远远的地方,有个亲切的声音在呼唤他的名字,当那声音传入耳中,折途几乎要落下泪来,他满怀期待地向后望去,身后只有漫漫黄沙,天地间一片尘埃,过了良久牧师才回过神来,大风扬起他耳边的发丝遮住了他的表情,条件反射般,折途向后伸手想要拉起兜帽,然而手指只触碰到一块小小的布料。
哦对……这是选给亚修看的衣服。
意识到这一点之后,连着以前的一些回忆也浮上心头,无言地摆弄着胸口的领结,折途嘴角浮现出转瞬即逝的笑容。
有什么发生了巨大的改变,当折途再一次站在新的旅途前,在他观察自己新的旅伴时,这莫名的想法在他心中萌发,即使现在的折途并不能明白在他身上到底有什么改变,发生了什么事情。
“那么就你来当队长好了,刚刚不是也自荐了吗。”坐在一旁的魁梧男人的头盔下传来沉闷的说话声,他一身铠甲看上去十分沉重,就像这位自称倔强骑士的凯恩斯本人一样古怪,在另外一边随意站着的牧师Kk也点头复议,站在三人面前的半卓尔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像是握住最后一根稻草一样将求助的目光投向折途。
折途慢吞吞地咬了一口面饼,就着含糊不清的声音回答了他的希望。
“我也同——意——”
在他刻意拉长的语调中,队长这个职务便落在了蓝身上,即使蓝本人似乎并不想接受他。
这只集合起来小队通过短暂的商讨总算是定下了目前的目标,寻找一支商队跟随他们一同旅行,所幸是众人所在的城市似乎是商路上的必经之地,没费多大的力气,便找到一支正在整休的商人队伍。
当旅者们从货车的阴影中走出来的时候,原本坐在一旁还在惬意喝水的中年男子立刻绷紧了神经,提了一下裤腰带迅速走到旅者面前,将他那高大的身躯硬生生插入旅者和货车那不算大的缝隙中,像一堵墙一样挡住了他宝贵的货物。
“几位想做什么?”
男人毫不掩饰他脸上怀疑的神情,反反复复将四个人来回打量了好几遍。
“呃这个……”说话的同时蓝也看了一眼身边的同伴“我们只是想跟随一支商队在坎维旅行一下——毕竟在这这种大沙漠里,我们没有同伴很难存活下去,商队没有保镖也很危险的,对吧?”
蓝尽力做出一副谦逊温和且彬彬有礼的样子,然而商人仍然是不信任他,冷淡地用一句“我们可以请佣兵。”这句话干脆地回绝了蓝的提议,商人反复打量着这位半卓尔话语中的可信度,蓝只得用手肘轻轻戳了一下身后的凯恩斯,希望他继续说点什么。
被戳了的倔强骑士很快就明白了要干什么,他向前一步走到商人的面前,用手指轻敲了一下自己的胸甲,开口说到。
“哼,先生您看我这身可以否?只要给我们一些钱财,一些粮食与水,我们就可以保证您的货物安全。”为了证实他说的话,他又用力拍打了一下自己的铠甲,铁制品直接相互碰撞发出不小的声音。
“……我收回让你说话的话。”蓝扶着额头扭过了脸,把凯恩斯拉到了他的身后。“嗯……”他思考了一下,转而对商人说:“你们知道么,关于克林菲尔出现了‘门’的事情。”
“多亏了‘门’,现在别的世界的佣兵也来这里讨生活了。”商人冷冷地呛了回去,有意为之要拒绝旅者。
蓝脸上的表情算不上好看,只能硬着头皮继续说下:“哇……虽然从无名之城回来了不过这还真是没听说……”他伸手挠了挠后脑勺,“如果有机会想认识一下呢。那扇‘门’,就是我们和……”
原本是站在最后的折途忽然感觉胳膊上有道突来的力道,没等到他做出反应便被强硬地拉到了最前面,折途还没站稳又被蓝撑场面似的拍了拍后背,忍不住瞥了那个半卓尔一眼表达不满,才慢吞吞站直了身子看着那个他并不想与其交流的商人。
“这家伙,还有其他很多的人一起打开的。”
蓝继续说着,然而商人已经显露出不耐烦的神色,他粗暴地打断了蓝的话并要求拿出所谓的证据出来。
折途站在一边拼命地搜肠刮肚想要找出点“证据”出来,然而他什么都没想起来,只是记起一个躺在谁怀中的模糊画面,折途摇了摇头,心想总不能把这本日记本交出去。
被拉到最前面又不能什么都不说,折途忍不住再埋怨了一下那个队长,他看了看四周确认了只有这个商人,便开口说道:
“既然这位先生可以请佣兵为什么在商队周围没有看见护卫呢,而且现在的佣兵也不一定靠谱啊商人先生。”
商人动了动嘴角,稍微让开了一点,让这群人得以窥见他身后正在谈笑风生的两个佣兵。
折途尴尬地咳嗽了一声,他又想去拉扯自己的帽子,手在半空中划了个半弧,最后只能是掩饰一样挠了挠自己的头,看上去更尴尬了。凯恩斯这个时候也再次开口跟老板商讨起来:“哼……某种意义上来说,咱们不也是佣兵嘛,老板您再多请四个,不是更加保险一些吗?”
像是想到什么,或是准备挽回什么的折途也赶紧接上一句:“那么说,如果我们把那两个人干掉的话您就会雇佣——”只是还没等他说完,蓝便一手狠狠把他的头摁了下去,痛地折途发出一声惊呼。
“嗯……虽然有点道理……”商人目光四处游离,看得出是在考虑凯恩斯的提议,最后他把目光锁定在蓝身上,他脸上又显出多疑和不信任的神情来。
“如果先生你觉得我有威胁,大可以缴我的械。”蓝无奈地举起双手,他手里什么都没拿,借此对商人展示自己的无害,不过折途觉得他脸上的表情实在是难看。
也许这就是种族歧视了,折途默默想着,他从那些破碎的记忆中搜索着对于卓尔这个种族的描述,尽是些负面的评价,但是折途却并不因此觉得这个种族有多可憎。
虽然话很多还带着刺,那个小姑娘还是挺可爱的。
“而且,如果我不怀好意,怎么会有鸟儿跟着我呢。”蓝又指了指他肩上的那只鸟,看上去又笨又蠢,折途之前也想摸摸那只鸟只是无一例外都被蓝打了回去“鸟可是最敏感的动物——我以我巡林客的身份负责任的说。”蓝摆了摆,继续向商人说明着。
商人对于他之前缴械的话题有些兴趣,然而在听到蓝的后半句时,他拒绝的意向又变得更坚定起来。
“噢那家伙啊,哼,没有关系老板,他可是咱四个人里的头头,之前的旅途中,伙食都由他来管,可靠谱了。”凯恩斯似乎也有些焦虑,帮着蓝跟老板辩论起来
“所以,您如果觉得我有威胁,可以直接拿走我的弓箭和刀……”蓝顿了一下,接着说下去“当然,咱们生意结束和遇到危险时还烦请还给我。”
老板看了一眼蓝,又看了看凯恩斯,他深思熟虑了一阵子,终于是松口同意了旅行者们的请求,当然,蓝的弓箭和其他武器都悉数被没收。
“没事那个老板肯定不会对你的宝贝做什么……”凯恩斯用力拍了拍蓝的肩,另一个牧师也对他投去同情的目光,蓝只是重重地叹了一口,表示不想多说什么。
“菲利普……!?”
结束了跟商人之间不怎么愉快的讨价还价,蓝才意识到那只白色的雀鹰没有老老实实地待在他的身边,雀鹰飞到了在旁边一直用食物勾引它的折途手中,听到了蓝大喊的声音,一人一鸟以相同的表情看着蓝。
傻人傻鸟。
就在蓝刚刚想要这么说的时候,折途抓紧了菲利普的翅膀,他的脸上浮现了跟以往不同相当期待的表情。
“可以吃吗?”
“妈的智障!!!!”
“你,不许再碰菲利普。”
“啧。”
今天还不是商队出发的日子,四人干脆也跟商人们住进了同一家旅馆,等待着不久后的启程,晚饭过后,蓝首先收拾好东西走到院子里,凯恩斯想说些什么一手抓住了他的肩膀。
“哼,这个时候还出去做些什么?”
“简单的探查而已。”蓝回头看了一眼,他并不着急把肩头那只护手打掉,巡林客灵巧地转了一个身,让凯恩斯的手堪堪收了回去。
“怎么,要一起来吗?”
蓝耸了耸肩,好像这个提议不是他提出来一样。
“说得好,哼,那么我也一起来。”那厚重的头盔下穿出一丝沉闷的笑意。“说不定还能找点有意思的事情。”他用胳膊肘捅了捅旁边的Kk“怎么样,不想过去看看吗?”
“我……算了去打听一下情报没什么。”身形较小的Kk站起来整理了一下衣服。原本打算按兵不动的折途也只是叹了一口气,跟上了迈出房门的脚步。
夜晚的情报对于现在的旅行者来说只不过是有了些眉目,从舞娘那里套来的话也不过是些皮毛,长夜漫漫,每个人怀着不同的想法沉入深眠。
毫无CP感的南宋海晓风X丹紫。
BUG多,写的糙,求不打。
诗出自文天祥《二月六日,海上大战,国事不济,孤臣天祥,坐在舟中,向南恸哭,为之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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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平一坑四十万,秦人欢欣赵人怨。
大风扬沙水不流,为楚者乐为汉愁。
兵家胜负常不一,纷纷干戈何时毕。
必有天吏将明威,不嗜杀人能一之。
祥兴二年,二月五,夜。
天黑得很,蜷在船舱里打瞌睡的兵卒被若有若无的声音惊醒,细听之下却是袅袅娜娜的笛声,在耳际绕了一圈,又自顾自地远去了。
披甲的人站在船楼里闭着眼吹笛,背影清癯却精壮,只简单束了根簪子的黑头发在带着股火药气的海风里飘着。骨节分明的手在笛孔上飞着,竹笛似乎是浸了水,音色喑哑,一首乡间小曲被吹得凄凄惨惨,竟带着几分泪如雨下的味道。
“‘越王勾践破吴归, 义士还乡尽锦衣。’”
声音从船楼后面传来,中气十足,带着股澎湃的内劲。
“‘宫女如花满春殿,只今惟有鹧鸪飞。’”
笛声停了,披甲的人开口接上《越中览古》的后两句,转身来看却是个白面皮的后生,一双黑眼睛里恬恬淡淡,脸的轮廓还有几分少年人的柔软。
“好一首鹧鸪飞,哀而不伤,反是横生一股侠气,还有股武人的气概,贫道也是头一回听到这么吹的。”说话的人走上前来,手掌拍了两下,算是赞许了。
“道长过奖了,不过是瞎吹一气。”后生一笑,拍了拍立在身旁那丈许的长枪,“海某不及家里长兄幼弟通读诗书,只是一介武夫,除了这杆枪,什么都不会。”
“贫道只是没想到在这种时候,小将军还有这种闲情雅致。”道人走到窗侧,眼中映了岸上的火,竟是一抹瑰丽的深紫,“金人以水师封锁海湾,又以陆军断我汲水砍柴之路,兵士们已十余日只有干粮果腹,饮海水之人呕泄不止,上到总领下到小卒皆疲乏不能战,不知我们还能坚守多久。”
“道长此言差矣。”后生眼神里空空荡荡,笛子在舷窗上无意识地敲打。
“小将军说来听听。”
“越国公之意本不在战胜金人。他只是不甘我赵氏皇族如此疲弱无能,我大宋王朝屈于蛮族之下,宁愿换一个轰轰烈烈的死,也不要忍气吞声的活。”后生猛地一击窗框,不知是笛子还是幕墙发出隐约的破裂声。
“小将军之意呢?”
“我?海某人宁愿做个普通的农夫,也不想见到这血流万里,火烧连营。”
我生之初尚无疚,我生之后遭阳九。
厥角稽首并二州,正气扫地山河羞。
身为大臣义当死,城下师盟愧牛耳。
间关归国洗日光,白麻重宣不敢当。
出师三年劳且苦,只尺长安不得睹。
非无虓虎士如林,一日不戈为人擒。
祥兴二年,二月六,晨。
“金人动了!”
船阵之北,金人斗舰上火炮连发。
“放箭!”披甲的后生站在船楼之上,长枪指天,吼声震动四野。
箭雨如蝗,金兵纷纷中箭坠入海内,又一轮火炮齐射,先锋小艇起火,很快在海里散成了一片片的木头。
“若不是海小将军过人之勇,这北面的偷袭之军怕是也难以防御。”道人仍在船头,漫天的火雨被他视为无物,哪怕擦过衣袖也岿然不动,面上却不见一点喜色。
“道长莫要消遣我了,带兵打仗本就不是我的长处。”后生也不笑,天还冷着,他却出了一头的汗。
“那我就助小将军一臂之力。”
道人忽地升入半空,口中不知喃喃地念着什么,只见漫天红火如流星坠地,金船忙不迭地顺潮退去。
楼船千艘下天角,两雄相遭争奋搏。
古来何代无战争,未有锋蝟交沧溟。
游兵日来复日往,相持一月为鹬蚌。
南人志欲扶昆仑,北人气欲黄河吞。
一朝天昏风雨恶,炮火雷飞箭星落。
谁雌谁雄顷刻分,流尸漂血洋水浑。
祥兴二年,二月六,夜。
海面是红的。
丞相已带着皇帝投了海,现如今海面上不剩的几艘船只也都是破破烂烂,唯有艘还有些模样的斗舰,也只剩一两人还有生气。
“如若在此投了海,岂不是我大宋就真的亡了。”后生靠着船舷坐着,染满了血和灰的脸上惨然一笑,他手里还捏着半截断枪,那丈许的长枪被金兵一炮轰断,同时断去的还有小将军的一条胳臂。
“将军,大宋早就亡了!”一个兵士在他身边哭着,他断了腿,想要投海也做不到了。
“人心不死,宋就不亡。”后生闭上眼睛,他很累了,“可是人心早就死了。”
昨朝南船满崖海,今朝只有北船在。
昨夜两边桴鼓鸣,今朝船船鼾睡声。
北兵去家八千里,椎牛釃酒人人喜。
惟有孤臣雨泪垂,冥冥不敢向人啼。
六龙杳霭知何处,大海茫茫隔烟雾。
我欲借剑斩佞臣,黄金横带为何人。
史载,1279年3月19日,赵昺随陆秀夫及赵宋皇族八百余人集体跳海自尽,许多忠臣追随其后,十万军民跳海殉国,至此走投无路的南宋彻底灭亡。
后人说,崖山之后无中国。
公元二零一六年,蜀山,剑宗。
预备势起手,并步上扎,弓步拦拿,丁步下扎,单手抛枪。
黑发黑眸的少年在空无一人的操练场上腾挪,手中一杆丈许长枪蓝光吞吐,如海潮涨落。
仆步摔把,抛接跨步,回身跳劈,转身弓步,崩枪云绞。
一片尘土被挑起滞空,像是纷纷扬扬的沙尘。
一曲鹧鸪飞越飞越远,像是被截断在了九天的风中。
计字216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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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
海晓风在水里挣扎。
他掉进水里以后只因为冲击停了两秒,然后就往下潜了不知多深抓住徐若霖的手,接着往上游,却发现自己怎么都动不了。
澶湖他是很熟悉的了,几乎每个小学春游都会来这玩,他也来这里春游过五次——有一次没来是因为海晓晓生病了——每次都要游上半天的泳。但是现在这个湖像是黑洞夺取光线一样把他往湖底拽,暗流在水里四处搡着他。
他浑身痛得想死,手里的东西也沉得要死,坠得他几乎要沉进湖底。左手抓着枪,右手抓着人,全靠两条腿把自己往上扑腾基本是不可能的,这他也知道,可是他不想放开,也不能放开。
——那都是徐若霖委托给他的东西,还有徐若霖。
他记得徐若霖的话,带着枪去那个网咖,如果有可能,带着他。
所以,枪和徐若霖他都不能放开。
他努力仰起头,向着上面黑色的水面伸出去那只握着枪的手。
——都不能放开。
水流彻底吞没了他,他的腿失去了力气,整个人都毫无反抗地开始往湖底沉没。
好像有只手握住了他的手腕,柔软冰凉,只是箍得他发痛。
——这么拗的感觉,像晓晓似的。
这是他最后一个念头。
平玄殷用力地拖着男孩儿从水里爬了出来。
本来今晚运气不太好,既没有遇到有趣的事情也没能遇到请自己吃甜品的人类,回家路上却看到了两个有意思的家伙在单挑那群霸占了月湖很久的寒豺,而且居然赢了,虽然最后被寒豺的首领吓得拔腿就跑。她的好奇心一下就被拎起来了,暂且不论这两个还小的人类是什么来路,光是这身手她也已经有十几年没见过了。于是她便跟着他们和那头特别大个儿的寒豺一路跑到了澶湖上面的澶松崖,却正好看见大个儿寒豺把两个人类轰到了湖里。
那寒豺当真是凶得很,饶是见了几百年风雨的她也吓了一跳,在那家伙还没把注意力放到自己身上前就从山头跳了下去,哼哧哼哧地把那个还能游两下的娃娃给捞了上来。
现在把他捞上了岸,平玄殷倒是有点手足无措,到底要怎么处理这个被她救了一命的男娃娃,她救他的时候可没想到这个问题——何况现在他手里还拉着个死人,手捏得死紧,掰都掰不开。
她抬头看了看天,满天繁星已经隐去,东边开始亮起来,最黑的时候已经过去了。
“要不然,就扔到这得了?”她自言自语起来,人类看到他们所惊诧的事情时的表情一直是她最感兴趣的。
有人从她背后轻轻走了过来,衣服擦得道旁杂草沙沙作响。
“何人!”
她猛地回头,只见个小小的小姑娘停在当地,白裙子黑鞋子,一双眼水光闪闪地正看着她,好像马上就要哭出来一样。
我吓着她了?平玄殷自忖。
一双小手轻轻地拍着他的脸,暖暖的,软软的。
海晓风的脑子有点迷糊,他下意识觉得这是晓晓,可是晓晓不会这样,如果他不起床,她是绝不会从被窝里爬出来的。
然后有画面从他脑中闪过,红色的阳光,结冰的湖面,红色的星空,黑色的湖水。
海晓风稍微睁开点眼睛,灯光晃进他的眼。
——我没死?
他试着活动了活动手指,没什么障碍,但手里空空如也,枪也好,手也好,都不见了。
“徐若霖!”他一下睁开眼睛。
眼睛的聚焦有点困难,只能看清楚头上似乎是个没什么特色的圆灯,正散发着还算柔和的光,只是天花板白煞煞地刺眼。隐隐的痛感重新回到他身上,有点不真实,但很快就清晰起来,变回了那种要把他撕裂的剧痛,男孩忍不住啊地叫出声来。
“醒了。”有个男声传进他耳朵,然后一只手抓着他的肩膀把他扶了起来。那手骨肉匀停,不过力气倒是不小,他的骨骼被捏得咔吧一声,痛得他差点又背过去气。而海晓风本能地感到这人来势不善,伤口又疼得他想骂娘,于是男孩儿选择闭上眼继续装死。
然后那手又在他脸上拍了两下:“睁开眼,我知道你醒着。”
海晓风心知躲不过,只好睁开眼,努力把视线聚焦到眼前。
面前是个大概有三十岁上下的男人,一脸没睡好的表情,正坐在茶几上盯着他;旁边沙发上窝着个小小的女孩儿,一双水汪汪的眼睛上下打量着他。
“小子,名字?”男人抬了抬下巴,带着股不屑。
海晓风反应了反应才明白过来是在说自己:“啊?啊……海晓风。”
“他呢?”男人朝着地上点了点头。
“谁?”海晓风一愣。
“死人。”男人似乎有点躁,“我妹妹叫我来给你们两个收尸,看你还活着就把你弄来问话了。那个死人是谁?”
他有点麻木,顺着男人指的方向低头,看见有个人躺在那里,衣服看不出颜色,左臂从大臂中间断掉,胸口到腹部一道长长的伤口,两腿古怪地扭曲变形着,最可怕的是一杆银白的长枪从肩头一直贯穿到下腹,血已经干了,枪头上沾着暗红的痕迹。
徐若霖。
海晓风觉得他就是跟他开玩笑,就像前两天他斩钉截铁地说要他带晓晓去他家那样,现在像条死鱼那样躺着的徐若霖下一秒就应该坐起来朝他做鬼脸说吓到了吧,可是他怎么都不坐起来。
他想去晃晃他,伸出手又缩回来,不敢碰他。
“……他死了?”男孩儿讷讷地问出来。
“死了,死因是利器所致的开放性伤口和贯穿伤。”
海晓风一时间觉得脑袋发蒙,徐若霖荒腔走板的歌声好像还在他耳朵边上,现在唱歌的人却悄无声息地躺在地板上。
“喂……”
半晌他从沙发上滑下来,瘫在尸体旁边。
“……你怎么会死啊。”
昨天晚上还像指挥厨子那样指挥他。
上周还把他当猴一样的耍。
前几天还说带他出来散心。
“直接导致他死亡的,应该是这个东西。”那男人蹲在他身边,手弹了弹还扎在徐若霖身体里的那杆枪。
海晓风想起枪尖上那阵让他的速度急剧降低的阻力,他突然明白为什么徐若霖要把他甩到空中,为什么一定要比他先入水,为什么对自己说“我保证你不会摔死在湖面上”。
——从一开始,他就是那个决定要牺牲自己的人,到最后也是。
计字248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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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枪上的光全都熄了,像是燃到尽头的蜡烛。
“还能动么?”
海晓风喘了半天才把脾气和心跳一起安抚下去,立时扔掉手里的武器,把全身是血的徐若霖搀起来,后者已经从衣服上撕了条布把断臂捆了起来,整个人像刚从娘胎里爬出来那么狼狈。
“没看出来你还这么能打……能动,也就是还能动而已。”徐若霖呲牙咧嘴地检查着自己的伤口,除了最严重的左臂被撕掉了以外还有各种大大小小不轻不重的伤,看起来肯定得在医院里住上几个月。
他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走,咱们抄个近道下山……这次赔大发了。”
“等等,我觉得好像忘了……什么东西……”海晓风觉得脑袋有点蒙,他至少有三五年没这么打过架了,少年人多余的精力全都发泄在了格斗班和健身房,还有照顾自家还不懂事的小妹妹上。
“胳膊呢胳膊呢你那条胳膊呢!”他愣了半晌才反应过来,往湖的方向猛冲两步,只看到一片波光粼粼,断臂也好狼尸也好都不见了,好像刚才的结冻和死斗都没发生过。
徐若霖在他背后叹了口气:“这些东西你都一直不在意,那群家伙是寒豺,魔法生物,最擅长的东西之一就是制冰……不过它们的魔力一旦散尽就屁都不剩下了,制出多少冰也都得化成水。”
“我看那群畜生最擅长的是咬人。”海晓风斜睨了眼躺在地上的大个野兽,又瞄了瞄徐若霖断臂的伤口,打了个寒颤。
徐若霖捡起了那把长枪来:“这会知道害怕了,刚才让你跑怎么就不见你害怕。”
“我要跑了你现在还有命?”海晓风拾起了短枪,呸地吐出一口带血的唾沫。
“你要是跑了我至少留个全尸。”徐若霖嘿嘿一声,挤出个不那么好看的笑来。
两个大男孩全然没个劫后余生的紧张感,反倒像是刚从过山车上下来,还有点兴奋的样子,就这么相互搀扶着往湖的南边走去,海晓风扛着两把枪,徐若霖一只手搭在他肩上保持自己的平衡,正在涨潮的湖水缓缓地拍打着两人带血的脚印。
然后他们背后传来了狼嗥。
那嗥叫声细细的,全然没了方才围猎他们时的力气,还带着些凄惨和悲伤,袅袅地在山间的雾气里转了一圈又一圈。
“坏了。”徐若霖抓住海晓风的手臂,手指箍得愈来愈紧。
海晓风扭头去看,只见那头被他贯穿了脊柱的寒豺正从地上挣扎着昂起头,凄厉的哀嚎正从它那张还滴着血的嘴里发出来。
“它在呼叫头狼……”
徐若霖的话没说完,海晓风将长枪准确地掷了出去,锋利的枪尖干脆利落地穿透狼的脑袋,哀哀的叫声戛然而止。
“……现在必须跑了。”徐若霖咬着牙把枪从那只被海晓风戳死的寒豺身上拔出来,“不跑就等着被头狼撕碎吧……这种东西能被算作远古生物,它们的头儿说不定就是个老不死的超大号。”
“比如说,有差不多两米半那么高,跟一辆七座车那么长?”
“是……”
“全身的毛都是雪白的,没有一丝杂毛,眼睛有铜铃那么大……?”
“是……你怎么知道的?”
徐若霖一扭头看着海晓风,只见他正呆呆地看着湖面,一只手指向湖心:“就像那个。”
寒气再次从两人脚下攀升,冰花顺着潮水长了出来,像是毒蛇。
白色的寒豺站在满天的繁星下面,偏着头用一只眼对着两个孩子,那眼睛在熹微的晨光里是深蓝色的,像是大海,又像夜空,只是冷得没有一丝波澜,也没有一丝温度。
它一步步踏在湖面上,冰顺着它的脚步为它铺出一条路。
——是你们杀了我的族人?
海晓风觉得它——不如说是他——在这样质问他们。
他无法动弹,寒豺头狼的眼睛好像给他加了什么定身术,它一步步接近湖边,仿佛一个君王在巡视他的土地。
“你还等什么!你难道要等着和它打一架么!”徐若霖在他耳边怒喝,疯狂地拉扯着他的手臂,“快跑啊!这次是真的要跑了!”
被寒豺的威严压得喘不过气的男孩这才大梦初醒一般拔腿开始跑,两人跑得跌跌撞撞,风刃从他们背后袭来,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地划伤他们的身体,却并不取他们的性命,像是留了一手,又像是要放他们一条生路。
那时候海晓风只知道他要跑,用力地跑,那时在森林中顺着水流狂奔的少年以为自己能跑过寒豺,能跑过他的宿命,可是他什么都没能跑过,到最后他不得不停下,转身,面对那些他以为能逃过的东西,只是因为他已经跑得无路可跑。
海晓风和徐若霖停下时,面前是处窄窄的悬崖,他们沿着的那条小溪是河的支流,到这里往下面挂了下去,成了一线细细的水流。如果徐若霖说得没错,它应该是直通到澶湖里去的。而这悬崖的落差足有三十层楼那么高,人从上面跳下去除了被拍死在水面上不会有别的结局。
他们不能再跑了,再跑除非他们从这上面跳下去,被拍扁在澶湖幽静深黑的水面上,然后明天登上松山日报的头条——也许还不是头条,只是在时事版占了一小块版面的花边新闻。而背后就是那只已经要追上来的巨大寒豺,他们几乎能听得到它的脚步声,风刃还在切割着他们之间的空气和树木,脚下的水流越来越凉。
“现在怎么办?”海晓风有点焦虑,全身的伤口都在作痛,虽然他知道徐若霖应该比他更痛。
他听到徐若霖牙齿摩擦的声音。
“这次你一定得听我的话。”徐若霖声音在颤,他把长枪塞在海晓风空着的那只手里,“等会我让你跳你就跳,我保证你不会摔死在湖面上。记着,跑掉以后,带着枪去那个网咖——如果有可能,带着我。”
然后他咽了口唾沫:“来了。”
寒豺白色的巨大身体从黑暗中渐渐出现,一双蓝色的眼睛依然没有什么波澜,看着他们两人像是在俯视蝼蚁一样。
徐若霖一横身挡在了海晓风面前,海晓风只看见那巨狼指爪一抬,一道能看得见的镰刀般的风刃就朝着他们两人斩了过来。
——它根本不怕他们看到风刃的轨迹和真身,因为他们即使是看到了也毫无用处。
风刃足够大,足够强韧,用枪的话大概会被风刃劈开,闪躲则是完全没有躲掉的可能性。
“跳!”徐若霖大吼一声,抓住了长枪的枪尖向后一推,锐利的枪锋割破了他的右手。
海晓风从悬崖上落下去的时候才想到,除非从那里向后跳下去,否则是绝不可能躲开那道风刃的。
而躲过去也只有一瞬间的机会。
他看到山头上黑色的血溅得满天都是,繁星似乎都被染红,然后点点滴滴的液体洒在他脸上身上,徐若霖吃力地转身,用一只右手将海晓风甩到了更高的地方,而他所看到的是徐若霖从胸口到腹部被破开的巨大伤口,还有男孩带笑的脸。
三十层楼的距离只有短短几秒,一瞬间徐若霖就没入了澶湖黑色的水,他感到枪尖上传来一阵阻力,然后黑色的水也吞没了他。
“活下去……”
好像有人对他这么说。
是谁说的?
他听不到了,水灌进了他的耳朵。
计字219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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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枪斜斜地插入冰面,握在上面的手泛着青白。
声音被截断在他耳膜外面,篝火的影子似乎又开始跳舞,黑的白的青的红的。
海晓风还记得第一次见到徐若霖时的事情。
那时候他七岁,被母亲从山村里领出来的时候就像只流浪狗,对一切都充满了敌意,恨不得见谁都咬上一口。然后那个年轻得让他觉得不会是他母亲的女人牵着他的手,臂弯里抱着还在吃手指的小小的女孩子,带他站在一幢复式小楼前面,长得像女孩一样的小男孩从有点胖胖的阿姨背后向他伸出手,说嗨,我叫徐若霖。
他不想和这个小孩握手,他觉得所有的人都会伤害他,都会指着他的鼻子骂没爹的野种,从他母亲他外祖母一直骂到他还没有也不知会不会有的儿子孙子。
有个声音在他耳边说,去,和他握手,你们就是朋友了。你其实是很渴望朋友的吧?
七岁的他在陌生的城市里和陌生的人相遇,和陌生的手相握,后来他在这个陌生的地方变成了一个他自己都陌生的人。
那时向他伸出的手,那时他握住的手,就在他面前。
枪上带着半截左臂,断面的上半部分像是是从大臂的中段被咬断的,下半部分却比刀斩出来的还光滑。已经看不出颜色的运动服被撕裂了一截,青白色的手还紧紧地抓着枪杆,断口像是什么活物微微颤动,黑色的粘稠的液体滴滴答答的从那红白的断茬往下落。他低头看着那枪,枪尖离他的脚只有一步远,从上面流下来的液体还是热的,融开了一小块冰,细细的红线像蛛网一样顺着冰面的裂纹蔓延开来,一直走到他脚下。
徐若霖的痛吼好像离他很远,海晓风慢慢地抬头,他面前站着一头和他差不多高的狼,嘴角带着人的血,两只发着蓝光的眼睛看着他,狼吻咧得很开,像是在笑。
“跑啊!”有人在叫。
——它就是在笑。
热气从狼嘴里喷出来,它露出獠牙和黑色的舌头,眼睛里写满了不屑和嘲讽。它的脚很大,比海晓风自己还要大一圈,在冰面上印下一个个血红的梅花。
——你们谁都跑不掉。
狼的眼睛这么说。
狼看着他,他看着狼。
“你愣什么啊!快跑啊傻逼!”
青白的手指松开了,徐若霖的断臂毫无生气地落在血泊里。
握住那把枪。
有个声音这么对海晓风说,在他耳边说,就像那时见到徐若霖让他握住那只手的声音一样。
去,抓住那把枪,你就抓住了你的命,你就抓住了徐若霖的命,就能活下来。
“区区野兽……”
男孩伸手握住了带血的枪,野兽的腥气从他侧面袭来,他就地一滚躲开了巨狼的第一次攻击。
“……我不仅要跑掉,我还要救我兄弟,我还要……”
冰面被枪尖带出更大的裂缝,冰块开始不稳定地震动,白色的光本来快要熄灭,又重新燃烧起来,而且愈燃愈烈,像是在湖面上炸开了一轮月亮。白光中巨狼白色的身躯再次朝他扑击,他盯着狼蓝色的眼睛,直视那里面轻蔑的笑意。
“……杀了你们!”
炽热的白光被送进那巨狼笑着的嘴,从后脑穿出,它的脑袋瞬间爆成了一蓬灿烂的血花。
然后海晓风提着枪向狼群中的少年奔去,红色的玻璃笼罩着一切,他觉得自己又变成了那个目空一切的孩子,提着钢筋向另一些人的头上挥去,吓得那些人破了胆,只不过现在他手里的东西要取的不是他们的胆,而是它们的命。
“你快跑啊!它们在解冻湖水!”徐若霖的头发被血粘得打了绺,血从他脸侧流下来,那杆长枪被扔在地上,他的右手紧紧掐着左臂的断口,“湖水一旦解冻,咱们谁都走不了!”
“走不了就走不了!”海晓风怒吼,“走不了,我就把这群野兽都杀了!”
“你做不到!”徐若霖的声音已经哑了,“它们不是普通的狼——它们是魔法生物,是寒豺!”
“我管它们是什么!”他一矮身捡起长枪,“是活的就能被杀!”
“它们能被杀,但是能杀它们的不是你!”徐若霖吼,“你抽什么风!现在别抽风了行么!”
海晓风愣了一下,然后他看到剩下的三头狼正在收紧包围圈,几头大狼的尸体还在周围躺着。
“狼是记仇的动物,我就算跑了,把你扔下了,它们还是会去找我。”他冷静了点,“所以咱们必须在这里把它们全部消灭干净。”
少年左手的短枪上是白色的月亮,右手的长枪上却像是缠着金色的龙,他站在昏暗的天光下像是煞神降世,眼睛里闪着不属于他这年纪也不属于他这身份的凶狠和杀意。
一道细而猛的风从他左侧吹来,海晓风一瞬间看到了它的形状,像是一弧月牙,在白色和金色的光里一闪而没,他的左肩就多了道极深的伤口,疼得他差点扔掉手中的武器。
“那是风刃,看不到就不挡不住……”
没有时间给他去理解并且回复徐若霖的话,海晓风周围的空气已经开始猛烈地流动,一道道风刃劈开空气向他袭过去,他只能靠搏击练习积累下来的战斗本能护住自己的身体。
狼群——已经不能称为狼群的三头寒豺发起了最后的攻击。
躲开。
那个声音又出现了,就像有人趴在他耳边这么说,像是幽灵,又像……
他自己。
如果你挡不住那些风刃,那就躲开它们,用最少的力量击破最多的敌人。
他在风刃的间隙中奔跑,和野兽的距离被迅速拉近,长枪的枪尖已经几乎挨到了最近那只寒豺的眼睛。
“去死!”他大吼一声,用他在高中学习到的标枪投掷动作将右手的枪投了出去。
枪从一头寒豺的脖子里插了进去,牢牢地将它固定在地上。它身边较小的寒豺一声哀嚎,明显加快了速度向着少年奔来,蓝色的眼里似乎噙着泪。
“你们这些畜生也有眼泪,也知道心痛?”他咒骂着野兽,把左手的枪递了出去,锐利的刃切开寒豺的喉管,它翻滚着跌倒在地,喉咙里冒出汩汩的血。
“既然你们知道心痛,那就不要让别人痛啊!”
海晓风拔起长枪,上面即将熄灭的金光又燃烧了起来,紧接着就被他送进了最后一只寒豺的眼睛。
“……让别人痛了,就不要怪别人让你痛!”
细细的月亮下面是一地尸体,和两个鲜血淋淋的少年。
计字31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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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海晓风是被冻醒的。
徐若霖东西带的很齐,防潮垫野营灯保暖睡袋防水帐篷,按理说除非刮台风他应该一觉睡到大天亮然后精神充沛的吃完早饭下山去才对,可是他却被冻醒了。
那种冷不是冬天没有暖气整个人要缩在被窝里的那种冷,那种时候他还能捂上两层厚衣服,睡觉还可以用体温把冰凉冰凉的被窝暖热。这种冷不一样,这是彻骨的寒,好像冰碴子钻进了他骨头缝里,寒气似乎要把他的血都冻住。
他伸手去推他旁边睡得像死人一样的徐若霖,却摸了个空。
一瞬间海晓风全身的细胞都在叫嚣着危险,男孩天生的警觉性子告诉他一定出了什么大事。
“徐……”
他没能叫出来,一只手捂住了他的嘴。
“别说话,外面有东西。”徐若霖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低而嘶哑,完全不像他所熟悉的那种爽朗阳光的少年声音。
他用力挣脱徐若霖的手,同样压低了声音:“什么东西?”
“不知道,反正不是好东西。”
海晓风才注意到帐篷里有隐隐约约的亮光,不是野营灯的那种昏昏黄的暖光,而是柔和的白光。光源在徐若霖手上,长形的东西,像是两根棍子。
……登山杖?
徐若霖正扒在帐篷上的通风口往外看,海晓风能感到他全身都绷得死紧,有点像校运会上他起跑前的那一瞬间。他不敢妄动,又有点好奇外面的情况,再加上他实在是被冻得发抖,只好往另一边的通风口去。
他拉开通风窗旁边的半圈拉链,把涂着防水遮光涂料的帘子挑开。
射进他眼睛的是亮得吓人的月光,差点闪瞎了他已经基本习惯了黑暗的眼睛,半晌才缓过劲来。
这边的窗户靠西,从里面看出去是那个不知名的大湖,他们睡前湖上还波光粼粼,现在却平静得如同镜子,一小弯月牙和漫天的繁星都倒映在上面。
——不对。
海晓风心里咯噔一声。
他意识到不对的时候听到了另一个声音,有点像是人气管炎时的呼吸,浑浊而沉重,然而显然不是他自己的声音,徐若霖也没有得气管炎。
他的视野中闯进了一只巨大野兽的背影,白色的野兽,在白色的天光里泛着蓝,它转过头时海晓风觉得自己的呼吸都要停止了。
——狼。巨大无比的狼。
他只有这一种想法在脑海里盘旋,那白色的野兽长着发出蓝光的眼睛,长而尖利的犬齿突破了它黑色的嘴唇,明晃晃地露在外面。
徐若霖嘟囔了一句什么,然后帐篷从他们头上裂成了两半,他们背靠着背暴露在冰冷的空气中。
十年前他和徐若霖带着一群市实验的孩子和隔壁区小学的一群小混混打群架,打到最后两败俱伤,对面人多他们人少,剩下还能动的十多个人围着他们两个光杆司令。小孩子打架有股大人不敢想的狠劲,他们不知道生命的重,只知道一股劲的蛮干,哪怕闹出了人命也不过是教育和罚款,他们借着这就更加的肆无忌惮。所有人手里都抓着板砖和钢筋,能搞到稀罕货的还拿着弹簧刀,不过只敢虚张声势的挥上两下。他的头早就被打破了,干掉的血糊着他的眼,徐若霖背靠着他也好不到哪里去。这边带头的是他们两个,对面带头的那个他们听别的孩子叫他“豹哥”,可那孩子在海晓风看来整个人却恰似一头正待出栏的壮猪,就差上上磅然后宰了卖钱了。
“妈的,伤了我这么多弟兄,今天也算让你们沾了便宜了。”豹哥拎着手里的钢筋空挥了两下,“以为去了红领巾就能跟我们比了,两只绵羊?”
“绵羊你老母。”九岁的海晓风咬着牙,“别以为看了两部古惑仔片子就了不起了,你穿开裆裤那会儿老子就跟人打架了!”
其实他也在虚张声势,豹哥跟他们年纪不差多少,他穿开裆裤那会儿海晓风也穿开裆裤。
豹哥愣了一下,似乎在思考“古惑仔”这个词的意思,只是没过几秒就又嘿嘿一笑:“行,你不是绵羊,你背后那个一声不敢吭的肯定是了,别是吓出屎了吧?”
“……恶心。”八岁的徐若霖用孩子的声音低声咒骂。
“你说啥?”豹哥故意把手放在耳朵边,嬉皮笑脸地喊,“我听不见啊小娘们?”
徐若霖小时候长得阴柔,卷头发鹅蛋脸细胳膊细腿,还真的像个女孩子。
只不过被人叫小娘们是最迅速的激怒他的方式。
“我说你——”
钢筋从海晓风头顶飞过去,徐若霖拎着另一根钢筋把海晓风拽到另一边,那根被扔出去的钢筋照着豹哥的眼睛飞了过去,胖孩子慌忙抬手去挡,钢筋尖利的一端噗地一声扎进了他的小臂,尚且年幼的混混愣了一下然后杀猪般地嚎叫起来。
“——吔屎啦!!!”徐若霖的下半句这才骂出来。
好的,出栏了。海晓风那时这么想。
那时候他们两个背靠着背面对一群小混混的袭击还打伤了好几个,最后还是徐若霖的亲爹徐政给他们救了场,听说他以前是个混子,不过后来改邪归正做了个小片警,当然回家以后一顿臭骂是免不了的。
现在他们再次背靠着背,只是成了面对一群海晓风从没见过的野兽,显然徐政也不可能再次给他们救场了。徐若霖手中仍然像当年抓着两根钢筋那样抓着两根登山杖,他手里却什么都没有。
“这群家伙不是我们能打得过的,待会我说让你跑,你就使劲跑,从湖上跑,往南边有条河,顺着它能下到澶湖去。”徐若霖声音很涩,说了两句话还咽了口唾沫,“下去以后去咱们老去开黑的那个网咖,跟他们说‘虎落平阳’,然后告诉他们这里的位置,和‘寒豺来了’。”
“你让我扔下你跟这群狼斗?”海晓风也紧张,野兽围着他们转圈,彻骨的寒气从他脚底冒上来,似乎带着野兽的腥味,“开玩笑,什么时候打架我扔下过你,你可是我弟。”
“行,哥,让我保护你一回?”徐若霖哑着嗓子笑了一声。
“那也得等我需要你保护。”海晓风捋起袖子,凛冽的空气刺得他皮肤发痛,“你忘了我学过以色列格斗术,还是跆拳道黑带了?对付几只野兽……”
徐若霖没有接话。
一呼一吸之间,野兽动了。
蓝白色的巨狼露出森白的牙齿,黑色的兽爪在月光下反射出不祥的寒芒,和海晓风的预测不同,它的动作快得惊人,只是一闪就来到了他面前,少年根本无暇抵挡,只有愣愣地感受冷风和腥气一起扑到他脸上。
“躲开!”徐若霖怒喝,不知是对狼还是对他,只是声音仿佛要撕裂空气。
海晓风被撞开了,一瞬间兵戈相击之声响成一片,等他抬头的时候徐若霖已经与那只先动起来的巨狼拉开了距离,狼的脸被豁开了一道口子,兽血落在地上洇湿了一小片,而另一边黑色的血正顺着徐若霖的手臂往下滴,墨染似的痕迹渐渐在他白色的运动衣上晕开。
“徐若霖!”他大吼。
海晓风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叫他,只是觉得不能这么下去,如果他什么都不做,他们都活不了。
“你快跑!”徐若霖背对着他,肩膀剧烈地上下起伏。
“我不走!”他握紧拳头,手却在发抖。
“快跑!”徐若霖突然破了音,那根长的登山杖在他手中挥出一片白色的光,空气中极快地响起爆裂声,另一只巨狼向后退了两步。
然后它仰天长嗥,其他野兽跟着嚎叫,凄惨而磅礴的狼嗥在山间回响起来。
它们开始攻击了。
海晓风没心去看徐若霖了,两头巨狼向他发起了攻击。
较大的一只向他扑击,他被野兽的巨力撞倒在地,后脑硌在湖滩的石子上一阵剧痛。
他知道不能和野兽硬扛,只是尽力躲闪着那些匕首一样的指爪,然而还是被狼偷了空子,在他腰间留下一道不浅的伤。疼痛冲击他的神经,少年不由自主发出嘶吼。
“我说了让你跑了!”他听到徐若霖含混不清的声音。
血从他眼睛前面落下来,像是给世界罩上了一层红色的玻璃,一切都在摇摇欲坠。
白光从一片红色中刺出来,兽爪离开他的伤口,狼狂嗥着被挑出他的视线,徐若霖染着黑红的背影挡在他面前。
“我说过让你跑了。”他重复了一遍,声音像是被砂纸磨过。
“跑啊!跑远!现在!马上跑!”徐若霖怒吼,手中扫出两轮半月似的银光,狼血洒了两人一身。
“走!”他声嘶力竭。
海晓风被徐若霖推到了湖面上,偌大的湖面不知什么时候上了冻,惯性下他走得一步一滑,回头的时候看到那头被豁开了嘴巴的狼正朝着徐若霖肩膀咬下去。
“小心!”海晓风只觉得伤口痛得天旋地转。
徐若霖回头,反手将短杖扎进了那狼的脑袋,顺势一挑,红白之物便带着连海晓风都闻得到的恶心味道喷涌而出。
时间好像静止了一瞬间,然后他看清了徐若霖手中的两根武器。
那是枪。
银色的,修长的枪,在月亮下闪着光,白色的雾气一样的柔光笼罩着枪尖。
枪在离它的主人远去。
血在月光里划出泼墨一般的痕迹,美得触目惊心。